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嫁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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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三载过,冰河未消,初春寒凉,然云门寺山上的白梅开了,似白雪轻云,蔚然含香。

    临着云门寺不远,独一座院,远离人声,颇为幽静。

    两年前,在山上为父祈福的华阳郡主听染了病,一直未见好,之后不久便从寺中挪到了这处,深居简出。

    乡间好事者多,传到雍州城里,便有是生了恶疾,坏了脸;也有是被魇着了,精神不好。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总而言之,对着兰景,有些人原还有些羡慕,现只余了惋惜。即便如今郡主孝期已过,那桩婚事也渐渐没人提了。

    尤其近来兰景很得徐大人赏识,有胆子大些的央徐家夫人来媒,见郡主那头也没动静,一时间媒的便多了起来,只兰景不松口,也不知是为了郡主还是另有心思。

    这日,天色尚早,鸡虽已鸣过,天上一弯明月却还未被初升的太阳遮了去。

    路上车马踏踏声,由远及近,直到院门外。还未停稳,车帘便被掀开,一年轻妇人裹着披风便要下来。

    “姑娘慢些。”“姑娘慢些。”

    明月还未起来,便听阿姜来报,“徐姑娘来了,也不知怎么来的这般早,还将阿福姑娘带了来。”

    她扶着明月起来梳妆更衣,道:“奴瞧着气冲冲的,怕又是与那陈家夫人生了口角。”

    徐兰两年前嫁了人,夫家不显,公公是徐大人手下一参将,儿子陈茂却是个读书人,在军中做了个文职。

    徐大人不重高门富贵,觉得这后生德行好,年纪轻轻,进退有度。家中又都在雍州城中,来往也近,便同夫人商量后将女儿许给了他。

    只这家男人却是好的,然陈茂的母亲李氏,农户出身,确是个见识浅薄的,性子也不大方。徐兰嫁过去,生活上便多有矛盾。

    “她就是个炮仗脾气,行了,去看看吧。”明月摆开阿姜要替她插簪的手,便从绣凳上起来。

    见到徐兰,果不其然是又与她婆婆起了龃龉。

    明月怀中抱着她还未满一岁的女儿阿福,听得她气呼呼地控诉。

    “我原还可怜她,待她也当自家妹妹一样,却没想到她存着这样心思,竟是要给陈茂做。我婆婆嫌我不乖顺,又得了个丫头,竟也跟着谋算我。那家里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我那送出去的布料首饰全当是喂了狗。不,我该讨回来才是,凭什么便宜了她。”

    着便要起来“你且缓缓。”便是生了孩子,也是这幅急性子。明月将茶盏往她跟前推了推。

    “你今日怎么没回娘家?”

    “二嫂嫂体弱,这胎怀着不稳,我阿娘急得嘴上都长泡了,我还是不回去的好。”

    明月轻轻一笑,揶揄道:“倒是懂事了。”

    她抬手让奶娘把孩子抱下去,起身坐到她边上,同她道:“这事儿大不大,也不。”

    “怎么?”

    “只一样。”明月比划着道:“陈大人想是绝没有这心思的,只你不可拿下嫁的事来压他,还有你婆婆。你性子急,最容易吃嘴巴上的亏。”

    “我......”徐兰还有些不服气,“我嫁到他家本就是下嫁了,有,有何不得。好么,我不讲。你就讲那家里劳什子的表妹还杵着,我看了就嫌碍眼,怎么处置的好。”

    “既是可怜人家,没得让人做妾的道理。”明月同她细细道:“这得劳烦你阿娘出面,便,怜她年幼孤苦,又与她投缘,是一样当女儿看待的,由府上出面好好备一份嫁妆,再寻个人家,不就行了。谁也挑不出错来。”

    徐兰是听进去了,她是个直性子,家里又娇惯着长大,却没想当了妇人后,里头弯弯绕绕那么多。便是人恶心上了门来,她不能一顿出气,还得陪上笑脸将人送出去。

    实在窝囊她长长叹了口气,靠在明月身上,道:“还是你自在,嫁人,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真就不嫁兰景了?”她从她身上起来,皱眉问道明月唔了一声,“我当他亲哥哥一样。”

    “明月,年节时我归家,听我二哥讲,张哥哥要成亲了,日子就订在春末。”

    “嗯?”

    “那林家姑娘原就比他大两岁,又等了他三年,确是好事多磨。我二哥备了礼,可这日子也急了些,还不知赶不赶得上。”

    将人送出去,阿姜回转,便对阿乔道:“也不知徐姑娘是什么意思,好端端地提那人做什么。”

    恰新来的婢子捧了新剪的梅枝来,阿乔唤了一声。郡主不喜白梅,叫她拿下去处置了。屋外天光正好,院里还贴着年节时剪的窗花对联,日子安逸,一晃竟也三年过去了。

    “上次徐家夫人来,阿离托她给个娘子寻差事。那娘子做的一手好点心,很得她喜欢。”

    阿姜愣了愣,“阿姆方娘子。那不是她家弟弟战场上没了,阿离少爷见她可怜。”

    正屋几扇长窗开着,几上香炉燃着青烟。

    明月靠在软枕上,双腿蜷着,手中一卷闲书。日光轻洒在她面上,颊上茸毛分明,倒像是三年时光没长似地。

    阿乔看着屋中人,心里无声叹道:徐二公子不便什么,徐三姑娘单纯,便借她传个话罢了。这是要自家郡主别惦记了,早早忘了才好。

    入了三月,春雨绵绵明月早醒来,阿姜便道,阿离少爷来了。

    明月梳妆妥当,披着褙子出去,便见他站在檐下。蒙蒙细雨,暖风拂面,他见了她一双眸子半弯,轻笑道:“还以为要再等上两刻钟。哥哥满面春风,是有好事要同我讲对吧。”明月走近了些。

