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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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过后八点多, 暑气稍减, 闷夏日子长,日落后西边的群山连着天际仍是亮堂堂的一片。

    市局缉毒队中队长陈振辉, 正斜叼一截烟头, 迎着西山灰白敞亮的傍晚天空,一步一步挪上派出所的斜坡。

    此时的他黑沉着一张脸浑身丧气,眉头皱的都能夹死几只苍蝇。

    从中午那顿丢人丢到姥姥家的相亲宴开始,下午他一水走背字儿,盯梢人跑了、审材料遇上局领导出差、去报账财务的姑娘却白眼一翻=发=票=没附菜单过不了审,连他妈去食堂吃顿饭,还遇着煤气烧完了光给他剩一锅底糊锅巴。想想要再摔个狗吃屎, 那他今天就算倒霉全乎儿了。

    正憋闷着,手机又惊叫起来,他拿出来看一眼,再敞着黑脸愤恨的按下接听键。

    “你他妈还敢给我电话呐?就因为你!我妈一下午给我夺命连环CALL我愣是一个都没敢接!你你这人耍贱的时候能不能不拉扯兄弟一起跳火坑!”

    “……”

    “啥?市拘留所?”陈振辉心里一跳, 定了一秒便稳住嗓子接着问:“你跑那去干吗?”

    “……”

    “阿都木?不知道哇, 你让他们给你看看入所案卷不就知道了嘛!”

    “……”

    “……没协查函不给看啊?还我怎么不知道。我们队又不办治安案子我上哪知道他啥时候进的拘留所?”

    “……”

    “帮你查一下?行!甜一点叫声辉爷爷我就帮你查!虽然你这人一向混蛋但我不能不仗义不是!?林都,是吧?……没问题,交给我吧妥妥的!……”

    忽然惊天一声:“妥你个马呀妥!”从身后咆哮而来。陈振辉连忙转身, 只愣怔了两秒便架起胳膊一格挡, 刚好挡住姜铎甩来的一记飞腿!

    姜铎却没算饶他,收腿侧身架起拳头, 调整姿态上前一拳击中陈振辉右肩后, 再上步转身一脚踢在陈振辉腿窝上, 将他踢得身子一歪向前一倒。

    “你他妈来真的呀!”被踢得差点真摔了个狗吃屎,陈振辉蹭一下就火了,边吐了烟头往外蹦脏字儿边稳住身形往前冲:“行!皮痒了你爷爷就陪你过两招!”。

    闻言姜铎反而后撤了一步,边沉身架马挡开陈振辉的拳头边挑眉一笑:“陈队长!你们缉毒战线够统一的啊!上下沆瀣一气耍着我玩,是怕我管多了坏了你们啥好事吗?”

    听见这声,陈振辉冲上前的拳头一滞,姜铎立即见缝插针向前贴靠到陈振辉正面,再左手抓腕一折右手一压一带,一个侧摔瞬间将陈振辉按趴在地上,两人一个仰面一个俯身气喘吁吁又火冒三丈,都抡圆了眼睛瞪着对方。

    两位警察叔叔身着警服在派出所前院做一团,早就惊动了城西所的值班民警前来围观,只是刚才得太热烈了众人都插不上手,这会见他俩都趴在地上不动了,实在不成体统,才有人上前道:

    “五楼健身房宽敞没人,还新铺了塑胶地面……要不,辉爷,您二位上那比划去??”

    当场僵了一会,姜铎才松开手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瞪着陈振辉,半晌后才弯腰伸出手。

    看着递到鼻尖前的手掌,陈振辉气哼哼的别过脸。但见那只手一直僵着没往回收,陈振辉想了想,还是像从前在警校搏击课对练完那会,伸手握住姜铎的手腕站起来。

    “毕业后咱俩就没再练过了吧,你反应怎么变这么慢?”

    正低头重新点烟的陈振辉闻言一顿,又挑眉看向姜铎,直接道:“一是因为你个贱人背后偷袭,二是因为阿都木的事情,确实是我故意没告诉你,心底过意不去。”

    对兄弟开诚布公从不在肚子里弯弯绕,一向是陈振辉的行事风格,他这么敞亮的把“对你不起”摆到明面上,姜铎被耍的团团转的心头火反倒不好再烧起来,便问道:“你今儿值班吗?”

    “不值。怎么的,还准备再来一场是吧!”

    姜铎却:“换身衣服咱撸串去,我请客。”

    “行啊!”陈振辉嚼着烟嚷到,“看老子吃不死你!”

    到了烤串店,姜铎先起开半啤酒瓶盖子,再把酒瓶、肉串搁到陈振辉面前,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的拿起碰一碰瓶身,又一齐抬手对着瓶嘴一口气闷完,再哎……的一声一抹嘴,姜铎才拿出来一沓纸放到陈振辉面前,指着上面的一个大头照:

    “这个人的近期轨迹,你想办法给我弄一份!”

