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第?33章芥末墩
人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 比如在胡同?里,顾舜华?出话来可能满嘴胡同?味儿,到了内蒙, 时候长了,普通话标准起来, 当时几个南方的战友?你?几句标准北京话, 顾舜华竟然??不出来。
这都和氛围有关系, 没那氛围, 找不到感觉, 张不开?口。
她乍看到任竞年惊了一下?,也是因为这个。
哪怕再熟悉的人, 但是在她的认知里, 这是内蒙兵团的人, 是和萧瑟荒凉的矿井联系在一起的,是带着?阴山苍茫气息的人,现在,这个人突然?出现在局促的大杂院里,出现在老胡同?甜糯的米酒香中, 出现在老街坊的视线中, 这让她多少有些时空错乱的感觉。
任竞年挑眉, 看着?她。
她反应过来,自己也抿唇笑了:“怎么这会儿来了?”
任竞年:“过了年,没什么事,该交接的就?交接了,该处理的也处理了,我就?提前过来了。”
顾舜华:“你快进屋吧,外面冷。”
这时候街坊听到动静, 都探头过来看,顾舜华便给?大家介绍:“这是孩子爸爸。”
大家心里难免疑惑,想?着?这来得可真突然?,不过都是老街坊,不会给?人面上不好,一个个都很热情地招呼拜年。
五原矿井上空旷得很,山上荒凉,一眼看去就?那么十几户人家,哪见过这么逼仄的房屋,横七竖八地罗列在那里,各窗子里又有人头探出来,任竞年初来乍到,就?像掉到了迷宫里,一时有些应接不暇,好在也笑着?和大家给?大家伙拜年。
最后终于进了屋,一进屋,顾舜华把任竞年大包包的接过来,放下?,口中道:“妈,这是竞年。”
陈翠月刚才也已经站起来,放下?勺子,把熬米酒的锅端下?来,又匆忙拢了下?头发,现在看到女婿,忙?:“天这么冷,快坐下?,快坐下?,吃了吗?”
任竞年:“吃了。”
顾舜华想?着?那火车一路过来肯定累,也不见得能吃好,便道:“妈,咱们的饺子先下?了吧,正好跃华和孩子也饿了。”
陈翠月便忙道:“好,这就?下?饺子,你带着?他先洗洗手。”
于是顾舜华便领了任竞年过去外屋,一到外屋,就?见顾跃华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两只脚因为太长,放不下?,只能搭在窗台上。
两个孩子脱了棉猴,穿着?毛衣棉裤,就?从窗台沿着?顾跃华的腿大腿往下?滑,满满还干脆拽着?他的腿坠坠儿,就?跟两个调皮猴子一样。
门框很矮,屋子里除了床外也没什么下?就?地儿,任竞年就?站在门前看孩子,看着?两个孩子欢快的笑,他眸中泛起温柔来,唇边也抿起一抹笑。
最后还是多多,眼角扫过,之后突然?发现爸爸,傻傻地看着?任竞年,瞪大眼睛,不明白怎么回?事。
到底孩子,任竞年怕自己猛地出现吓到孩子,便笑着?叫了声:“多多。”
多多看了任竞年半响,终于嘴一扁,“哇”的一声哭起来:“爸爸,爸爸!”
满满也看到了:“爸爸,爸爸来了!”
两个孩子跟球儿一样,连滚带爬地从床沿爬下?来,之后一起扑过来。
任竞年蹲下?来,一边一个,将孩子抱在怀里。
多多放声大哭:“爸爸,爸爸,多多想?爸爸了!”
满满本来努力?忍着?不哭,他舅舅告诉他,他是哥哥,还是爷儿们,爷儿们可不是轻易掉眼泪的,可他最后还是没忍住,不争气地哭了:“满满不当爷儿们了!”
