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归家

A+A-

    三个月后, 源州公安局法制支队。

    今天是周五, 临近下班前,黑沉闷燥了一整天的阴云终于憋出来一阵雨, 正坐在办公椅上埋首看案卷的姜铎, 被窗缝吹进来的雨丝凉得一哆嗦。他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再抬手看看表,皱了皱眉站起来,俯身向着桌对面的毕学军声了几句之后,便悄悄溜到休息室里换了身便装,大摇大摆的提前溜号。

    出了源州公安局大门,他独自一人撑着伞, 迎着淅淅沥沥的雨步行到源鹤市疾控中心,他要去拿他的血液检测报告单。

    一楼检验大厅内人不算多,一眼望过去,除了穿白大褂的, 其余来办事的包括姜铎在内也不过零零星星四五个。姜铎站在自动门前收了伞, 径直走向取单台,拿起铁夹子上夹着的一沓单据从最上面那张一直翻到最底下,都没找到自己的, 不禁脸色一沉, 心里咯噔一下。

    站在窗口前愣了两秒,他还是按捺不住的一弯腰看向玻璃窗内, 对着里面穿白大褂的姑娘笑起来。

    “医生, 请问我的检测结果什么时候能拿到?”

    “做出来的单子都在那, 找不着就等着。”

    坐在玻璃窗内检验仪器台前的,是个戴着黑框眼镜面容生嫩却态度冷硬的女医生。话问完她才从一叠资料前抬起头来,再一看,发现窗口前居然站着个身板挺直、英俊帅气还笑意亲和的大帅哥,不禁面颊红了红羞怯的笑起来,倾身上前热络的:“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抽的血?我帮你查一查。”

    但听见帅哥回答完:“姜铎,生姜的姜,泽字把三点水写成金子边那个铎,血样是前天送来的。”那医生转头在计算机上查找完毕,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原先还以为那帅哥是来办健康证的,没想到他做的居然是HIV抗原抗体血清检测,虽然初筛时显示他是阴性,但因为高危行为后即使感染了也会有一段时间的检验空窗期,一般这种检测都要在三个月间做2至3次,且都显示阴性才能完全排除。

    想到这,那医生从厚重的眼镜框后头抬眼上下量了姜铎一会,再不认可的摇摇头,轻轻低叹一声,才:“检测单应该已经出来了,还在印,现在暂时看不到结果,你在等一会。”

    医生莫名其妙对着自己一叹气,叹得姜铎愣怔两秒,他有些钻牛角又窝火的心忖:我是值得同情么?还是活该?需要别人这么替我唉声叹气?想到这,姜铎眉间皱了起来,有些低沉的坐回大厅休息凳上,神色晦暗不明。

    心内正沉闷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姜晓堂。”姜铎狐疑的一转头,正纳闷着他怎么会在这?的同时,脖颈已经被扑过来的林逆涛一把抱住。

    “你怎么在这?不是还得过段时间才回得来么?”

    “我想你了。”林逆涛俯在他耳边轻声答道,笑着:“边境那边该抓该查的抓紧处置完,我就赶回来了,初筛那会那么多人盯着我我实在逃不了,所以这一次,我就想着赶紧弄完,再赶回来陪你一起拿结果。”

    出乎意料的,听着林逆涛完,姜铎却没什么反应也没多问什么,只在心内低骂一句:“九成九是陈振辉那只村公社的大喇叭!”又直起身子,稍稍推了推林逆涛,退出一点距离看着他,礼貌又冷淡的笑起来:

    “回来也好,你得回临潭吧?正好那边还有好多事情得给你交待一下,明天周末,今晚我就送你回去。”

    林逆涛心底一凉,有难以言明的悲伤漫了上来,但他却仍然努力牵强的笑着,紧紧攥着姜铎的胳膊就是不撒手。

    有些话,他不敢问。譬如:为什么省厅封堵“漏勺”行动办案倒查工作一结束,姜铎就再也没有主动找过他。既没给他过电话也没发过短信,甚至连自己发的信息都回得简单又轻巧。想他给他电话的时候,总是不上两句就有事要忙,无论是早上六点还是晚上十点永远都有事要忙,这么明晃晃的拒绝和闪躲,直接又粗暴。

    自己不蠢,可自己只能装白痴装糊涂装什么都不明白,因为他知道,有些疑惑一旦问出口,某些让他心底无比恐惧的事情,就会得到印证。

    “姜铎,你的检验单。”

