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血泪
当夜, 城南, 距离张程勉遇袭巷口不远处,一幢二层楼昏暗的KTV包房内, 一个精瘦结实的年轻人正拿着玻璃烟灰缸, 一下接一下的狠狠砸到跟前一个人的额角上,被砸那人却只敢捏拳弓背侧着脸,定定的站着,任由鲜血顺着眉骨滴滴答答的落到地板上。
屋内砰砰磅磅一阵折腾后,那年轻人大概是砸到手酸累得向后一倒,窝进沙发里用沾着血的烟灰缸指着眼前那人:
“你他妈还有脸往回跑?”
“……枪不好!”被砸的人低沉着声音:“虎子,你要是给哥弄把真枪, 我肯定能弄死他!”
“真枪?你也配?”那年轻人一扔手里的烟灰缸,点起一支烟吞吐到:“让那苍蝇围着你嗡嗡飞了这么长时间,还差点摸到老子头上,你还有脸让我冒着风险给你弄真枪?”
“……”
“赌档里让条子盘走了几个?”
“看场子发牌的六个, ”被砸那人道, 又咽了口唾沫顿了顿:“……还有赵春平。”
窝在沙发里那人立马瞪大眼睛坐直身子,半晌,却突然弯腰抱着脑袋干笑起来:“呵呵……我们老赵家欠你的吧?去年就因为那破烂赌档被弄进去一次, 今年又他妈被弄进去一次。”
看着眼前人癫狂的样子, 那人赶紧道:“虎子,你放心, 春平他不知道我那些货是从厂子里刮……”
嘡啷一声那年轻人抄起桌上的烟灰缸直接砸向眼前人的面门, 将他的话砸进喉咙里把鼻梁嘴角的血沫全砸了出来, 瞪着他恶狠狠的
“再让我听见你提厂子两个字,我弄死你!”
第二天,临潭县医院外科病房外,黑明辉、蒋松和宋之田垮着一张脸并排坐在长椅上,姜明远则站在病房门口,低头翻阅蒋松带来的现场勘验报告。
“涛涛怎么样了?为啥不让我们进去?”宋之田急声问道
“……做完手术刚睡下,文清在里面呢。”
“文清?”黑明辉站起来:“谁让你告诉她的?”
“她是涛的妈我怎么能瞒着她?”
“……哎,可告诉她有什么用?还不是让她白跟着担惊受怕。”黑明辉长叹一口气,又突然捏拳砸着墙骂道:“他还好意思让我们照看涛,他自己就能把涛祸祸死!”
“就是!”宋之田也附和:“这次我站老黑这边,等那王八蛋回来,我非得真捅他两刀不可!”
“……”姜明远没做声,他现在脑壳嗡嗡震着疼十分想抽支烟,可在医院里只能拼命忍着,“那枪手射击的位置找着没有?有没有提取到现场痕迹?”
蒋松:“根据弹着痕迹已经找着了,就在街边8米开外的院墙上面,采集到枪手攀爬院墙的手、足印,但没有指纹。”
“那死者是啥身份?”
黑明辉:“孟长志,外号大块儿,28岁,临潭县东乡上村人,南郊一带的片警都认识他,混混一个,平常到处晃荡替人看场子收水钱挣点保护费,老吴已经安排人去排查他的社会关系了,昨晚赌档里的人也全都抓了回来,涉赌的我们交给治安和辖区派出所处置,老吴和你们那张专门弄那几个知道内情的马仔,重点弄那个赌档老板赵春平。”
姜明远合上报告,从兜里掏出密封袋封好的#~钢*珠~弹递给宋之田,“涛肩膀上取出来的。”
宋之田接过来看了看:“外观跟死者胸腹创腔内取出来的一样,死者身上有两枪,一枪心脏一枪肺,都是盲管枪弹伤。解剖时心脏、左肺叶有贯通伤口,双侧胸腔积血2800ml,死亡原因是贯穿心脏和肺导致的失血性休克,幸好在涛涛肩上那一枪偏了点,不然……”
到这,宋之田脸色一沉紧紧捏着那钢#珠*弹面目狰狞的咬牙道:“等那王八蛋回来,我一定得捅他两刀!”
“涛已经没事了。”姜明远:“都先回吧,等过两天你们在来看看他。”
三人想了想便都站了起来,姜明远也陪着他们往医院门口走,到了大门口,老姜却留了黑明辉一步,两人躲到医院院墙一角,姜明远先摸出一根烟点上,才从兜里拿出一叠材料递给黑明辉。
黑明辉狐疑的接过来随手一翻,还没看两页便惊住了:
“这是……涛跟了他们多久?”
“六个多月。”
黑明辉啪的一声合上材料,怒气冲冲破口大骂:“你他妈瞎啊姜大队长?你怎么能让他一个孩子掺和进这么危险的事情?!”
