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魏含鸢冷冷淡淡地问那躺在地上的男子:“你是何人?”
他一身布衣, 领子已经被宋潜渊扯烂了,脸上青青紫紫极是难看,但顾容仍然能看到他臃肿得只留下一条缝的眼睛不住地往钟掌柜的方向看。
很显然他认得钟掌柜。
他不话, 顾容便帮腔道:“问你话呢,从实招来!”
顾容的声音清清脆脆的。
他是个读书人, 再加上病得久了,又有一双鹿一样的杏眼,实则不管如何凶狠地话,对于真正会耍无赖的人来, 都没有什么威慑力。
但那男子毕竟还是有点怕的, 眼神飘来飘去:“我是、我是……”
宋潜渊直接抬腿踹了他一脚:“没见少爷问你话呢!好好回答!”
那人一脚被踹中肚子,疼得“嗷”了一声,连忙道:“我!我!的是这家粮米铺子的伙计!”
“你是粮米铺子的伙计?那你方才在后头粮仓做什么?”顾容问。
“的只是例行巡视……”那伙计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宋潜渊又踹了他一脚。
“噗——”伙计被踹得吐出了一口血。
“少爷, ”宋潜渊道, “方才钱子到后头粮仓,看见此人鬼鬼祟祟,搬了一袋粮食出来, 像是要往后门外停着的马车上装, 这可不像是在巡视的样子。”
“你是偷?”顾容看向他。
“不不!”那人忙道,“我不是偷!”
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是偷, 如果认了那是要被送官府的, 或许是因为宋潜渊踹的那几脚实在是太疼了,那伙计望向钟掌柜, 求助似地道:“钟掌柜,您可帮我句话啊!”
钟掌柜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和尴尬, 最后还是道:“是, 当家的, 少爷,他是咱们铺子的伙计。”
“钟掌柜,”顾容悠悠地道,“既是伙计,那就是咱们铺子内部遭了贼,你不管吗?”
钟掌柜无言以对。
“既然如此,那就将他扭送官府吧。”顾容朝宋潜渊使了个脸色。
宋潜渊会意,拎起那伙计的胳膊,就要带着他往外面走。
“饶命啊少爷!饶命啊当家的!我!我!是因为粮仓里有几袋米不太合规,钟管家便让我……便让我把那几袋米处理了!”
这话听着就像是假话。
魏含鸢道:“如何不合规?既然米不合规,早不处理晚不处理,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处理?而且,方才你不如实,非要到了这个时候才跟我是米不合规?”
魏含鸢一拍旁边的桌子,站起来果断道:“既然如此,钟管家不妨带我们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个不合规法!”
完便要往后屋方向走。
钟管家无奈地给魏含鸢指路:“当家的,这边请。”
临走之前,他回过头狠狠地瞪了那伙计一眼。
几人来到后屋粮仓。
那粮仓不大。
粮米铺子里卖的米并非全都堆积在米铺的粮仓里,那放不下。店铺开在热闹的市集街面,虽然在津州,但津州离京城近,也算是天子脚下,这种市集店铺都是寸土寸金,因此后面的粮仓只能临时存放部分现货,如果有大客户来一次性买得多,是需要以前订货的。
钟掌柜掏出钥匙,把粮仓的大门开。
里面有一股奇怪的霉味。
顾容虽然天天泡在药缸子里,鼻端天天塞满草药味,但他的鼻子依然比常人灵敏,主要是他娇气,闻不得一些古怪的味道。
这霉味很淡,若不是仔细去闻,一般可能不太能闻得出来。
果然,顾容回过头去看魏含鸢,她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粮仓是一个需要保持干燥的地方,有些精细些的粮米需要注意储存,才能拿出来卖个好价钱,要是放得久了发霉了,或者被虫蛀了,或许客人就会回来找麻烦,亦会坏了口碑。
顾容皱了皱眉。
魏含鸢道:“那袋坏掉的米呢?拿来看看?”
钟掌柜让伙计去把米搬来。
魏含鸢解开袋子口,细白的米从里面滑出来,魏含鸢用手插、进袋子里翻了翻,发现这米里竟然有不少沙子。
“米里怎么会有沙子?”魏含鸢回过头问钟掌柜。
“不知道啊!”钟掌柜摆手,“我们也是刚发现这一批次的米质量不太好,这不正急着处理吗?”
魏含鸢回头示意宋潜渊:“钱子,你再看看。”
宋潜渊会意,从腰间拿出一把短刀,走过去,随便挑了一个袋子,在尾端扎破。
“哎!你怎么能这么扎米袋子,这袋子都漏了,我们以后还怎么卖米?”
