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内鬼
“你早知道是他?”
余知检一愣, 目光一敛嗤笑一声, “你当我是赫尔克里.波罗还是福尔摩斯?”
姜铎不信,“许久湖抓捕行动是你们省厅侦查处主导的, 后期的调查取证和现场勘验也是你们的人, 怎么转头又交给我爸他们去核查?你故意把省厅的侦查方向漏给临潭,就是为了逼他自己跳出来!”
“用得着我逼他?”余知检定主意不正面回答姜铎的问题,
“制毒贩毒、胁迫运毒、杀人放火、毁尸灭迹,有哪一件事情能真的做到半点马脚都不露?毒品犯罪,明面上不过一点黑色浮沫,底下却是风云诡谲和奔流暗涌,得不好听一点, 它从边境到西南再到内陆它就是一条分工明确环环相扣的黑色产业链,它有投入、有产出、有风控、有资本运作,自然也有保证链条不断利益不绝的为恶者和行刑人。只要我捏着许久湖这一截链条卡扣,被插销钉在他身上的下一截, 迟早也会被我拽出来。”
“但你没时间。”姜铎看着余知检, “你也狗急跳墙了?”
余知检没有作声,因为齐然的手动了一下。他赶紧探过身去观察齐然情况,却见他还是没有醒转的迹象, 在看看心电监测, 心率87次/分,血氧饱和度94%, 呼吸21次/分, 收缩、舒张压均在正常值范围内, 才轻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内鬼在临潭,可我不知道是魏源。”余知检沉声道,一两秒后,他却又补了一句:“但你父亲可就不一定了。”
什么意思?!姜铎先一愣,再阴沉下脸攥紧拳头,按捺住喷薄的怒火瞪着余知检等他接着往下
“你得去问问你父亲。他魏源,当初在临潭县医院特殊看护病房守着丘木木的有他,到坝下参与深入调查行动的有他,到剑潭冶炼厂查访运输线涉毒情况时也有他,甚至涛父亲到安防公司申请安装闭路监控时,还有他跟着一起。难道你父亲,就真的毫无察觉?”
“你他妈满嘴喷粪!” 姜铎嚯的一下站起来,戾气深重的把毒化鉴定报告往床头柜上一拍,转身走向病房门口。
他怕在多待一会儿会忍不住跟上级动手。
但还没走出去两步,余知检又在他身后开口道:
“姜铎,你真的了解你父亲么?1989年,抓捕麻三平时出现重大失误,让你父亲胳膊上多了一道14公分长的伤疤,之后他就曾到临潭县局警令室把魏源的档案和政审材料全部核查了一遍,他那会就已经知道魏源籍贯文州平远,却故意填报成文州临县,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父亲一直没有向上级部门报备这个情况。”
姜铎僵在病房门口,青白了脸色如遭雷击,再转头看向余知检,
余知检心里低骂着我也是急糊涂了我才同他这些,转念一想既然开了,索性再往深处逼迫他一把。
“你们法制负责审查各类报送检察院批捕的刑事案卷,毒品案案情你也研究过不少。涉毒团伙总是带有十分明显的地域、亲缘、家族成员共同参与的特征,你不会不清楚吧?如果一开始魏源就以真实身份背景报考公安系统,他怕连公安局的大门都摸不进来。可这么多年,如果没有上级的庇护和帮助,你觉得他有什么能耐能一直待在缉毒侦查关键部位?”
砰的一声!姜铎一拳头砸到病房墙壁上,满目威逼和警告看向余知检,却平静的
“我爸铁骨铮铮,绝对不会对不起大檐帽上的警徽。”
砸上门怒气冲冲的离开病房冲进电梯,脑子沸成一团,姜铎焦躁的摸索衣兜翻出一个烟盒,只叼了一支在嘴里,没点,却狠劲嚼着。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他才发现自己按的是9楼ICU隔离区的楼层。
ICU观察室没有批准不能探视,姜铎只能透过铁门上的玻璃窗张望了一会儿,却什么也看不见。半晌后,他索性背靠紧闭的大门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蔫头耷脑,双手抱着脑壳,捋一捋又沉一沉烂酱一样的心境。缓了好一阵才重新站起来,走进医院楼梯通道拿出电话。
“喂!有事?”
急吼吼的拨出号码,一接通,自己只“爸……”了一声,便不知道接下来要什么了。
是直接质问:“是你包庇魏源烧死了三两叔?!”还是责问“是你纵容魏源向自己亲儿子下毒?”,想想都觉得简直疯求哦
半晌没吭声,难得老姜竟没有像往常那样不耐烦的怒骂:“吃多了啊?有屁赶紧放!”,而是静静的等了自己一会儿,再试探着开口问:
“你害怕了?”
