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混乱的酒吧角落里，夏温细长伶仃的手臂被沈雪屿抓在手里。

    江念很少看见这样的沈雪屿，专注的，冷漠的，俯视众人的，但从不会这样子，只是因为对方来酒吧喝酒而如此牵动自己的情绪。

    许风眠是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意料之外的人过来了，她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我是你什么人。”这个问题让沈雪屿恍然了一下。

    曾经夏温喊她姐姐，后来她是夏温的女朋友，现在她又有什么资格管她，又是以怎样的身份来管她呢？

    沈雪屿沉默着，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心里却十分确认她不可能看着夏温穿着如此少的衣服在酒吧买醉。

    她做不到。

    夏温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摇摆了几下，略有讽刺地笑：“沈老师，你难道把我当成你的学生了？”

    “或者是还把我当之前跟在你屁股后面的妹妹？”

    夏温的笑容像是带着刺的玫瑰，艳冶又扎人。

    “我早就长大了，你是知道的，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

    每一句都像是一把刀子。

    沈雪屿质问她：“你所谓的长大就是光着肩膀在酒吧和不明来路的人买醉嘛，那你的长大还真是意义重大。”

    话的时候眼神里都带着寒意。

    一旁角落里的许风眠笑出了声，看到众人聚集过来的目光后，她继续笑：“我真不是故意在这个时候笑的，主要是，我什么时候成了来路不明的人了？”

    许风眠只有初中时候和沈雪屿见过几次，她相信沈雪屿这样的人是不会记住自己的，但是被人成这样还不反击，那么也太不像她的作风了。

    她走上前拉过夏温手臂，然后揽过肩膀。

    “我和温温的关系可不一般。”

    沈雪屿看着许风眠的手正好放在夏温光洁的肩头，而且夏温不仅没有丝毫的避让，还特别适应。

    她闭了闭眼睛，忍下心头的不快。

    江念最懂得察言观色，她拉了拉沈雪屿的外套一角，轻声：“雪屿，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许风眠将酒递到夏温手边。

    接过酒时，夏温正好看到江念的动作，双方的距离也刚好让她可以听到江念的话。

    夏温心中的不悦更加浓厚了几分，她歪着头，肆无忌惮地量着沈雪屿：“这里不适合沈老师的身份，你们还是赶紧走吧。”

    沈雪屿看了夏温一会，最后转身离开了。

    江念急忙跟上。出了酒吧，外面清冷的空气吹拂过来，旁边就是川流不息的街道。

    沈雪屿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闪着灯牌的车很快驶到两人的身边。

    她拉开车门，对江念：“不好意思，晚上就不送你回去了。”

    江念一直知道沈雪屿决然的性子，但是此刻的确还是让自己有点下不来台，她缓步走到车门前，上去之前，她问：“那你自己呢？”

    她其实真正想问的是，你还要回去找夏温吗？

    沈雪屿倒也没有瞒着：“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坐进出租车后座的江念原本挺拔的身体立马颓然下来，她认识沈雪屿这么多年，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她对任何人过这样的话。

    我不放心。

    这个世界上除了工作和科研，居然还有一个让她不放心的人。

    江念当然知道夏温和沈雪屿曾经在一起过，那是在她们刚去美国的那段时间，夏温在国内，两个刚刚在一起没有多久的情侣却开启了异国恋爱的模式。

    沈雪屿的忙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而且当时更多是夏温的一头热，江念只能把两个人的关系看作是一个丝毫不用担心的意外。

    事情也完全顺着她的预料如此发展下去，两个人很快就分手了。

    分手之前的那一年冬天，夏温曾经只身来过美国。

    夏温想要给沈雪屿一个惊喜，所以在没有通知的情况下过来了，而那段时间正好是沈雪屿最忙的时候，她需要去美国中部一个城市的实验室去进行特定的实验，那个实验室非常难约到，每年需要接待来自全美高校的预约。

    留给沈雪屿的时间只有三天，所以那三天她几乎天天24时待在那个实验室。

    江念当时正好去沈雪屿租住的公寓帮她拿一份材料到院里递交。

    夏温就是在这个时候拖着一个大箱子过来的。

    江念推门出去的时候，两个人正好遇到。

    “你是……夏温？”江念看了一会才确定面前这个裹着厚厚羽绒服的人是夏温。

    夏温显然比她更加意外：“这是沈雪屿的房子？”

    江念点头：“雪屿去外地做实验了，你不知道吗？”