宋潜渊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掌柜的便不敢话,悻然闭上了嘴。
细白的米从米袋里“哗哗”流出。
魏含鸢用手去接,接了半手沙子。
“再看看别的。”魏含鸢道。
宋潜渊又挑了几袋子米扎破。
“哎哟当家的!少爷!你们不能这么查米!这么查米我们米就不能卖了!真不是每袋米都这样,其他米都好的!”
钟掌柜在旁边试图阻止。
然而宋潜渊挑的每袋米都有问题,可谓眼光精准毒辣。
魏含鸢越看脸色越阴沉:“钟掌柜,倒是哪袋米是好的,你?为何我们挑出来的每袋米里都掺了沙子?!”
钟掌柜的额头上滲出了一层汗。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道:“当家的,是真的,我拆给你看。”
完自己走向了仓库里的一袋子米。
“不用看了,”顾容在一旁凉凉地道,“你自己当然知道哪袋米是好的,哪袋米是坏的,毕竟你是掌柜。”
宋潜渊走到顾容旁边,低头道:“少爷,钱子是看到这仓库里有几袋米,袋子的颜色与其他不同,显然是因为在这里放的时间米较久,所以颜色陈旧,钱子是特意挑了这样的米袋扎破的。”
原来如此。
宋潜渊这话什么意思,想必只要动动脑子就能明白。
钟掌柜一直都在店里卖掺了沙子的米,今天是因为魏含鸢要来店里巡视查账,他才让伙计尽快把那些掺沙子的米搬出去,结果那伙计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按钟掌柜的办事,拖拖拉拉地一直到魏含鸢他们来了才开始行动,于是被宋潜渊逮了个正着。
“这种米怎么能卖给别人!”魏含鸢气得不行,“钟掌柜,你若今日不好好解释这件事,不如就尽快收拾包袱走人吧!”
“钱子,”顾容在一旁开口道,“我总能闻到这粮仓里有股怪味,你给看看,是不是有哪个角落里受了潮?”
“是!”宋潜渊四下看看,依着顾容的,开始到处翻找起来。
为了保持干燥,粮仓四周都扑了稻草和细沙,宋潜渊用短刀将角角落落的稻草挑开。
忽然“吱”地一声,顾容看见一只黑色的东西从角落里窜了出来。
顾容大惊失色,定睛一看,发现是只耗子。
他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急音,生生忍住。
这么大年纪了,还往娘身上扑,着实不好,顾容的步子挪了挪,发现宋潜渊大步朝他走来,顾容下意识地冲过去,躲在了宋潜渊身后。
“钱子……”顾容从鼻腔里发出细弱蚊蝇的声音。
他真的被吓坏了,眼角都红了一块。
“少爷别怕,已经跑了。”宋潜渊沉声安慰他。
“跑到外面去了吗?”顾容探头问。
如果还在粮仓里,那必须逮住才行。
“少爷莫慌,”宋潜渊的话音里似乎含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像是在笑他胆,“已经跑出去了。”
顾容有些悻悻地,揉揉眼睛,从宋潜渊身后挪出来。
宋潜渊略微回头,用眼角余光掠了他一眼,勾唇一笑。
早知少爷如此胆,就应该把那只老鼠逮住杀了。
不过,宋潜渊心想,这样少爷看到会更害怕吧?
最好怕到直接躲进他的怀里。
还是算了。
宋潜渊一舔嘴角,强压下心头矛盾又违和的想法。
少爷还是不要看到这些的好。
魏含鸢正为粮仓竟里有老鼠而愤怒,忽然外面留守的伙计进来道:“钟掌柜!钟掌柜!有大客户来了,正要找您呢!”
钟掌柜扬声道:“来了!”
完他心看了魏含鸢一眼。
魏含鸢不觉有他,和身后的春堇对视一眼,当先走回了前堂。
前堂站着的是一个穿着富贵,腰间坠着玉佩的男子,旁边伙计给他端来了一杯热茶,殷勤让他先坐。
那男子接过热茶,正准备坐下,抬头看到魏含鸢出来。
他怔了一怔,居然并不上前,而是捧着茶往位置上一坐,也不同魏含鸢招呼。
魏含鸢笑着主动道:“客人要买什么?”
那男子喝了一口茶,探头朝着店铺后面看了看:“怎么让一个女子出来迎客,钟掌柜呢?”
魏含鸢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顾容适时从后面掀帘出来:“客人要买什么?钟掌柜今日不适,我们是这家店的老板,有什么事同我们也是一样的。”
顾容穿着锦衣,裹着厚厚的披风,一看就是个矜贵的富贵人家公子,他只上下量了顾容一眼,便轻蔑地道:“你?本公子不想与你话,去,把钟掌柜叫来!”
