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负初心(5)
漆黑的地窖忽然亮起道刺目的光。
少女一声闷哼,江行峥粗暴地挟着玉带娇把她反绑在石柱上,晕黄的光线照过整片地窖里整整齐齐的储存,牛皮筋,剪刀,绳子,鸡血,朱砂,人骨,胶泥版,模具,各类刀具……这是江行峥家中的地窟,江氏父母不许儿子不吉利的东西放在屋内,江行峥便只能将缉盗侦案的器具放到这里。
门外传来激烈的拍声,江行峥回府的消息早早被仆人告知了江氏父母,仆人道长公子提前下值,掳着玉府娘子回来,且一回来便一脸阴霾地往地窖里奔,旁人劝也劝不了,江氏父母爱子如命,闻言心中不禁惊颤一下,立刻快步赶了过来!
“儿啊!有什么话好好,地窖吓人,你且放娇娇出来!”
一簇一簇的火光被点燃了起来,玉带娇呼吸急促,左右挣扎,只见身后那挣牛皮筋挣脱不开,便愤恨瞪着蹲在眼前的人:“你以为把我绑回来我就不会揭发你嚒!”
地窖幽冷,少女的怒吼声带出空空的回响,江行峥却仿佛不闻,伸出大手,喃喃着摸了摸娇娇倔强的脸颊:“若我有一日菜口问斩……你会像今日救别人那样救我嚒?”
玉带娇头皮发麻,想到刚刚枉死在楼中的少年,扭头就要去咬他的手,下一刻,江行峥却猛地扬起右手——
他要她。
门外焦灼的拍门声不肯停歇!玉带娇见状颤了一下,情不自禁地缩紧身体,紧接着畏惧却又毫不畏惧地顶了回去!“我是你名义上的妻子,你若下狱我便是犯妇,谁也不要救谁!”
江行峥就维持那掌掴高举的姿势,低头冷漠地看着她,语调中的激狂与痛苦却汹涌而来!“你不愿意……你宁愿去救太平教,也不愿意救我!”
火光犀利,在他身后拉出巨大的黑色投影,那一声控诉就在这狭的地底形成一声声嗡嗡的、清晰巨大的震鸣!
“你到底对太平教有什么执念!”玉带娇含泪大吼,用力地几乎要跳将起来:“吴琯吗!你觉得吴琯是太平教徒吗!我父亲的调查结果已经得清楚明白,他没有里通太平教,他不是太平教徒!”
“就算他不是!李梦粱、杀香月、靳赤子、曲宝、许渔!他们哪个是好东西!”江行峥厉声断喝,双手忽然野蛮地抓握住少女瘦弱的肩膀!极近的距离里他双目圆睁,面孔扭曲,瞳孔一瞬间缩得像针尖一样的:“朝廷之前抄查得对,就该把这些异端邪彻底剿灭了!他们都是妖党,都是迷惑心智的东西!”
玉带娇被他死死地按在身后冰冷的石柱上,胸口发着抖,剧烈的起伏——
许久,她开口,颤声,“是嚒?”
她停顿了一下,抑制着浑身的颤抖,一字一句地:“你这么厌恶太平教,可知道你父母也有红色莲花?”
冰冷的地窖忽然陷入令人窒息的安静——
几个弹指后,江行峥霍然起身!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地窖的铁门被人霍地拉开,江行峥双目赤红地看向自己门外的父母——
江母不知发生了何事,探头看到被绑在地上的玉带娇,担忧地抓住儿子的衣袖,“怎么了行峥?怎么了?”江行峥却忽然反拽住自己的父母,强硬地把他们拽到地窖里去,霍地一声又关上了门!
“爹、娘、孩子得罪!”江行峥不由分,早有准备地从后腰弹出牛筋绳索,飞快地将双亲绑在了一起,江父江母猝不及防,下一刻已被儿子强硬地挟住带到地窖之中!火光烈烈,江行峥疯了一般蹲在一旁,拽着双亲的右臂袖子往上撸*!江母对着这魔怔一般的儿子毛骨悚然,不知所措地竟开口告饶!
重叠往复的刺绣织料贴身裁剪,江行峥不断地往上撕扯,却总也撸不到上臂!父母不解的催促一声接着一声,江行峥头皮发麻发木,茫然间干脆从旁边的铁桌上抄过一把剪刀来,干脆利落地割破了衣裳!
