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农庄
九公里外, 临潭县东邑乡洄水村, 村后通往半山坡经济林育苗地的弹石路路肩斜坡底下,掩着一辆11座运兵车。
车内有八人, 着便服, 表情凝重。
和张程勉同款劳改头、脖颈纹身和大金链子的临潭县公安局刑侦队民警丁耀,放下对讲机,戴上骷髅图案黑口罩和茶色蛤蟆镜。先抬头看了一会儿车窗外黢黑的山峰底下一座孤零零的院落,再与车内行动组另外七名成员,一齐抬手对表。
“现在是29日晚11时07分整,全体人员检查武器装备,开执法记录仪, 通讯器调拨至4号行动专频,各组依次通报位置。1……2……3……各组就位,完毕。”
确定各组通讯设备正常,丁耀顿了顿, 又按下纽扣式收音器部署道:
“我再强调一遍, 我和源鹤冯进去以后,后门一关,各组必须在5分钟内到达预定位置, 能摸清楚里面的情况再动手最好, 如果!进去超过20分钟我俩还没出来,并且也没有作出下一步指示。指挥权交给赵克朝, 前后门行动组和院墙周围的布防点立即按分工警戒突入, 不管什么情况, 见人就先控制上拷。记住!抓捕现场再混乱也要谨记武器压制等级和火力交叉问题,不能过度,注意安全!明白么?”
周围人脸色一沉,一齐回答:“明白。”
交待完。丁耀细不可查的深吸一口气稳了稳颤抖的手,迅速起身,边扭转入耳式通讯器,边弓腰摸到运兵车尾部开后车门,准备下车。
冯旌海,源鹤市公安局缉毒队侦查三队民警,也赶紧抬起屁股追过去。
可猫腰走到车厢中后部时,他却忽然顿了一顿,往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彩色印嫌疑人三面照,戳着上面稚嫩的五官再次向战友们展示了一圈,腆脸谄笑。
“各位临潭的大哥,我也再强调一点哈,这只马仔,拜托各位大哥都认清楚了,跑了谁也不能让他跑掉,也请各位大哥手下留情千万别伤着他,不然我们队辉爷真的会让我承包我们队厕所的。弟拜托各位了,拜托拜托了!”
车尾的丁耀眉头皱出一条深沟,脖颈动了动,满脑门青筋的忍回去一句:你们源鹤的都是这么闹着玩似的搞案子抓人吗?
车中部与冯旌海警校同期毕业的赵克朝,一个没忍住,扶着座椅靠背直接上脚蹬他的腿。
“你咒谁会放跑马仔啊?扫厕所你还光荣了一见面就开始叨逼叨,赶紧滚下车执行任务去!”
冯旌海二皮脸的躲开,嘿嘿笑着继续扬了扬彩A4纸,叠起来往赵克朝怀里一塞又哈腰拜托拜托了一圈,才滚下车追赶丁耀。
爬上坡道走出树林,沿不到四米宽的田埂路往山脚方向步行百来米,弯弯曲曲,有车轮印,便来到正对运兵车侧面一直被监视着的院落大门前。
根据洄水村村组长的描述,这处院落,以及后山整面向阳坡地和谷底近百亩经济林育苗区,都是洄水村集体建设用地。数年前由县里出面牵头帮村委会招商引资,找来了大老板,签订合同委托开发经济林育苗区项目帮助村组脱贫致富。
据,育苗区这几年没少帮村里挣钱,雇了不少村里的青壮年帮助解决就业问题不,每年还给村里交租,卖了树苗还给村组分红,就连这院子也是大老板自己掏腰包盖的,是要搞了个农家乐休闲山庄,旺旺村里的人气。
所以村委会对山庄里的人都很客气,甚至是敬而远之,哪怕他们个个有纹身昼伏夜出精神萎靡,看着就毛色不太正。
房子盖好了以后也确实常见城里人开车到农庄,有时候大半夜还能听见音响汽车的动静。出入房子的大都是年轻人,男男女女都有,不是村里的,经常见的就有5、6个,很少同村里人交道。