隔着电话,自己都能看到老姜佝偻着腰杵着拐杖,心翼翼又不太熟练的关心自己,从到大自己这个隐形爹的沟通方式永远不是就是骂,什么时候这么轻声细语过
“嗯……”姜铎老实承认,甚至鼻头都有点酸,“两条人命我背不起,我也怕自己死了,你们会难过,更害怕涛……”
“认怂也没什么,谁规定的警察还不能认怂了。”隔着听筒顺着电磁波,老姜又故意压着嗓子降了音调,声音听着既轻又缓甚至都不像是那个伟光正又凶巴巴的老姜,
“涛没事,得亏你那天看守所的值班电话得及时,我也找田所长过招呼了,会多关照他,也一定会看牢他。”
“……谢谢你,爸。”
电话那头没动静了,似乎是姜明远有些不知该怎么承自己亲儿子的谢意,只深重的呼了一口气。
“那要不……你也找地躲起来?”
姜铎一愣,莫名又开始上火,升了个调门沉声道,“我认怂,但没认输!老爸你是嫌我是软蛋还是骂自己是王八?”
“嘿嘿。”姜明远的笑声传过来,“我还真怕你被吓破了胆找地躲一辈子去,毕竟你俩时候起理想这事,你一向不靠谱,涛倒是挺有出息一直他要当警察,你就不一样了,你不是想当太监来着?”
姜铎呵呵尬笑了两声,“……老爸你还记得真清楚。”心内却腹诽立志当警察挺有出息那个正往悍匪的路上一路狂奔呢,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
“那盒糖,真是魏叔?”
“……”姜明远没有立即答话,等了一会才道,
“临潭这边你别管,老吴和宋之田暂时被关了禁闭接受调查。你好好配合侦查处工作组的安排,按照你自己的节奏接着往下查,遇事解决不了,就多问问余处长和尔扎都惹,及时向上级汇报,别逞能。还有,你给老子听好了,三个月前老街那次有勇无谋蠢到家的行动,你可不能再来第二次了啊!我和你妈年纪大了,不经吓。”
姜铎心里一沉,老爸没把话死,是不是还有帮魏源开脱的意思在里面。想到这,姜铎忍不住逼问:
“魏叔是平远人?爸,别的都还得过去,押解徐老六进看守所时,魏叔手上却挂着徐老六儿子的金坠子,这事要不清楚,涛出来第一个就得找你算账!”
“平远来的就是坏人了?”姜明远暴脾气又上来了急声反问,“照你这么,你三两叔还是山里人呢,他咋没去卖零包吸贩毒去?”
“爸。”姜铎在电话那头声嗫喏了一句,“那能一样么?”
“怎么不一样。姜铎我告诉你,你要敢往你魏叔身上泼脏水,你就得有站得住脚的证据!而且,就林逆涛那臭子他还敢跟我算账,他算得着吗他?老子没动手断他的腿就不错了!他居然敢……”
敢什么?!姜铎心里一惊,急忙绷直上身把耳朵贴拢听筒,没想到姜明远一个急刹车顿了一顿后,却只来了一句
“……居然欺负你田叔,你田叔可是掏心掏肺的对他啊,这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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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筒那边不出声了,姜明远也不知道糊没糊弄过去,想了想,又了句,“先这样吧,自己心点。”便挂了电话。
盯着电话看了一阵儿,姜铎没再来,姜明远才坐回禁闭室的凳子上,把手机递给桌对面的张程勉。
眼见张程勉僵直着接过电话,眉毛拧成一个川字,便秘一样欲言又止复杂难明的直愣愣看向自己,跟自己欺骗了他多少感情负了他的心一样,忍不住鸡皮疙瘩跳出来浑身一激灵,再无奈的笑了笑
“我老糊涂,怕他着急,不敢跟他涛把有毒的糯米纸藏了一下午,直到提取物证时才被我们发现的事情。哎……这俩孩子真的是,咋长着长着就都长偏了呢?还有,他俩到底啥时候弄成这样的?原先老黑总骂我瞎我还不服气,现在想想,还真没骂错。”
“……”儿子被人追杀,自己被关禁闭接受调查,原临潭县公安局缉毒队大队长姜明远,却依旧一副波澜不惊该干嘛干嘛的态度,张程勉不知道该怎么接茬了。
王瑞和洪海迅速上报侦查结果的同时,自己立即开始着手控制魏源,想不到魏源消息更灵通,也或者是在专项调查行动开始前,他就已经预谋好了要跑路。
公安系统震动不,因为查出来在84年前后和魏源一起偷换户籍地考进全省各地州公安系统的平远籍警察,还有4个,张程勉不动声色的将这一个情况直接越级上报至省厅,等待着省厅的彻查结果,而这件事,姜明远早在10多年前就有所察觉,却知情不报。
难道临潭这把漏勺,竟是姜明远这个缉毒队大队长自己掩护出来的?