“刺啦”一声重重的裂帛声响!
江行峥还未定睛,手中的剪刀已然“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火光下,江母有些松弛的苍白皮肤上,一朵红艳艳的细莲花正静静地卧在她的身上——
“你害死太平教那么多无辜之人,你父母难道从不曾来劝你收手?”
冷汗泉涌一般从江行峥的毛孔中溢出来——
“您认识北京的王振大太监嚒?”
高楼之上,余晖之中,他曾经那么紧张地仰望着新任的长官,几乎是战战兢兢朝他发问。
“唔,认识。”男人凭栏的姿态从容,几乎是漫不经心地道:“我还认识你父母,亦是旧相识。”
四壁紧缩而阴冷,无尽的黑暗,无尽的寒光,交织覆压着,像一张巨大的网,一股无可阻挡的寒意忽然围拢过来,冷得江行峥忽然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爹,娘……”江行峥喉咙发甜,睁大了空茫茫的眼睛,狼狈而声地问:“姐姐……姐姐当年真的被吴琯玷污过嚒?”
江父江母的神情顿时仓皇起来,江父紧闭双唇不语,唯独江母飞快地看了儿子后面的玉带娇一眼,又看向儿子,期期艾艾地:“你姐姐为了能让吴琯定罪都自尽了……”
“不对!”
江行峥大喝一声,居高临下的身影映在地窖上,有如一道狰狞的厉鬼:“儿子是在问吴琯到底有没有奸污过姐姐!”
谁会想自己的父母卷入阴谋,谁会想自己的父母会害自己的孩子?
“不孝子!”
江父忽然忍无可忍地挣动了一下,怒瞪着江行峥,鼻腔呼呼有声:“你在干什么!当年!当年!当年的真相还重要嚒!不管怎样你姐姐都用了自己名节扳倒吴琯,他们那群人官官相护,半个朝廷都在为吴琯作保,最后若不是李大人使力,你姐姐就白死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
江父这番话的弦外之音已经很清楚了,江行峥顿足,一时间连呼吸都不敢用力。软弱而无力地望着自己的生身父母,脸颊上忽然落下一串长长的水痕:“所以姐姐根本没有被吴琯侵犯过……”
她案子发生在当年的户部案和太平教案之间,如今万事翻露,其实一切都很明了,只是他不愿意相信,不肯相信罢了。“为什么?”江行峥表情凄厉,忽然缓缓蹲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当年姐姐才十四岁,儿子不懂事,也能记得她一直哭,一直哭,她每次上堂作证都要哭,那年夏天乞巧,一切都好好的,她晚上和儿子道了晚安,第二日便投了河……为什么,为什么!爹,娘,她也是你们的孩子,她也是你们生下来的孩子,当年家中什么都有了,你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因,因为……”
江行峥伤心欲狂,江母见状,脸上泪水奔流,不禁大恸:“因为我和你爹只是商人……不这么做,你怎么当上这个锦衣卫啊……!”
被缚的玉带娇闻言瞠目——
江行峥茫茫然地顿住——
那一瞬间,天地都晦暗了——
火光猛地抖动了起来,光影诡谲地交替出现!
江行峥忽然起身,玉带娇的眼睫骤然间剧烈地抖动起来:“江——江行峥!你别干傻事!”
生铁的寒光涌动,江行峥踉跄着倒退几步,又向前走了几步,手指颤抖着拿起桌上的刀,然后朝着自己的生身父母走去:
“没关系,剜掉就好了……”
火光邪异地乱跳。江行峥不断地低吟念叨着,一直一直着“没关系,没关系”,玉带娇一看江行峥的神色状态就知道不好了,江母惊恐地盯着那匕首,想要和丈夫后退却一下子撞到墙上,玉带娇两脚拼命地屈伸,激烈地挣扎,发了疯一样地朝着外面大喊:“来人呐,来个人啊——!你们来个人啊!”
那尖叫声一声紧似一声,在的地窖里呼天抢地,江行峥却仿佛不觉,面目空洞地看了看父亲在胸口的莲花,母亲在左臂的莲花,轻声:“你们忍一忍,一会儿就好。”然后毫不迟疑地寒光一闪,举手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