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打算
他果然生气了!
完“重罪轻罚”四个字。姜铎闭嘴, 不自觉的蜷起腿往后缩了缩, 手掌按在石头上一副他要敢冲过来自己立马蹬地逃跑的预备动作。
尔扎都惹连躯干带手指甚至整张脸都挤在了一起,浑身焦黑, 像是闷烧在炭火底下一团收紧的松果, 即将发出迸裂的噼啪声。
紧绷了半晌,难得他竟没把手里的火把挥过来,甚至还挤出一个阴惨惨的笑
“姜警官,想方设法往死人身上泼脏水,为你们临潭警队开脱,就是你的办案思路?”
ICU门栏上刺眼的红灯在脑袋里回闪了一下,姜铎嘴角一扯一拧眉, 先到:
“临潭的问题开脱不了,但是我相信老黑叔和张大哥,也相信我父亲。他们一定能查证清楚。”
紧接着,他面色一沉直接开怼:
“缉毒警业务职能单一, 太狭隘, 思维僵化,总喜欢按经验办事,让人钻了空子也正常。让你们宁远虎牙组遭受清门绝户的重创。老实, 我老爹他们一基层破警队还真没这么大的能量。还有, 当初为什么你会突然改换了身份和户籍?是三两叔建议你这么做的?”
“是他逼我这么做的。”
尔扎都惹偏过脸,沙哑着嗓子慢慢, “硬塞给我一个儿子, 硬让我变成临潭人, 我问他原由,他只有一句话,你要不养他我就和你绝交,神他妈的绝交,林三两犯起混来油盐不进,抽死他都不嫌多。”
“…………”
姜铎无语,拿绝交威胁人倒是挺像三两叔能干出来的事,只是你个老虎牙难道还真怕三两叔不和你做朋友么?连给人当便宜爹也敢胡乱答应?
可尔扎都惹明显真的怕,声音开始渐渐低沉:
“……难道他不明白,我这种人没有心,我拿什么来养他?阿都木我见过几次,我不喜欢,他不讲卫生,老用袖口擦鼻涕,让他好好穿鞋别喝凉水,他就是不听,贼手永远改不掉,带他出门还得防着他偷瞄别人钱包。可既然并了户我也没办法,原本我算彝历年一过就搬到临潭来,开家铺面,永远不跟警队或毒贩再扯上关系,谁知道刚把坝下的货车转手拿到钱,林家就出事了……”
到这,尔扎都惹低下头沉默,头顶迎向火光,面目埋藏进黑暗里,半晌才
“虎牙计划成型于1995年,也就是宁远发现首例HIV携带者那年,成员由最初的7人发展到后来的14人,我原先是宁远刑侦队的一名辅警,加入虎牙前已经有8年的警队侦查工作经验。组织信任我,让我负责联络、收集和先期核查各地组员上报的线索,也就是,除了我,只有宁远禁毒支队长,知道虎牙行动组成员的名单。”
“王保昌集团清缴行动以后,我的组员有9人牵涉其中,其中3人已经进集团外部,抓获时被源州警方判定为王保昌集团核心骨干。为了不暴露身份,他们的先期处置和其他贩毒成员一样,我曾到看守所见过他们,他们都笑着跟我能够理解警队的做法,可以再忍一忍,反正到哪儿不都是个忍……”
“……出事以后,他们有的是在家,有的是在路边,有的是在树林,有的是在KTV包房。有失踪,也有曝尸当场。案发地点相距千里但案发时间间隔不超过三天,每一起案件的动机和作案手法都不一样,每一个现场我都亲自去看过,每一具遗体都是由我和支队长一起抬到半山草坡的火葬柴架上安置好。”
“但行凶者,却只抓到4个,都是平日里和他们称兄道弟关系牢靠的涉毒者,他们痛快认罪,却都坚称没有主使者,只承认纠纷杀人。可我知道,主使者,就是岩盘。”
到这,尔扎都惹忽然一掀羽绒被站起来,抽出火堆当间烧得正旺的拨火棍,走到姜铎面前,先弯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再抬手一把扯掉他脑袋上的帽子,揪紧他的衣领凶狠的往前一带,用火光呛他的脸
“去你妈的重罪轻罚,整个王保昌运毒团伙总共逮捕涉案人员64人,其中死刑4人,死缓3人,无期11人,十五年以上有期徒刑13人,行动撒网整整部署了将近两年,从一开始就有33人被监居、取保或者证据不足被释放。你告诉我,这些人里面,怎么用重罪轻罚把我那9个兄弟挑出来?”
