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秋雨淅淅
荏苒春冬,转眼间苏清来天界已有一年半载。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界也下起来淅淅沥沥的雨,天气突然转寒,湿润的空气将夏末秋初的干燥一扫而空。苏清初来乍到时还颇为惊讶天界也有四季的交替轮回,问千霄时,只道是神仙生命无尽头,四季朝暮方可知时间,既而苏清也不再好奇了。
他撑着一把油纸伞,提着一壶温酒,想给灵歌送去,也算是报答灵歌了。
灵歌见他来,很是热情的唤苏清进屋,用仙术加旺了火炭。
“难得你还有心惦念着我这个老朋友,你都好久没来我这了。”灵歌一边轻笑一边为苏清斟酒,袅袅热气从淡青酒盏中升起。
苏清微眯着眼轻哼了声,或许是因为天气骤冷,整个人有些慵懒,但灵歌觉得是被千霄养得胆子大了些,旧前的畏缩减了许多。
“数月不见,你倒是没那么怯懦了,不错。吧,找我来做什么。”灵歌自顾地浅抿一口酒,有些辣,暖洋洋地从喉咙蔓延到胃,倘若苏清也如这般就好了,他心里暗忖。
窗外的雨在梧桐叶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响声,屋内只有水烧开后的咕噜咕噜声,半响后,苏清才缓缓道:“听太后想要天帝納妃,是吗?”
灵歌抬眼看了他一眼,随意地拿起一颗花生剥了起来:“这事你应该去问他啊。”
苏清蹙眉看着他手中的花生:“他不肯与我。”
灵歌略略惊讶地抬头:“为什么?又不是他想納妃。”
苏清眉头蹙得紧,“那就这事是真的了。”手指握紧了又松开,几经反复,指尖用力得发白,千霄为什么不肯与他,还叫周遭的人瞒着他,他大抵也是明白的。
自己与他身份十分不匹配,告诉自己,自己也是无能无力的,大概结果只会让自己更忧心罢了。
心像被拽紧般的难受。
灵歌好似明白了什么,倏然住了口,缓声道:“他毕竟是天帝,不告诉你应该有他的算。”
“虽然他是我哥,我不应该这么,但作为你的朋友,我应实话告诉你,千霄并不适合你,你们在一起只会困难重重,别是母后不支持,乃至整个九霄的神仙都不支持你们。”
灵歌望见苏清那双暗淡失神的眼眸,口中的话突然觉得苦涩不已,他在千霄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自己。
“千霄刚登帝位不久......”
苏清好似知道灵歌接下来的话,猛然站起身,匆忙留下一句便急急向门口走去:“扰了,我下次再来找你吧。”
“等等,我......”
倏然苏清因走得匆忙,像似不心碰到门槛,歪着身子向旁边倒去,脚腕处传来钻心的疼。
“心!”
灵歌急忙扶住苏清的手臂,苏清也因此撞在了灵歌怀里,远远看去像极了两位难舍分离的爱侣。
苏清抬眼倏然瞧见长廊处站着的太后娘娘及其身后的千霄,他愣了片刻,旋即被脸颊火辣辣的疼唤回神,太后扬着手,气喘吁吁地瞪着苏清。
太后速度太快,灵歌没来得及阻拦,那一巴掌就朝着苏清的脸狠狠扇了下去。
太后还欲再给苏清一巴掌,灵歌松开苏清,握住了太后的手腕,低声道:“母后,您这是做什么。”
苏清看向近半月未见的千霄,有些恍惚,千霄蹙着眉头,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愠怒与失望。
太后好似失去了端庄,恶狠狠道:“你仗着几分姿色把我大儿子勾了去,现在还想把我儿子也引了去,”她目光冰冷,勾起的红唇满是讥讽,“你可真是个卑劣低贱的妖怪,就算历了天雷,本质也没改。”
灵歌厉声道:“母后,他只是摔倒了我扶了下他。”
太后嘲讽:“扶人能扶到怀里也是厉害,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什么心思,是不是见到一个有权势一点的都扑上去。”
一旁的宫娥浑身战栗,瑟瑟发抖,盯着脚尖不敢抬头。
灵歌:“我,”
“够了!”
