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光线昏暗的地牢里, 步子羽听到外面的动静，睁开了眼。

    他盘膝坐在冰冷的石板上, 看到岑昕昕风尘仆仆赶来，又关切，又生气。他刚想出声，忽见妹妹身后人影一闪，凭空多了一个人。

    那人白衣胜雪，姿容不凡, 尽管有十几年没见了，但是步子羽还是一眼认出, 这是昔日的同窗苏怀霁。

    眼下，他竟然和自己的妹妹混迹在一起，步子羽的目光从他俩的身上掠过，皱了皱眉，不知道他是敌是友。

    “是苏道友？”步子羽露出淡淡的笑容：“一别数十载，道友别来无恙？”

    苏怀霁刚刚从玉佩里飘出来, 他立在岑昕昕的身后, 神识扫过整座地牢：“目前来看，比你好些。”

    步子羽：“……”

    “哥哥, 你最近怎么样？”岑昕昕没心情听他们叙旧, 连忙开口问。

    她看步子羽的精神状态尚可，修士可以用法术清洁自身，因此浑身上下也较为整齐。步子羽看了看她, 又看了看苏怀霁。

    后者识趣：“你们先聊，我去外面等你。”

    随着他的离开，神识的痕迹也一并消散。步子羽心道自己过分心了，这位道友也算是个正人君子, 这一段时间经历了太多的波折坎坷，他实在是不知道能信任谁。

    “妹妹，”他从栏杆外握住岑昕昕的手，低声道：“家里怎样了？”

    “放心，家里一切都好。”岑昕昕宽慰他，飞快地将最近所发生的一切都跟他了一遍。步子羽皱眉听完之后，慢慢舒了一口气。

    随后，更大的担忧涌上了他的心头：“既然你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为何又要回来？你不知道这里更危险吗？”

    “哥哥你还在这里呢。”岑昕昕道。

    步子羽摇头道：“胡闹！你才多大，搅进这件事情里做什么？再那个苏道友……”他沉吟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在妹妹面前点评苏怀霁的为人。

    “他怎么了？”岑昕昕忍不住凑近了脑袋。

    步子羽一时想不到该什么，所想起来的也是些陈年往事。他可不想两个妹妹都折在一个男人的身上，更何况那个人，当真是行踪诡异，身份莫测。

    “怎么了？”岑昕昕出声催促。

    他犹豫着道：“昔日他和扶芳……”

    话还没有完，苏怀霁的声音从室外传入：“有人来了。步姑娘，我们快些离开。”

    俩人均是一愣，下一瞬，苏怀霁就出现在岑昕昕的身旁，握住她的手腕穿墙而过。他走在地下，如履平地，仿佛上辈子是一只技能娴熟的地鼠。

    岑昕昕忍不住问：“苏道友，你是妖修吗……”

    “别忘了，我曾经是鬼修。”他平静道。

    她想起了那个鬼鬼情未了的故事，又想起哥哥那模糊的几句话，没有作声。

    “外面安全了。”苏怀霁的神识扫过地表上的时空，放缓了脚步。这个时候，岑昕昕才留意到他抓着自己的手腕。

    她赶紧挣脱了一下，未果。苏怀霁回眸看了她一眼，温声道：“你不会穿地术，如果强行分开，恐怕你会被……”

    “会被活埋。”岑昕昕闷闷接口。

    他默然，俩人手拉着手，但是谁也没有话。岑昕昕心里酸溜溜的，但也不知道这股子酸意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身旁都是黑土，偶有岩石冒了出来。苏怀霁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白光，照明周围的环境。

    走着走着，他们忽然撞上了一堵墙。

    这是一面由巨岩构成的墙，没有缝隙，浑然天成。苏怀霁牵着岑昕昕的手立在墙下，他的穿墙术不好用了。

    “这是哪里？”岑昕昕吃惊道。

    苏怀霁抿了抿唇，没有话，他牵着岑昕昕顺着墙角走，大约百步后，到了一扇门前。石门紧闭，门口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她定眼一看，石碑上书：凌仙宗禁地，弟子及闲杂人等禁入。

