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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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志鹏、蒋松和洪海、王瑞等人也从各自的办公地点赶到了禁闭室, 恰好赶上姜明远接过电话, 看向张程勉,见他点了点头才按下接听键, 一接通便像是点着了炮仗训儿子一般怒斥到:

    “魏怂怂!你要干什么?你赶紧给老子滚回缉毒队把问题清楚了, 别让老子给你当背锅侠。”

    “……”姜明远吼完,那边没动静了,如果不是间或有一点轻微的吸气声传来,简直让人怀疑手机已经被扔进了臭水沟。

    在场所有人如临大敌浑身紧绷,全都死死的盯住姜明远手中的手机,屏息等待了好一会儿,电话那头才传来清晰却断断续续的呜咽:

    “……呜呜……老姜, 我不能回来……你得救我,这么多年,我暗地里帮了你这么多,你不能见死不救。”

    众人一愣, 惊疑的目光不断刺向姜明远, 试图从他应对时微的五官动作和神色去分辨和挖掘掩藏在背后的深意。

    “你让我帮你?”姜明远却半点痕迹都不露。大半辈子浸营在缉毒一线,熟悉微表情含义和侦查工作套路的他,仿佛魏源低声呜咽出的“暗地”、“帮了你”这些暗示性词语跟他没关系一样, 还嗤笑一声,

    “你他妈跑的鬼影子都不见,让我怎么帮你?老子问你, 那盒糖你动没动过?你他妈到底动没动过?”

    “……呜呜。”电话那头还在哭, 是年长男性低沉闷哑又满是恐惧和屈辱的声音, 出来的答案却让人怒不可遏。

    “动过……”

    “你!”姜明远手一扬恨不得把手机整个砸到桌面上,忍了又忍,才捏到鼻尖前一拳处看着屏幕愤怒的大骂:

    “老子真是信错你了!你他妈到底要干嘛?你还真想害死涛和姜铎,还是想把我们缉毒队的有一个算一个全他妈毒死了算求。”

    “你他妈听我完!”电话那头也急了,边呜呜边怒不可遏的辩解:

    “我动了!蒋松和杨志也他妈动了,洪海也动了,连洪海他老婆方娅也进来拿走了几颗,我们都吃了也都没事,你们他妈的凭什么全都赖在我头上!周四晚上,老子和杨志从货运站回来到办公室是5点半,你6点召开的侦查工作碰头会,当间宋之田从外面提着这几盒糖进来,看见我们都在,就给我们都分了一分,之后周四一整晚,到周五早上咱们在队里集中安排侦查工作重点,之后9点左右我看见宋之田追着老吴跑到停车场,把糖盒塞到他车上,之后宋之田又跑到自己车上搬了一大束花下来,也拿到了老吴车上,这中间糖盒一直扔在缉毒队会议室的柜子里。到底是谁他妈动的手脚,姜明远你还在装糊涂吗?”

    “……”姜明远扶额,直接骂道:“你他妈就会哭话大喘气,那你没动过你跑什么跑?你不是做贼心虚你跑什么跑?魏怂怂,你敢不敢再怂一点?”

    “……”电话那头又不出声了,只听到一阵急促焦躁的呼吸声,半晌后,隔着听筒传过来的声音却顺畅了不少,像是已平复了情绪,只隐隐透出怀疑的冰凉。

    “老姜,咱俩这次通话省厅正录音监听着吧,是不是还正在利用手机信号查找我的位置?”

    “……”姜明远一愣,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见魏源接着,声音里满是恐惧

    “有人要杀我,老姜,你得救我,如果你不救我,那我这些年昧着良心干的那些事情,全都和你有干系。老姜,我就是给省厅侦查处的人听呢,我也最后问你一句,你如果不告诉实情,那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那张照片,你不是八年前就被你烧了么?你是不是骗了我?八年前,你到底有没有骗我?”

    八年前?!

    晴天霹雳,众人如坠冰窟凝固了血液,统统惊愕着难以置信的看向姜明远。谁知姜明远接下来的举动更如一道沉重的木桩,钉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只见他狰狞了面目向着电话急声道:“我烧了,我没有骗你!我真的烧掉了。魏源,你到底在哪里?”

    “你他妈还骗我!姜明远,你恶不恶心?”