火舌舔着面目,眼睛被白烟熏得模糊一片,姜铎眼底通红肿胀,控制不住的淌眼泪,热烈的气流炙烤着汗毛往里卷,隐隐闻到烧猪毛的糊味。
惊愕之余,姜铎索性直起背一咬牙迎着火把向前一挺身,质问尔扎都惹。
“六个月,一个判刑的都没有!刑拘不到30天,检察院就以证据不充分全部不予批捕,然后你们急忙慌的向源州通报情况,变更了他们的强制措施,要么监居要么取保要么直接释放。这么大一起被连锅端的集团案,成员之间相互质证或攀咬,证据链完备,嫌疑人被轻处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你和你的组员游离于涉毒集团边沿做过的那些事,究竟得吃几年牢饭,甚至够不够得上吃枪子,是你们支队长清楚,还是你那些黑色世界里的“兄弟”清楚?可结果呢,进了看守所就他妈像去旅游了一趟,转眼屁事没有,谁信谁脑残。”
姜铎拿眼睛鼓着他,越越激动。靠近火把的额发开始焦糊曲卷。鼓噪胸膛气急的深喘了两口气,才一忍再忍,尽量控制着开口。
“骆驼早就开始动手了。如果单从王保昌案入手,虎牙组行动成员根本不可能找得这么准,他隐忍不发,把清算屠杀时间全部放在缴毒行动的六个月后,就是想看看他们当中满手血污却能全身而退的,到底有几个!”
尔扎都惹同样鼓着眼睛,呼吸乱七八糟没有节律,竟比白天翻山越岭探查目标时耗费的心力更让人窒息。半晌后,他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挪开持火把的手,再松开姜铎的衣领,坐回石头边。
喉咙一松,夜晚寒凉的空气瞬间灌入心肺让姜铎猛地呛咳起来。
深山草甸冰凉刺骨,边咳嗽边使劲揉掐被烤的又干又涩的眼睛,再抬头看向尔扎都惹时,影影绰绰,似乎有火舌一般簇拢贲张的魂灵正压着他的肩膀,让他总是伸不直脊梁歪向一边。
魂灵?心底惊疑,姜铎却仍然拧眉恶目直起身子,捏紧拳头,破罐子破摔的冲他继续道:
“既然你肯定骆驼在临潭警队,那你为什么不留在国内查?却非要舍近求远到金三角去捉岩盘?王保昌集团被清缴以后,三两叔为什么逼着你改换户籍,他是……”
一个急刹,恶语却被姜铎咬着舌头生吞了回去,戳心窝子撕疮疤的活不好干,何况是戳被十四条性命紧紧压在底下的尔扎都惹。
他一只白了尾巴尖的老猴精山狐狸,他怎么可能会不明白,他要不明白,他能躲到果敢老街和金三角给岩盘下套下那么多年?
果然,话已至此,尔扎都惹戾气全无满身灰白,佝偻着腰颓得像一截倒进沙土的枯树杈,又开始用木棍戳火堆,
“子,谢谢你还顾忌我一个孤老头的脸面没有直接出来。我早就知道,最大的破绽就在我身上。为了救林三两和洪海,我成了最先暴露的那一个,只要顺着我的社会关系和活动轨迹,再结合你的重罪轻罚,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骆驼也是利用了这一点。”
“还有……骆驼已经跑了,你抓不住他。”
闻声一愣,这一次,轮到姜铎灰白了面目。
“剑潭厂倒闭,王保昌被执行枪决,之后骆驼便偃旗息鼓,把岩盘手里抢过来的货源和通道重新整合,一点不留的散给刘应生、赵奇和熊忠等人。现在连岩盘也死了,他早年参与运贩毒的犯罪证据便全部消失,从法律上讲,他一双手干净都可以去创先争优做标杆了。”
“不是还有那U盘吗?”姜铎不服,边把帽子重新翻起来包住脑壳,边出声断他。
“他不运毒,但他挺喜欢搞研发,是不是?”
尔扎都惹一愣,又了然,“你分析过熊忠的讯问笔录。”
“对。”姜铎答道,先捏攒竹穴再按压太阳穴拼命醒瞌睡,垂了垂眼睛似在回忆:“而且我亲眼见过。”
“……”
“刘应生的拳场单房有一具女尸,死亡时口唇发紫,不是机械性窒息死亡的那种紫绀,倒像是染剂。老黑叔疑心重,偷偷撕了一块沾染她血迹的衣物碎片并擦拭了她口舌分泌物,带回来做检验,结果检出了果敢不常见的毒品,蓝精灵(=氟=硝=西=泮=)。”
到这里,姜铎往包内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继续
“那具女尸很重要,重要到阿扎云河不惜硬挨涛几刀也要拖住他让他晚一步进单房,我被老黑叔救出单房到涛冲进去找我,前后不过只错开了10多分钟的时间,尸体就让人秘密转走了。”
“所以,老虎牙我问你,这一次骆驼要杀我,是不是和那个U盘有关?”