任竞年哄着?这个,抱着?那个,两个软软糯糯的宝宝,放下?哪儿都不舍得,又怕自己火车上坐了一夜一宿身上不干净,又怕外面天冷自己给?孩子带了凉气,只能心翼翼地哄着?抱着?。
顾舜华看两个孩子哭了一番,也差不多释放了情绪,便?:“好了,你们爸爸还没吃饺子呢,让他先洗洗,等会儿咱们一起吃饺子。”
?着?,给?孩子擦了擦眼泪,把他们抱离了任竞年。
任竞年看了她一眼:“那我先洗手洗脸。”
顾舜华:“脸盆在前屋,让跃华带你过去。”
?着?,吩咐顾跃华:“你带你姐夫到前屋洗洗。”
顾跃华乍看到一个人高马大穿着?军装的男人风尘仆仆的出现,也是惊了下?,现在明白过来,连忙?:“好,好,那,那姐夫——你跟我过去前屋。”
?实话乍叫姐夫舌头还真有点结,毕竟大家头一次见面,而且自己姐还和人家离婚了。
不过姐?让叫姐夫,他当然?就?叫姐夫。
任竞年便看向顾跃华:“你是跃华是吧,你姐经常提起你。”
顾跃华忙笑:“对,姐夫,我们这边走。”
当下?顾跃华带着?任竞年过去洗手了,顾舜华安抚了两个孩子情绪,哄着?他们:“不哭了,我们马上吃饺子。”
两个孩子眼睛里还蓄着?泪呢,不过还是乖乖地点头。
顾舜华便给?孩子穿上了棉衣和皮鞋,之后领着?孩子过来前屋。
这时候顾全福听?消息,也回?来了,任竞年已经和顾全福见过了。
热腾腾的饺子出锅了,陈翠月便招待着?,大家伙坐下?来一起吃饭。
饺子是陈翠月压的剂儿,顾全福拌的馅料,顾全福拌馅有讲究,牛肉大葱,羊肉冬瓜葫芦,虾仁韭菜,多少分?量多少比例,这都是有谱儿的,也是得亏今年去了玉花台,临过年饭店里福利,给?员工发了不少粮票菜票,饺子可以不吃大白菜的了,做了牛肉大葱的,也做了虾仁韭菜的,这些馅料比起白菜的吃起来自然?稀罕一些。
热腾腾的饺子出锅,一个个皮薄馅大,再搭配上特意买的镇江香醋,放上早就?准备好的腊八蒜,真是够味儿。
陈翠儿可劲儿招待:“吃,吃,来到这里就?是来家里,甭客气。”
冒着?热气的饺子放在了任竞年面前。
任竞年正要??话,顾舜华不由分??,递上筷子直接搁他手里:“先吃吧,我们这里吃饺子不兴?话的,只能吃,这是规矩。”
任竞年到嘴边的话便停住了,他看了眼顾舜华,顾舜华一脸认真,于是任竞年便点头,没?话。
顾跃华从旁,憋不住差点笑来,心想?他姐可真能掰扯,把这个姐夫哄得一愣一愣的。
顾全福一脸严肃,没吭声,陈翠月暗暗叹了口气,觉得自家姑奶奶就?是管得住女婿。
顾全福亲手调理的饺子馅就?是地道,一咬流汁,香得让人咂舌头,这时候蘸着?香醋,那味道绝了。
因为顾舜华那句话,家里都低着?头吃,没人?话了。
唯有两个孩子,偶尔?句话,声的,奶声奶气的话里透着?欢喜,时不时还抬头看看爸爸。
不用?话,看到爸爸心里都高兴。
顾舜华用筷子夹了一块芥末墩给?任竞年:“尝尝这个,我们过年吃饺子都得配这个。”
任竞年就?看一坨流着?米黄浓汁的——好像是白菜?
