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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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男人没有任何的迟疑,不动如山地给出答复:“会。我会。”

    一时间,两个都陷入了古怪的沉默,正在此时,成大斌推门进了院,饭桌上的两人氛围轻轻一荡,邝简朝成大斌点了一下头,紧接着对杀香月低声吩咐:“去梳头换衣服”,着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成大斌进屋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杀香月一片衣角,有些不安地问:“昨晚没出什么事儿吧?”

    邝简低着头把杀香月那碗没吃完的馄饨淋出来,从身后的木柜找了张能装下碟,“能出什么事儿?”

    成大斌对太平教其实没有特别明确的认识,朝廷十几年如一日称其为异端邪,但应天府以往接触到的程度更多是被诓骗的老妇人,儿女亲友找到衙门里来,痛诉自己的母亲或者父亲被太平教诓骗许多的香火钱,要他们帮忙追讨。仅此而已。而行凶杀人、举起造反之类,成大斌只听人过,没亲自见过。

    “他白天呆在哪啊?”成大斌忧心忡忡,如临大敌,一副多了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干差了一般。

    邝简把碟放在外面猫能吃到的地方,把汤汤水水倒在屋外的桶里,“府里不是有一间旧书屋,把他锁里面,让他看书。”

    成大斌恍然点头,“对,这是个去处,我就是害怕他闲着找人聊天,把咱们应天府全都带沟里去了。”

    邝简难得笑了一下,回:“没那么邪乎。”

    成大斌:“你知道罢,昨夜我和四爷从你这儿出来之后回了一趟衙门,把玉府的姑娘也领回来了。”有了杀香月这条大鱼,玉带娇这条鱼的确是没那么重要了,“她才十五岁,四爷知道她爹不在家,他这段时间他带着她,好好教导,引回正途。”

    邝简点头。四爷和玉斯年熟识,家中又有左夫人理,还有俩跟玉带娇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他合适。”然后又问,“他是白天也要带着家伙进衙门吧?那姑娘你可得好好安排,丫头精力太足了,要给她找点事做。”

    “问题就在这儿,她能做什么啊?”

    邝简理所当然道:“她不是会画画嚒?别浪费了,就让她坐在听事厅帮衙门画人相。”

    成大斌拍手,“对,也好好熏染下浩然正气,没得整日寻思些异端邪,看她画的那些东西,哎呦……”

    邝简倒是没有成大斌那么古板,某种程度上,他和四爷都觉得姑娘画得不错,很有天分,要是能画点别的就更好了,“还有问问她富春堂用的那套鋀版印刷的用具怎么购入,然后请示三爷批一套下来,有了那个,咱们府里印东西也清晰方便些……哦,对,琉璃珥,今移交刑部是罢?”

    “是。”

    邝简:“案牍里替她些好话吧,就认罪态度良好,刺杀胡野乃因不堪凌辱,刑部怎么判,咱们不干预,就只是把意思带到。兵备道那边若是来闹,你让前厅压着点。”

    成大斌轻轻一哼:“官员禁止狎妓的明令在各衙门挂着呢,胡野嫖娼不成反被妓女所杀,这本来就不是个什么光彩事儿,兵备道他们好。”着,成大斌忽然低声:“不过这事儿难道不应该提防太平教搅事嚒?他们真就这么把琉璃珥给扔了?”

    屋外忽然传来娇娇的叫卖声,有人喊着杨花萝卜,声音甜糯动人。

    身后忽然有人轻咳一声,成大斌、邝简回过头去,只见杀香月站在起居门口,谨慎地指了指门外,着商量:“无渊,我没吃饱,能买份杨花萝卜带进衙门嚒?”

    邝简被那称呼烫了一下。

    杀香月刚换完衣裳,话时正一手盘着头发,一手指着屋外,月白色的交领直裰,套着件淡薄的紫色外衫,那外衫襟前的两条深紫长带便随着他挽发的动作提了起来,骨秀清相,衣带飘然。

    邝简好像一下子被什么击中了,整个人停顿了一霎,然后才从成大斌的腰间拿下钥匙,亲自走过去蹲在他脚边把锁链解开。“去吧。”

    邝简看着人从屋中轻快地走到门口,招手喊那沿街叫卖的姑娘挑杨花萝卜,深蓝色的染布盖着柳条篮子,杀香月兴致颇高地在里面挑挑拣拣,邝简一边看着,一边对身边的成大斌低声:“我不担心太平教,我担心谢斌。”

    “我叫你敷衍!”