顾容难得好脾气地道:“客人不妨先需求,看我们能不能办得到,若办不到,再去帮你叫来钟掌柜不迟。”
“容儿……”魏含鸢在一旁道。
这客人一看就不好惹,而且还很有可能是故意来找事的,她怕顾容在对方那儿受了委屈,便想自己出来与对方交涉。
顾容冲魏含鸢摆了摆手,看着那男子道:“吧。”
那客人轻蔑一笑,道:“我要一千石大米,现货,你这儿可有?”
顾容回过头看了魏含鸢一眼。
魏含鸢摇了摇头。
一般酒楼饭馆,买米都是一百石起,买多了也不好存放,此人一来就要一千石,仓库里的大米定然不够,顾容转过头道:“客人不妨先支付定金,留下地址,我们提了货便给您送去。”
“没听明白吗?我要现货!”那人傲慢道,“我可是你们这儿的常客,从前我找钟掌柜买粮食,别一千石大米了,就算是两千石、三千石,钟掌柜也一样能拿得出现货。看见了吗?我可把载米的马车都拉来了。”
顾容探头朝外一看,发现粮米铺外还真停了一辆装货的马车。
顾容一阵犹豫,也不知此事该如何处理才好,他想问魏含鸢,但当着客人的面问,显得外行,若是走到一旁……他看魏含鸢的脸色,仿佛一时也不知道此事该如何处理。
顾容想了想,正想让宋潜渊快马加鞭去大仓库问问,能不能紧急给这位客人先调现货过来,若是能赶得上最好,既然客人这么了,总要尽力先试上一试。
他正要吩咐,却见钟掌柜快步从后屋出来,殷切地迎向那名男子,道:“李公子,您怎么来了!坐!快坐!那是我们粮铺的大掌柜,今日来巡店呢!您有什么需求和她也是一样的。”
那李公子轻轻地瞥了魏含鸢一眼,轻蔑地道:“一个女子!如何能做大掌柜,就算是当了大掌柜又如何!出来迎客就是给客人找晦气!而且连点事情都处理不好,钟掌柜,快拿货吧!别耽误了本公子的事!”
钟掌柜忙道:“李公子要什么!我这就去办!”
“我要三百石大米,今日带走,另七百石明日给我送到我的酒楼里去,老规矩,帐先支着,我明日让手下伙计一并付你,就这么着吧!”
完那李公子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襟上不存在的灰,走到店铺外等着。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拿货!”钟掌柜吩咐身后伙计。
他身后的伙计忙应了一声,去后面仓库拿货了。
顾容怔在原地,旋即有些气愤。
这李公子分明就是看他娘亲是个女子,他是个少爷,故意为难他。
他只要一千石大米,又要现货,顾容当然以为他是要一千石现货,结果对着钟掌柜,他却又自己要三百石现货,另七百明日送货上门,这两者天差地别。
可是这李公子是客人,顾容又不能真拿他如何,只能看着钟掌柜与此人笑笑,等着伙计把三百石大米堆上车。
等货物装完,钟掌柜欲将李公子送走时,宋潜渊忽然从粮米铺里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把短刀,刀还未收进鞘中。
宋潜渊靠在门边,凉凉地看了钟掌柜一眼。
钟掌柜心中一怵,不敢看他,很快挪开视线。
那李公子见站在门口的宋潜渊一副修罗面孔,手里的短刀在他的掌中一翻,利落地玩了个花刀,最后刀尖落入鞘中,那神色姿态,似隐含着威胁。
李公子也不由自主地一阵心虚,上了马车,身边的下人抖落了下缰绳,很快马车便驶远了。
“少爷,”宋潜渊很快折返回来,凑到顾容的耳边道,“那李公子和钟掌柜之间,看着似有猫腻,钱子这便去跟着那李公子,看看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潜渊靠顾容很近,脸凑在顾容的耳边,鼻端的呼吸都喷在了顾容的耳根。
顾容感知着那股热气,耳朵渐渐跟着红了起来,他强自镇定了下,辨析出宋潜渊方才都同他了什么,轻咳一声:“那你去吧,注意安全。”
宋潜渊轻笑了一声,道:“是少爷。”
“钟掌柜,门口的马借我一用。”
完宋潜渊利落出去,翻身上马,口中唤了一声:“驾!”便偷偷跟上那名李公子。
魏含鸢见宋潜渊离开,有些不明所以。
顾容回过头,将事情低声同魏含鸢了。
魏含鸢听完舒了一口气,道:“还好我们今天有钱子。”
“是啊,还好。”顾容走到门外,看了会儿宋潜渊远去的背影,直到一人一马在街角消失不见,他才回过身来,重新回到了魏含鸢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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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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