他估摸着?是老北京的什么吃,便点头,咬了一口。
谁知道这一口下?去,一股子味儿就?从鼻子直冲脑门,任竞年鼻子发酸,眼泪差点出来。
顾舜华抿唇笑。
顾全福严肃地咳了声。
顾跃华看不下?去了,连忙提醒:“姐夫,喝饺子汤。”
任竞年忙喝了两口饺子汤,这才压下?去,不过压下?去后,倒是觉得刚才那味道爽脆甜香,实在是痛快淋漓。
顾舜华便解释:“这是芥末墩儿。”
芥末墩儿是把大白菜切成寸高的菜墩儿,再用芥末腌制的,过年时候吃得不如平时清淡,就?用这个来换口味,清爽利口,也能解油腻。
任竞年挑眉,无奈地看向顾舜华。
他没吃过芥末,只在书上看到过,没想?到这么冲。
顾跃华看这样,忍不住闷笑,使劲憋着?。
等饺子吃差不多了,陈翠月起身收拾,顾跃华帮忙,顾舜华照顾两孩子喝饺子汤,顾全福便和任竞年?起话来。
其实无非拉一下?家常,诸如你们那里过年吃什么,过年现在还上供吗,平时都吃什么,家里做什么的,还有什么人。
任竞年便安分?地回?,他爷爷奶奶辈是农民,家里土改时候分?的地,他爸早些年参加招工,在公社?里粮油站上班,他妈种地,不过他妈在他七八岁的时候就?没了,他爸后来又结婚娶了一个,生下?一个弟弟。
他弟弟比他九岁,现在才十五岁,他爸还在上班。
顾全福听着?这些,显然?是不太满意,没妈的孩子,还有一个后妈和一个继弟,这样的人家自己女儿嫁过去肯定受委屈,不过看看孩子都两个了,两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爸爸,他也就?不?什么了。
再?,这女婿自己还算能干,这不是去廊坊管道局上班吗,最近他也听了听,?那是好单位,待遇挺好的。
顾舜华从旁听着?这场面有点冷了,便故意道:“你最近复习得怎么样了?”
她一提这话茬,旁边顾跃华也来了兴致,边忙活,边竖着?耳朵听动静。
顾全福也想?起这茬来了:“对,听?你在复习,算参加上大学的考试?”
任竞年点头:“是,在复习,多亏舜华给?我寄的资料,很好,最近复习得还不错。”
顾全福:“听舜华那意思,你十六岁就?去当兵了,现在也能拿起来书本上的知识?”
任竞年便解释:“我母亲识字,我很的时候母亲就?教我看书,后来我上学比一般孩子早,因为学得快,母亲就?让我跳级了,十六岁当兵那年我高中已经毕业了,现在时候长了,是有些生疏,不过最近复习着?,多少记起来了。”
顾全福:“你母亲识字?”
任竞年:“我母亲解放前在北京上过学,不过后来日子不太平,她老家出事,往外逃,流落到我们家那块儿,嫁给?了我爸。”
顾全福一听:“你母亲姓什么?是哪家人?”
任竞年:“门户,姓章。”
顾全福想?了想?,倒是不记得有什么姓张的大户人家,便道:“那你好好准备考试,如果?能考上,到咱北京来,那就?什么都方便了。”
当然?了,万一考不上,在廊坊,也不是太远,虽然?日子艰难点,但也能?得过去,对于这个女婿,顾全福总体还算能接受。
这话一出,顾舜华松了口气,她知道她爸对任竞年的“考量”算是到此结束了,虽?两个人在一起八年了,要?复婚,家里不同?意照样也会复,可谁不想?让家里人都同?意呢,顺一点心里也喜欢啊。
顾跃华这个时候凑过来了:“姐夫,你怎么复习的,我最近也在复习,也是我姐给?找的材料,我这复习得真费劲。”
任竞年一听,笑着?问:“你复习到哪儿了?”
顾跃华:“我最近在看法拉底定律,挺愁的。”
任竞年:“这个我还算了解,有什么问题?”