想到这,张程勉难以置信,更不寒而栗。
习惯性的伸手摸索上衣口袋拿出烟盒,取出一支叼进嘴里,才低头要点,张程勉忽然想起对面坐着因伤病戒烟酒,熄炉改造重新做人的姜大烟囱,便又收起火机。
“没事,你抽吧,正好也给我来一根。”姜明远放下泡满蒲公英枸杞的茶杯,笑着伸出手。这些年他连浓茶都不喝,茶缸子里永远都是各种中药饮片或莫名其妙的药草。
张程勉一愣,刚想老妈子一样操心的训斥他,你自己啥身体状况自己心里没点数啊?,
但转念想了想,他却抽了一根出来,递给姜明远,待他放进嘴里后,自己便像刚参加工作那会儿一样倾身凑上前,恭敬的压低身子抬手挡风,帮他点起一圈星火。
深沉的吞吐一口,临潭督察大队办公区用铁栅栏分隔出来的高窗防盗门禁闭室内,两处随着呼吸一明一灭的红点处,正升腾起细白的烟雾。
姜明远馋足的吸了一口,劲使大了。养生清淡的呼吸道和肺部被久违的一氧化碳、尼古丁和烟焦油猛地一刺激,立马让他忍不住喉咙一痒空!空!空!呛咳起来,他急忙蜷身手捏拳捂住胸口,用拳面顺气儿。
张程勉也吓着了,懊恼又自责的冲上前轻拍他的背脊,再顺手一抬想抽走他的烟。
“别!咳!咳!我再抽两口就掐……”姜明远边挥开他的手边拼命压住又痒又呛的喉咙,还生怕再也抽不着似的赶紧把烟放嘴里,使劲又嘬了一口!
“姜队你!哎……”看着他们五十多岁佝偻着腰花白了头发的老领导,却跟个五岁多的娃娃一样贪馋,张程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哭笑不得。
终于止住咳嗽,姜明远自嘲一声:“完了完了,这几年日子过得太保健,连这老朋友复吸上一口都有点头疼眼晕。”
端坐对面静静的看着他,张程勉不吭声,面色却渐渐深沉,等他手里的烟蒂燃去了三分之二,才开口
“姜队,姜大哥,我是您一手带出来的,您的为人和品行我敢拿项上人头为您作保,但是,咱们是警察,是执法者,做事得讲真凭实据,如果您对魏源一直是这种庇护遮掩的态度……”
“真凭实据?”姜明远忽然开口断他,“就凭他那坠了金貔貅的手串子和那张照片?张程勉,你这毛躁躁急于下定论的毛病,怎么还是改不过来?”
“他是平远人。”张程勉急声道,
“岩盘的老乡,骆驼的老乡,陈舸的老乡。如果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主动向我们坦白他改换户籍地混入临潭缉毒队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主动交代三两哥家出事前后他怎么会和徐老六有所牵连,会有徐老六儿子的金坠子,我们何至于把你也拘禁起来?姜大哥,您告诉我,他跑什么跑?”
姜明远索性把剩下的不长一截烟屁股按灭在烟灰缸里,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点火星无力的一闪,消散到空气当间。再抬头看了看屋角的监控和墙角高台处闪着红灯的执法记录仪。
“这是正式质询、预审还是咱俩唠唠嗑闲吹牛皮?”
张程勉一愣,牵强的笑了笑,“姜队,您能不明白?”
“也是,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进来预审,回头你替我谢谢王志鹏,谢谢他还信得过我。”姜明远笑了笑,放松的往椅子里一靠:“那盒糖,你已经掌握确凿的证据是他下的毒?”
刚思索了一会准备回答,张程勉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是姜明远的手机。
张程勉急忙侧身拿出来一看,先一惊,再一跳!没把手机递给姜明远,而是转身往屋外跑,急急忙忙的向屋外站岗的字祥武指着手机上来电人下命令
“立即给通讯公司电话,查一查拨进来这个号码的位置。”
又转身疾步折返屋内,示意姜明远尽量拖时间。
姜明远的诺基亚直板2.4寸彩屏上显示的来电人,是已消失踪迹将近75个时的魏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