想到这,丁耀眉头紧锁面目深沉,边走边观察。
院落样式很普通,外观上看就是西南农家最常见的木梁青砖仿古式独栋别墅,翘角瓦楞斜顶有上下出檐、悬挑和斗拱,弧度比平顶洋房要低要长,外墙却是砖混结构。
对着村舍一面的院墙右侧,是一座3米多高的青瓦顶花砖石雕门头,底下框着两扇的银漆铁门,每一扇宽80公分。大门往里据有一个宽敞的院落,有矮树花草鱼塘,假山石景间遮遮掩掩的一条路连接大门到一座三层的主屋,主屋侧边单独修建了一层半开放式的钢架结构楼房,用做厨房、餐厅和仓库。
大门是装给别人看的。
丁耀和冯旌海沿院墙慢悠悠的踱了一圈,墙高2米多,积极响应新农村建设墙面上没少贴图画瓷砖,主楼房檐底下,数盏廊灯亮起幽黄的光,灯影铺满梁柱和墙面,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寒风里,丁耀边拉扯兜帽挡住脸边仰头抬眼瞅房檐。
主屋屋脊正中央蹲踞着一只向外张大嘴露尖牙面目狰狞的瓦猫,大脑袋屁股造型夸张,瓦猫脚下房檐处四个斗拱旁边都有红点,村民只当是廊灯电源之类,但丁耀知道,那是监控设备指示灯。
“全体注意,院墙四角有监控,院墙四角有监控,接近预定位置时注意隐蔽。”
“是六处。”丁耀刚完频道里又响起冯旌海咋咋呼呼的声音,不正经的正事。
“院墙前后有两扇门,前大门左上和后门左上都有可疑反光点,像探头。临潭的大哥哥们千万藏住了再进来,别把弟我坑在里面,弟我还没交过女朋友呐!”
队伍里有一个热衷犯二的,就很容易再带出几个跟着犯二的。赵克朝听不下去了,不分场合脱口而出:
“你可拉倒吧,警校那会儿就你敢大半夜跑出去压马路看电影,还让我帮你晚点名答到忽悠教官,你还敢没交过女朋友?”
冯旌海立即回嘴,“赵你不懂,压马路看电影就非得跟着女朋友啊?我跟我男朋友一起看的行不行?”
赵克朝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堵了半天才喊出一句,
“叫赵队!”
频道里噗嗤嗤的哄笑声吵成一团,丁耀黑了脸骂。
“都他妈闭嘴!”
“对对!都闭嘴!执行任务呢严肃点!”
丁耀一愣,抬手就往冯旌海后脑勺扇出一巴掌,十分不明白源鹤市局陈副队干嘛非得让个相声的跑来配合涉毒人员抓捕工作。
被得莫名其妙委委屈屈,冯旌海坚持不闭嘴给自己加戏,皱着脸锲而不舍的追上丁耀演流氓大佬的跟班。
“老大我错了,老大我真没背着你交女朋友,老大我连男朋友也不敢交,您都还单身狗呢我怎么敢去找个伴儿……”
这他妈都什么时候了还胡闹?
丁耀气得想抽他,也真上手了。抬手攥住冯旌海的嘴用力往前拧,拖着他疾步走到靠山一侧连接主屋的后门口,先用眼神警告他再犯二捶飞!又深呼吸了两下定了定神,按照吧台老板给的暗号顺序依次轻重声敲门。
结果这边刚敲完,那边大门吱呀一下就开了,显然有马仔正等着他们。
门开,里面站着个斜倚门框无精采的年轻人,眼圈青黑眼睛肿成缝,从头到脚来回量着丁耀和赵克朝,迷迷瞪瞪脑子不太清楚的着哈欠,直接开口调笑:
“你俩在别人家大门口瞎闹啥呢?犯瘾啦?”
瘾君子!丁耀不由自主的黑脸、浑身绷直戒备起来,目露嫌恶。
冯旌海偷眼瞥见,眼底沉了沉又立即笑起来,往前迈了半步走到开门的马仔和丁耀中间,江湖气的笑着接茬
“帅哥,闻这味是刚飘过呀?我和我老大城里荣星过来的,帅哥,抽烟吗?”
“抽尼玛什么烟?”马仔大着舌头,眉头缓慢的皱了皱,但瞅见递过来的烟盒底下露出一沓红钞,又笑起来:
“挺上道啊,荣星批的条带了没?”