顾跃华一听眼睛亮了,赶紧把自己的板凳拉得距离任竞年近了,把自己的问题?给?任竞年。
问题倒也不是很难,任竞年提点了几句,顾跃华恍然?。
陈翠月一见这个女婿就?挺喜欢,现在更是高兴了:“竞年来了,倒是能带带跃华了。”
顾舜华:“他也未必就?一定对,反正他和跃华两个人可以商量商量,倒是不错。”
任竞年又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拿出来,他大包包倒是带了不少,有牛肉干奶酪,还有当地的钢丝面,还给?两位老人带了一块羊皮,让他们自己做件袄子什么的。
当然?还给?两个孩子带了,各一件加绒皮衣。
两个孩子看到后喜欢得不行,上身试了试,其实都有些大,不过过了年一开?春,脱下?棉猴,身子长一点,倒是正好穿。
这么?了半天的话,时候也不早了,陈翠月就??早点歇息,顾舜华也是这么想?的,虽?任竞年身体好,但到底颠簸了这一路,铁人也得累了啊。
再??了这么半天话,家里对他照量过了,这半新?不旧的女婿算是过了娘家这一关。
于是起身,带着?两个孩子和任竞年过去外屋。
陈翠月愣了下?,才想?起来闺女在外屋,外屋那么啊!
她现在想?想?这事,其实挺纳闷的,当初为什么不干脆让闺女住后屋,后屋至少是正经屋子,也有五平。
五平虽然?不大,但还是比外屋那个四平不到的要?大一些,床也能摆得开?。
当下?便?:“舜华,要?不你和竞年先住后屋吧,那边床要?大一些。”
顾舜华却?有想?法,她想?着?年后开?春就?要?自己盖间窝儿了,盖了后稍微晾晾就?搬了,那就?干脆在外屋凑合。
因为只能在外屋住,所以占用了家旁边的空地盖房,也算名正言顺,到时候哥嫂回?来,也没得?。
如果?本来就?占了后屋的正经屋子,还要?自己腾挪空地盖窝儿,那许多事就??不明了,自己辛苦盖了,万一回?头大嫂来了,却?觉得这是大家伙的呢?
有些想?法,一家人,未必讲明白了?,或者道理大家都懂,但心理上却?不一定是那么回?事。至于大哥那里,虽?人品厚道,但如今到底有了大嫂,自己没见过大嫂,到底是什么性子也?不清。在那本书中,她大哥大嫂根本就?没提,她是全无参考。
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很明白,自己借住外屋,马上自己要?盖,当下?便道:“没事,凑合睡吧,我哥嫂不是?正月就?过来,先让他习惯习惯就?行了,再?凑合几天他就?过去廊坊了,又不是常住。”
陈翠月怔了下?,倒是也?不出来什么。
顾跃华见此,起身道:“外屋现在修了炉子,其实挺暖和的,就?怕姐夫睡不惯那个床,这样吧,我把后屋的床板换过去,重新?摆摆,这样就?能睡下?去了。”
顾舜华想?想?:“行,那就?这么着?吧。”
于是顾跃华赶紧起身去换床板,为什么是床板呢,没办法,家里根本没床。
在早,顾全福掌勺,家里光景还好,不过那个时候孩子,就?只有一张床,倒是也能睡得下?,后来不掌勺了,孩子大了,没那条件,也不可能再去造床了。
