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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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露成霜,寒意愈盛。

    苏清裹紧了点身上的大氅,半张脸埋在厚实的衣帽翎羽,表情恹恹。

    他想去见千霄一面,但太后好似生怕他跑了般,不许他走,还派人盯紧他,连着周遭稀少的宫娥与侍卫也被禁了行动。

    太后给他一日的时间做准备,明日就是期限了,或许这一相别,天涯海角,他与千霄就再无相见的可能,这过往种种犹如浮梁一梦,醒来后便是孑然一身。

    也对,他本来就是什么都没有的来到九重天,就这么走也合乎情理,一个天鹅湖里怎么可能容得下癞蛤蟆,苏清在心里自嘲。

    “这近华宫怎么多了几个陌生的宫娥?”

    倏然一道温润的嗓音传至苏清耳中,苏清倏然抬头,瞧见蓝祈上仙款款而来,有些疑惑地望几眼眼生的宫娥。

    趁着蓝祈上仙不注意,宫娥警告似地看了几眼苏清。

    苏清攥紧拳头,几息后又松开。

    蓝祈不怎么在意宫娥,转眼便笑盈盈对着苏清道:“你还记得我吗?”

    苏清沉默地点头,谦谦公子大抵如此,天鹅湖中的人,应该是这般人的栖息之所。

    蓝祈上仙从青色宽袖中拿出一封信笺,伸到苏清面前,“这是陛下让我交给你的,陛下因公务繁忙,便托我来交还给你。”

    “清儿亲启”,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昭昭在目。

    苏清一愣,接过信封,却没有开,攥在手中,反而莫名问了句:“陛下不是去了冥水河吗?”

    蓝祈上仙微微疑惑地望着他:“是的,怎么了?”

    “他带你去了冥水河吗?”

    蓝祈上仙恍然大悟,眉眼又渐渐舒展,柔声道:“冥水河死气冲天,陛下是出于考虑安全,才不同你一起。”

    苏清扯了扯唇角,勉强笑道:“我知道,只是我总是在他保护之下,多是愧疚的。”

    蓝祈上仙微微叹气,跨过苏清生身边,指着屋外金黄灿烂的高大银杏树,温声道:“你可知这棵银杏树为何种在这近华宫?”

    苏清摇头。

    “我与陛下自幼相识,至今已有几万年,可惜我天赋不佳,这几万年仍是个上仙。当年我亲手种下这棵银杏树,便是因为觉得这近华宫太过空寂,如同陛下,满心只知修炼,孤傲冷漠。如今这棵树,满树金甲,扫去了宫内几丝寂寥。”

    苏清觉得他的眼神很是温柔,淡淡如华,好似在透过这棵树看到年幼时满身是刺的千霄。

    忽而他转头认真地看着苏清,“而你也如这棵树般,你将千霄身上的空寂扫去,这就是莫大的幸运,你给他的是内心的保护,所以不必愧疚,你们很是相配。”

    很是相配。

    苏清第一次听到有人他们两个相配的,吸了吸发酸的鼻尖,他很郑重地向眼前这个温柔的人道谢:“谢谢你对我这些。”

    倏然蓝祈上仙伸手抚上苏清的脸颊,苏清怔怔看他,蓝祈上仙柔声道:“所以别哭了,这么好看的眼睛该是笑着的模样,哭坏了,陛下也会心疼的。”

    看着他手上的微微水意,苏清的眼尾更红了,哽咽道:“嗯,好。”

    “我还有事便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

    苏清朝着离去青色背影挥手,内心复杂不已,恐怕是没有机会了。

    心中密密麻麻地疼痛,疼得令人踹不过气,苏清弯下了腰,将那封信捂在心口,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答滴答滴地沿着脸颊滑落。

    他还是没有勇气开这封信。

    时间匆匆而过,很快到了翌日清,太后早早派好人接应苏清。

    那人隐去了苏清与他的身影,路过的神仙都没有看见他们两个,径直路过没有驻足。

    唯一有点不一样的是,苏清碰到了灵歌拿着一把玉扇迎面而来,但也仅此而已,匆匆离去,没有一丝告别,苏清只能在心里什么声对不起这个朋友了。

    远远离去的苏清没有看见,灵歌仿若福至心灵,倏然回头望了一眼苏清离去的方向。

    苏清跟着那人,到太阳高挂,方停下行程。

    但四周全是黑气,挡住阳光,灰暗黑沉得压得人心闷,间或几声嘶哑的鸟鸣声,更添了几丝惊悚的氛围。

    苏清蹙眉,这人要把他带去那里,不会要暗中解决他吧,太后了不会杀他的,几息后他忍不住问了出来。

    “鬼谷子,古神赤桑居住的地方,此地隐于六界之外,陛下不会找到你的。”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转身交给苏清,“这物是太后让我交给你的,你拿着此物可进入到鬼谷子中,这古神赤桑曾欠先帝年少时的人情。”

    苏清接过盒子,朱红色奁子,很朴素。

    倏然一声孩童的呼叫声传来,苏清讶然地转过身,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满身是血被几只妖兽追着跑。

    蓦地男孩被妖兽一爪子按在地上,背上的血痕深可见骨,那孩闷哼一声,极为虚弱地朝着苏清的方向伸手,目光绝望而又饱含希冀地看着苏清。

    救、救我......

