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A+A-

    第29章抻面和烧羊肉宽汤

    牛经理这?个时候, 笑了下。

    牛经理叫牛得水,巧了,当年吃过顾全福的菜。

    他当然知道顾全福初来乍到, 就受这?种厚待,底下人不服, 徒弟们不服, 同为大厨的江霍两人也不会服。

    可他知道顾全福的道行啊!

    顾增祥当初能进御膳房, 那是什么人哪, 汉人, 汉人能进御膳房,这?就是开了天恩, 要知道当年御膳房只能进旗人, 旗人都?是世代相传的, 你爷爷做这?个,你爸做这?个,你儿子再继续做这?个,人家就是吃这?饭碗的。

    顾增祥一个汉人能钻进御膳房就了不得,再能投了慈禧的好, 甚至连皇帝都?惦记, 那就更了不起了。

    而顾全福可是顾增祥手把手教出来的, 红案白案上都?有绝活儿,见多识广,当年中?海荟云楼,什么菜没见过?可比现在花头多,顾全福就没出过篓子。

    到这?,能被你一条鲥鱼给蒙住?那不是瞎胡闹嘛!

    牛得水手底下七个大掌勺呢,可今天这?两个掌勺实在有点跌份儿了。

    你没那本?事行, 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的绝活儿,但你没本?事还看不透人家的道行,这?就没面儿了。

    所以牛得水也是为了让大家伙吃个教训,故意卖个官司。

    现在看着大家伙那不敢相信的样子,他才慢条斯理地道:“咱们今天可算是露脸了,客人吃得拍手叫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那几?位客人都?很满意,特意问起来这?鲥鱼的做法?。”

    牛得水这?一?,旁边江大厨就闷笑出声了,他终于忍不住了:“牛经理,客人没见识,咱就得让客人开开眼?,哪能将错就错,客人不懂怎么回事,现在觉得好,回头人家知道了这?里面门道,还不觉得咱们是骗子啊!”

    旁边霍大厨也是无奈,不敢大声?,却?声嘀咕:“这?是什么狗屎运,这?也能糊弄过去?”

    感情御厨当年就是这?么在御膳房糊弄的?

    牛得水听了这?话,脸顿时拉下来了:“江大厨,你意思是?今天的客人没见识?”

    江大厨干笑了声:“我干厨师这?行也干了二十?多年,还没见过给鲥鱼刮鳞的,今儿个算是开眼?了。”

    其他人摸摸鼻子,低头不吭声,不过多少还是有些看不上顾全福,这?事儿确实丢人丢大了。

    牛得水呵呵笑了声:“知道今天来的是什么客人吗?”

    大家自然不知道。

    牛得水背着手,在大家伙跟前?踱着四方步,这?才慢条斯理地道:“今儿来的,可是贵客,外交部的两位同志,那都?是高级别的,过来陪同的是两位外宾,刚才咱们门外还停着两辆黑色轿车的,人家过来,这?是特意让外国人见识见识我们地道的中?国菜。你现在给我?,外交部陪着外宾的同志没你知道的多?就你有见识,别人都?乡巴佬?”

    啊,外交部的?

    要知道这?年头,可是外交无事,整体氛围就这?样,大家一听,彼此?对视了一眼?,都?纳闷起来。

    外交部的,按?不至于吗,这?么没见识?

    江大厨一脸懵,只好硬着头皮问:“这?,这?,没鳞的鲥鱼他们还觉得好啊?”

    冷不丁地来这?么一手,江大厨不太能理解,外国人没吃过鲥鱼吗?可外国人没吃过,那两位外交部同志既然张口点了,应该吃过才对啊!

    霍大厨也道:“厨师长,这?到底怎么回事,是外国人也觉得那菜好?”

    牛得水便摆摆手:“正是忙的时候,你们先忙着,等回头顾大师傅有功夫了,给你们传授传授,现在顾不上这?个。”

    他这?么吊起来大家的胃口,背着手,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了,倒是留了一群人大眼?瞪眼?,后?来还是灶上忙起来,大家各就各位。

    不过心?里肯定还是存着疑惑,对顾全福的态度也就变了,心?翼翼的。

    江大厨和霍大厨更是纳闷,他们就不明?白了,怎么你把鲥鱼去了鳞,人家还能觉得你能耐?