可孩子大了,不可能一直和爸妈一起睡,所以那个时候的穷苦人家就?是搭床板。
所谓的床板就?是两头用砖头块垒起来,中间搭一张床板,床板上面再铺草帘子棉垫子,这就?是床了,倒是也方便省事。
顾跃华对于这个姐夫是有些佩服的,人家学习好,刚才给?他讲题那么一点拨,他觉得真有用。
再?,这是姐姐的男人,是多多和满满的爸,就?凭这个,他就?挺有好感。
所以他比谁都积极,立马跑过去,开?始折腾床板了。
顾跃华过来帮忙,任竞年当然?不能闲着?,也赶紧上手。
很快,大家就?把床板卸下?来了,把两头砖头挪挪,给?盘结实了,再把大床板搭上。
只不过这么一来,外屋的屋子可真就?几乎没下?脚的地儿了。
“这样挺好的,进屋就?上床。”顾舜华笑着??:“床脚就?是炉子,烘一夜,也能差不多烘熟了。”
她这么开?个玩笑,大家也就?笑起来了。
很快陈翠月提了洋暖壶和一个盆过来,还有两块崭新?的毛巾:“累了一路,泡泡脚,早点睡吧。”
顾舜华:“妈,我们知道。”
忙完了,顾跃华过去后屋了,陈翠月回?去睡了,从外屋通往后屋的门也被带上,的外屋里,就?只有一家四口了。
房间实在是太太了,床板和草垫子铺上后,两个人站在白炉子旁边都几乎站不下?,更别?还有两个洗脸盆和一个马桶。
两个孩子已经拖鞋上床,在床上滚玩起来,他们觉得床大一些了,舒服了,可以随便玩了。
任竞年显然?没见过这阵仗,他无论是在老家还是在内蒙,哪怕条件艰苦,但是地儿肯定够,没住过这么逼仄的房间。
顾跃华见他那样,便?:“都这样,家里人多,没地儿住。”
可就?是这样,大家还都拼命想?把户口迁回?来呢,没办法,大城市,商品粮,自己的机会多,后代的机会也多。
就?是在早那会儿,解放前,河北一带的农民闹穷的,也都是拼命地往北京挤,挤进来,就?是再穷,只要?靠着?穷缝卖苦力?熬下?来,熬下?来站稳脚跟,下?一代孩子总是能比父辈强一点,稍微有点运气,或者赶上一个出息的孩子,这个家族就?能翻身了。
留在北京城,这就?是机会,就?比老家强。
任竞年:“也没什么,我早想?到了,现在要?做什么,给?孩子先洗洗?”
顾舜华:“你坐火车累了一天了,你先洗洗脸吧,我也给?孩子洗洗手脸,洗完了我们一起泡泡脚就?歇下?。”
任竞年忙道:“好。”
到底是在矿井那么艰难的地儿待过的,适应能力?强,很快就?能上手了。他先将床上的铺盖稍微挪了挪,避开?火炉子,免得烧到,接着?便先铺床:“先铺好了,等下?让孩子先躺下?睡。”
顾舜华倒了热水,掺了一点凉的,用手试了试温度正好,就?要?给?孩子洗脸。
谁知道两个孩子着?滚抗议,纷纷喊着?要?爸爸洗。
顾舜华无奈:“你们这是疼你们爸爸还是害你们爸爸呢,都想?要?爸爸洗。”
多多嘟嘟着?嘴儿:“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满满也表示:“我是爷儿们,爸爸也是爷儿们,爷儿们给?爷儿们洗脸!”
顾舜华忍不住笑:“这都从你舅那儿学的吧,之前哭的时候不是?不当爷儿们了吗?”
满满心虚,声?:“我还是当爷儿们吧!”