    “这就是主峰之下的禁地？”

    “对。”苏怀霁也颇感意外：“我之前探索过这个秘境的大概方位，没想到今日误误撞来到了这里。”

    石门前阴风阵阵，这里不像禁地，更像是个坟墓。

    除凌仙宗历代掌门外，任何弟子都不能踏足此地。

    “这里面就藏着震慑整个西极的神器吗？”岑昕昕也不敢上前，门口设有阵法，不是她这个筑基期的弟子可以抵御的。

    “应该是的。”他也没有贸然去闯阵法，还在用神识试探着里面的情形。

    “如果真的能拿到那个神器，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用它败他们啦？”岑昕昕问。

    苏怀霁笑了笑，温柔道：“也许吧。”

    这话让岑昕昕听着有些泄气，如果凌仙宗的神器都败不了重寒等人，那么来到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背后是厚厚的泥土层，苏怀霁忽然转过身来，伸手从里面抓了一个黑虫，放入了袖中。

    岑昕昕：？？？

    这个行为着实有些迷惑。

    苏怀霁并没有解释他的行为，他握紧岑昕昕的手，她的周身渐渐被银色的光辉笼罩住。

    看起来，他应该是算强行闯阵了。

    岑昕昕赶紧开好了所有的防御法器，她虽然修为低，但是之前步家财大气粗，给她的法器都是顶级的。苏怀霁垂眸看她，低声道：“随我走。”

    她颔首。

    苏怀霁朝前踏了一步，禁地的法阵亮起，瞬间将这片地下照成白昼。岑昕昕不禁闭上眼，她能感受到的，只有苏怀霁掌心的温度。

    奇怪的是，她竟然很信任他。

    在这片诡异的地下禁地，她随着苏怀霁走，隐隐感觉到他并不是在走直线，而是在按照奇怪的规则走阵法。

    走了一会儿，苏怀霁出声道：“可以睁开眼了。”

    她睁开双眸朝周围望去，只见他们已经走过了禁地的大门，目前置身于一个庭院之中。四周黑漆漆的，只有悬挂在四个角上的红灯笼，散发着幽暗的光芒。

    苏怀霁带着她，破了阵法，已经进来了。

    庭院里非常安静。

    不知为何，岑昕昕觉得自己脖子上的汗毛几乎都要竖起来了，四周弥散着一股奇怪的气息。苏怀霁也察觉到了，他低声道：“是魔气。”

    凌仙宗怎么会有魔气？！

    这可是西极第一大正统仙门，若是被人知道暗藏魔气，那可不得了。岑昕昕自幼修行正道仙术，对这种魔气比较反感，但是魔气越来越多，黑暗的角落里，一些魑魅魍魉冒了出来。

    它们是魔气凝聚成的鬼怪，从四面八方涌来，岑昕昕急忙拿出法器招架。苏怀霁刚刚扫灭靠近他们的那一圈鬼怪，很快就有更多源源不断的鬼怪出现……

    慌乱之中，他们松开了握在一起的手。

    这些魔气凝聚成的鬼怪碰到玄门法器，有的瞬间化作灰烬，有的龇牙咧嘴，还能再战斗一会。任谁也想不到，这传中藏着凌仙宗镇门之宝的禁地里，竟然有这么浓郁的魔气吧！

    来不及思考这么多，她又持刀砍掉了一个狰狞的狗头。

    好在她身上有双重防御，虽然苏怀霁不在身侧，但是鬼怪也没有伤到她分毫。她奋力朝苏怀霁走去，对方也杀过来接应她。

    黑暗中，俩人都伸出手，指尖触碰。

    岑昕昕的心忽然扑通扑通跳，一阵烈风出来，她没有站稳，一下子被吹飞了好远。但是当她以为自己会撞到墙的时候，却意外地落入了苏怀霁的怀里。

    他一手抱住自己，一手除魔，很快散最近的一圈鬼怪。趁此机会，苏怀霁从袖中掏出一物，将其按在了内门的凹陷处。

    内门轰隆隆开，他抱着岑昕昕闪了进去，又迅速将门关上。

    世界终于安静了。

    岑昕昕从他的怀里跳了下来，她的脸颊很红，也有点烫。这是一间很大的石室，石壁上点燃着火把，俩人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微妙。

