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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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3天前, 丽州博县津西乡铁烙山采石场, 我和涛再一次分别。

    开山劈石凿矿洞常用的C-4塑=胶=炸=药=, 在硐室、巷道、和管状深孔内递次被延时=雷=管=引爆, 爆轰叠加,能量被山腹吸入, 爆=炸=应力波推攮空气冲击着质量巨大的围岩,我比林逆涛先一步感受到低于20Hz的次声波震动,顿时觉得心脏被外力狠狠掐紧, 天旋地转、脑袋嗡鸣, 紧接着,胸腹内翻江倒海,酸物灼烧肠胃, 腥甜和苦顺着我的喉管往上涌,让我忍不住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一低头,原来我哇啦一口全都淌到了涛的手上, 腥红脏污。

    那一刻, 我们身侧呜隆震颤,像是有巨雷劈到了头顶。

    我和他像两片站在风浪上漂浮颠簸的枯树叶,拼命抵紧支撑着对方,我俩面对面靠得非常近, 我能看见正往我身上绑绳结的涛, 霎时间脸色刷白, 捏绳扣的手指全是红黄污物, 正控制不住的颤粟着, 但他只惊愕了一秒,便一咬嘴皮埋下头,继续往我的肚子上勒紧绳索。

    他想要争分夺秒。

    所幸爆炸应该是从废矿洞巷道那一侧开始的,距离眼下身处的铁烙山山隙较远,眼前黢黑的通道扭得像条黑蛇,但还没有塌陷,耳侧砰嗵啪嗒的声响不断,是大不一的石子开始扑簌簌的往下落,砸在我和他的肩背上。

    拿到安全扁绳以后,涛便把我扶了起来,推到隙口边沿,一开始他肯定是想先把我放下去自己再垂降,但山隙连通的废矿洞巷道和通道突然开始顺次爆炸,隔几分钟就会巨响轰鸣摇晃不止,谁也不知道这个隙口什么时候会垮塌合拢。

    我清楚的记得,虽然四肢沉重,我还是拼尽全身的力气抬左手推了他一下,但根本撼不动他。

    次声波与人体共振极有可能已经伤了我的内脏,我浑身从里到外疼到发酸,但我俩同时被包覆在震荡的山腹内,涛不可能没事,可我只看见他干呕了几下,便紧闭双唇不松口,极有可能含着血。

    我对他:“涛儿!涛儿!求你,我求你一定要跟我一起出去!”推不动他,我只能求他,那会儿我最害怕不是正在往下塌的山洞,我怕他又把我扔下,可他根本不听我的。

    系好安全扁绳以后,他捡起地上的防护网兜勒住了我的后背,瞬间我就反应过来他想先把我吊下去,我极力挣扎并恳求他和我一起走,恐惧让我的声音囫囵哽咽着,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但他却被震聋了耳朵一样,横我一眼不管不顾。

    我记得我怒火冲天的一屁股坐到山隙口,疯子一样撒着泼用手去抠扒隙口的岩石,就是不跳下去,滚在地上看向他大喊大叫着让他跟我一起走。

    然后他忽然扬起手来,咬牙切齿,眼底满是血丝,但举了半天他也没舍得把巴掌落到我脸上,只是再也忍耐不住的侧头吐出一口鲜血,又对我笑起来,边笑边去抠我粘在石壁上的手指,绷带摩擦我的手背,我手指都受伤了他也没有留力,捏得那么紧,还在死命的抠。

    “姜晓堂,眼下不是耍无赖的时候,连接岩石的绳索端头万一被震开,咱俩就都没命了,你必须先下去!”

    “你呢!?”

    我怒喊道,他的破烂绷带混着砂石磨到我伤口上,蛰得我生疼,甚至都磨出了血,雨点一样密的落石砸得我俩浑身青紫,我却啥感觉都没有只记得向他大声嚷嚷,我从来没舍得那样大声的吼过他,以前吵架,顶多生他闷气不理他,可周围地动山摇的实在太吵了,我怕他听不见,更怕他听不进去。

    “你怎么办?涛儿!涛儿……算我求求你好不好?和我一起走!林逆涛!你要再踹我我就真不要你了!你回来找我我也不要你!”