    要知道干这?行的,听?这?事,实在是稀罕,稀罕得不行了!可又?不好意思去问,就这?么憋着,憋得难受,做菜的时候还因为走神差点给烧糊了,这?才一个激灵,庆幸过来,努力让自己不去琢磨了。

    心?里闷啊,闷得要命,这?几?个人就这?么一直闷着。

    大厨们是下午两点歇班,歇班后?灶上会有徒弟盯着,所以这?个点儿来吃饭的,你再点菜,就不是大厨做出来的那个味儿了,一般也很少有人非这?时候来吃。

    歇班后?,是五点过来上班,收拾准备一下,差不多五点半就可以开始上菜了。

    这?三个时的功夫,足够回家眯一会儿,再捧着大把儿茶缸子喝口茶水。

    脱下大白的确良外罩,摘了帽子后?,顾舜华和顾全福换上自己的衣裳,顾舜华是军棉衣,这?年头军人光荣,所以顾舜华穿着军棉衣倒是让周围人高看一眼?。

    至于顾全福,依然穿着那身旧棉衣,旧棉衣后?面好像还有一块补丁。

    可这?个时候,大家伙却?没看低的了,一个个凑过来,有人还夸那补丁针脚好,心?翼翼地奉承着,甚至连江大厨都?凑过来了个招呼。

    顾全福脸上还是淡淡的。

    等走出玉花台,外面有趴活的板爷儿,父女?两个自然不坐,腿着过去旁边公交车站了。

    顾舜华想起刚才的事,忍不住想笑:“爸,你可真?行!我估摸着他们正纳闷着呢!”

    顾全福倒是没太在意:“那两位大师傅也都?有些来头,不是吃素的,回头看到鱼鳞就咂摸过味儿来了。”

    顾舜华便忍不住笑出声:“我后?来又?丢了烂菜叶子,桶里满了,我就拎着直接把脏土给倒了。”

    顾全福顿时明?白了,也是摇头笑叹:“你个机伶鬼儿!”

    顾舜华一脸得意。

    那两位大厨,估计一时半会是想不明?白了。做这?行的,琢磨不明?白,估计今晚都?睡不好觉!

    ***********

    回去的路上,顾全福便和顾舜华?起勤行的各样规矩,其实有些事,在顾舜华时候顾全福就会给她念叨念叨,也没指望她记住,不过顾舜华这?方面却?很有灵性,听一遍就记住了,再?起来头头是道,顾全福挺高兴,便会多和顾舜华??。

    可那个时候只是念叨而已,想到哪里?哪里,现在却?是正儿八经地教,他得把自己肚子里的那点货都?给抖擞出来传给闺女?。

    他其实有些感慨,觉得耽误了闺女?。

    要知道这?学徒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在早要做这?一行的,都?是先去二荤铺子里磨手艺,老?北京的二荤铺子就是街道上那种门面,摆那么一两张桌子卖便宜菜,也可以自带食材帮着加工,也就是所谓的“来菜”,这?种二荤铺子?白了就是以前?老?北京的“穷人乐”,有钱没钱吃一口。

    一般人家的学徒工都?是先放在二荤铺磨功夫,等磨出来手艺了,出师了,再进八大楼。

    他虽有个御厨爸爸,可他也是老?老?实实跟着大家伙进了二荤铺,不过他算是有天分的,一年就从二荤铺子出师了。

    可现在顾舜华过了年就二十?三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就没那磨炼机会了,甚至连白案都?没时间慢慢磨,只能跟着他直接做红案了,这?样走了捷径,但也累,二荤铺里你可以犯错,玉花台里没人情可以讲,只能鞭子在后?头嗖嗖嗖地抽着往前?冲了。

    他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经历了太多世事变故,吃了今天的饭,谁知道明?天怎么样,他也不敢?自己一直能在这?玉花台干下去,只想着趁早把女?儿带出来。

    顾舜华听出父亲的意思,反过来安慰父亲。

    她知道接下来的局势只会越来越好,做买卖的也会多起来,她甚至想着,如?果有可能,自己要将父亲的厨艺发扬光大,再不让陈耀堂沾这?便宜。

    不过现在当然只是想想,她也不好给顾全福提起。

    这?个时候公交车到站了,从前?门下车,走过去家里要穿过大栅栏进胡同,走着的时候,顾舜华想起来:“我去给孩子爸爸个电话。”

    顾全福:“他是年后?过来吧?”