    夏温摇头，脸冻得通红。

    江念想要帮她在附近定一个酒店，或者是到自己公寓去住，夏温拒绝了，然后一个人又拖着箱子走了。

    当时她站在沈雪屿公寓前高高的门口，看着落满厚厚积雪的街道上，夏温弱的身体一步一步往前挪。

    南城夜色比以前繁华太多了，秋风吹在脸上，江念原本以为那会是夏温和沈雪屿最后的交集。

    夜越深，酒吧的人越多，到处是脸贴着脸交谈的男男女女。

    等那两个人走后，原本气势凌人的夏温此刻软着身子靠到了沙发靠背上，脸全部陷进灯光照不进的地方，一片漆黑。

    许风眠自顾自灌了一大口：“温温，你真想清楚了，要和沈雪屿彻底断干净？”

    过了一会，夏温点了点头：“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坚持呢。”

    许风眠撇嘴冷笑：“谁知道到底在坚持什么。”

    十点多的时候，夏温和许风眠准备各自回家，两个人在酒吧门口分开。

    晚风更凉了，身体里因为酒精的作用显得有些燥热，夏温将衬衫系在包包肩带上，东倒西歪地往前走，并不急着车。

    这里有着各色各样的酒吧，门口也有各色各样的酒鬼。

    几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走出来的时候松松了自己的腰带，肿胖的脸上泛着油光，他们看到夏温，流里流气地吹起了不成调的口哨。

    更有过分的男人就要伸手去抓夏温的手臂。

    刚要抓住的时候，夏温绵软无力的身体就被拉进了一个怀抱里。

    沈雪屿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几个男人：“走开。”

    几个男人看到又来了一个高冷美人，纷纷激动起来，刚准备上前，沈雪屿就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前面不远就是派出所，我想警察来的速度应该不会太慢。”

    几个男人被沈雪屿冷酷的态度和话语给吓醒了，都是有家有室和正式工作的人，闹大了都不好看，他们对了几个眼色就往另一边走了。

    沈雪屿拦着夏温往自己的车子边走过去。

    夏温却有点不太听话，她扭动着自己的身体。

    “你放开我。”

    “好，放开，你别乱跑。”

    沈雪屿明显感知到夏温对自己的排斥，所以就没有违逆她，放开了自己的手，只是将自己的风衣脱下搭在了夏温的身上。

    四周酒吧出来的人渐渐多了，车有点不太容易。

    夏温伸手好几次，都被前面的人给叫走了，拿出手机想要叫车，但是手机却显示只有百分之五的电量。

    估计都撑不到叫到车的时候。

    随着风吹，夏温的酒慢慢醒了，她有些气恼地晃了几下手机：“破手机，耗电那么快。”

    “手机用几年电池老化是常识。”沈雪屿在身后附和了一句。

    夏温回头狠狠瞪了沈雪屿一眼：“我谢谢你提醒！”

    沈雪屿不想在夏温气头上的时候触怒她，温和着声音问：“我送你回去吧。”

    夏温抿紧嘴唇，不话。

    沈雪屿往前走一步：“顺路，而已。”

    夏温没有办法，最后还是答应了。

    走到停车位的时候，夏温想要拉开后排的车门，沈雪屿刚开前排的门。

    “你真把我当成是网约车？”

    夏温到底还是做不到如此绝情，所以冷着脸回了副驾驶，两个人都坐上去之后，她歪头看向车窗外：“你可以给我计费，我会按照市场价给你算钱的。”

    沈雪屿旋着方向盘，很快就驶进了车流里。

    过了一会，她点点头：“好的，我开始计时了。”

    夏温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车窗外是风声和此起彼伏的喇叭声。

    两个人都没有任何想要的话，沉默在狭的空间里蔓延开来。

    沈雪屿点了控制面板上的一个音频，流畅英语朗读声出来，低缓而抑扬顿挫的声音在阅读的内容似乎是非常专业的内容，夏温只能听懂个别常用单词。

    从酒吧到夏温现在住的地方其实并不远，只是需要绕过一个大圆，这里是附近最热闹的地方，地图上显示有好几个路段是红色。

    前面拥堵的车队像是流光溢彩的彩带。

    她们两个人的车子只是漫长车流中的一个点。

    沈雪屿将车窗开得更大了一点，她白皙的手指点在方向盘上，看到一旁的夏温正闭着眼睛，漆黑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

    她知道夏温没有真正睡着。

    不知道怎么，她问出了心底的话：“温温，当年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