    谁知这兔崽子又心狠又心硬,谎骗我从不眨眼睛,还舍得往我身上使劲,看见我这么低三下四又狼狈的,他还好意思笑,边笑边掰我的手指头,连我身上有伤都忘了的扑过来抱住我,还跟我:

    “姜晓堂,我没钥匙,等房子装修好散了味,你得给我留门。”

    完他又用两条脏兮兮的胳膊搂紧我的脖子,使劲啃了我一嘴混着土味的血,我和他的嘴唇滚烫着,被血粘在一块,我舍不得放开他,我真的想把他也拉下去,可我只有左手还能再抬一抬,连顺畅呼吸都做不到。

    我不想走,手抠不到石头我就用脚抵着边沿,见我不合作涛就不笑了,嘴皮气得直哆嗦眼底冒出水光,他先一把攮开我再抬手摸我的脖子。

    我俩都是练过拳的,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是要剜我的心。

    他两指指腹按着我喉结旁边的人迎穴,稍一用力就压到我的颈动脉窦,窦壁外膜深层有压力感受性神经末梢装置,轻轻一按,就能让我血压下降心动过缓,甚至昏厥。

    果然,他的手指才按完,我就控制不住眼前一片昏黑。

    心跳声盖过了落石、地声和风声,呼吸音由促到深,我发觉自己是平躺着飞出洞口,面向天空,正午的光线斜过来,让我的眼睛仿佛被两条乌亮的宽布给蒙住,夹带落石的山风不停的推攮着我,我的脚时不时剐蹭到扭曲坚硬的岩壁,耳侧呼啸着,但眼前的景象却仿佛刮不进我脑子里。

    朦朦胧胧间,眼前的宽线里又出现涛,他已经站到了离我很远的位置,正俯视着我看着我笑。

    山影摇晃,我看到连接胸口安全绳D字扣的登山索从他腰后、两条胳膊和手掌间延伸出来,他的手放松一段,我便往下坠一段。

    他在用手臂丈量着我的生路,我和他相隔越来越远,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隔得那么远,明明刚刚他还在我怀里,还搂抱着我,我还能闻见他颈后香香的味道,我不想离他那么远。

    我很想再爬回去找他,可我动不了,双眼模糊,意识昏沉,在我阖眼前,我仿佛看到他手臂和手掌被绳索磨烂了皮肉,他身上的血红色滴落进我眼睛里,我真的好心疼。

    然后我看见他冲我张了张嘴,我又听不见声音了,但我知道他在什么……

    他:“我爱你,好好活下去,等……。”

    “涛!!”

    深夜里一声尖啸,姜铎从病床上弹起来时,病号服前襟和衣领已经湿出了一个大圈,绒毛被汗水压覆在皮肤上,浑身大汗淋漓,。

    不一会儿,黑夜里响起啪嗒一声,墙角一圈晕黄的灯带被人开,是冯旌海叽啦着一双嫩黄色皮卡丘绒毛拖鞋走进病房。一进门就看见坐在床上的姜铎还梦魇一般鼓瞪着眼睛,眼神散乱没有焦点,口鼻急喘,面目被白雾拢住。

    心底忧愁的揪紧着,脸上却只能不慌不忙。

    冯旌海先走到桌边拧开保温杯,往里面掺了点热水,又走到床边递给姜铎,见他失魂落魄胸腔剧烈起伏的接过来猛灌一口,便干脆拖过凳子反着一跨腿,坐到他旁边,两手环抱搁到椅背上,等着他慢慢平复呼吸和心跳。

    姜铎这模样他早就习惯了,暗光底下,两人都不话,冯旌海等了一会儿,干脆掏出一盒烟来,自己抽一根,递给姜铎一根。

    手伸过去,看着眼前那根香烟,心底却冒出一句:

    【你不喜欢烟味我就不抽,你要开始抽烟了,那咱俩一块呗……】

    接烟的手一顿,姜铎眉头蹙紧,冲冯旌海摇了摇头。

    冯旌海笑了笑也收回手,掐灭自己那根,看着姜铎大喇剌的

    “也是,给抽精神了待会儿就睡不着了,姜哥,明儿还得早起拆石膏,我给你热杯牛奶,你喝了早点睡啊。”

    着他就站起来,走到会客室拆了袋盒装牛奶倒进瓷碗,放进微波炉,边等边瞄墙上的挂钟,一看指针心里便呦呵一声,姜哥这夜惊症每天犯得跟上了闹钟似的,还是和前两天一样,凌2点26分。

    既然醒了便干脆坐好,倚靠软包床头,姜铎先盯着黑洞洞的窗外懵懂的看了一会儿,云影婆娑……又转头看向开了大灯的外间,餐柜旁边正站着一身绒毛黄鸭和浴缸图案睡衣裤的冯旌海,正困顿的着呵欠,年轻的脸却两个乌黑眼圈,满是倦怠。