“……我他妈确实瞎!”姜明远狠咂了一口香烟,半晌,才皱眉沉声道:“那傻缺的事情除了老蒋和宋,还有谁猜出来了?”
“还有王瑞,昨晚是王瑞到现场时发现你居然没在,就跟你们队张程勉询问当晚的情况,结果张秃噜了嘴,被我们几个听见了我们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又给红姐了电话才知道坏菜了,赶紧来了医院,王瑞本来也要跟来,但被蒋松留在队里帮着老吴问材料去了。”
“不能再提了知道么!”老姜看着黑明辉沉声道,“你也得给他们交代一声。”
“……他们都明白,只是,这些东西涛是怎么弄出来的?”
闻言,姜明远重重的吞吐一口香烟,顺了半天气一般才慢慢道:“天天夜里出去盯梢盯来的,另外还有源州几个县的涉毒匿名报警,都是他干的。”
黑明辉拧着眉骂道:“快二十年的老侦查了啊姜明远!你有眼无珠都算高看你了……他怎么交待的?你动手了没有?”
“起初他死都不张嘴,然后我当着他的面收拾了姜铎一顿,他才肯。那王八蛋走之前给他买了手机,他一直藏在学校让老师帮他收着,还用学校开票的印机给我们匿名信,最玩命的是,他居然敢一个人跟着那几个药头混进赌档,还摸到了赵春平和赵显龙的情况。就连昨晚也是,都他妈中枪了他还想瞒着我,还敢忽悠姜铎来一起骗我,血染了我一被窝他还跟我笑嘻嘻的,你,他怎么就不知道害怕!”
听完黑明辉怔愣了一会,才唏嘘道:“真不愧是那王八蛋的种!这一贯老实的孩子突然干起坏事来,才真叫人害怕!那王八蛋你联系上没有?”
“涛用我手机给他发了短信,今早就接到他电话了,头一句还敢问我想不想他?我真他吗想弄死他!”
“所以,”黑明辉痛心疾首的一拍姜明远的肩,“让你早点去给他挂个号看看脑子!干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出格又惊天动地,连涛这么好的孩子都被他带跑偏了。哎……另外那个没事吧?他干嘛不回来还陪着你们那神经病一块疯?”
“八成也参与上了,否则也不会把货全截在源州。”姜明远深深的吞吐一口香烟,慢慢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那赵春平这伙人,你预备怎么查?”
“还用怎么查?”姜明远一挑眉,“涛把我们摸排线索的活都干掉一大半了,从他整理的情况来看,青石桥休闲茶吧的老板赵显龙才是咱们县零贩窝点的上线,赌档老板赵春平参与的反而不多,但是赵春平那个平日里看着不怎么来往的哥哥赵虎,才是老子要弄的重点。”
“赵虎?剑潭厂运输队那个?”黑明辉惊疑道,“你不是悄摸蹲了他几个月的都没在他车上查着东西吗?怎么查买零包的又绕到他身上了?”
“东西是没查着……”姜明远掐着烟蒂平静的道:“但栓着大宗运输和本地零贩两头线的人,总算是浮出了水面。”
病房内,麻药药效退了以后,林逆涛包裹绷带的右肩开始火辣辣的一阵疼,钢#珠*弹从他的后背擦穿了肩胛骨卡在骨缝边沿,手术取出后医生给他做了钢板内固定,因为是骨折和有创面的复合伤,夹板不好上,眼下他半边身子酸麻胀痛,换做成年人都要出折腾出一身冷汗痛的直哆嗦的“哎哟”两声,他却没事人一样,还笑着转向文清。
“阿娘,我听见田叔叔和老黑叔的声音,他们怎么会来?”
“大概是你姜叔告诉他们的吧。”文清答道,
“他们大概生我和阿爹的气了吧,”林逆涛有些低沉的,又忽然抬头看着文清,轻声问“阿娘,你恨不恨阿爹?”
文清一愣,没有出声。
“叔叔们一定觉得都是阿爹的错,可我觉得阿爹没错,但我也有点生阿爹的气。”
听见这个,文清莫名的看着涛,十多年来不管林边疆让他吃了多少苦头,他都没有这样过。
这孩子表面上看着比林边疆踏实稳重,骨子里其实和他那胆子大到没边儿又一根筋死到底的爹是一样的,心底认定要去做的事情,就不会后悔,撞了南墙就撞穿它,绝不走回头路。
“从到大,阿爹就没跟我过受了伤要告诉大人……昨晚也是,我就想着先瞒过姜叔叔回头再上医院,还蠢到让姜晓堂帮我去骗姜叔叔,结果姜叔叔发火了,我从来没见他发过那么大的火,他重重一巴掌却到姜晓堂脸上,把姜晓堂都懵了。阿娘,姜晓堂他心里肯定恨死我了。”
着着林逆涛声音越来越,鼻音越来越重,急忙红着眼角侧过脸,不敢再去看文清。
原来又是因为姜晓堂……,文清心下了然,又伸出手轻轻摩挲着涛细软的头发,平静的开口道:
“我不恨你阿爹,而且,无论你阿爹以前是怎么教你的,你都要记住,你跟你阿爹是不一样的,你们走的路不一样,经历的事不一样,遇到的人也不一样。等你见着姜晓堂,你得先给他道歉,明白么?”