    闻言一愣,两人一齐看向检验窗口。姜铎没有立即上前,而是有些犹疑的皱眉顿了一顿,见状林逆涛赶紧往他身边贴了贴,急切的看向他,再紧紧握住他的手。

    喊了半天,刚刚那帅哥却不着急往前凑了,女医生狐疑的往这边看了一眼,谁知这一看,可不得了,帅哥旁边又多了一个清爽帅气俊得出挑的哥哥,两人之间还半点避讳没有的手牵着手,女医生心底立即了然的嘿嘿嘿笑起来。

    来疾控做检测的那类人不少,可敢这么明目张胆还帅得配一脸的可不多,这么想着,那女医生干脆直愣愣的盯着他俩,满是探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十几遍。

    只是,再想起那张检测单,医生仿佛又脑补了什么,不禁脸色阴晴不定又悲悯的看向姜铎,再次一摇头,还轻叹了一声。

    你他妈老叹气是肺里有毛病还是有心肌炎?姜铎在心底怒骂出声,阴沉着脸甩开林逆涛的手,走到医生面前接过检验单。看了一眼,长舒一口气,揉成一团后直接塞进旁边的垃圾桶。

    遏制住疼的想哭的心境,林逆涛却继续浑不在意笑意盈盈的走上前,轻声问:“怎么样?”

    “阴性,没事。”

    “我就知道。”林逆涛喜不自禁的扑过去拥住姜铎,盯着他眉目,眼睛里全是浓的化不开的深情,甜腻腻的笑着。“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再不像从前那样一看见自己笑就会恍惚失神不知所措,姜铎既没有慌张的推开他,也没有臊红了脸笑得荡漾的紧紧回抱住他,而是僵直在当场,有些苦涩的:“有事也没办法,自找的。”

    心内一跳,林逆涛吓得往前一扑,抱着他的脖颈却咬牙轻声道,“不会有事,你要有事,我一定会杀了尔扎都惹。”

    姜铎猛地一把推开林逆涛,这回他是真生气了。

    只见他阴下脸来瞪着林逆涛,目光悲切、痛心,满是苛责和难以理解。半晌后,他却什么也没,抬脚便走向疾控中心门口,仿佛身后就没有林逆涛这个人。

    当场呆愣了两秒,后走进来那帅哥却被扔弃在原地,满脸大写的心碎和悲伤,看得医生心底疼的直抽抽。

    天可怜见,这么好看的哥哥谁忍心这样伤他的心呢……那医生忍不住再叹一口气,可就在她脑补出90多集花心爱玩攻和痴心不悔受的修罗场时,帅哥却一抹红肿的眼角,迎着风雨锲而不舍的追了出去。那一脸坚定,看得医生心内那个感动又惊叹啊,哇靠靠!这就是真爱……

    然而同一时间,紧紧盯着姜铎和林逆涛一前一后跑出疾控中心大门的,还有大厅上方行政办公楼内,一双微微眯缝着,却若有所思的眼睛。

    ——————

    姜铎当真跑了么?没有,怒气冲冲的走出去没多远,他就停住了。

    因为不多一会屋外的雨却越下越大,他却忽然想起来,涛刚刚抱住他的时候,头发和肩膀都是湿的。

    他真的不想管,真的!奈何咬牙向前猛冲了几步之后,脚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慢下来,最后,只得认命的怂着脑袋一回头,便看见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却不敢上前,浑身湿漉漉的林逆涛。

    这下好了,他都不知道到底是气涛多一些还是气自己多一些,火一下就上来了。只得先赶紧恶狠狠的把人拉进伞下,再怒气冲冲的质问,“你有病吧?下这么大雨你喊我一声会不会?”

    “我……我……”林逆涛又开始睁着眼睛玩泫然欲泣扮可怜,但他看着也确实挺可怜。

    十月份的源州一雨即冬,路上的行人全是长袖衬衣厚外套,就这行头在寒凉的西北风夹杂秋雨里行走,都得冻得直缩着脖子。但我们林逆涛,单穿一件黑色薄T恤,肩背一个陈旧磨白的圆筒旅行包,雨滴从轻到重一滴不落全在他身上,浑身湿透却在秋风中演苦情戏一般追着人一路跑,神情急切又慌张,额发上还有颗颗水珠顺着鼻梁滚下来,偏偏眼角还是红的,正眯缝着眼睛扁着嘴,一脸惨兮兮的瞅着姜铎。