    是自己连累他大半夜睡不好觉,天天被吓醒。想到这,姜铎嗤笑一声,心道自己真是看辉狗队上这帮兄弟了。

    一句闭门谢客也没能吓唬住冯旌海,反倒刺激了他自作主张的跑去和宋之田有商有量,这一老一少一合计,田叔便辞了医院护工让冯旌海搬进来,见他顺当的住下24时贴身照顾着姜铎,手脚勤快不,还挺闹腾可乐爱笑,这才安心的回了临潭。

    正琢磨着,就听见旁边甜腻腻的一句:

    “姜哥,喝奶。”

    刚接过瓷碗的手一抖差点没洒一床铺,姜铎嘴角抽了抽看着一脸嬉笑的冯旌海,皱眉问他:

    “你掀起衣服让我喝?”

    冯旌海立马配合的抬手环胸揪住睡衣上的黄鸭,一脸娇羞的冲姜铎嗔怪:

    “姜哥你流氓!你讲不讲卫生,我就不能挤出来给你么?”

    姜铎倒是想搭茬一句有那能耐你就挤啊……

    可想一想,又觉得自己大半夜和关心照顾自己的哥们儿开这种玩笑缓和气氛,也怪没劲的……

    毕竟自己是个什么状况大家伙都知道,也都跟着悬着心,其实自己非常想跟他们自己根本屁事没有,让他们别成天闲得瞎操心,可就是没人听自己的。

    大概在他们眼里,自己也像涛儿一样把魂留在山隙里没带出来,光剩个空壳,恍惚、轻飘又脆弱,让人觉得风一吹就能散了吧。

    想到这,低头盯着手里那碗起了层白皮的热乎牛奶,姜铎捧着碗张口往下咽,喉咙到心再到胃都是滚烫的腥和苦涩,却冲冯旌海笑起来:

    “谢谢你的奶,我没事了,早点睡去吧。”

    冯旌海二皮脸的往前一挺胸露出黄鸭,接过姜铎递来的空碗,贱兮兮的笑着

    “姜哥你先闭上眼睛躺好了,我看着你睡,再帮你压好被角,帮你关灯。”

    这是把自己当朋友照顾了,姜铎哭笑不得又拗不过他,只得转身缩进被窝里,一掀鸭绒被蒙住脑袋,闭紧双眼,天地昏黑。

    第二天,预约九点拆石膏的骨科大夫伐木工一样拎着医用石膏锯和各种器械,=上=门=服=务,结果才敲开门,却和六神无主惊慌失措正准备往外奔的冯旌海差点撞了个人仰马翻,再一细问才知道,

    姜铎不见了。

    ——————————

    三时后,时至正午,空旷的大厅响起叮叮两声短信提示音,陈振辉掏兜拿出来一看,脸色越看越精彩。

    【辉狗,冯少爷明明对你情根深种,你却命他委身于我,我看他日日思狗成疾夜夜转辗反侧,也怪可怜的,本教主命你速将他提回源鹤,留在队里好生将养,让他与你翻雨覆雨琴瑟和鸣好不快活,定莫再负他。】

    陈振辉脑门拧起筋要杀人一样去按手机键盘,结果听筒里嘟嘟一串长音,对面不接,只得拇指翻飞迅速键入一串:

    【你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你马上给我滚回医院躺着去!】

    结果没一会儿手机短信音就响了,陈振辉气得要吐血,这逼是故意不接电话!要不是待的地方规格太高太严肃,他一准得暴躁掀桌子跳起来,顺着手机信号去捶飞姜铎。

    【兄嘚~~放心吧,我又没病不会去自杀,就想一个人待着儿清净清净。】

    【清净?】陈振辉咬牙,【你准备清净到什么时候?到哪儿去清净?个准数来我好给你们路支队递假条。】

    结果这一次那边却半天没动静,等了大半晌,才等来两个字

    【很快。】

    “快你麻痹!”

    陈振辉压着嗓子依旧音量不算的怒骂出口,周围一众立领夹克保温杯的秃头叔叔们立马抬起头看着他,有点没明白这种粗鄙的乡野莽夫是怎么混进来的,门口站岗的睡着了?

