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风明
躲在会所舞池边沿的角落里, 挂了电话, 已接近凌。
夜色深沉。
源鹤市北郊高新区,中心CBD广场九层建筑外墙上, 硕大的LED投屏广告牌正不断变化模特丽人展示服装的画面, 广告牌顶部闪烁着一排门脸灯箱,当间最大最花哨最五彩绚烂的,就是风明渡CLUB几个花体字。
整幢建筑都是付明贵的产业。
风明渡会所位于建筑七楼,六楼以下是大型会展中心和商业广场。
走出电梯,来到铺满明黄色暖光七拐八弯的装饰走廊,一路有西服马甲白手套的礼宾指引。
推开会所大门,偌大的演艺厅被分隔成数块区域, 沿墙壁往上二层楼中空处,有挑高半悬空几何钢架结构的VIP包厢,采用钢化玻璃帷幕和地板设计,可以俯视整个演艺厅, 内饰装潢是钞票砌墙面金子垫桌角风格, 铺张奢靡,刷脸会员制,光烧钱也不一定能订上。
抬头看着多色镭射光偶尔扫过半空中卡在墙缝里的鸟笼状VIP包厢, 陈振辉拉紧兜帽, 捂住脸。
灯影瞳瞳嘈杂喧嚣的环境里,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被酒精、音乐和昏暗的光线越收越拢, 一个个贴合着兴奋的扭在一起。
唯独陈振辉, 斜倚墙角独自一人低头玩手机。
五天公休假的第一天, 从源鹤市医院出来,开着姜铎的宝来慢悠悠的转上源临高速,前行一个多时,却向右一抹方向盘把车驶进停放了无数旅游中巴大巴车,游客多得赶集一样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的高速休息区土特产购物点。
下车混入人潮闪进休息区,陈振辉与早就在那等着他的冯旌海换衣服换车钥匙,然后绕到后门跳出窗户,开着冯旌海的奥迪Q5驶往丽州。
几天来,一直有人锲而不舍的盯他这个缉毒队副队长的梢,各路人马都有,可见那帮牛鬼蛇神也开始慌了,不想自己这时候跳出来碍他们的事。
所以今天甩掉尾巴以后,他啥事也没干,专挑马仔供出来与付明贵有关联的农庄、饭馆、额信贷公司挨个摸了一遍,假扮赌客食客喝了七八顿茶吃了十来餐饭。
胃里正胀得想吐时,张程勉的电话到了,两人商议了近一个时,之后陈振辉便驱车赶回源鹤市,直奔风明渡。
想到这,盯着手机眉目低沉,陈振辉先一一回复刚刚与冯旌海通话期间收到的五条短信,再逐条清空。
时间:00:03:42;发件人:伍老猫:【辉爷,你睡着了啊?准备好了1。】
时间:00:03:07;发件人:细酒:【辉爷,老东西和他那帮马仔还在顶楼捏脚呢,伟伟带着他们队的8个已经混进舞池。辉爷您老麻溜的,洗脚水真尼玛难闻,准备好了赶紧1。】
时间:11:52:57;发件人:高新所治安队李:【陈哥,我们所街面巡逻防控组现在也差不多快巡到高新区中心广场了。我带着社区队警力共计12人分三组,已分别到达会所东门、东南门和广场通道,正在车内待命。】
时间:11:49:09;发件人:茶姑:【辉,协查函和查证材料茂儿已着人转交到我手里,时间紧迫未经细着,仅粗读一二,长姐已深感忧虑,兹事体大,若一一详查,与陈伯在源鹤政法系统清誉恐有龃龉,何因,何果,何度,望慎之再慎。】
时间:11:48:56;发件人:伍老猫:【油皮的表叔刚进来送过酒,辉爷,是时候了。】
心底稍稍权衡一番,陈振辉给伍老猫回复了一个:【五分钟后到舞池东南角接我。】给细酒和李分别回复了一个:【先等我换T装回蓝加个BUFF。】
准备回复“茶姑”时,陈振辉神色变了变,复杂犹疑的思量半晌,却先翻出联系人:大檐帽。发送出一条:
【爸,我要闯祸了,您要是兜不住就别管我,就当没我这儿子吧。】
发送完,陈振辉呆愣了一会儿,以为这个点儿父亲绝对没看见也不会回复自己,便返回收件箱。正准备回复时,手机却猛地震了一下。
是“大檐帽”陈立彬,与以往不同,回复了特别快还特别长的一条短信。