    “我要成亲了。”

    明月抬头,还未开口,二人便相视一笑。

    “这,可真是最好的消息了。”

    春日江南,金陵池桃花盛开,百姓脱下厚重的冬衣,喜鹊报喜,燕子筑巢,天光晴好。

    平安坊西侧的林家府宅宾客不断,这不算什么富贵地方,要知朝中大员多住内城景泰坊一带。林司业进士及第,如今在国子监担职。他年少就中了进士,本以为前途大好,可性子却同他父亲一模一样,为人刚直严肃,于官场上便少了许多圆滑。

    总之,是金陵城中不甚起眼的官宦人家,只三年前不声不响竟同张国公府结了亲。要知他那女儿当年可是被退过亲的,还是个天生的跛足。当年林家本意寻个贫寒读书子,奈何一朝登科,那人竟转头另攀高枝。本以为林家娘子怕是要老死闺中,不料还有这番际遇。

    你张国公府门亭凋敝?

    嗐,岂不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那张家二公子如今承了父爵,可是金尊玉贵的侯爷。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林家内院,家中亲热的夫人娘子都聚在林娘子闺房中。林娘子端坐在妆台前,黄铜镜中依稀可见新贴的花钿,不算出色的眉眼也因着喜悦生动起来。她闺中的好友笑着同她趣,“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登时,屋内便笑了开谁不知张家家风清正,内宅干净,林竹得老夫人亲自求娶,自是对她极满意的,她如今嫁过去定是会万事顺遂。

    林竹面上生红,所幸胭脂妆浓,倒也看不出来。她自幼有残缺,父母却从未厌弃她,反待她颇为疼爱,教习诗书。待她年纪渐大,便又为她操心婚姻之事。

    当年定亲之事,她与那人也曾见过几面。江陵老家族学中的子弟,随母改嫁而来,老家长辈提起他便是个聪慧上进的孩子,模样也生的不错。他入金陵赶考,便来府上拜见,母亲便安排她偷偷见了。

    如今她已记不清那人样子了,细细一想,那张脸像是大张宣纸上点了几笔墨,留白太多,只余寡淡。印象深的唯有他局促团着的手和微微弯曲的背脊。后来退亲,她也是愁苦了多时,不为痴心,而为人言。退亲使家中蒙羞,母亲垂泪,这世道待女子本就苛责。原本她已算去庵堂修行了,却未料峰回路转,国公夫人竟上了门来。

    国公府满门忠烈,张二少年将军,她虽在闺中,却多次听父亲赞过。

    这样的人家,她心中不知为何已悄悄摹画起来。

    金陵乌衣巷,张国公府上结红绸灯笼,府门大开。

    侯爷今日娶妻,许久未有的喜事。

    松霞院中,张信在堂中听祖母交代。他今日着大红吉服,腰饰金带。他原就生的白,自雍州回来守孝三年,离了烈日风沙,便将肤色养了回来。年初大病了一场,人也瘦了许多。如今玉面红袍,更衬得丰神俊秀,如玉公子一般。

    “叔叔今日真好看。”婉然夸道。她年纪,府上多事,便连做客也少,可即便如此依然觉得这金陵城中没有人比得过自家叔叔。

    “他今日娶妻,自然是要体面些的。”老夫人坐在上首,面上带笑,衣衫也是难得的鲜艳。

    “侯爷龙章凤姿,城中世家公子百千,无一人能及。”话的是皇后宫里来的宫人,今日国公府办喜事,如今娘娘就这样一个子侄,自是要关怀些的。

    老夫人淡淡颔首却未接她话茬,她面上有些尴尬,也只能陪笑。要这婚事,当初娘娘也很是关心,没想到老国公竟不声不响定了个官之女,还是个退过婚的跛女。

    “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祖母为你高兴。”迎亲前要听长辈训话,张信上前一步撩开袍角跪下。他样子沉静,倒全无迎亲的喜悦急迫。老夫人心中有些思量,却不欲逼他,取了礼冠给他戴好扶正,方叮嘱道:“新妇进门,你便算是成家了。虽言大丈夫言齐家治国平天下,然祖母所求不多,只盼你身边能有知心相伴之人,日后泉下我也能同你祖父父母有个交代。”

    这话原该他父母去,父母兄弟热闹闹送他出门去,如今到底冷清了些。

    张信微敛的眸子轻动,只道:“祖母。”

    老夫人扶在他肩上的手沉重,隔着厚厚吉服,都能摸到凸起的骨头。她心下叹息,想起他病时怀中的帕子玉佩,分明是女子贴身之物。

    那日平章起来报夜里吹了风犯了头疾,这病是几年前在凉州得的,后回了金陵她看的仔细便养的不错,不知怎么又犯了。细细一问,平章答那日也无甚事,不过是雍州的徐二公子来了封信。公子后来让我嘱咐长史备些节礼送去雍州,是贺故人新婚。

    她前后连结便想的大概,只当不知。如今到了这日,却难免告诫道:“往日之事不可追。前路如何,茫茫难测。你须知夫妻同心,只有相互扶持,真心以待才能走得长远。”

    张信垂首默听,听到往日之事不可追时方有些怔忪,昔日今朝,面前并无他路可走,他即娶她已嫁,不过有缘无分罢了。他眼中若落花沉冰,双手合于胸前,拜倒在地,应道:“祖母一片慈心,孙儿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