    巨大的铁棍“呼”地一声甩在筋骨健韧的背脊上!

    “叫你敷衍,叫你敷衍!还想拿个穷书生糊弄我,你是嫌命太长!”铁棍嗙嗙嗙地过来,男人骂一句,抽一次,被的人连连闷哼,却咬紧牙床,没有反抗。

    谢斌不高,但精壮,四肢结实,肌肉发达,狂风暴雨地操着一条铁棍,没有一下不是实实的。江行峥低着头,咬着牙,白皙英俊的脸上淌着汗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阳光从窗棂透过来,照在他金橘色的妆花罗飞鱼服上,明明艳艳,背脊挺直。

    吕端贤在一旁好言相劝,赔笑道:“谢老板,这……您消消气,事情总还没糟糕到这个程度,应天府那……”

    “吕大人,您好慢的耳报!”谢斌冷冷断那滚刀肉般的劝话,一字一顿道:“今琉璃珥就要移交刑部了!您探到什么了!”着扭过头来,朝着眼前高个男子直接低喝了一声:“跪下!”

    江行峥倏地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谢斌怒视着他的眼,瞳孔同样瞪得老大:“怎么?不服气?”

    吕端贤骤然间敛去笑意,沉沉:“行峥,跪下。”

    采光极好的镇府司,阳光铺天盖地地洒进来,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此地是镇府司的值房,江行峥眼底的光彩一缕缕地暗下去,峭拔的身体平静无声地俯身、卑躬屈膝,直等到膝盖闷闷落在地上的那一瞬,谢斌劈手给了他一个大嘴巴!

    “啪”地一声。

    那巴掌手劲儿极大,江行峥耳膜轰地一声骤响,宛如炸开一道旱天的惊雷,他没挨过这样的,脸被狠狠地甩了出去,咬破了舌头,嗑破了口腔,眼前一时间五光十色,依次闪过许多人的面孔,父母,阿姐,岳父,玉岳,还有玉带娇……他耳朵里像煮沸了水,空空的隔着什么声音,听不真切,只能感觉到有人点着他的鼻子,点着他的脑门,依口型而辨,谢斌的是:“枉费吕大人如此器重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吕大人尴尬地赔笑,他没料到上面会这么斤斤计较一个娼妓,心虚地开始回想前日布置任务时,是否曾交代清楚。

    “谢老板,那琉璃珥,一介妓女而已,她能有什么?如今身陷囹圄,更翻不出风浪来!”

    “妓女?”谢斌阴恻恻地应了一声,露出冷酷的嘴脸:“你吕大人高攀不起的人物在她膝头睡觉、采耳、拔白头!……她有什么?她有的,咱们还真没有!”

    “这……”

    吕端贤心不至于吧,若这娼妓真得如此的青眼,还不早就被赎出了十六楼?但这话他再蠢也不敢,只转着眼珠,急剧地思索。

    “蠢货。”谢斌低声骂了一句,随手扔了铁棍坐上上座,“你还不明白,此事与那些太平教反贼有关,上面不是顾忌一个娼妓,是顾忌她手里的东西,现在是不是落在了不该落的人手里!”

    大中街到应天府,邝简和成大斌一路都在讨论谢斌与琉璃珥,他们身后缀着杀香月,太平教是不方便聊的,但是琉璃珥还是值得一聊的。

    “她身家性命此前都在叫佛楼,该是她脱离掌控之后,谢斌才如此地紧张,是她知道些什么?还是手里捏着些什么?……不过她一个妓女,能捏着什么?”成大斌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邝简忽然回头,问杀香月:“你知道什么内情嚒?”

    他神色如常,口气仿佛当那是自己人一般询问,成大斌吃了一惊,只见杀香月亦神色如常,还挺诚恳地答:“我只知道谢斌会给琉璃珥每月配很贵的药。”

    成大斌支起耳朵:“什么药?”