    顾舜华:“是。”

    顾全福:“过来后?,先在家里挤挤,回头咱们看看把房子盖起来。”

    顾舜华:“爸,这?个不急,开春了,他过来,到时候他想办法?盖吧。”

    顾舜华便把任竞年已经和大兴安岭那边?好了要运木头的事提了,顾全福连连点头:“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其实黄土茅草水泥渣子,我倒是有些门路,可以想办法?,但是这?木材,真?是难,现在可以从大兴安岭运檩条过来,那就不用愁了,等开春一解冻,我们就赶紧盖起来。”

    盖起来,哪怕再,女?儿也有一个窝了,他的心?多少能落定一些。

    顾舜华告别了父亲,过去邮局电话,因为下午五点就要去上班了,中?间就这?么三个时的时间,顾舜华不敢耽误,快走过去,赶紧排队,她是想尽快赶时间,等会完电话,还想趁机回去给孩子做点冬天换用的衣服,再买两个棉猴。

    进了腊月就是年,她两个孩子现在过年的衣服还没见影儿呢。

    不过这?次还算幸运,排了差不多三十?多分钟就接通了,也是赶巧任竞年在矿上。

    顾舜华:“你那里怎么样?”

    任竞年:“复习资料收到了,那个资料非常好,我正缺这?种,最近晚上抽时间一直在学习。”

    顾舜华:“那就好,那是雷永泉家的资料,他家有门路,弄到的资料就是好,我让他给你复印的。”

    任竞年:“年后?我过去,拜访一下他。”

    顾舜华:“行,这?两天我遇到王新瑞,王新瑞?雷永泉张罗着聚会呢,要是你能赶上就好了。雷永泉家住四合院,那可是老?北京大户人家,到时候你看了就知道了。”

    任竞年听顾舜华这?么?,倒是笑了:“瞧你馋的,四合院就那么好?”

    顾舜华:“这?你就不懂了,这?就是老?北京城里的道道,他们住大院的和我们住胡同的不是一种人。”

    时候,那都?是玩不到一块儿的,见了一个眼?神不对付就起来那种。

    任竞年还是笑,不过却?笑着?:“进了腊月天更冷了,矿上发了劳保用品,有帽子手套鞋,羊毛线,还有牛肉干,我挑了你和孩子能用上的,前?两天我给你寄过去了,估计也就这?几?天到,你注意着邮局通知单。”

    顾舜华挺受用的,不得不?任竞年是个好男人,发了什么东西知道巴巴地赶紧给自己寄过来,当下笑着?:“行,今天送孩子去幼儿园了,我看了看,他们幼儿园孩儿都?穿得挺好,好几?个穿着棉猴儿,咱们孩子穿的还是旧衣服改的棉袄,雷永泉送我不少票,也有布票,我得想办法?给他们换上棉猴,再给他们织个毛衣,正好过年时候穿。”

    任竞年:“雷永泉还给了你票?”

    顾舜华便把这?事?了,任竞年道:“其实一块在兵团那些年,大家处得不错,但也不是没矛盾,可现在想想,都?是事了。”

    顾舜华想起过去也有些感慨,其实当年雷永泉还和任竞年过架呢,当时两个人都?有些挂彩了,后?来事情?开了,知道是误会,两个人便跑一处喝酒去了,现在想想,连那架都?变成了珍贵的回忆,那是年轻时候的热血,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当下道:“他人真?不错,就是可惜了,他和常慧看来是没指望了。”

    顾舜华又?想起雷永泉后?面的事,其实该怎么办,她心?里也没底,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多关注着这?个老?朋友的动静了。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又??起上幼儿园的事,还有顾舜华跟着自己爸爸去玉花台当学徒的事。

    任竞年:“那倒好,等于工作解决了。”

    顾舜华:“现在只是学徒,没转正呢,学徒一个月才二十?多块钱,转正了多,能有四十?块,而且还时不时有各种票,饭店里用不完的洋落儿也能往家拿,好处多着呢。”

    任竞年听顾舜华算这?个,想起以前?他们刚结婚那会儿,穷得要命,掰着手指头算那几?毛钱,他便低声笑了,温声道:“别想太多,我也把工资汇给你了,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该吃吃,该买买,那个棉猴,既然雷永泉给了布票,如?果能买到,你也给孩子买了吧。”