    苏怀霁垂眸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移开了眼。

    她没忍住哼了一声，用法器冰凉的铁面贴到自己的脸颊上，试图给自己降温。俩人默不作声地往前走，故意拉开了一点距离。

    往前是一个很长的甬道，石壁上刻着古朴的石刻。岑昕昕停住脚步，驻足看了一会儿。

    这似乎是一个连环画。

    石刻开端是一个神魔混战的场面，随后画面一转，到了一个山村里，有一个少年。少年孤苦无依，到处漂泊，后来到了一个的修仙门派里……

    岑昕昕往后看，越看越觉得眼熟。

    这不就是祖师爷的故事吗？

    当然，石刻能呈现的内容有限，有些人和事她也不知道，所以不知道石刻在讲些什么。她边走边看，努力将石刻上的故事和传对上号。

    镇门神器。

    岑昕昕终于看到了这里，她看到已经当上凌仙宗掌门的祖师爷，手持一个神器，站在山巅之上。她忙唤住苏怀霁：“苏道友，你来看看这里。”

    苏怀霁回眸：“嗯？”

    他离自己不过一臂的距离，但是转身的刹那，脚下腾起白雾，瞬间挡住岑昕昕的视野。她吃了一惊，赶紧伸手去抓苏怀霁，但是前面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

    岑昕昕呼唤着苏怀霁的名字，往前跌跌撞撞地走，很快白雾散尽，她看到了一幕场景。

    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她看到自己浑身湿透了站在山上，云上有两个人在斗法。

    她知道自己很害怕，虽然站在白雾之中，却能感受到雨中那个自己的全部心情。一个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掐死了自己。

    岑昕昕流下泪来。

    随后，她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苏醒，已经成了魂魄的状态。一个相貌丑陋的矮子盯着她嘿嘿的笑，勒令她去监视苏怀霁。

    她看到了亡国太子苏怀霁。

    她和管理员斗智斗勇。

    曾化死了，她遇到了讨厌的殷初。

    苏怀霁来救她和苏渊了。

    ……

    岑昕昕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就是那个可怜的女鬼！

    茫茫白雾中，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岑昕昕，或者是步莳萝，你有没有想过，你活了三世，无论是凡人，修士，还是鬼，都是人为刀俎，你为鱼肉。你太惨了。”

    岑昕昕动了动嘴唇，没有话。

    所有的记忆回来之后，眼前的场景也消失了，只剩下茫茫的雾气。她孤零零站在雾中，脑海里乱如麻线。

    这个声音是什么来由，她也不知道。

    “岑昕昕，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她点头。

    声音笑了，‘它’温柔道：“你没错，你之所以到了今日的局面，不是因为曾化，殷初，而是因为你太弱了。在这个世界上，弱才是原罪。你要变强，只有变强了，才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

    “我在努力修行，努力变强。”岑昕昕喃喃道。

    “是的，我相信你。所以，祖师爷选中了你，今日你能来到这里，你就是神器的下一位主人。”

    白雾慢慢散去，露出禁地的最终面目。这是一间空旷的石室，中央的石台上，立着一个古朴的阴阳双鱼石，散发着幽幽青光。

    “走上前来吧，接受祖师爷赠与你的礼物。”‘它’笑着道：“变强，拯救你的家族，拯救凌仙宗。”

    岑昕昕不由自主地往前走。

    她迈上石阶，那个阴阳双鱼石就在眼前。她凝望着这个传中的镇门神器，脑海里浮现了刚刚看到的石刻。

    “不！”岑昕昕猛然抬起头：“我不要神器，我终于明白了，祖师爷将它封印至此，就是不希望任何人得到！你是什么人？是附着于神器上的魔吗？”

    声音骤然消失。

    眼前的画面如水波般荡开，镇门神器前，又多了一个人。

    苏怀霁立在阴阳双鱼前，他专注地盯着神器，慢慢伸出手。

    但是，这个阴阳双鱼石绝对不能碰！

    她嘶声道：“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