顾舜华便对任竞年?:“你儿子闺女都想?你,那你给?他们洗吧。”
任竞年倒是挺受用的:“好。”
很快毛巾放在搪瓷脸盆中湿透了,他拧了拧后,先薅过来多多,抱着?擦脸,多多紧紧地闭上眼睛。
孩子其实都不爱洗脸,现在也是看在爸爸的份上使劲忍着?。
擦完了多多又擦满满,很快两个孩子都洗干净了,他自己洗。
洗完后,一家子的脚过来,都泡了泡脚,也就?上床睡觉了。
这种木板床,自然?并不结实,人上去的时候就?会发出咯吱声,任竞年身高一米八三,身形强健,现在上了木板床,动一下?都得心翼翼的。
不过好在,这床现在能让他伸展开?腿,只不过要?稍微斜着?身子。
顾舜华让他斜着?,让两个孩子中间,自己在最里面,这样就?能躺下?了。
总算躺下?后,一家四口盖了厚实的棉被,紧紧地靠着?。
当一切安静下?来后,好像听到了外面呼啸着?的风声,咳嗽的声音,倒脏土的声音,还有谁家孩儿的啼哭声。
并不是太真切,不过能模糊地捕捉到一些声线。
然?而这些似远似近的声音,却?让的屋子越发显得安静,两个孩子满足地靠在任竞年和顾舜华身上,声地?着?话,?幼儿园的事,?饺子好吃,还?爸爸你怎么现在才来,你要?是再晚来我就?生气了。
最后,终于没声了,取而代之的是细微的鼾声。
顾舜华微微扭头,借着?半明不暗的炉火透过来的一点微光,看到两个孩子都睡着?了。
任竞年压低声音:“都睡着?了吧?”
红色的炉火在暗夜中微微闪着?红光,的房间中格外安静,男人刻意压低的声线带着?几分?难言的暧昧,像丝绒一样滑过顾舜华的心。
这让她想?起过去一些时候,在那些有风的冬夜,当孩子睡着?后,他都是这么问自己的。
她会抬起手轻轻扯一下?他的胳膊,他就?明白了,就?会翻身覆过来。
隔了这么久,顾舜华竟然?脸红了下?,轻轻地“嗯”了声。
任竞年便微侧身,以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搂着?孩子,也更近的距离对着?顾舜华。
“你一个人带孩子过来,受了不少罪吧?”他这么?。
“也还好,去哪儿能不受罪呢,现在这不是越来越好了吗,户口有了,炉子有了,煤球有了,马上还能盖房子了。”
任竞年便不?话了。
男人规律而有力?的呼吸声在夜色中传入顾舜华耳中,这让顾舜华心里浮现出许多想?法。
她甚至脸上燥热起来。
在好一片沉默中,任竞年才终于开?口:“一千多年前白居易进长安,就?有长安米贵居大不易之?,一千年后,京城依然?居不易,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落了户口,又在这大杂院里扒出一块地,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任竞年的这话,让顾舜华眼泪“唰”的一下?子落下?来。
从她知道那本书的真相后,她就?一直在艰难地挣扎。
一个女人带着?两个不到三岁的孩子回?到大北京,面对并不疼爱自己的母亲,咄咄逼人的亲戚,还有虎视眈眈想?把自己介绍给?什么秃顶老男人的邻居,顶着?寒风跑知青办,跑街道办,跑房管所,求着?人家办事,厚着?脸皮撒泼软硬兼施,她不觉得寒碜吗,她不臊得慌吗,可是那又怎么样,她的肩膀上压着?两座山,她必须负重前行,必须为孩子挣一条活路。
别人只会?舜华真能干,?舜华就?是一个女爷儿们,不会知道她多累多冷,多想?喘口气。
也只有这个人,能这么?一句,因为孩子不只是自己的责任,也是他的责任,因为两个人有着?间接的血缘羁绊。
顾舜华咬着?唇,无声地落泪,不过任竞年自然?察觉到了,他伸出手,越过两个孩子,轻轻地触过她的脸颊,为她擦泪。
他的大手温暖而干燥,带着?熟悉的气息,正是她曾经依赖过喜欢过的。
只是有多久了,这一切显得很遥远。
相识八年,结婚四年,一直都亲密如初,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两个人之间有了一道无声的裂痕。
可能是从他提出来离婚开?始吧。
他提出来建议,离婚,她回?城,她想?接受,但又不舍得,于是两个人冷战,纠结,互相?服,在最深的夜里伏在他怀里哭,又会在哭声中吵起来。
这么闹腾了一周多,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的,就?达成了一致,终究还是离婚了。
在离婚书上签下?字的时候,她在想?什么,这个男人在想?什么?