    他知道天冷的地方,好多孩子就穿棉猴,带一个帽子,从上到下裹得严实,乍看像个猴儿,所以叫棉猴儿,以前?他们没买是因为没地儿卖,矿井上也不讲究那个。

    现在到了首都?,首都?人讲究,孩子又?上了幼儿园,他也不想看着孩子受委屈。

    顾舜华一个人带着孩子在首都?,他能帮上的毕竟有限,但花钱买棉猴,那是怎么也应该买。

    夫妻两个?了这?一会儿话,顾舜华看看表,也不少时间了,心?疼电话费,就?要挂了。

    谁知道任竞年却?道:“多?一会儿话吧。”

    顾舜华:“也没什么好?的,费钱。”

    任竞年:“又?不是不给你寄钱。”

    顾舜华听他话里带些异样的醇厚,一时?不出来的感觉,她心?微跳,咬了咬唇,还是轻声问道:“那你要?什么啊?”

    任竞年的声音清沉而缓慢:“家里家具都?卖差不多了,鸡也给人家了,我自己在矿上过一个年,过了年就去找你们。”

    顾舜华想想矿井上的凛冽寒风,又?想着家具搬走后?的凄凉,便有些心?疼了,以前?就算物资匮乏,可家里有孩子,夫妻两个一起忙活,也挺热闹的,现在家里空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她便道:“等过年时候,你去隔壁老?陈家过年吧,和人家搭个份子,要不一个人挺难受的。”

    任竞年:“没事,矿井上到时候会举办一个春节联欢会,我来操办,闲不了,也不至于太闷。”

    顾舜华:“那就好……”

    任竞年:“就是有点想你,想孩子。”

    顾舜华一听,眼?里就湿了:“昨儿个我们去吃砂锅居的白肉了,孩子吃得高兴,还惦记着你,?要让你吃,他们还想给你电话,可当时邮局都?下班了,今天他们去幼儿园,也不成,只能等周末了,周末邮局也能电话。”

    任竞年:“没事,不也行,你给我??就挺好的,孩子,还不懂事,一电话他们想我,万一闹腾起来,还是你受累。”

    顾舜华:“也没什么,他们都?挺懂事的。”

    ?了一会儿话,到底是挂了,挂了后?,顾舜华也有些不舍得。

    经过这?一段,她越发认识到,任竞年这?个人就是她认识的那个任竞年,会在最冷的天用体温给她捂着的任竞年,他从来没变过。

    她对那本?书剧情的恐惧感也减轻了许多,她想,只要这?个人没变过,管它什么剧情呢,那本?书还能给活生生的一个人下降头吗?

    这?么想着,她从大栅栏街道往前?走,刚要拐进胡同的时候,就见前?面槐树旁边,倚靠着一个人,正是苏映红。

    腊月里的风很大,胡同口的老?槐树叶子已经掉光了,遒劲的树枝在灰瓦翘檐间往天空伸展,在清透冷蓝的天空中?投射出一副苍迈的画作。

    苏映红穿着旧色红棉袄,短发用发卡别起来,抿着略有些干涩的唇,身子靠在遒劲的槐树干上。

    顾舜华看了她一眼?,便走过去细看她的脸。

    同仁堂的膏药就是好,才一夜功夫,已经消肿了,只留下浅淡的痕迹,不仔细看,看不出来被过。

    苏映红有些不好意思,别扭地道:“行了,别看了,已经好了!”

    顾舜华笑了:“那就行,昨天看着你就像一头过年上供的猪头,还挺喜庆的。”

    她这?话可不好听,不过苏映红也没在意,低声嘀咕?:“我的事,你没和我家里?吧?”

    顾舜华:“你家里人,我都?不带搭理的,?什么?!”

    苏映红这?才松口气,之后??:“其实我也没怎么招惹她们,她们以为我傍上了一个流氓,可我根本?不想搭理那个流氓,都?是他非要招惹我,我是躲着的。”

    顾舜华挑挑眉:“常在河边走,能不湿鞋吗?你既然当了别人嘴里?的圈子,就得有那个心?理准备。”

    苏映红听这?话,瞪了顾舜华一眼?:“我当了圈子,一辈子就该是圈子?”