丁耀一语不发,抬手掏兜递过来一张卡片。
反应慢半拍的马仔木楞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去接,往口袋里摸出一支紫光笔,照出卡片上的水印盯着看了半晌,才把人放进门内,但还是不让进。
过道里早就站了三个清醒的马仔,一见丁耀和冯旌海进来,立即掐着两人的胳膊把人带到墙角,用金属探测器扫了一圈,再拍搜身,啥也没搜出来才把人让进屋内。
确定两人没问题,原先病恹恹的那个锁上后门转身凑拢丁耀,抬手就勾他的肩,嘴里一股浓重的酸味直接喷到他脸上。
“东哥是吧,胖成的狱友?那咱也交个朋友。哎,胖成这坐牢专业户最近怎么样啊?听他那案子还没判,那他还在看守所混着那?不是太便宜他了嘛哈哈哈”
丁耀连手背筋都鼓出来了,拳头捏得咔咔响毫不遮掩的犯恶心。
冯旌海生怕他整张脸皱成团再把耳孔里的特殊材质通讯器挤出来,刚想过来拉扯马仔哈哈,来不及了,丁耀已经摘了兜帽露出劳改头金链子和纹身,一脸凶恶,教科书式控制嫌疑人抬手一拧马仔的胳膊往前一压,嘴里冒狠。
“老子来拿货,不是来交朋友,验了条就赶紧给老子拿东西,别他妈耽误我时间。”
“……行,行。”马仔被拧弯了腰,胳膊肘往后半架成烤鸡翅状,刚镇静完他对痛觉格外的敏感,立马落了满身汗。急忙向客厅内喊:
“三儿,给大哥拿10万的。”
顺着喊声环视一圈,这里是主屋一楼堂屋正厅,非常宽敞。
正厅有两个入口,前门正对大门门楼,砖墙木头立柱框着占了大半面墙体的六扇雕花木门,只虚掩了两扇。再往外就能看见右侧钢架结构平层楼的整面钢化玻璃落地窗,和院子里满满当当被吹得东倒西歪的高矮花草和景观树。
屋内自己右手边是一整面刮白腻子墙壁,沿墙安置了成套的枣红花梨木立柜、酒柜和吧台。左手边靠外有两扇房门,靠里是一个楼梯间。室内暖黄的灯光亮度调的非常低,照的所有东西都斑驳老旧模模糊糊。
自己进来的后门通道口就在正对大门的电视墙最右侧,往前有一张1米宽2米多长的红花梨大板清漆茶桌,旁边围着一套六件包括三座、单座、贵妃榻和角几的红木沙发家具,上面垫了厚厚一层刺绣软垫和靠垫,所有家具都镂刻了明堂花鸟福寿纹,看着挺贵气,但具体有多贵气丁耀心里也没谱,反正他肯定用不起。
临潭风大,山脚下风更大,穿堂风不时推攮厚重的木门吱呀两下,却刮不干净空气里翻腾的浓重叶子味和香味。
马仔有9个,6男3女。
被自己拧着手的1个,堂屋正中央三人座沙发椅上拿本书盖着脸正躺尸的1个,2个女的贴在一块躺在左侧的贵妃榻上,端着一只旧式银丝掐花绕金线长烟杆,白铜烟锅玉石烟嘴,还吊了个蜀绣烟袋,正你一口我一口吞云吐雾。烟锅处烧的却是时新玩意,马和卡苦混着来。
3男1女围坐在麻将桌边,扬着钞票抽水烟搓麻,烟雾里同样有卡苦味儿,其中3个男的就是刚刚负责进门搜身的。
还有1个坐在吧台边,裸着上身长裤耷拉到胯几乎要露毛,深秋夜晚寒风阵阵,他却满头大汗浑身氤起一团白雾,饿死鬼一样瘦得皱巴巴的肋条突出成两排,面前却放着一个脸盆大的碗,正张大嘴拼命往里塞方便面。
乌烟瘴气!
这他妈是哪个旧社会解放前的大烟馆!社会主义法治社会居然还有这样明目张胆无法无天的聚众犯罪场所,丁耀气得额间青筋直抽抽头顶直冒烟,恨不得立即命令行动组进来剿了这毒窝。
可他得等,等着三儿露头。
结果被拧得瞪大眼睛凄凄惨惨的喊了一圈,没人搭理那马仔,满屋子神经病都在咯咯咯的笑,那马仔只得看向丁耀。
“大哥撒手,我去给您量。你要四号还是马……?”