婚姻是神圣的,哪怕知道是为了户口,为了孩子的前途,可是当一对最亲密的夫妻签下?离婚协议书,并在纸上一笔一划地进行分?割,写?上桌子归你,椅子归我,存款归你,孩子归我,就?这么把两个人所有共同?置办的一切包括孩子都白纸黑字地分?割好了,两个人心里也到底落下?一条浅浅的痕迹。
这是一桩心里明白,但形势上确实在进行的离婚,是白纸黑字是正经法律的离婚。
这个世上没有假离婚啊,就?是真离婚啊。
最开?始的时候,两个人口头上还会互相安慰,等你办好了户口,孩子想?办法接过去,我们就?可以复婚了,等我过去,你也想?办法往北京调,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可到了后来,两个人谁也不再?这种话了。
因为见多了,为了回?城破裂的夫妻和情人,离别时再恋恋不舍,一切却?终究抵不过两地分?居的现实和城乡差异,更知道在这个年代,想?解决两地分?居想?进行对调有多难,别的地方还好?,进北京,有多难啊!
没有户口就?没有粮食关系供应关系,什么都没有,他就?算去找她,到时候也是混吃等死,什么都干不了!
所以当顾舜华独自一人坐上火车的时候,她回?头看自己签了离婚协议的丈夫,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想?办法把孩子接过去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孩子是自己的亲孩子,孩子还,只要?自己落户有了工作稳定下?来,就?可以慢慢地办投奔母亲进北京,但是离异的丈夫,她心里也没底了。
真得没底。
未来太渺茫,谁能把控?
就?算彼此感情不会有丝毫变化,但两地分?居怕是免不了了。
她就?没想?到两个人还能有一天有这样的机会,一起安静地躺在狭窄而温暖的床上,低声的?着?话,听他道一声辛苦。
他帮她擦泪,她却?哭得更厉害了,哭得几乎颤抖。
重新?在一起了,他那么温柔体贴,一如当年她认识的那个他,然?而她心里埋着?好多心事,他并不能懂。
大栅栏的街头,她恍然?醒悟了这一切,脑中有了书中所有的剧情时,她知道两个人只怕终究感情生变,知道他要?和别人相爱一辈子,她并不太怨恨,几乎是带着?宿命一般的无奈。
但是孩子啊,孩子怎么可以落到那么一个结局!
凭什么?
签字离婚进北京,不就?为了孩子吗,她怎么可能对孩子置之不理?
他又怎么可以娶了新?媳妇有了新?孩子就?冷落了他们那么可爱的一对孩子!
顾舜华痛恨这一切剧情,可她没办法,她不知道怎么去挣脱,只能胡乱扑腾奋进全力?。
顾舜华哭得太厉害了,任竞年便坐了起来,将两个孩子轻轻地挪到了靠墙的一侧,把顾舜华拉到了他怀里,这样他就?抱着?她,帮她拭泪,又去亲吻她的脸颊:“别哭了,我这不是来了吗,盖房子我来,做家具我也来,我周末就?往这边跑。”
顾舜华抽噎着?,声嘀咕?:“是你提出要?离婚的。”
任竞年看她哭成这样,只以为她在首都受了天大的委屈,哪里想?到她提这一出,忙道:“那不是为了回?京吗?”
顾舜华:“为了回?京你就?可以提离婚吗?你为什么要?提离婚?”
任竞年哑口无言,默了一会:“我们马上就?可以复婚了。”
顾舜华却?不依不饶起来:“如果?我们真离婚了,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会对多多和满满好吗?”
任竞年:“怎么可能!”
顾舜华:“什么叫怎么可能?你?你既然?找了别的女人,也会对孩子好?”
任竞年气得几乎想?咬她:“我怎么会找别的女人,这个假设根本不存在!”
然?而顾舜华却?很坚持:“就?假设?你一觉醒来,你发现自己已经和我离婚,并且娶了别的女人,你会拼命保护满满和多多,拼命对他们好吗?”