千霄倏然开口,心中的怒火在竭力不爆发出来,只冷声对着太后一众人道:“母后这突然唤我同你来二弟这,也是煞费苦心了,我便不扰母后与二弟的叙旧了。”
又走过去牵起苏清的手,不由分地拉着苏清离去。
苏清只听见远远甩在后面的怒声。
“千霄你给我回来!”
苏清摸了摸脸颊,有些刺痛,心里想,肯定肿了。
双眸有些酸涩,千霄失望的眼神盘旋在脑海中,苏清没想到,多日不见,一见面就是这种情形,委实难堪。
“我跟灵歌真的没有什么。”苏清心中发紧,又委屈,出的嗓音都虚弱无力的。
“嗯,我知道。”千霄很淡地应着苏清,将微凉的药膏心翼翼地抹在苏清脸上,认真专注的眉眼让苏清一愣。
“你相信我?”苏清惊讶地微微张大双眸。
“我没怀疑过你。”千霄又从药瓶儿中挖出一坨药膏,继续抹在苏清脸上,好像要覆上厚厚一层。
苏清红肿的脸颊让他心疼,委屈的眼神更让他怜惜。
苏清沉默地任由千霄给他抹药膏,心中复杂不已。
千霄如此相信他,他却不相信千霄。
苏清握住千霄的手,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嗓音很闷:“对不起。”
千霄一愣,温热的湿意从衣襟处传来,手下抚着的脊背微微颤抖,从来没有惊慌过的天帝霎时如孩童般手足无措,他抬起苏清的脸:“怎么哭了?是太疼了吗?母后那边我会尽快解决的,你再给我些时间。”
看着千霄有些着急和担心的表情,苏清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忍不住问:“你看上我什么了,就像太后的般,我只是一个妖怪,还是一个很低级的妖怪,这天宫上比我好的人大把。”
千霄眼神沉了沉,缓声道:“喜欢是开始一刹那的动容,而后逐渐的倾心,我已经不明了,我只知道我这一世都不想放开你。”
苏清的眼泪倏然像溃了的堤坝,洪水挡也挡不住,簌簌沿着脸颊落下,心中既是开心,也是难受,像一颗披了糖霜的毒药,明知结果是万劫不复,他还是忍不住去尝。
其实灵歌错了,他还是怯懦的,只是表面伪装成不在乎的模样,不仅在欺骗别人,更是在骗着自己,自卑早已在心中成了参天大树,他心中顾忌和忧心着他会成为千霄的累赘。
尽管听了许多次千霄的承诺,但这承诺在苏清心中就像一层飘渺的云,轻轻一阵风就可吹散,他害怕在云消散后,自己跌得万劫不复。
一开始的勇敢,毫无在乎地缠住千霄,此刻成了懦弱与顾忌。
苏清猛地搂住千霄亲了上去,缠绵得不想分开,好像欲把心中的难受发泄出来,无所顾忌与千霄在一起。
千霄微微惊讶苏清的主动,几息后更加疯狂地回应。
“咳咳。”倏然一阵轻咳散了两位气氛的旖旎,千霄的侍卫脸色一阵尴尬地站在门口,他也是实在不想扰陛下的好事,只是情况紧急不已才如此。
“什么事。”千霄冷冷地扫过去。
“陛下,冥水河突然死气冲天,魑魅魍魉聚集徘徊在那不肯离去,冥王殿派人来求见陛下。”侍卫拱手作揖道。
千霄眼神晦暗不明,几息后同苏清柔声道:“清儿,你有事便吩咐春桃去做,亦或有什么事你可唤她去找我,我们可能又要多日不能相见。”
春桃是伺候千霄的宫娥,也是九霄上为数不多对苏清好的神仙。
苏清点头应道:“好,我等你回来。”
千霄忍不住又亲了下苏清的嘴唇,一旁的侍卫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抬头。
苏清满脸薄红,在人面前很是不好意思这般亲热,略微责怪地看了千霄一眼,但在千霄眼里却是满眸的春意与潋滟,看得人动容。
千霄走了,这近华宫又成了冷冷清清的模样。
*
灵歌常常笑着的双眼此时是一片的冷意,他漫不经心地往炉子里添了酒,又加了火,不出一会儿,冰凉的酒便热得冒出白雾。
“来你在我宫里也待了近千年了,却不是个知主的。”
一桃衣宫娥跪伏在灵歌下方,浑身瑟瑟发抖,适才将太后迎进来的宫娥。
“都、都是太后逼的,奴婢也是不得已才如此。”
灵歌没有看向宫娥,随意地喝了一口酒:“让苏清跌倒也是你做的吧,我一开始倒是好奇怎么偏偏这么巧呢。”
“奴婢,奴婢冤枉......是太后让奴婢制造处殿下与他的暧昧相处的景象。”宫娥颤着声音,心中害怕不已,别人常二殿下是个随性和蔼的性子,她才有那个胆的。
一盏酒杯倏然被摔在宫娥的脚边,碎瓷片噼里啪啦地飞溅,有一飞过宫娥的脸颊,划出一道血痕。
“冤枉?你也收了不少太后的好处吧,这些好处也足够你守在锁妖塔过一辈子了。”
“不、不要......”