    杀香月朝他微笑:“这我哪里知道?脉案在鹤芝斋,差爷去查查看?”

    此话了等同没,鹤芝斋那医馆仗着有人撑腰,什么内情都不会朝应天府透露。成大斌怒冲冲地哼了一声。几步的功夫,三人一行迈进应天府的衙门,天光正好,那玉带娇的丫头果然在听事厅里坐着呢,桌前一沓纸,一副笔墨,看着挺端正。

    成大斌:“玉府娘子撺掇她逃跑,她总该知道吧?”

    邝简牙疼地想:那傻丫头?

    “那你去问问吧,”

    邝简拉开大步,拽着杀香月一刻不停地穿堂而过,他现在看见玉带娇就头疼,也不想让杀香月跟她交流,就这姑娘兴冲冲只按自己心意行事的性子,她能知道自己拐带的人是谁便怪了。

    邝捕头还要静心工作,三下五除二地把杀匠师往旧书屋外一领,一提门锁,杀香月既来之则安之,一句话都没多,自己主动就进去了。

    “喏!”

    值房里,四爷把一摞纸直接拍在邝简案上,“太平教的案牍!给你的!”

    “这么多?”邝简看着那厚厚一沓,边脱外衣边讶异。

    “李大人给咱们调来的,咱们自己去找,还找不到这么多。”

    邝简今日心情颇好,往嘴里扔了两块丁子香,抽出最上面的一册看起来,“正统三年,是十一年前了……好详尽呐。”

    十一年前,太平教还是罗成道人时期,如日中天到街头斗殴的孩都领着“掌教”“左右护法”这等头衔,能在江湖中叫得出名号的大概有八十余位,野子抢名头,一个月尚且抢不完。

    “按照李大人的法是当时太平教势力太大了,朝廷派了很多人入太平教内部一探虚实,这些内幕便是那时候传递回来的。”

    邝简快速地翻了翻几摞的文册,“只有十一年以前的?这内线怎么忽然断了?”

    “改朝换代咯!罗成道人又不是不死身,年岁大了总要物色出个接班人来,当时教中两个左右护法斗争激烈,左护法姓许,干的是赌场人贩子的营生,和北边、东边都有勾连,右护法姓靳,输运军械和军火。”

    邝简听得直皱眉:“最后谁继任了?”

    四爷耸耸肩膀:“不清楚。”

    邝简匪夷所思:“不清楚?”

    四爷也无可奈何:“传回来的情报就是这样的,朝廷拿到的最后消息是太平教几百头目在山东息县的一个山洞里接替掌教之位,他们教中选掌教,除了内部的人望能力,统御底层还有一个碧绿的信物扳指,可是当天发生了意外,那山东塌方了,英雄狗熊全折在了里面,老天开眼,朝廷得到消息就差直接乐出来,谁能想到十几年后他们又卷土重来了呢?”

    四爷是个能人,十一年前明明他也才释褐,道听途也能把故事转述得有声有色,“且我听李大人的意思是,之前的太平教多是乌合之众,虽名气响亮,但是未见得有多高的筹谋,可是这一次无渊你也能感觉到吧,杀香月、玉带娇、琉璃珥,单我们知道的便与各级官府联系得千丝万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不知名的新掌教,卧薪尝胆,引而不发,是个利害角色啊。”

    邝简其实也有预感,朝廷这些年对太平教的围捕清剿越来重视,满楼风雨,呼之欲出,杀香月还只是被他翻露出的一角,而公门之人没人得清楚这一角下的冰山,到底会有多大。

    “可这样为名为利?他图什么呢?”

    那不见庐山真面目的掌教在邝简眼中宛如妄人,连他之所求也不能理解。

    四爷拧了拧酸痛的脖颈,淡淡:“无渊,他什么都可以图啊,退可挟制封疆大吏为其所用,进可举兵作乱改换天地,这些人无法用常理揣度,但这么大的势力——他什么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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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原本以为这章我能写到他俩感情戏,但是剧情一写就多,一转眼就快4k了,写到他俩感情戏怕是要破6k,所以决定把感情戏留到明天来写。(我以前不知道自己可以日更,果然,有大纲就是了不起啊,敲字敲到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