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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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跑了。”

    “是, 是, 详细经过和医院外墙、看守所监区监控视频已通过公安专网秘电上传。”

    “……真不先压一压?您看,现在已经不是查证他故意杀人案证据的事情了, 光一个逃脱罪就得判个五年以下有期。”

    “……不, 不,余处,我不是这个意思!窟窿都快被那臭子捅上天了我能有什么本事帮他找补!我不过是……不过是想走程序时稍微缓一缓,咱既没违纪也不违规,余处,就48时,48时之内, 我保证把他逮回来……”

    “嘟………”

    话还没完就突然被掐断,直到长音响了十多秒王志鹏才反应过来。边低声咒骂:“妈了个巴子的!”边把听筒往座机槽内重重一摔,整个人脱力一般向后跌进宽大的办公椅内,仰着头, 边抬手揉捏酸涩的鼻梁, 边向黑明辉下命令

    “立刻把林逆涛的信息上网,呈请网上追逃,同时个报告上来, 让州局警令处发函协调各县市兄弟单位的协查工作, 四十八时以后要是还找不到他的下落,启动悬赏机制, 鼓励民众积极提供线索参与缉凶。”

    办公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黑明辉没有回应。靠墙一侧的布艺沙发上还坐着田伟达、张程勉和蒋松, 也愣神抽烟垂头瞪地板, 就是不吭声,全都形容一致的面目阴沉。

    王志鹏没催他们,皱着眉阖着眼睛,弯曲手指关节使劲揪自己的睛明穴,不多会一道红痕就在鼻梁上端慢慢印现出来。

    僵持了一会儿,黑明辉闷燥的烟疤嗓子才破寂静,正直上身看向王志鹏,

    “王副,信息上了网,涛他下半辈子可就毁了……”

    “那是他自己毁自己!”嚯的一下从办公椅里弹起来重重一拍桌,王志鹏恼怒的瞪着眼前的几个人,又无比痛心的低咒一句,“就和他老子一样蠢。”

    看着王志鹏暴躁的样子,不难想象电话那头的余知检余大处长是个什么腔调。黑明辉没再出声,抬手抽了口烟后忽然站起来走向王志鹏,眼睛盯着他却弯下了腰,把他身前的烟灰缸往自己这边扒拉了一下,按灭烟头,低声留下一句,

    “三两是挺蠢,可他没错。”

    便转身带起一点灰白的余烬,走出办公室。

    “黑队。”

    临潭县公安局行政楼走廊,张程勉紧追着跑出王副局长办公室,先高声喊住黑明辉,再降了个音调。

    “黑队,黑大哥,24时,您就给我24个时,麻烦您让丁呈批网上追逃的动作别那么快,反正今天局长在外地开会也赶回不来,咱们不违规,今天之内,我保证把涛逮回来。”

    看着上气不接下气跑出满脑门汗的张程勉,黑明辉半晌没吭声,一开口却直接拒绝,

    “局长不在还有政委呢,你没听见王副局的命令么?”

    “但是……”张程勉还想再争辩两句,却被黑明辉直接断。

    “张队长,咱们临潭算个什么?”

    “……”张程勉先一愣,警醒过来后却黯淡了神色,气闷又自嘲:

    “能算什么?深陷泥淖的漏勺,队伍根基腐坏,事故频发,一系列严重泄密事件和下毒事件,性质恶劣,已经把临潭整个公安队伍钉在公然庇护毒贩、残害同僚的耻辱柱上。”

    黑明辉深沉的吸了一口气,接着他的话往下,

    “对,眼下监管场所又发生林逆涛伤人脱逃事件,如果我们不主动实施抓捕,甚至私用、滥用公权力去帮他争取缓冲时间,到了上级眼里,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已经结成徇私枉法的攻守同盟,甚至坐实了临潭公安队伍办关系案、办人情案的证据?”

    张程勉不话了,他既没胆量也没脸受住这么大的指控。

    “别让老王难做……”黑明辉长叹一声,“还嫌临潭这碗水不够混吗?我们都是急糊涂了,才会撺掇老王去给余知检电话。”

    “……”

    张程勉点点头,陪他一起往电梯间方向走。

    偷眼斜瞥身侧的刑侦战线老前辈,张程勉暗叹,似乎从自己参加工作以来,见到的黑明辉一直就是这样步子迈的大且匆忙,上身却始终笔直沉稳的样子,仿佛他永远都有忙不完的下一桩案件,得时刻紧绷着,不能慌不能乱。

    唯独贴着头皮往外留的寸长短发鬓角处,早年硬直乌黑,眼下却片片斑白。

    “张,跟我你那老同学余知检。”

    “啥?”眼神还停在黑队鬓角处没往回收的张程勉,愣怔了两秒才答道:“他啊,警校四年纠察队队长,心正热忱、循规蹈矩、作风正派,但也不会不近人情,对兄弟很仗义人缘也不错,就是有点,有点……”

    “摸不透。”黑明辉突然出声再一次断张程勉,等电梯的间歇,便干脆转头盯着他微微错愕的脸接着:“你他仗义?张程勉,你瞎吗?这话出来你自己信不信?”