    顾舜华:“那我哪知道,是不是圈子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是别人?的,你和我倔这?个没用啊。”

    你活在胡同里,周围都?是眼?睛都?是嘴,架不住别人?啊。

    就算自己觉得自己能耐,不在乎名声,可这?年头,找工作结婚成家立业,名声就是顶顶要紧,舌头根底下压死人,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苏映红听这?话,愣了愣,突然眼?圈就红了:“对,我是圈子,我是女?流氓,我被大家伙看不起我活该,我怎么就这?么贱!”

    ?完,突然转身就往前?走。

    顾舜华连忙拉住她:“哎哎哎你往哪里去?”

    苏映红凶巴巴的:“你管我!”

    顾舜华:“瞧你这?样儿,万一你跑天桥跳下来,你妈知道我和你?过话,还不要我命?”

    苏映红听这?个,简直气得眼?睛冒火了。

    顾舜华便笑了:“我这?里还有一点粮票,正好饿了,咱过去胡同里要碗抻面吃,你陪我。”

    苏映红:“我不饿!”

    顾舜华:“我饿啊!”

    因为头一天在玉花台上班,她太忙,顾不上吃饭,就随便嘴里塞了一点酥烧饼,现在其实还没太饱。

    苏映红瞥了顾舜华一眼?,没吭声。

    顾舜华便领着她过去了门框胡同,门框胡同在大栅栏的老?字号中?并不显眼?,老?门老?户,房屋也是灰头土脸的,不过这?胡同以前?可是北平城最繁华的吃街,豌豆黄宛、油酥火烧刘、褡裢火烧等,这?些全都?聚集在门框胡同,有一句话?“东四西单鼓楼前?,王府井前?门大栅栏,还有那门框胡同一线天”,所谓的一线天就是?这?里。

    不过解放后?,老?字号被实行了公私合营政策,收归国有,物资又?实行配给制,这?些老?字号也逐渐拔锅灭灶了,只有一些很的门脸还在。

    顾舜华熟门熟路,领着苏映红过去了一间不大的门帘,上面挂着一块灰不溜丢的棉帘子。

    掀开进去,便觉热气腾腾,香味扑鼻,这?里是卖抻面的,只有两张桌子,就图卖个熟客。

    顾舜华进去后?,老?板倒是还记得她,脸熟,示意她坐下,问她要什么,顾舜华便要两碗抻面条,再配上一点烧羊肉宽汤,这?么喝的天,正好喝个鼻尖冒汗。

    老?板:“行,再给你弄点炸酱吧,西鼎和的酱。”

    顾舜华一听,更觉得馋了:“加点金钩,还有爆香的葱蒜。”

    金钩就是鹰爪虾,鹰爪虾色泽金黄,形状像一把钩子,才得了这?么一个名,这?虾适合做炸酱,比肉末炸酱要素净入味。

    老?板笑着?:“那当然了!”

    这?边老?板便去抻面了,门面,坐在桌旁可以看到后?厨老?板抻面,面已经被揉成了长条,利索地提起来,甩着遛面,面越遛越细长,遛上三四次蘸点碱水再遛,抻面的味道就是这?么出来了。

    苏映红微侧着头,看着那在空中?甩动的细长抻面。

    顾舜华:“你时候,我们还一起吃过,你记得吗?”

    苏映红默了默,眼?中?变黯了:“不记得了,以前?很多事,我都?忘差不多了。”

    顾舜华:“你到底怎么和那些人混一起的,和姐???”

    苏映红咬了咬唇,眼?里便慢慢蓄着泪,却?还是不吭声。

    顾舜华倒是也不急。

    其实这?些事,她大约猜到了。

    自己下乡那会儿,这?里已经乱糟糟的了,大人都?忙着单位的事,整天介都?是口号,哪顾得上孩子,自己这?一批下乡了,那些后?面没下乡的,滞留在首都?不上学的话,也没人管,一天到晚瞎胡混,不一定就和什么人混一起,自然就学歪了。所谓的圈子这?个词儿,其实也就是这?时候出来的。

    很快面上来了,热腾腾的抻面,配上一碗滚烫的烧羊肉宽汤,一份炸酱,旁边放了面码儿,面码里,黄瓜丝都?切得颤巍巍地细。

    顾舜华拌上炸酱,尝了口,面条遛得够劲儿,吃起来有咬劲儿,炸酱里的金钩可真?是鲜香,爆了的葱蒜也地道,那是独此?一份的味儿,别地儿肯定吃不到。

    苏映红也吃,这?么冷的冬天,手都?冻僵了,喝着鲜美羊汤,吃着地道老?北京炸酱面,好像所有的寒凉都?被驱散了。

    两个人都?没?话,店老?板也躲后?厨盹去了,就顾舜华和苏映红无声地各自吃面。

    吃差不多的时候,顾舜华结账,和苏映红一块儿出来。

    快走出胡同的时候,苏映红冷不丁地道:“姐,我十?三岁那年,就被人欺负了。”