    盯着电话愣怔了一会儿,禁闭室内却仿佛有山石崩塌的声响。

    突然间,姜明远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开始哆嗦起来,双腿支撑不住身躯的重量一般往前一踉跄,上身一歪斜,急忙垂下一只手拼命撑住木茶几桌面,才堪堪没让自己瘫倒在瓷砖地上,只鼓起胸膛拼命平复了大半天的呼吸,才艰难的对着电话沉声道。

    “谁告诉你的,你他妈告诉我谁告诉你的?魏源,你赶紧给老子滚回来。”

    嘟…嘟……是通话中断的长音,禁闭室内的空气凝结成坚冰一般。

    可沉重冰寒的空气底下,却翻滚着众人被愚弄、被欺骗、被至亲者背叛的熊熊怒火。

    无声悲恸,王志鹏第一个回过神来,却看都没有多看姜明远一眼,而是直接面向张程勉下命令:

    “这事儿咱们这处置不了,得把所有物证、书证、讯问笔录和同步录音录像资料封存好,联系省厅侦查处余处长,个呈请报告,全案移交给省公安厅处置。”

    张程勉没应声,抽干了魂一般浑身僵直着,四肢连着心脏全是剧痛之后的木然,半晌之后,他才莫名又愚蠢反问:

    “报告……?什么报告?”

    王志鹏愤怒的冲到禁闭室当间,弯腰一抠木头茶几的边沿,猛一发力,巨大且愤怒的嗙!啷!一声,玻璃木屑四溅!

    沉重的声响,砸碎了所有人心内仅存:“这不是真的……”的希冀,木头矮几已四脚朝天,厚重的木纹大板被撞出一道道凹痕和深坑,桌上的玻璃茶杯、烟灰缸、文件夹倾覆到地上,晶莹剔透着却稀巴烂,空气里满是震动扬起的细灰,呛入心内,让人恶心。

    “你他妈傻逼了吗?呈请立刑事案报告!呈请刑事拘留报告!呈请移交案件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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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源州公安局后院停车场。

    身着一整套全黑色春秋执勤服头戴黑色鸭舌作训帽的陈振辉,停好车下车后,又绕到副驾驶车门边,开车门就手拿出一个黑底白条纹的旅行包和一套差不多汤锅大的四层硕大保温饭盒,站在车边定了定神,才走向职工宿舍楼。

    到了二楼门口,他却瞪着房门站定,几个深呼吸缓了好一阵,才抬手敲门。

    但门一开看见里面那位,他却唬了一跳直接爆粗口,

    “我靠!你咋独眼龙了?你怎么老能把自己弄成这副破破烂烂的德行?”

    医用胶粘住厚厚一层纱布覆着左眼,眼眶上部到眉骨间肿成核桃大的一片,青紫着又木又疼,连累右眼也只能眯缝起来模模糊糊,姜猪头2.0版没吭声,转身走进屋内。

    “别提了。”客厅沙发上坐着正盘腿端碗吸溜方便面的毕学军,头都懒得抬的嗤骂道,

    “姜神经又犯疯病了,中午从医院出来就跑去找那老虎牙挨揍,结果那老虎牙都懒得搭理他,只带着他到健身房让他自己先练练,谁知道姜神经个不知斤两没轻重的,上去就挥着拳头冲那老虎牙去了,那老虎牙只一拳,就让他变猪头,眶骨骨裂。”

    边着,边被一阵久违的熟肉香勾得一抬头,毕学军呼扇着两鼻孔使劲嗅了嗅,循着味儿便看见陈振辉正把保温盒盒盖开,一层一层拿出来铺到餐桌面上,他立即把泡面盒子扔进垃圾桶,屐啦上拖鞋甩着口水就冲了过去,

    可临到近前,他却犹豫的顿了一顿。

    “放心吧,我从家里带来的我妈亲手做的,本大爷已经给您二位试过毒了,有糖醋排骨、酱肘子、卤牛肉、卤鸡腿,还有冬瓜排骨汤。您二位放心吃,可劲吃。”

    毕学军涕泪横流,差点没给陈振辉跪下。

    自那天亲眼看见童大胖子和齐领导才舔了舔糖面就浑身抽抽着被一路抢救进了医院,着实把他吓得不轻,连正经来路老熟人送的东西都能闹出这么大动静,别的就更别提了。

    杯弓蛇影,所以这两天他神神叨叨的看啥啥都有问题,只敢吃橱柜里的战备物资康帅傅,一张嘴全是老坛酸菜乡巴佬卤蛋味儿,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眼见终于能吃上两口放心肉,毕学军两眼泪汪汪,边撕鸡腿边含混着感恩戴德

    “哥!您就是我亲哥哥,要不您把我调市局缉毒队吧,的给您拎包提鞋。”