    陈振辉瞟眼一看,心道完蛋,果然还是让这心眼贼的狗鼻子嗅着味儿了。烧烤桌上放着那张纸,是阿都木(林都)的户口关系证明,户主是一个叫尔扎都惹的山里人,与阿都木是养父子关系。

    “你怎么确定涛跟他在一块?我只是接到命令要尽快找到阿都木监管并保护起来,但这个人是什么情况,我可不清楚啊!”

    “保护?”姜铎笑的一脸贱样的指着陈振辉:“你就把他保护到拘留所那种四面漏风的地方啊?要我,一定给他弄到看守所去!”

    陈振辉眉头一皱低声骂道:“法制警啊姜铎!这种话你丢不丢人?又没人指认他卖零包数量又不够,我凭什么对他采取刑事措施!还有,这人到底是谁?这户口迁入日期是2000年11月份,三两叔家火灾前?那会阿都木不是在三两叔家住着吗?这不可能是阿都木的亲戚吧。”

    “不是。”姜铎喝了一口啤酒回道,“但我估摸着三两叔那次潜入任务,这人八成也参与了。”

    “……!?”陈振辉满脸难以置信的看向姜铎,又搬起凳子靠拢他声道:“不是都遭到反扑和清算,一个都没活下来么?”

    虽然时隔久远,当年林边疆和洪海那场震慑人心的深入虎穴击毒品运输线的行动,其清缴规模纵深之远、突入之深、抓获人数之众多、缴获数量之巨大,依然被缉毒战线的后来者们津津乐道。姜铎、陈振辉在警校学习时,当中一些不涉密的细节被运用到技战术案例分析和侦查、抓捕课程当中,林边疆深入敌后的胆识和方式、方法,两人也经常学习、讨论和争辩过。

    而后来毒贩的反扑报复行径,虽然被上级部门严令禁止私下传播和议论,但还是有一些零散的消息不胫而走。

    因为惨遭暗算被牺牲的众人当中,除了林边疆是正式在岗在编的民警,其余特勤人员,却因为身份特殊而被秘而不宣。甚至有些身负巨大压力和危险常年浸入黑色世界,夹杂并游走于人间与地狱之间,身上早已驳杂不堪的特情人员们,最后却因为协助警方清缴了边境-宁远-内陆运毒链条,而惨遭毒贩行刑式的屠杀……唏嘘之余,不免让人对警方的保护不力和马虎迟钝有所微词。

    谈论起这场沉重并付出了巨大代价的捣毁运贩毒通路行动,两位新晋民警,忽然感觉到一股沉甸甸的力量压进心底,一时沉默。

    半晌,姜铎又低声道:“我偷看过老姜的工作日记。当年针对参与人员的报复行为全部发生在宁远,源州境内疑似毒贩报复的事件就三两叔家那场大火一起,并且事后也没有被定性为毒贩的报复事件,而是定性为泄愤式的放火和故意杀人。但这个人,到达源州的时间很微妙,应该是林叔找人给他铺了路弄到源州来的,又让阿都木以收养的方式跟他并了户口,换了身份、样貌和隐藏了生活轨迹,才避开了那场屠杀。”

    “可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确信他参与了那次行动?难道你问过姜叔和洪海叔叔了?”

    姜铎却一挑眉,看傻子一样看着陈振辉,“他们俩现在这样子,我怎么敢告诉他们我还在查这事!”完,又从包里翻找出一份材料递给陈振辉,更加谨慎心的凑拢他,声道。

    “还有,四年前向你们通报过信息的这个人,他近期的电话号码和落脚点你有没有办法查一查?虽然我估计他肯定变换了身份不太好查……”

    陈振辉接过来一看,立马惊得浑身冰凉,他真没想到姜铎这个愣种居然查到了这一步,连忙一压姜铎的脑袋在一按那张纸!咬牙切齿的声呵斥:

    “你不想活了!这个你都敢私自印出来?你不是没权限么你怎么查到的?!”可话一出口,他自己也知道一激动秃噜嘴了。

    果然,听见这个,姜铎立马拿过一瓶酒啪的一声放到陈振辉面前,冷笑道:“陈队!现在不跟我装傻充愣问我为啥不自己查了?你早就知道我权限被禁了对不对?来!一口气干了它,喝完你瞒着我、坑我的事情就翻篇了!咱俩还是兄弟。”

    盯着那瓶直冒白沫的嘉士伯,在看看一脸占着理能飞上天的姜铎,陈振辉其实特别想真诚的跟他:

    “酒我不喝,咱俩就当一普通同事得了,跟你当兄弟,我觉得太危险迟早要让你祸祸死!”但瞪眼无奈的计较了一会,陈振辉还是拿起酒瓶,一口气闷了进去。

    喝完陈振辉把酒瓶一摔,指着那文件,“来,好兄弟,带着你爷爷一起跳火坑,这玩意你是怎么弄出来的?”