    姜铎恼怒的一拍脑壳沉下脸,心里低骂着:“老子再心软老子就是废物狗!他是谁啊?他是大名鼎鼎的柴刀啊!开着车往山崖上撞都不见得能把他怎么的,几滴轻飘飘的雨还能把他淋化啦?”可手上却还是把雨伞往林逆涛手里一塞,黑着脸骂道。

    “我回局里开车过来,别跟着,在这等我。”

    林逆涛当真不敢再追过去,只得眼巴巴的站在路边盯着一路跑的姜铎,同被丢弃的刺毛瘌痢狗一个形容。

    好在没一会儿,姜铎开着他的宝来折返回来了。林逆涛上车后他却没急着走,而是拿出毛巾递给林逆涛,再从后备箱里翻找出一件警用T恤和便服外套,示意他把湿衣服换掉。

    心里刹那间暖滋滋的接过来,林逆涛没舍得着急换衣服,而是把姜铎的T恤外套抱成一团,捧着覆到脸上,埋着脸深吸一口气,再使劲用脸颊蹭了蹭,半点面皮不要的开始演花痴,边演不过瘾还边直勾勾的盯着姜铎。

    姜铎心内毫无波澜(放屁)的嘴角抽了抽,冷然出声:“你再蹭这件也没法穿了,要是不想换就扔到后排座椅上去。”完便发动车子,专心开车再不理他。

    林逆涛只得老老实实的换好衣服再擦干头发,郁闷无比的问:“上哪?去你家吗?”

    “送你回临潭。”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那你送我到车站就行何必亲自开车!林逆涛在心底愤懑出声,嘴上却,“得2个多时呢,要不我来开?”

    姜铎眉毛一挑瞥了他一眼,“你有驾照?”

    林逆涛不出声了,他怎么可能有驾照,他身份证都是临时的。

    斜眼瞥见涛郁闷又着恼的偏过脸,不自觉的嘟着嘴巴自己跟自己生闷气,姜铎忍不住偷偷翘起嘴角,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先睡会,到了叫你。”

    他看出来了。

    林逆涛心内高兴得冒出几个天使在拼命吹喇叭,他肯定是看出来我熬了好几个通宵都没好好睡过一觉,他心疼我,他心里还有我。

    这么想着,林逆涛得寸进尺的大着胆子一把握住姜铎的手,像刚刚蹭衣服那样把脸埋进他的掌心,磨蹭够了,又伸出舌尖舔了舔。

    “别作妖!开车呢。”姜铎僵着脸抽回手,脸色不好看却通红了耳根,沉声怒喝:“还想害我撞车是吧?”

    被姜铎一通骂得心里一委屈,林逆涛瞬间狗一样耷拉下脑袋瑟缩着肩膀躲到车门边,幽怨又气恼的嘟囔,

    “快三个月了,回到南凤镇你就被省厅的人带走了,我却只能留在老街干着急,给你电话你也不接,听在省厅你和姜叔还吵了一架?还消失了两星期,姜晓堂,你心里有啥事你跟我好不好?咱能不能不憋着。”

    “……”姜铎不回答,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上。

    “你怎么开始抽烟了?你不是最讨厌烟味么?”

    姜铎还是不回答,只盯着车前的道路安静的抽烟开车。

    此时车已经驶进城郊环线高架桥,平坦宽阔的单向车道沿着源鹤城边新修建的高楼腰侧延伸出去,弧度优美。雨越下越大,车在雨中疾行,车厢内满是雨刮吱呀呀和雨点敲车顶的嘈杂声响,越发衬得车内,静谧的诡异。

    四周车窗晕白了一片,密闭的车厢内,本该是无比亲近和亲密的两个人,此刻却反而像隔着千沟万壑,怎么走都走不到一起。

    胶着的沉默了半晌,姜铎却似乎是开车开的无聊想找谁聊天一般,语调随意的开口问:

    “老街这一次,你们一口气了多少个点?”

    闻言,林逆涛一愣,便老实答道:

    “光那晚在石猴子山山涧,就查缴了6个木箱的轻重=武=器=,枪支就有上百把。还有70多公斤四号,40公斤白冰和40公斤马片。这批货原本是岩盘想借赵奇的渠道准备往国内运贩的,此外还有赵奇和刘应生在深山里的工厂挖掉3个,查获制毒原料、=麻==黄=素、=麻=黄=草=有数吨之多,所有的东西都在口岸双方共同监督下集中焚毁了。但岩盘的势力,主要是通过越南的航线辐射到东南亚一带,我们管不了。而且,我没有执法权,只能留在边境协助尔扎都惹,我俩顺着赵奇和刘应生挖出不少贯通两岸的掮客,都交给国内警方一并处,边境那边的黑赌场也清缴了几个。”

    默默吐出一片白烟后,姜铎揶揄一句,“深挖线索能力突出,击力度稳准狠,战果显着,功不可没啊……柴刀!”