“那道了歉他就能原谅我么?”林逆涛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文清。
文清却僵在那里没有立刻回答,她不敢告诉涛,她不恨林边疆,却也没办法原谅他。他的阿爹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心底留给自己的地方少之又少,可恨自己又只是个不中用的跛子,路都走不远,除了悬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静静的等他归来,什么都做不了。
无能为力又焦灼的煎熬,是一点点消磨掉感情的锉刀,爱上林边疆这样的人就注定了自己的苦难,他是恣意的一阵风,理解不了被束缚在原地的人心底充盈的痛苦。
想到这,文清也隐隐眼眶泛着红变得雾气腾腾的,她边轻轻将儿子揽进怀里一下一下的顺他的背,边抹了抹眼角,
“阿娘在着呢,阿娘陪你一起给姜晓堂道歉。”
看见竟然惹得阿娘也开始难过起来,林逆涛连忙笑起来,“没事阿娘。他不原谅我我就缠着他多给他几声对不起,他总不能一直不理我吧我俩毕竟还一个班的,他还得借我作业抄呢……”
可话虽这样,但林逆涛在医院这几天,姜铎却一次也没来过……
看着房门一次次被推开却一次次都不是脑海里盼望的那张面孔时,一天重过一天,一夜沉过一夜的失落堵住了他的胸口,竟比肩上的伤更让他痛苦不堪。
林逆涛幡然悔悟,也终于明白了阿娘这些年日子过得有多苦,别人的心自己是握不住的,他只得苦笑着掐灭心底最后一丝希冀,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空洞的黑夜愣神,明天出院以后,恐怕只能请阿娘去姜家收拾行李了。
忽然,病房门却被人轻轻推开了一点,有人在门口驻足了一会便走了进来。林逆涛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深夜里,医院早已过了探病的时间,林逆涛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个时候过来,是气不过来痛骂自己一顿吗?还是要跟自己老死不相往来?为什么那天夜里耳边响起的枪声都没有此刻更让他觉得恐惧和无助,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床前,他却没有胆量转过去,只得绷紧身子尽量侧向里,口喘着粗气。
等待了半晌,那人却只是静静的站在床边看着他,又轻轻叹一口气便转身朝外走,林逆涛急了,想也没多想的翻坐起来,一着急用力过猛动作太粗鲁,竟扯得肩上的纱布浸印出一点血色,挽留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一声:
“……嘶。”
姜铎急忙奔回床边扶住他,把他轻轻按回去皱紧了眉头大骂:
“你蠢不蠢!要起来你喊一声会不会!?”
再次看见姜铎,林逆涛在心里时时刻刻反复咀嚼的“对不起”三个字反倒不出口了,却让眼泪先一步吧嗒吧嗒的涌了出来,他就这么傻呆呆两眼泛滥成河的看着姜铎,光张着嘴大口喘气不话,活像刚被人钓上岸的鱼。
姜铎头疼的揉揉额角:“我时候就特讨厌你顶着一张女生脸装佯,还给你委屈的?你好意思么?丢不丢人!”
“晓堂哥,我……我……”
盯着又变回时候大舌头模式的林逆涛,姜铎却突然寒着一张脸道:“行了,醒了正好,我大半夜溜进来找你有事。”
“……?”
林逆涛惊疑不定的看着姜铎,就见他先从又从背包里拿出来一个碗和一个矿泉水瓶子,又拿出来一把粗麻布包裹的短刀,那是自己的刀,刀柄上是锻刀人雕刻的银线装饰,刀身上有阿爹阴錾的彝文和水波纹。
紧接着就见姜铎把矿泉水瓶里的东西倒进碗里,在拿起刀扯开布条,拧紧眉头咬紧牙关用手一握再一抽刀刃,瞬间便有血珠沿着掌心的纹路落进碗里,林逆涛都吓傻了,急忙跳下床奔过来,却被姜铎怒喝一声:
“滚回床上去!”
着就见姜铎走过来把一碗米白混着鲜红的液体端到自己鼻子底下,米香、酒香混着血腥味狠狠的在自己心里横冲直撞,林逆涛不置一语,死死的盯着姜铎,姜铎却寒着脸:
“酒你不能喝,咱就用甜米酒装一下,那天晚上的誓,你给老子重新起一遍!还得再加一句,做不到,你就永远别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