    陈振辉呵呵一声心道缉毒穷养不起,却看着姜铎面无表情的坐回书桌前,心内忍不住刺啦啦油煎一样紧,他细不可闻的轻叹一口气,面上却神色如常

    “来前我去了趟医院,老童人已经清醒了,情况好转,各项指征也逐步稳定,符合转到普通病房的条件,今天晚上余知检会留在医院帮他转病房,刘牧也安排了人手专门看护他和齐然,余处长让我跟你们都一声。”

    “真的!”毕学军激动的一抹嘴用油手直拍大腿,挺身把碗一摆,瞪圆了眼睛手舞足蹈的看向陈振辉

    “唉呀妈呀!佛祖保佑!那可真是太好了,陈哥你是没看见,老童当时那样子可吓人,给他灌甘草水时他那个哆嗦的呀,气儿都提不上来。在救护车上,他人平躺着心率却好几次直飙120,心电图看着一会陡一会平,还室颤,那医生急的骑到他身上对着他胸口一顿猛捶,才把他捶回来,当时……真的!现在想起那场景我都头皮发麻浑身直哆嗦,能保住他命可真的是……真的是!姜神经!真的是太好了是不是……”

    顺着毕学军的目光又看向姜铎,却见他神色一松如蒙大赦般往椅子里一靠,垂头闭眼轻舒了一口气,才重新抬起头,却没有特别激动的跳起来同毕学军击掌流泪抱头痛哭,只轻轻“嗯……”了一声,又继续俯向书桌。

    眼见姜铎入了定一样提起笔对着桌面上一堆卷宗抄抄记记,再不时看上两眼旁边贴了公安专网标志的笔记本电脑,陈振辉心底沉了沉,面上却一脸贱的凑过去,悄默默的站在他背后研究他究竟在研究什么。

    先看看电脑屏幕,有几张不怎么下饭的尸检解剖图片被铺开放大,占了19寸液晶屏三分之二的位置。是一字直刀切法剖开来的人体腹腔部位,皮肤纸一样沉闷灰白,白骨森森血管分明,旁边有分离出来的胃肠、肝脏组织、以及胃容物、肠容物提取样品细节照片,拍摄时间是2006年6月24日,拍摄地点是周箐县沙场村下山坡林地。

    再看向桌面上摊开来着的案卷,也是尸检腹腔图片那一页,但拍摄时间、地点却标注:2007年9月4日,凤山镇厂村殡仪馆。

    陈振辉狐疑,直接问:“姜晓堂,干啥呢这么认真,你想改行当法医啊?”

    姜铎没搭理他,一心做研究,却顺手关闭电脑合上了案卷。

    陈振辉干脆一脸贱的伸出手把他的笔记本捞起来,边翻边调笑

    “姜晓堂!还得本大爷喂你是咋的?就你那独眼龙样你看得清楚字吗?别把另外一只也弄瞎了。”

    姜铎急忙起身把笔记本抽回来,眉头皱了皱,顿了一秒才像平常一样放松调笑着:

    “怎么敢劳您大驾,你俩先吃,路大人给我放了假我这不是没事做么,瞎研究着玩。”

    盯着他看了一会陈振辉却什么也没多。转身走到餐桌边,把保温盒最底下那盒直接端到了姜铎面前。

    “我妈让我给你带的,你时候不是老上我家去蹭我妈做的这一碗么,光蹭不还老厚着脸皮给你那涛也带一份。”

    都不用低头看,光闻着味儿姜铎就知道不过是普普通通的酸菜牛肉沫盖饭一碗,还铺上了一个溏心荷包蛋一块乳腐,如果是涛那碗,陈阿姨还会给挑两颗甜藠头。

    只不过这一碗却格外让自己嘴馋,因为酸菜、藠头和乳腐都是陈阿姨自己买了土坛子揉了调料自己做的,不是什么稀奇珍馐,味道却独一份,别处没有。

    时候,公安院里的爹大都是隐藏人物,全都上交给了国家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能露上一面。院里丧偶式育儿的警嫂们带着孩过日子,便相互扶持着集体搭伙。

    自己和陈振辉等一帮子也是东家蹭西家磨,一到饭点闻着哪家味道香就往哪家去,吃百家饭长大。而自己最喜欢蹭到辉狗家里去,是因为陈阿姨虽然凶巴巴的但手艺顶好还大方,炒菜舍得放油放肉,涛脸皮薄,就站在门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吃饱喝足了,再给他端出去一碗。

    想到这,姜铎面上笑了笑,心内却无比深重。

    但他却连“谢谢”都懒得,只看了陈振辉一眼,便接过保温盒抄起筷子埋头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