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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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成二十二年,这是众人都不会忘记的一天。

    一大早,在众人惊恐交加的目光中,太子在养心殿长阶上长跪不起,掷地有声要求退亲。冬日里火红的朝阳照于他的背影,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燃为灰烬,也遮掩住了李文忱的神情。

    可他与太子妃的婚事基本板上钉钉,大乾朝无人不知,只待最后下一道圣旨便可完婚,岂可一退了之?

    周遭是死一般的沉默。

    昭成帝面色铁青,气得都要掀翻了桌子,连续追问三声缘由。

    然而太子只是沉默着跪地,并不回答。他虽自体弱,然而因为生性要强,故在众人面前一向气宇轩昂,何曾见过他像此时这样弯着脊梁,面容颓唐的样子?

    昭成帝勃然大怒,他素来疼爱太子,这是他唯一一个亲手照顾过的孩子,在太子长大后他还手把手教他帝王权术,这本是皇宫中独一份儿的父子亲情,然而今日昭成帝竟然第一次怒骂了太子。

    要知道昭成帝秉性温和,哪怕是对待其他孩子也从未如此过。

    太子的指尖颤抖了下,但顿了顿后,还是低下身子再次请求。

    满京哗然。这个爆炸般的新闻一下子点燃了近日平静的京城,简直是人人围观,人人议论。虽然有人暗中压制消息的传播,但消息还是暗暗地在街头巷里飞速流窜着。

    唐府内则更是热闹,有一群人冲进来愤怒指责。

    “大哥,唐七月那死丫头呢?你把她叫出来,她究竟是怎么得罪太子了?”唐二叔本还想着利用太子妃,以后找准机会攀上太子,谁知竟突然没了指望。

    “就是,先让她去给太子道歉,看能不能挽回。真是没用!连个太子都笼络不住,当初府里那么多姑娘,怎么就把她许给太子了呢?”

    “莫不是太子对唐七月不满意?我就知道。”有婶婶眼神一闪,推出一个姑娘道,“要不然换我家念念试试,指不定太子就回心转意了呢。”

    她本是想在唐七月与太子婚后,让自家姑娘以姐妹的名义常去太子府转转。到时候凭借念念的容貌,再有唐七月那个泼妇在旁边对比着,直接上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谁知竟是出了这等差错。但是或许可以试试直接抢了唐七月的机会,顶了太子妃的人选,不定太子就愿意娶了呢?毕竟她姑娘可是自就被教着该如何讨好逢迎,可比唐七月好上千万倍。

    有人捋着胡子,深以为然:“不错,念念长得漂亮,性格又柔顺乖巧,不像七月那样泼辣。太子也就是没见过念念才如此无情,等创造个机会见上一面,定会被迷得找不着北。”

    他们竟还真有模有样地商量了起来:“要不然我现在就进宫去找陛下商量商量……”

    唐七月的父母坐在上首,简直气得浑身发抖。他们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太子妃是颗大白菜可以任他们挑选的?

    七月的父亲上进努力,是唐族里最为出息的,当初昭成帝为了给太子积蓄背后力量,首要重心就是笼络七月父亲,所以才定下了唐七月。不然唐族作为一个大家族,人口庞大,比七月大且和太子同龄的姑娘多的是,为何偏偏是等七月出生才定下的婚事?

    结果这一个个的竟活像是他们自己家受了什么大损失般。

    就在前院喧闹时,后院此时一阵死寂。

    唐七月坐于窗前,寒冬腊月里,寒风猛灌进她的衣襟,然而她浑然未觉。

    自消息出来后,她就一直枯坐在这里,不吵不闹,面容平静,难得像个规规矩矩的贵女模样。

    终于决定要退婚了么……唐七月动了动干涩的喉咙,却还是不出一句话。

    她手指冰冷,心中百种情绪交杂,有些泛酸,有些想哭,可还有些不能言明的滋味。太子是她自出生时就被定下来的丈夫,在她尚未知事时他们二人就被彻底绑在一起。

    其他人都,要不是有一个好父亲,凭唐七月那脑子哪能担当得起太子妃的责任。是啊,责任。太子妃一词听起来就高高贵贵的,为了做好天下女子的典范,她必须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妃。

    这样的日子过得太苦太累了。她的性子生来就这样粗野,再如何也变不成高雅。

    所以在得知太子想取消婚约时,她心里首先是感觉如释重负,接下来才是难堪。哪怕她与李文忱之间并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情,可一个男子没有出任何缘由,莫名其妙地决定退婚,哪怕受罚也不肯反悔,换做是谁也会难过吧。

    ……他就这么讨厌她吗?