    顾舜华微惊,猛地看向苏映红。

    苏映红仰着脸,看那光秃秃的老?槐树枝,老?槐树枝无声地伸向天空,她眨眨眼?睛,不让眼?泪落下:“就你们下乡那年,我在少年宫学舞蹈,回来时候,遇上我哥一朋友,他哄着我,欺负了我。”

    她眼?泪还是从脸颊滑下来:“我当时什么都?不懂,回来昧过味儿来,去找他,他家里有点关系,和我哥要好,他?就算我?了别人也不信,还?我已经被他要了身子,不干净了,我如?果张扬出去,家里人肯定骂我,他顶多就是赔钱。”

    “我什么都?不懂,那个时候也傻,想和我妈?来着,可我妈忙着,哪有功夫顾上我,我爸那里我更是不好张口,不知道该怎么?,我,我就——”

    顾舜华后?背阵阵发凉。

    她已经大概猜到后?面的情况了,十?三岁的姑娘,遇到事儿,家里不给撑腰,她自己哪知道该怎么办,她自暴自弃,随波逐流,干脆就傍了一个流氓,成了圈子。

    她默了好一会,终于硬声问道:“这?人现在在哪儿上班啊?”

    苏映红犹豫了下,才道:“这?两年也没联系过,我也不想听他消息,只知道以前?分配到水利局,后?来因为他家有海外关系,就被下放了,再后?来也不知道了。”

    顾舜华:“这?个事,除了你,还有别人知道吗?能有证据吗?”

    她?完这?话,自己也觉得白问。

    十?三岁的姑娘,哪知道这?个,天真?得要命,被人家哄着骗了,还傻乎乎地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怎么可能留下证据呢!

    苏映红果然摇头:“姐,这?事本?来我也不想提,都?过去了,再?他之后?,我还跟过两个男人呢,反正我就这?样了,?我破罐子破摔也好,?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也好,我就这?么着了!”

    顾舜华:“你跟了两个男人?那两个男人呢,现在呢?”

    苏映红蔫不拉几?地?:“散了啊,就是临时傍一段,哪还能长久呢,现在早散了,他们另找别的圈子了。”

    顾舜华便明?白了,因为之前?傍的流氓散了,所以她才被那几?个女?流氓。

    她想了想,道:“映红,先想法?找个工作吧,找一份工作,自己能养活自己,正经过日子。至于那个恶人,咱现在没办法?,以后?总有法?儿,早晚得把他整治了。”

    苏映红:“我也不是没想过找个工作,可我能有什么本?事找工作,我爸我妈那样,他们心?眼?里也瞧不起我,我就这?么着了,混一天是一天。”

    顾舜华挑眉:“是吗?你真?这?么想的吗?”

    苏映红微窒,看了看顾舜华。

    顾舜华:“映红,咱得自己先立起来,才能让别人瞧得起,面儿是自己给自己的,不是靠着别人施舍的。你要是想正经过日子,先和那些圈子断了,回头我也帮你寻摸着,找一份工作,哪怕是临时工,但好歹早起早睡规律过日子,还能挣个吃喝不必仰人鼻息,等咱有了工作,想怎么活,想过什么日子,再慢慢想,你觉得呢?”

    苏映红犹豫了下,还是点头:“行,我试试。”

    顾舜华想起自己晚上还得上班,便算先回家去,可是等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一件事,浑身顿时一个激灵。

    水利局上班,有海外关系,离开水利局,被下放——

    顾舜华忙快走几?步,追上苏映红:“映红,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苏映红:“舜华姐,怎么了?”

    顾舜华:“你告诉我,那个水利局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苏映红:“叫罗明?浩。”

    顾舜华脑子里“嗡”的一声,响起来了。

    罗明?浩,罗明?浩!

    不就是和陈耀堂拿着八珍御膳的幌子开饭店的那个吗?

    这?都?赶一块儿了!

    作者有话要:  大家呼唤男主,男主应该在两三章内到位吧,看进度吧,反正就这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