    “……”张程勉没吭声,隐约已经猜到了黑队长接下来要什么。

    “有三件事我没搞明白,第一,编码0922的特情入档时间是2003年,管情部门就是他们禁毒局侦查三处,张程勉,那会儿涛才多大?余知检用他就是犯法!涛冒着生命危险帮侦查三处摸线索挖钉子潜伏了整整5年,可他余知检是怎么做的?朝令夕改,承诺当放屁。我就不信他会不知道涛为什么回来。要涛这次伤人潜逃,他能一点都没预料到?

    第二,彻查许久湖过往经历和社会关系专项行动,他定方案,他划定行动人员和范围,他指定侦查步骤和时间,每个节点都要向他报告,每提取到一样证据必须立即封存,他到底是想查许久湖还是在盯着我们?还有第三,那盒糖到底……”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黑明辉戛然而止。转头盯着狭的轿厢看了两秒,在看向张程勉时,他不吭声了,只抬手重重一拍张程勉的肩膀便率先走进去。

    张程勉没有跟上,黑明辉也没招呼他。

    看着电梯门重新合上,张程勉定了一会儿便走到机关楼回廊僻静处,想掏烟盒取根烟抽着醒醒脑子,又忍住了,再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滑到老余两个字,发了一会儿愣,却始终没有按下拨号键。

    但老余同他想的一样。

    手机突然开始嗡嗡震着响,反倒吓了张程勉一大跳差点没就手甩出去,直到看清楚来电人,张程勉蹙着眉头按下接听键。

    “勉子,又偷玩手机呐?你这大队长当真很闲是吧?”

    “……”按照以往,张程勉哪能饶了他必定笑骂开怼,但眼下,乱成一团糟的境况让他实在没那个戏耍的心情,只阴郁着脸答道:

    “是不怎么忙,有消极怠惰应付了事拖沓不思进取的苗头和倾向,领导,被您逮个正着我也很惶恐,请问,检讨书需要分管局领导签字么?”

    “哈哈你吃错药了吧?”电话那头的声音满是戏谑,显然没把张程勉一本正经的疏离当回事。

    “药没吃错,但是吃多了爱犯困不想干活,余处长,要不你停我职得了,让我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勉子,生我气呐?你挺聪明一个人怎么偏偏跟这儿犯糊涂?我要答应了你们就是在害你们,你能不明白?”

    听见这个,张程勉捏着电话的手指绷出青筋,咬牙道:“不明白,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谁知电话那头竟“呵呵”干笑两声,笑得张程勉心头无名火起,恨不得冲撞上级大骂笑尼玛呐?

    两头短暂的沉默,听筒里一时只有细微的电流和轻笑,没一会儿,张程勉又凉嗖嗖的质问

    “笑够了吗?笑够了麻烦您告诉我一声,余知检,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头依旧没有回应,张程勉压着火等了几秒,才听见余知检来了一句

    “……勉子,你敢违纪吗?”

    心下惊疑,张程勉却问:“哪种程度?”

    “轻则行政警告或记过、留党察看。重则……脱警服接受调查。”

    对着电话不冷不热的呵呵两声,张程勉忍不住出言嘲讽:

    “老余,我们都是你的棋子吗?”

    “你是我兄弟!战友!同僚!”余知检回答得干脆利落且深重诚恳,却还是加了个转折:

    “但是,你们临潭的问题由谁查出来震动最,你不会拎不清吧?但揭疮疤这种事,搞不好就得沾自己一手臭烘烘的脓。勉子,你怕不怕?”

    “……”张程勉几乎没有犹豫的反问,“你准备让我做什么?”

    源临两地,隔着高低起伏的山脉和重重险阻道途,耳侧语调清晰,实则两人相隔万里。但自己刚完,张程勉仿佛看见余知检就站在眼前深刻的笑了笑,恍神间,已有郑重且不容置疑的部署

    “首先是那个胖成,他这次进看守所犯事的证据,足够他蹲几年?”

    张程勉疑惑的皱起眉却没多问,直接答:“只从他身上查到不足4克的马片,10片一组拢共4组半,但是吸毒人员指认他的很多,又是累犯,估计能判个三年监内。”

    “三年不够!”电话那头立即回答,“起码得查到够关他十五年的证据。勉子,我提醒你一句,涛来前可是把你们源州内外有可能伤着他晓堂哥的贩毒头头都摸了个门清儿,包括那些犯了事儿被各个地方监管场所收了监的,如果只是借他掩护,根本没必要下这么重的手,但是涛却非要让那倒霉蛋进一进医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所以,第一件事,你得查证清楚胖成这些年的活动轨迹,然后,找个理由呈请指定管辖,把他的案子交到我手上。”

    稍微想了想却没回应,张程勉低声问,

    “第二件事?”

    “大张旗鼓的封存、截留所有证据,包括许久湖的材料,包括后面查到的东西,包括被下毒的糖盒。尽量让别人觉得你在为姜明远抱不平,正迫切的、急切的希望省厅出面全面彻查姜明远隐瞒的问题。”

    “……我已经这么做了。”

    电话那头一愣,听筒里透出一丝笑意,“第三件事,明面上找个由头暂停,但暗地里,得由你和黑队长两个人单独完成调查,秘密调查。”

    “……什么?”张程勉心想着可能是糖盒,没想到余知检却

    “牛皮纸文件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