    没有声音,但苏清却看清了他的口型,如此强烈的求生欲令人心颤。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凡人出现。

    男孩的双眸渐渐阖上,疼痛以及失血过多令他晕了过去。

    瞳孔骤缩,苏清来不及反应,就捏诀一道法术在那几只妖兽身上,一簇火苗在坚硬的皮甲上,像挠痒痒般冒出一股白烟,滋一下就没了。

    但这吸引了妖兽们的注意力,它们纷纷转头,金黄色的大眼死死盯着苏清,瞳孔已经竖成一条线,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苏清转头对太后的人求救,慌乱道:“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男人蹙眉,将目光从苏清身上挪到男孩上,几息后,看着冲过来的妖兽,他还是出手救了男孩。

    低阶妖兽在他眼里,就像垃圾,他只是不想多管闲事。

    解决完后,冷冰冰留下一句,“其他事你自己解决。”便驾云走了。

    苏清看着倒地断气的妖兽们,迅疾跑到奄奄一息的男孩身边,变出布条与止血的药,心翼翼地包扎伤口。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这人是死是活便是听天由命了。

    苏清伸手抱起男孩,一愣,这人轻飘飘地,很瘦,浑身没几两肉。

    轻叹口气,怜惜般看他一眼,也是个可怜的人,苏清一边心里想,一边朝着前边的迷障走去。

    黑气浓郁的迷障好似一碰到苏清便自动通出一条道,苏清认为是那个盒子的功劳,没有多注意,一路往前走。

    走了十几分钟后,仿若豁然开朗般,迷障内外犹如两个世界。

    天空朗朗,浅草蓁蓁,海棠花灼灼,美不胜收。

    却不知为何苏清瞧着四周之景白白地生出一股熟悉之感,他觉得他好似来过这个地方,但脑海中却无记忆,倘若自己真的来过,这般美景自己应该难以忘记的。

    倏然男孩发出一声极轻的呼声,将苏清唤回了神。

    “唔......”

    苏清微微惊喜地看着他,“你醒了啊。”

    “咳咳,谢谢你救了我......”男孩虚弱道。

    苏清从他的眸中看出了不同于孩子的沉稳,霎时有些心疼。

    “没事的,我先放你下来,我先变个房子出来,让你先休息一会儿。”

    苏清捏了几道诀,霎时一座竹屋凭空出现,这是游人间时,千霄教他的仙术,没想到如今倒是用上了。

    苏清又抱着着男孩进去,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褪去他残破的衣服,给他变了一套新的衣裳。事后苏清才发现衣服是白色的,只是被血水染红,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也没见他喊过一声痛,倒是坚韧。

    苏清对他的疼惜更甚,将自己袋中上好的药品与补品都拿给他用了。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人呢,你这么这么会沦落到这里?”苏清心地擦拭着他身上的血迹,边询问。

    男孩沉默了半响,方道:“我叫朝道,我的家人在妖兽袭击中已经没了。”

    他的声音很是低落,苏清怔愣,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一时不知该什么。

    半响苏清抚上朝道的脑袋,轻声道:“我自一成人,便是无父无母,我们如今都是孤苦伶仃一人,不如你跟着我作伴,与我生活在这个地方,把我当做你哥哥可好?”

    朝道红了眼眶,脸煞是认真严肃,哽咽道:“好,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与收留之恩。”

    苏清笑了声,“公子?”

    朝道不仅眼眶红,连耳根都红了,“哥哥。”

    “嗯。”

    苏清笑盈盈回应他,顺便又揉了几下他的脑袋,不敢太大力,不过他头发细软,手感很好。

    自此后鬼谷子的主人赤桑,像是没有发现苏清的闯入般,从未出现过,苏清与朝道的生活在鬼谷子中十分平淡。

    除了苏清心中时不时出现千霄的身影,他很想念千霄,但更知自己不应该找他,心中密密麻麻的痛委实难受,因而他常常喝着从灵歌酒窖那处搬来的酒,倒也消磨了些时日与伤痛。

    每当这个时候,朝道总是蹙着眉,黑着脸收了他的酒。

    苏清觉得朝道一个年纪的人,倒像是一个大人,俨然不像孩,严肃得不想话,甚是不如当初第一次怯生生叫他哥哥的模样可爱。

    朝道叹了口气,苏清又喝酒了。

    漫天飞舞的灼灼海棠花,似有些飘落到凭窗独倚的苏清身上,如同一场绯红的梦,将那人渲染得旖旎缱绻至极,只是朝道不想看见他愁眸尽殇的模样,也在心中有些记恨那个叫千霄的男人。

    朝道走过去,抢去了苏清手中的酒杯,低声哄着酒醉的人儿,“别喝了,去睡一会儿。”

    “不要......”苏清阖着脸呢喃几句,脸上满是绯红,醉态撩人。

    自苏清教他法术,朝道仙人的法术突飞猛进,速度快得令苏清咂舌不已,短短数月,就将苏清几百年摸索的法术学会。

    苏清的身量比他高很多,十一二岁的朝道却毫不费力地扶着苏清到床上,他脱去苏清的外袍,用着温水浸湿过的手帕仔细擦拭苏清的脸庞与脖颈,好让他睡得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