    心底狠狠抽痛了一下,又仿佛听不懂姜铎的讥讽,林逆涛皱了皱眉接着,“可惜还是让陈舸跑了,还有许久湖放在南凤镇货运站寄存处的东西和那个关键物证U盘,也让阿扎云河带走了。”

    听完这个,姜铎没有接茬,只是沉默着狠咂了一阵香烟,弄得密闭的车厢内全是呛鼻子的白雾叠嶂,半晌后,他才下定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

    “那为了保住我的公职,你向省厅做了什么妥协?继续留在边境拳搞线索么?”

    闻言一惊,林逆涛看向姜铎,“姜叔告诉你的?”但见姜铎此时狰狞着面目,脸色黑得骇人,只得声嗫喏:“柴刀的身份不能用了,我不会再去拳,只是,我的情况你也清楚,回到临潭,咱俩恐怕又得有段时间见不了面……”

    满腔愤懑的怒火郁结于胸,姜铎阴沉着脸,却也没有再追问。两人一时无语的沉默着,谁也没出声。半晌后,仿佛心内激烈的争斗了一番,姜铎长叹一声,又习惯性的抬手揉了揉林逆涛的头发,轻声了句。

    “先睡会吧。”

    心内一愣,林逆涛恍惚怅然的看向姜铎,有些莫名的顿了一顿,又甜滋滋笑起来,忍不住往姜铎宽大的外套里缩了缩。

    其实当他掌心离开自己的一刹那,自己就特别舍不得的想把那厚实的手掌再按回来,先捧到自己脸颊边,再覆到自己身体上,使劲磨蹭。

    躲在姜铎衣服里,身侧满满都是他的味道,林逆涛忍不住抱住胳膊蜷着身子贪婪的嗅了嗅,轻轻一闭眼,便像是被姜铎紧紧的拥在怀里一样,脑子里莫名其妙就跑出来木屋那晚,一些旖旎的画面。

    想到这,回忆就刹不住车了,突然蹿进脑海里的一幕幕,惊得自己情动不已通红了脖颈,耳边仿佛又响起姜铎粗重的鼻音和亲昵的低语,林逆涛光想一想就臊红了脸,急忙羞怯的捂住脑袋,却又忍不住抬眼偷偷瞅着身前不远处的姜铎,满目浮沉的=情=欲=,直白且热烈。

    火辣辣的视线都快把自己冲着副驾驶那一边的脸烧一个大窟窿了,姜铎郁闷的一皱眉,觉得自己要一停车,涛准能扑过来扒了自己的裤子,想到这,他心底无奈又窝火的低呵一声,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睡一会么?”

    “不能。”林逆涛弯起眼角,压着嗓子转着尾音笑嘻嘻的。“姜晓堂,你这些年怎么长的啊?怎么能这么帅呢?你老实跟我,我不在这几年有姑娘勾搭你没有?你主动勾搭过姑娘没有?”

    闻言,姜铎冷哼一声,恶狠狠的瞟了林逆涛一眼。“你他妈连我会读唇都知道,我交没交过女朋友你会不知道?到是你,银丰街没少逛吧,我看你在南凤镇那晚,扭腰不是扭得挺熟练的嘛,找谁练过啊?”

    林逆涛瞬间阴沉下脸来,阴晴不定微微敛住目光,盯着姜铎看了一会才沉声问,“姜晓堂,你认真的吗?”

    一气闷上火就开始胡八道,这么多年这臭毛病就没好过一天。但此时的姜铎,既不想认错,也不想辩解,只是仿佛要跟自己别扭较劲一般,冷着脸冲林逆涛低吼了一句:

    “睡觉。”

    林逆涛当真偏过脸,气呼呼的面冲车窗背向姜铎不再看他,两人一直这么谁也不搭理谁的闷声开了一路车。

    二时后,车子驶进临潭县城,望着车窗外熟悉又陌生的山水风物,林逆涛不禁直起身子,定定的看着车窗外匆匆掠过的街景,心内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倾覆而来,难以言表,却满是苦涩。

    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