【已知悉,最近你不能关机,但谁的电话都别接,我和你妈的电话也别接。近期的工作动向要尽可能当面向王天养和刘牧汇报,记得佩戴执法仪,多留工作记录千万别嫌麻烦。你要干什么你老子我心里清楚的很,别怂,要干就干到底,别给那帮王八蛋翻身的机会。辉,记住你三两叔,咱们临潭出来的不怕闯祸,就怕没良心。】
短信看完,陈振辉愣了一愣,竟有些舍不得删,一个字一个字又读了一遍凿进心底,才按下删除键,回复“茶姑”。
【你又看啥宫斗戏了废他么什么话?你只管查,查到底,出了事我兜着。】
收件人“茶姑”秒回了一个大拇哥,【够硬气!“大明王朝1566”,要是你被停了职正好可以追追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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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毒利益链条盘根错节环环相扣,只一个点,基本就和按下葫芦浮起瓢一个效果。
缉毒侦查工作从来必须是一张全面铺开的网,严查社会面上散药的马仔,再攥紧线头揪出一两个以贩养吸的涉毒团伙,只是开端。线头往浓黑深处勾连着的,是在与警方的周旋对抗中不断自我调整改良升级的一整套制、运、贩产业链,套路层层叠叠。
姜铎他眼瞎,尸禄素餐放任怪物在眼皮子底下茁壮成长。却不知道,多年来,陈振辉一直再往浓黑处放线收线,水面涟漪起一圈又一圈的血色腥红,却总是卡壳,因为隐在浓黑底下线头另一端的怪物,他拽不动。
作为临潭和源鹤两地织网人,张程勉已经拿到胖成这块手握荣星会所交易毒品关键信息的敲门砖,可以在临潭撸起袖子大胆干,但陈振辉却只得另辟蹊径。
因为有些计策,在源鹤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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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分钟后,演艺会所几处圆形升降台上,卡着0点蹦上来的低胸高叉制服舞女开始扭腰摆臀,再次把会场气氛炒热。
最靠里的大舞台当间,不知何时钻出来一支地摇风格乐队,浓妆遮住脸乞丐服破破烂烂,正玩命操乐器,拿着话筒张大嘴跟世界有仇似的骂骂咧咧咆哮开嗓,戳得人脑瓜子疼。
特别是架子鼓,哐哐梆梆捶得震天响,又急又躁。娱乐生活单一的老宅男陈振辉最听不得这个,每回乔装进娱乐场所查案,都能被敲出心脏病。
看着周围男男女女疯魔了一样狂躁着脸疯狂甩动的身体,陈振辉皱紧眉不太适应的揉揉太阳穴,他觉得自己简直像是掉进一个坏了的洗衣机里,哐啷直响不还被人按了冲水甩干键。
而且舞池当间有几个,一看就是磕过药的。
眼珠子来回横扫舞池,瞅紧当间几个亢奋得不太正常的男女,陈振辉低下脑袋压着眼角,直到确定他们旁边都有自己脸熟的,方才挪开眼睛。
要不是怕耽误事,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人提出来当场尿检。想到这,他又向高新所李发了一条短信:
【兄弟,哥再多嘴问一句,今晚这事儿没跟你上头漏过风吧?】
那边秒回:【陈哥你还信不过我吗?】
陈振辉眉间皱了皱,重重的按下几个字:
【当哥的对不起你,今儿这事不管闹到多大,都有哥给你兜着。按咱们伊利丹的队形分两个阶段,DPS别手软,站好位置等我信号就开撸。】
对面回了个:【1。】
短信发送出去的同一时间,舞池中央突然有人惊叫起来。
远远看过去,有一伙人正迎着人潮反方向横冲过来,密实的人墙硬是被推出一条路。光线昏暗挤挤挨挨,五彩镭射灯底下只见有脑袋不断往两边让,高声叫嚷越来越近,好几次差点要斗殴,又很快被掐灭了。
这么嚣张?