“纯冰、马、四号我都要,我看着你量。”
“成!成!大哥你先撒手。”
“等等!”
正中央,暗金色绣莲叶金红鲤鱼的厚流苏坐垫往里皱了一皱,木长椅上躺尸那人诈尸了,先抬手掀开脸上的书,深深的斜瞥了一眼。再手一撑慢悠悠的坐直,长腿跨到地上往前倾身,两条花臂搁到大腿前,先把手里那本《常见园林景观植物病虫害防治技术》叠了个角,放到实木大板茶几上,再拿起旁边的烟盒慢腾腾的抽出来点上一支,吸出一点火星,才指着丁耀旁边的冯旌海道:
“他是谁?”
丁耀拧了拧眉毛,松开马仔。
“我跟班。”
三儿眯眼,哼出一口白雾冲麻将桌边的扬了扬下巴。
三男一女立即站起来围到丁耀和冯旌海旁边,把两人堵进墙角。
“荣星传过来的视频里进场批条子的就你一个,怎么来拿货还多带一个?10万的东西又没多少,一个人拿得动。”
“你们他妈的偷拍我!”丁耀怒气冲冲的往前蹿了一步,四个马仔也马上往前跨出半步,把人压回去。
“一条船上蹦跶着捡肉吃,相互之间有个防备不是很正常吗?”沙发上的低着脑袋,仔细的抽烟,面前烟雾缭绕光线昏暗,他把声音压得又粗又低的补了一句:“边境卡的紧,眼下是个什么行情你不会不清楚吧?也就我们这还能出货,你有得选吗?”
再抬起夹烟手转身一扬,指着正把脸埋进面碗像是准备浸死到面汤里那瘦子。
“皮猴,你去给他量,三万纯冰,三万马,三万四号,在给他抓点阴干的卡苦烟丝和麻叶,算我送的。”
“你敢讹老子!”丁耀赤红着眼睛咬碎了牙,刚想往前冲就被锐器抵住脖子退了两步,是围着他的马仔抽出了刀。
冯旌海也惊了,从那药头从沙发上坐起来让吊灯照清楚他的长相时就惊了,面上强装镇定,可心底仍然惊疑不止。
我滴个乖乖,辉爷你盯上这马仔还真不一般呐,屁孩一个就狠成这样,假以时日怎么也能混上公安部A张通缉令了吧?
“爱要要不要滚。”
三儿按灭烟头,眼皮都懒得多抬一抬,往后靠上木头椅背两胳膊舒展开,嚣张的看着丁耀,就在皮猴放下筷子边抹嘴边走到楼梯间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震了震。
低头瞟了一眼,三儿脸色一变眼珠转了转,冲皮猴道:
“等等!”
皮猴一愣,刚迈下两级台阶又往上退回来,狐疑的看着三儿。
德彪出事以后,他和三儿就很少话了,荣哥护着三儿把德彪送给阎王爷撒气的意思很明显,坑死德彪,自己骨头软没少出力,但也没少自责,可他三儿又是什么好东西?他不也一样屁都不敢放一个么?
刚飞过叶子神经亢奋,脑子里吵成一团的皮猴开始胡乱计较,眼下三儿忽然叫住自己又是几个意思?难道连货也不想让自己碰了?
想不到,三儿随手一指了句:“你带着他俩下去量货,按我的数给,”
又冲自己:“皮猴,把衣服穿上跟我上楼。”
还真他妈连货也不让我碰了!
皮猴悻悻低头,跺着脚走回吧台边,捡起衣服悻悻的扣好纽扣,跟着三儿上了二楼。
谁知两人刚走进二楼休息室关上房门,三儿就疯了。
“皮猴,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捡重要的带。”
“为什么?”
已经奔到两门衣柜边用肩顶住咬牙往一边推,露出衣柜背板后头一块活动砖的三儿,顿了一顿,边抽掉墙砖往夹缝里掏出个布包,挎到肩上,勒紧,边背对皮猴沉声道:
“底下那俩是警察,荣星会所让人给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