    可唐七月还来不及躲起来自我派遣掉内心的伤感,就听了全天下人的唾骂已将李文忱淹没。

    是,李文忱冷不丁地退亲是让她难受,可李文忱也是与她从吵闹到大的朋友,她知道李文忱并不是无缘无故恶意折辱女子的人,所以这背后定是有其他缘由。

    然而继续刨根问底还有什么意义?她不想再去探寻他不得已的苦衷。

    而且李文忱毕竟是太子,是皇帝的儿子,父亲只是臣子,继续僵下去也没有好处。唐七月终于做出了决定,她轻轻起身,提起裙摆向屋外走去。

    到此为止吧,她会让父亲不要再追究下去了。她与李文忱就此各归各路,别再纠缠了。

    此时屋内,唐七月的父母在怒骂那群瞎眼的亲戚。一群什么东西就敢跑到他们面前来嫌弃他们的孩子。

    泼辣怎么了?他们就是有能力宠女儿,不让女儿受任何委屈,就把她养娇了怎么着!他们乐意,无论七月想要什么他们都愿意给。这是他们辛辛苦苦宠出来的宝贝,凭什么就因成个婚就要送给一个臭子糟蹋。不服的看不惯的就都憋着,反正他们不会改的。

    七月爹娘合力,两人吵出了几十人的气势,硬生生压了对面十几人一头,将他们骂到灰头土脸的,恨不得以手遮耳。

    唐七月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父亲母亲对她的声声维护,她险些掉泪,更坚定了内心的想法。父母这般为她,她就更不能因为自己再给他们带来麻烦了。

    她掀开帘子,轻轻跨过门槛:“爹,娘。”

    一见七月,唐父唐夫人立时都顾不上继续责骂了,他们都心地观察七月的神情,生怕戳中她的伤心处:“七月来了啊,快坐快坐。”

    唐父怒形于色:“都怪为父瞎了眼,竟给你挑了个不靠谱的亲事,那李文忱忒不是个东西。”

    周遭亲戚害怕地抖了身,颤声道:“快别了,你这冒犯了太子。”

    “犯就犯了!”唐父面色涨红,眼瞪得铜铃样大,“我还敢当他们面骂呢。七月你先在这里等着,为父这就去皇宫找他们理论,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们七月!”

    这可不行,那毕竟是陛下和太子。唐七月吸了吸鼻子,眼眶红彤彤地想。

    在一众震惊的眼神中,唐七月跪地哀求:“父亲,求您出面原谅太子。”

    “七月。”唐父官服才穿到一半,震惊地立在原地。他试图劝慰,“没关系,你不用害怕他们,爹这官位都当了这么多年了,大不了不当了。”

    唐七月更加坚定地磕下头去,从容道:“求您出面原谅太子。”

    “这……”

    “求父亲答应女儿。”

    看着唐七月眼里的执着,唐父嘴角抽搐着。然而他素来不会不管唐七月的哀求,于是咬牙道:“好 。”

    唐七月终于笑了起来。

    等唐父走后,唐念看着站在屋内正中央的这个姑娘,想想那个本是遥不可及的太子妃位,如同气泡一样噗嗤一声就很快消失了,唐念忍不住轻笑:“我还以为今年就能参加表姐的婚宴,确实没想到表姐还要在家等呐。”

    却没想到,唐七月眼神掠过了她,远远望向皇宫,没有像往常那样较劲儿,一副任人嘲讽的态度。

    无趣。唐念撇了撇嘴,甩袖走人了。

    大殿外,李文忱跪在角落里,眉毛已染上霜色。他病才刚好,本来不能受此对待。然而这是昭成帝冷声命令:“让他跪那儿醒醒脑子。”

    所以就无人敢去扶了。

    李文忱本是心口堵塞,脑中什么都未想。然而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影子,他猛然抬头,是唐父。

    见了李文忱,唐父冷笑一声,脚步没有半点停歇,匆匆消失在了宫殿门口。

    李文忱的眼神立即变得黯淡。他与唐府素来亲近,唐父待他如半子,从未一脸厌恶地像是想他快点消失。唐父应该是去向父皇请求重重责罚自己吧?这是自己该受的。

    屋内,昭成帝一脸烦躁。一见了唐父,他立时亲口保证道:“唐爱卿你放心,朕绝不会放任李文忱做出这等荒唐事,没有这道理!朕这就下旨赐婚。”

    然而唐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平静:“臣谢过陛下心意,但女愚钝,当不起这太子妃,求陛下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