    坐在沙发另一边的老同学尤晋山立马满脸不自在的抬抬屁股,朝陈振辉这边挪过来,声呵斥他

    “你发什么神经?我费劲把你弄进来可不是让你丢人来的!要是还没准备好,就趁早滚蛋。”

    陈振辉赶紧收手机整整衣领,端起红木圆桌上的素底描金线青瓷茶盏,借着低头抿茶的动作,手一遮用眼角余光瞄了瞄四周,确定没有引起太大动静才向身边的老同学歉然道:

    “晋山,放心,你天大的脸面我都记着,待会儿见到你……你家大人,我保证不给你惹麻烦。”

    这里是西南省府,省委办公厅秘书处接待大堂,位于省城东郊巍华区行政中心机关办公楼主楼。

    会客大厅高顶悬檐,明堂方正,内门楣正中央只悬挂一副古朴遒劲的“静气”两个字,是上届西南省委领导班子一把手,现调任沿海某经济发动机GDP巨擘省份主持工作的政治名人手笔。

    正东方大半面墙是红绒软包设计,底下一排鲜花花篮,当间有五个硕大的毛体“为人民服务”。左右两边墙壁上分别陈列着学习贯彻“科学发展观”重要意义文化墙和“廉政建设”主题文化墙。

    陈振辉和尤晋山就坐在一众准备登记面见常委班子,当面向一二把手汇报各地市各部委工作的大领导中间,四处官气扑鼻,来自底层的绝望感让两个不经事的少爷,屁股有点烫。

    好在并没有等多久,大堂左侧高大质朴的对开木门被推开一道缝,有人冲着他俩招招手并轻唤一声。

    “晋山。”

    尤晋山先一步站起来,走出去两步又立即停住,回头瞪着陈振辉。陈振辉却不慌不忙又一次整整衣领,抖擞抖擞精神,才缓慢的抬起屁股站起来跟过去。

    这地儿尤晋山虽然来得次数非常少,但也不能算陌生,熟悉流程的他只得等陈振辉跟上来站定到身侧,才不敢懈怠的往前迈步走出去。

    不过是县(市)级实职副科的缉毒队副队长陈振辉,镇定自若的跟着他,步幅均匀,神情坚定,目不斜视,径自穿过一众职级高得吓死他的公权力质权者,迈向省委秘书处机要办公室的大门。

    ————————

    回复了辉狗的短信,道路颠簸,姜铎拽了拽老往下滑的背包,扬手就准备把手机扔出去时,来电铃声又响了。

    一大早自己已经挂断无数个电话,发出无数条短信,早没耐心再去应付各种各样的焦急、担忧和斥责,但这个号码拨进来,姜铎心底一颤,纠结半天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妈?”

    结果接通后反倒是对面没了声响,一向张口就连珠炮似的唠叨起来没完没了的张丽红,只在电话里呜呜咽咽,姜铎耐着性子等了她好半天,才等到她……

    “儿子,你耳朵还听得见吗?你身上别的地方还有啥伤吗?有啥后遗症吗?”

    这是怕自己再聋一次。姜铎无语的回答:“听得见,我耳朵没事,身上也没事。”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张丽红一惊一乍的大喘大叫,姜铎莫名其妙,听筒挨耳朵太近震得自己一哆嗦,可吼完她又不讲话了,一个劲儿的在电话里哭,半天不出一句整话来,再絮絮叨叨的开口时,却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儿子,妈跟你妈不经吓,咱们路还长着呐,你还那么年轻,以后会遇上更多更美好的事情,我和你爸把你养这么大你可千万别干傻事,千万不能犯浑,不值得,不值得啊……”

    听见从母亲嘴里出来【不值得】三个字,姜铎忍不住眉头蹙紧鼻底酸了酸,顿了一会儿才哭笑不得的宽慰:

    “妈你想什么呢?妈你少看那些要死要活的苦情电视剧啊,我不过是医院住的烦了,就想出来透口气。”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张丽红根本不相信,但亲耳听见儿子还暂时没什么寻短见的想法,揪紧的心脏稍微一松,又压不住火的对着电话吼:

    “家里出了那么多事,你爸他精神状态又那么差,你既然都没事了怎么还不回家来看看?”

    “得了吧。”姜铎嘴一撇:

    “我爸看见我一准更上火,我请田叔带他去做了体检,他身体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大事,只得辛苦老妈多费费心好好照顾他,多给我爸弄点好吃的,大补的,我这边难得单位给我放了这么长时间的假,我得抓紧时间出去逛两天。”

    “你还想上哪逛去啊?”张丽红吼起来:“这么大个人了一点事都不懂,赶紧回家。”

    姜铎脸色沉了沉没吭声,半天却忤逆到:

    “妈,我不回家。”

    没待电话那边又开始哭哭啼啼或者破口大骂,姜铎忽然脸色一暗对着电话沉声道:

    “妈,还有个重要的事情,你一定要记住了!”