陈振辉抵靠在墙边稳如老狗,看着前面四五个工字背心大金链子的高壮跟班,护着一个暗金花纹白衬衫休闲裤俊秀挺拔的青年,正搂着个妞往自己跟前杀出一条路。
为首的青年,眼珠子老远就粘在陈振辉身上了,走到近前立马停住,松开掐着妞细腰的手往旁边站一步认真装老实,并腿低下脑袋,狗腿的笑起来。
“辉爷。”
身后的马仔也一起低头应和:“辉爷。”
陈振辉没搭理他们,而是转身脱了兜帽走到射灯底下光亮处,对着顶部一处监控摄像头比了一个老土的剪刀手还“耶”了一声!。
又上前把纨绔子弟从头到脚量了一遍。作为他上级,陈振辉眉头皱得越发深刻。
这他妈演的也太过了!
面前的子,浓眉圆眼五官端端正正,看着像个温吞不经事的少爷却一身浮夸扮,水钻袖扣解开来袖子卷到手肘处,露出经常保养的手指和手腕上一块表,手里还提着一瓶纯金色瓶身硕大一个黑桃A的Glod Brut颈口。
陈振辉十分清楚,这酒刚刚在西南二代圈里风靡起来,价钱还行但没地儿卖,还有那表,就自己那点工资再干个100年都不一定能买的起,何况他一个协警。
还真嚣张!陈振辉扶额,不禁黑脸低骂一句:臭子!让他稍微高调点他就直接往要砸人场子的配置上准备。脸上却笑起来张口第一句就问:
“你明天值班吗?”
伍老猫也笑起来,边上前帮陈振辉点烟边答复,“不值,假都请好了。”又凑上前轻声了句,“辞职信也好了。”
陈振辉脸更黑了抬手就扇他后脑壳。
“放什么糊屁!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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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明渡会所九楼,行政楼。
原本整个身子正陷在舒服的人体工学按摩椅里眯眼养神的付明贵,抬眼一瞥面前的监视器屏幕,先一愣再吓得飞身弹起来,满脸惊愕。
抬脚跨出药浴桶,鞋都顾不上穿的往羊毛地毯上踩出一路湿脚印,径直走到监控视频前睁大眼睛定定的看了一会儿,脸色黢黑。再转身揪住旁边深灰色西装马甲带领结经理模样的人的衣领,抬手指着屏幕上那张正义凛然的脸,气的浑身都在抖。
“他怎么在这?”
“不……不知道啊……”西装大叔低头耷脑满脸惊惧,竟被矮他半个脑袋的一身三高肉的付明贵骇得向前蜷膝几乎要跪,又强行镇定起来给,拼命给自己开脱:
“八成是……八成是底下那几个废物马仔没把人跟紧了,又不敢实话……”
“六组人都他妈看不住一个?!”付明贵暴躁的拿起药浴桶边的鸡翅木长柄捶脚器敲到那人的脑袋上,一下接着一下,破口大骂:
“废物!废物!都他妈是废物,眼下是什么时候你们还敢糊弄我!”
“付爷!付爷……”
那人蜷在地上抱着脑袋,整个人抖抖索索,却咬牙硬挨把求饶的话拼命咽回去,因为他见过在付爷面前哭求饶命的马仔,最后却是什么下场。
“阿贵,里面起来了。”
正挨着,身后突然有人出言提醒,语调满是戏谑。
“?!”
付明贵一愣,转头看向VIP包厢监控。果然,只有画面没有收音的实时高清图像里,几个扮时髦的青年男女正在包厢内做一团,满地酒瓶果盘玻璃碴,连挂壁大屏幕都被硬物边角敲出一圈裂痕。
跟着转头一看监控,刚被付爷收拾得满身灰的西装男脸色更白了,慌张的往前扑到监控上舌头直结,满脸惊恐。
“尤……尤二少!?哎……付爷,这祖宗可不能在咱们会所里出事啊!”
还他妈用你!付明贵脸色黢黑,垂手紧紧攥着捶脚器定在视频监控前,像是要吃人。心内计较了一番才抬脚一踹那西装男。
“赶紧叫上几个人拉架去!”