这简直是一个荒谬的假设,但是任竞年被逼到这份上,只好想?了想?:“当然?,那是我们的满满和多多,我怎么可能不对他们好?”
顾舜华:“假如你就?是没对他们好,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呢,你觉得你会做出这种事吗?”
任竞年磨牙:“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顾舜华:“不是。”
任竞年有些没好气了:“那你问这个有意思吗?”
顾舜华想?了想?,叹了口气:“好像是没什么意思。”
所以没什么好纠结的,任竞年的人品,自己信得过,哪怕两个人的感情终有褪色的那一天,哪怕两地分?居的现实逼得两个人到底不能再续前缘,可他绝对不会那么对待自己的孩子啊。
只能?,一切都是因为剧情强大的操控力?罢了,就?像自己再排斥遇到严崇礼,但依然?遇到了。
任竞年:“现在该我问你了。”
顾舜华:“……你问。”
任竞年:“为什么问我这些?”
顾舜华:“我脑子抽筋行了吧。”
任竞年:“为什么刚才哭得那么厉害?”
顾舜华:“想?起这段的辛苦难受呗!”
任竞年:“那,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顾舜华:“嗯?”
任竞年声音严肃起来:“舜华,你突然?从北京回?去矿井,为什么?”
顾舜华瞬间没音了。
任竞年两手捧着?她的脸,在黑暗中直视着?她,不让她逃离:“你回?去后,看着?我的眼神,为什么那么陌生,就?像看着?一个你完全不认识的人?”
任竞年永远不会?,那一刻,顾舜华的眼神像刀子,刺进了他心里。
他在她眼里,就?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顾舜华咬着?唇,挣扎着?想?逃离他的视线,可是他的手力?气太大,按住她,不让她逃。
任竞年:“舜华,到底为什么,你必须告诉我。我一直在争取机会,那么努力?争取机会,哪怕来不了北京,也想?距离你近一点,现在我终于做到了,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可以复婚了。可是你为什么那么看我,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顾舜华一下?子又哭了:“你为什么非要?问我这个,我不想??行吗?”
她哭得很难受,这让他心疼起来。
可他还是道:“是不是和你表妹有关系?陈璐?什么了?她怎么了?还是你误会什么了?”
然?而顾舜华就?是不想??,她不想??破那个犹如诅咒一样的剧情,甚至冥冥之中,她也害怕,当一个人知道自己和一个女人将是宿命中的夫妻,这会不会反而对他造成奇异的作用,是不是反而因为“这个世界既定的剧情发展”的宿命一般的因果?,对陈璐有了异样的感觉?
她下?意识想?将任竞年和陈璐隔离,两个人八竿子不着?一点关系没有才好呢!
她忍不住道:“我不想?提她,不想?提她,和她什么关系!她算什么,凭什么影响我的人生!”
任竞年看她情绪不好,只好让步:“那我不问了,我不问了,好了,别生气了。”
顾舜华趴在他胸膛上,呜呜地闷声哭了一会儿,最后抹抹泪,声?:“你过来北京,要?记住几件事,不然?我就?生气了。”
任竞年:“什么?你?。”
顾舜华:“反正你不许和我表妹陈璐?话,不许搭理她,要?离她远远的,不许对她笑,凡是和她有关的事,你都得先告诉我,你要?把她当成一坨牛粪一样避着?。”
任竞年:“好。”
顾舜华:“你答应了?那你以后不会搭理她是吧?”
任竞年:“她不是一坨牛粪吗?我干嘛搭理牛粪?”
顾舜华这才破涕为笑,她埋在任竞年怀里,在他贴身的秋衣上蹭了蹭,把自己眼泪蹭差不多了,这才?:“你记住了,咱们好好过日子,等你去廊坊办了介绍信,就?去办复婚手续!”
她发现,他一来,她就?变成了一个孩,撒娇卖乖的。
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