    姜铎边喝酒边:“我的查询权限被人动了手脚,原先还以为是陈叔叔干的,但后来找人咨询了信息处,才知道这事需要省工程师的技术支持。”

    到这,他又自嘲的笑了笑:“估计我在警校偷摸用专网找涛的事情早就暴露了,所以考进州局法制以后,省上有人偷偷禁了我的权限。但是,有审批权却看不到案卷文书,还一拖三年,本身就够奇怪的了,如果仅仅针对法制日常工作,那我随便找人借用下证书照样可以查看。但是文书查阅不止关联了案件流转系统,还关联了从户籍到接处警平台一共19个公安专网系统内的工作平台。我也不知道省上那帮人到底是不想让我发现哪个平台的哪条线索,便干脆每天夜里,悄摸偷用路兴学的账号,从专网各平台启用的零二年开始一项项的检索……直到我发现这个名字。”

    “零二年……”陈振辉震惊的闷了一口酒,整个源州的专网信息数据一天就得几千条,六年十九个平台是什么个巨量的概念,看上两晚眼睛都得瞎吧……

    完这些,姜铎仿佛也有些看不清自己执着的界限般自嘲的笑了两声,语气平缓的:“……你知道么,查无名尸体协查平台时才是我最煎熬的时候,零二年到现在,全州一共发现了184具无名男尸,我都是先点开现场图看清了面目再看勘验报告,就怕勘验信息搞错了,结果最后点开照片,却发现是涛……”

    借着微醺的酒劲,陈振辉发觉姜铎的声音仿佛变得哽咽又深远。

    他和姜铎重逢于警校侦查系报到当日,两人一起拎着大包包的铺盖行李走进宿舍,心糙的能起降飞机的他还一拍姜铎的肩,见面就开始安慰起他好兄弟林逆涛家的惨案,他记得姜铎当时只是扯着嘴角笑了笑什么也没。直到有一次,宿舍几个兄弟出门放风集体买醉,他先送喝断片儿的姜铎回到了宿舍,然后就听见姜铎呜呜咽咽声叫唤了一整晚,“我的涛……”,才隐约回过味儿来。

    知晓了这件事,他除了习惯性的照常骂姜铎“变态”外,其实心底倒也没多觉得自己兄弟有什么不正常,而且相较于身边几个哥们来来去去走马灯一样的换着女朋友,姜铎这样深沉又厚重的感情,反而更值得人期许一些。

    想到这,他便犹疑着把手伸到姜铎肩膀上方,顿了顿,才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这标注绝密的线索来源条目你从哪找着的?你凭什么觉得这个举报人“文堂”跟涛有关系?”

    姜铎便转向他压低声音:“这是零四年三合一接处警信息平台启用时,被人误传进练习服务器里面的,这个名字在同一天向源州三个地方举报了毒品运输案件线索,接警文书原本已经被删掉了,但这个平台去年升级的时候,却又把旧数据对接了进来。当时我看见这个名字,就老忍不住往涛身上想。直到今天我在拘留所看到尔扎都惹的信息,就在来前,我用路兴学的账号查了一下这个举报时间前后都惹的行踪,结果发现,当时那个举报电话的归属地和尔扎都惹都在临州的勐元一带,我就想着,会不会涛也学着三两叔,跟着都惹跑到边境去了……”

    “等等!”陈振辉突然出声断他,又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忍不住?你就想着?你可真够不要脸的……林逆涛他凭啥用你的旧名字当化名啊?而且,你是瞎联系也不算冤枉你吧!你的这些,证据在哪?”

    没成想听见这个,姜铎却忽然一脸贱的向陈振辉笑起来,“你个母胎单身狗跟你不明白!”等陈振辉黑着脸准备把手里的酒瓶挥过来时,姜铎又立马塞给他几串肉筋笑着:

    “证据嘛!不就得麻烦陈队长辉爷帮我查一查了嘛!这都与涉毒案件有关,我又是个可怜没权限的机关民警,举报人“文堂”的信息得靠你,从你手上溜走的阿都木得靠你,还有阿都木那便宜爹尔扎都惹在哪儿落脚也得靠你。我谢谢您了啊辉爷!”

    陈振辉立即一砸手里的肉串挥着酒瓶子骂道:“喝你几瓶酒就得给你卖命是吧?而且你明知道我们这边一直在严防死守你接触阿都木,你还可劲忽悠我帮你查?你是想害死我吧!?”

    听见这个,姜铎却看着陈振辉森然一笑,阴阳怪气的问了一句:“你妈,还有你老爸我们陈政委,那么热心又着急给我相亲,你知道为什么吗?”

    “……?”

    见陈振辉忽然呆傻着一愣,姜铎越发拐着音调阴恻恻的:“自陈阿姨知道我的事,涛又一直下落不明,跟我走得近、处的特别好的“兄弟”,可就只有你了啊……你想,咱俩一个宿舍住了好几年呐,参加工作后又同在源鹤市,还经常一起聚着喝点酒什么的……要不,我去找你妈谈谈心?省的她以后老是给咱俩安排相亲。多烦人啊~辉狗~”

    最后几个字姜铎是捏着嗓子飘着出来的,瞬间陈振辉满身鸡皮疙瘩蹿出来煞白了一张脸,他嚯的一下站起来,伸手戳着姜铎鼻尖,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吭哧着:“你!你!……”半天才吼出来一句,

    “谁他妈跟你个贱人“咱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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