“没错。”尔扎都惹顺着他的话往下,“毕竟现在最能让骆驼心惊肉跳的,就只剩这个U盘了。但是,骆驼他早年为了脱身,给岩盘、王保昌和陈舸挖了那么大一个坑,杀了那么多的人,剥筋剔骨蜕掉几层皮才摆脱毒贩的身份。现在你却怀疑他参与制毒,你觉得,他会不会蠢到再走回头路?”
“……你的意思是,骆驼换人了?”姜铎疑心,又嗤笑一声,“难怪,行事风格都变了这么多,大张旗鼓=买=凶=杀=人,和八年前一点点误导三两叔、弄垮剑潭冶炼厂、逼虎牙自己跳出的路数,完全像是两个人。”
“……”
到这里,争论戛然而止。
尔扎都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而是收了拨弄火堆的木棍,在添了些干柴到篝火里,裹紧羽绒被。盯着火堆看了一会儿,他拿出姜铎以为他从来不抽的过滤嘴烟盒,点上一支,穿透烟雾望向远处密林间深幽却致密的黑暗,静心沉默。
眼皮深重,姜铎早已浑身惫懒困意沉沉。
抬手看了看表盘,夜里十二点二十分。疲累奔波了一整天,换做平常他早就该倒进床铺往死里睡过去,要不是和这老虎牙越越上火,何至于熬到这个时辰。
想到这,瞌睡来就来,姜铎的脑袋开始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往前耷,还囔囔自语
“不过没关系,新骆驼也好旧骆驼也罢,只要我找到熊忠的下家,找到当年和女尸案有关联的行凶者,总能把他揪出来。我先睡会儿啊……”
完这个,耳边却响起尔扎都惹的嗤笑声
“找到他们以后呢?”
“统统关起来,关到死!证据捏准了判他们个无期死缓,让他们去牢里赎罪……”姜铎听见自己絮絮叨叨浓重的鼻音,下巴抵着胸口,石头太硬脖颈有点酸,便皱着眉往背包软处靠。
“再然后呢?等事情了解了,我还想是搞个铺面。你呢?”
姜铎有点烦,这老头闷起来像块臭石头,话多起来怎么像八辈子没聊过天一样,叨逼叨逼叽咕个没完,便有些恼火的顶了一句:
“警察不能经商。”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还没算饶了姜铎,
“那我辞职脱警服,你我铺面里卖点啥好呢?要不干脆弄个超市吧,或者摆个烧烤摊,我记得阿都木爱吃肉串来着,哎,子,你有什么算?”
这他妈没完没了,姜铎气急的翻起来,几乎是骂出声:
“我能有什么算?别让人开车碾我,追在我屁股后头给我下毒我就烧高香了,我只想认真工作挣钱养家,带我爸妈出门旅游,还有,和涛结婚。”
尔扎都惹吓得嘴一张差点让香烟烧穿作训裤,大笑出声,
“哈哈哈!现在警队招人都不体检了吗?你脑子没病吧?”
“我他妈知道不合法!”姜铎被羞臊清醒了一点,挣红了脸大声吼道,“你他妈还有完没完,老子追着你跑了一天山路夜里还得给你当陪聊是吧?”
尔扎都惹充耳不闻,这个话头太有意思了他不想就这么住。
“我问你,你算怎么结?向两会呈请同性恋婚姻合法化的提案,还是直接出个国?移个民?”
“我要敢出国结婚,我爹能断我俩的腿。”
聊吧聊吧老子聊死你!姜铎置气的靠着登山包使劲扭了几下,蜷着身子,认命的回答:
“还能怎么结,和涛一起去三两叔、文清阿姨和奶奶坟前磕个头。在请一次客吃个饭,让临潭的叔叔们都做个见证,给他们敬酒发烟送点喜糖。”
“呵呵呵……还想得挺周全。”尔扎都惹笑起来,
“还有,得帮涛治治他的夜惊症。”姜铎咕哝了一句
“……夜惊?”尔扎都惹懵懂一愣,没有多什么,在望向姜铎时,就见他因为实在疲累得不行已经完全合拢了眼睛。
“夜惊就夜惊吧……”
尔扎都惹转回目光,抽起烟,鼻尖前的白雾一缕一缕飘向篝火,沿着山涧林地和溪流层层叠叠的浓黑色轮廓,细细描摹了一遍,咽了一句,
“兹莫格尼,山林保佑、先祖庇佑、无灾无劫、清吉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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