宫娥倏然惊慌抬起头,却乍然看见灵歌满是森然寒意的眼神,剩下的话被扼在喉咙。
“带下去吧。”
侍卫将宫娥拖走了。
灵歌突然神情疲惫,他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母后竟然这么自信拿他做靶子。
自己风流,曾经的莺莺燕燕十个手指都数不清,万花丛中穿过,却从未真正地为哪一朵花而驻足,母后大抵也是因为这个才如此自信吧,而他也确实是个很好的人选,他心想。
心中却蓦然地酸涩,那个鲜活的笑容也大抵不属于他的。
他从来都不与他大哥争什么,此刻内心却十分不甘。
*
秋季的雨还在延绵不绝地下着,带着寒风与湿润,是刺入了骨子的森冷。
苏清缩在被窝里越发不想出去,抱着汤婆子十分苦恼想,这九重天的神仙怎么都喜欢四季分明,而不单喜欢温暖盎然的春天呢。
近华宫素日是清冷的,今日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宫娥与侍卫行礼的声音传进了寝宫内的苏清耳中,“恭迎太后娘娘。”
苏清讶然,连忙起身准备出去,却不料太后旋即推门而入,带进阵阵寒风。
苏清颤了下,更是抱紧手中的汤婆子。
太后一身白金宫装,华贵无比,她走过去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姿态挺拔端庄,淡淡地晲了苏清一眼:“我们谈谈。”
苏清深吸了口气,心中发紧,他沉声道:“好。”
“先帝在三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中陨逝,他让我一定要好好培养千霄,让他成为一个六界的主,使错乱得以匡正,六界得以河清海晏。”
太后冷淡的目光又好似夹杂着鄙夷:“而你,只会阻碍了他的路,倘若你真的爱他,就不该出现在他的身边。我原本也是喜爱你这幅容貌的,但你非要挡在千霄面前,就怪不得我了,让一个妖从世间消失,对我而言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苏清跪在地上,指尖掐得发白,垂首不语,修长白嫩的脖颈很漂亮,也很脆弱。
心中的担忧被赤luo裸地撕开在他面前。
太后望向在窗棂边的雨珠,凤眼微眯:“一开始我本以为他只是玩玩,便放任他,只要他納妃,留你在身边当个解闷的也不是不可以,他居然不同意,”像是被气到般,争执中的那一巴掌不仅是在千霄脸上,更像是在她心里,她深吸口气,又缓道。
“天宫中已经有许多神仙对千霄行事不满了,倘若再加上你这一件,妖魔本不可与神仙相恋,这是坏了天规,千霄身为天帝,带头破了天规,又如何服众。”
太后起身到苏清面前,伸手扶起苏清,“我不害你性命,你到一个地方隐匿了去,一个千霄永远找不到你的地方,我送你过去,如果你真的爱他,就不要成为他路上的阻石。”
苏清眸色微愣,心像被钝器割开般难受,手中的汤婆子此刻凉得厉害。
太后在一声“嗯”中满意地离去,苏清枯坐在门阶上,任由雨滴溅湿了他的衣摆。
花开一世彼流年,花落一世暗芳华。
春夏季的花早已谢了,夜幕仓促过往,再一次迎来黎明,但在那昭昭日月之下,再也寻觅不到旧前的那片灼灼海棠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