西装男挥手喊上门口几个保镖,跌跌撞撞的奔向通道。
与徐兴荣谨慎微专爱低调处显摆格调的行事风格不同,付明贵一向喜欢把钱字贴在脸上,如果条件允许,他恨不得把手指甲全扣了换上钻石的剃了头发接上金片,土豪做派蛮横得六亲不认。
譬如这处高新区CBD。
整层九楼就被他设计成两个区域,外围走廊两边一长溜的房间被他用做风明渡会所行政办公楼。
靠里的大半层则被他通装潢了一个中式风格平层室内景园,整个房间仅用实木屏风、隔挡柜和立柱分隔功能区,隔断很多,到处摆满烧钱的古董字画,反正意境他肯定看不懂,明白够贵就行。
上了年纪,付明贵深觉自己被掏空了急需搞一搞药浴养生和中药保健。所以整层楼房常年燃着昂贵的檀香片,保镖、服务员、按摩技师穿梭期间。
大门口玄关圆形装饰灯槽布景上方,有行书“养心若鱼”四个字。临街整面落地窗可以远眺源鹤山景高楼,旁边是风明渡会所各个角落的监控视频屏幕墙,墙面正前方的挑高空间则被他摆满风水祥瑞,用做益寿延年大保健的专门空间,悬挂的字画都是草堂春深、渔浦纳凉之类让人心静心安的。
可他的心安不了。
西装男刚走,他的私人电话就响了。阴着脸刚刚点燃一支雪茄想静静心的付明贵,接过电话之后,整个人僵直着雪茄掉到羊毛地毯上烧出一圈焦黑他也浑然不觉,瞪大眼睛满脸惊惧。
砰啷一声,付明贵勃然大怒,举起红木脚凳直接砸向监控屏幕里陈振辉的脸,恶狠狠地吐出一句
“滚!”
立在一边的保镖和身着清凉的女技师立马退到立柱后面。
光脚踩着满地尖锐,付明贵浑身氤出一团黑气,剧烈起伏着胸口也不忘弯腰拾起地上的雪茄,再次点燃,深深吸了两口才向旁边道
“荣星让条子给端了。”
有人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遮挡推拿按摩床的大红酸枝木雕宏图大展四条屏风前面,有一张太师椅,坐着一个低头抿茶的,与付明贵长相相似,更胖更显老,正面目皱紧绷直上身焦急的向前发问。
“那庄子呢?”
付明贵深沉的吐出一口白烟,边开衣柜脱浴袍换衣服,边:“庄子联系不上,八成也出事了。”
喝茶的吓得手一抖把茶杯往桌面上一磕,嚯的一下站起来,声惊叫。
“徐兴荣呢?也被抓住了?”
“消息是荣手底下帮他看场子的马仔送来的,他估计没事。”付明贵边穿裤子边安排,
“赶紧给其他地方透透风,把货都清了。”
太师椅上的一愣,阴沉着脸抬脚准备走向房门时,背后的付明贵又来了一句
“还有你背着我刮的那些,趁早收拾干净!”
“收拾?!”那人先一愣再转身,双眼刀子一样戳向付明贵:
“怎么收拾?再弄不死那条子咱连转手的货都要拿不到了,好容易截了点准备抬价买的,你却让我清货?”
付明贵横眉立目冲过来,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浑身暴戾,抬起手却指向已经被砸坏正黑屏的监控屏幕:
“他几年都没能咬上我们你就真当他是个病猫是吧?他早不来晚不来,荣星一出事他就来?还上来就动尤大秘的外甥!”
看着盛怒到眼底泛红的付明贵,付明全不敢反驳,又不甘心,便声嘟囔道
“荣管货你管钱,你风险最你怕个卵?!”
“老子不沾货,那你呢!”付明贵怒不可遏抬手就是一巴掌,把人得原地转了个圈。
“我他么还不知道你,万一让条子查到你身上,你第一个就得卖了老子!我告诉你,要么你让人把你藏着那些给烧了!要么我现在就让人把你扔到窗户外头去,老子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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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年前,某缉毒队领导:“谁敢在我旁边放摇滚乐我扣他夜餐费!铃声?铃声也不行!咱们队的手机铃声只能是“红星闪闪”要么就“一条大河”!
N年后,某缉毒队领导,众目睽睽下脸不红心不跳的拿起他架子鼓震天响仿佛得了狂躁症的手机,心花怒放又有些为难,“哎……我们现在有纪律不能老出入娱乐场所,别!别啊!给我留票,我让我们队的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