    “……?”

    “瑞叔当初在你跟前编排我爸、编排三两叔的那些瞎话,你一个字都不能跟我爸提。不管他过些什么,都不能再跟我爸提,明白么?”

    这一句过去,对面没声了,连呜咽声都听不见,又等了好半天姜铎才听见手机里有一句颤颤巍巍的:

    “你……你怎么知道?”

    “你照我的做就行。”姜铎脸色阴沉,咬牙愤恨,捏着手机缓了一会儿才继续告知自己的母亲

    “妈,我真的只想一个人清净两天,不会做出格的事情,我爸那边只能辛苦你多照顾着点,儿子不孝,这一次,请你们都不要再来扰我。”

    完这句,也不管电话那头的母亲还会再向自己斥责或嘱咐什么,姜铎自私冷漠不懂事的挂了电话,清空所有信息,摇下车窗,一扬手正好扔到对向车道迎面驶过来的轧路机滚轮底下,碾成了块饼。

    “哎,哥你怎么给扔了呢?还能通话的呀,哪要有毛病你拿到城里修一修就行,怎么这么糟践东西。”

    话的是坐在姜铎旁边的山民老汉,六十多岁,粗布棉衣满脸褶皱,枯瘦的手指正搭在拖拉机方向盘上,目视前方,指甲修剪到肉里面手指关节全部膨起变形,裂缝里满是黑泥。

    突突突的农用拖拉机动静贯彻整条弯曲泥泞的盘山路,农机烧柴油,车尾崩屁一样喷出一大团黑烟,正一蹦一蹦的往上蹿。

    老汉一辈子节省惯了,饭黏子掉地上都得用手抠起来,在他眼里,像旁边这位城里人扮的高个儿年轻人一言不合就把贵重东西摔地上的行为,是得遭雷劈的。

    “修不了,稀碎了。”姜铎笑着用左手翻兜,用左手给老汉递过去一根烟,右手一直别扭的搭在背包上,老汉斜瞥他一眼不置一语,只听见他随意闲聊道:

    “大叔,这附近也不像要修路啊怎么会有轧路机开过来?”

    听见他问这个,山地庄稼老汉立马用重大事件亲历者的姿态,眉飞色舞的向外乡人介绍一个多月前村前铁烙山上面那桩了不得的奇案。

    “是前面山塌啦!就在一个月前。”

    “听新闻里是连日大雨造成的山体滑坡?”

    “噫~~哪里是山体滑坡,我家就在山箐里住着,见天听着山里的采石场炸山开洞,滑坡那天的声音,分明是有人在山里凿石头放炮。”

    “放炮?”姜铎故作惊疑,“不是天灾,是人祸?”

    “那可不!”

    老汉激动的用手掌往方向盘上猛拍几下,拖拉机驾驶室逼仄狭,两人几乎是挨在一块坐着,奈何发动机引擎动静太大,老汉用大声喊的音量向姜铎道:

    “肯定是有人在山上炸洞来着,后来我听我们村上参与救援的人啊,原来这山里的采石场藏着一个制毒工厂,滑坡那天的炮声,是因为那些毒贩想销毁证据,才往山洞里填了=炸=药=。听,还有好多人、好多东西还埋在塌方的山隙底下呢,刚才那轧路机就是为了给能把那些石头吊开的挖掘机、起重器挖出一条临时通道,才开过来的。”

    姜铎附和:“哦……居然敢用=炸=弹=,那些毒贩子可太猖狂了,心眼真坏。”

    “就是,就是,心太坏了。”老汉附和,再忍不住瞄了瞄姜铎的胳膊,实在是僵直得不正常,便开口问

    “子,你胳膊怎么回事?受伤了呀?”

    姜铎笑笑:“是受伤了,尺骨鹰嘴……就胳膊肘这附近的骨头骨折了,做了手术里面用了块钢板固定着,今天刚刚拆的石膏,胳膊还有点不适应,适当动一动就好了。”

    “骨折啊……”老汉点烟撇撇嘴,他们这些山里庄稼汉受伤是常事,并不稀奇,只两眼看向车窗前面冲姜铎扬了扬下巴。

    “子,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