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的底线
未合拢的窗半掩着光,投进这方空间里。光线恰到好处,流转在秦淮那张昳丽又绝不轻浮的脸上,照得他微微有些头晕。
秦淮扶着洗手池的边缘,撑起身体,慢慢看着镜子。
镜中的人掩不去病态的苍白,却有着漂亮如古画意致的眉眼,明明勾魂摄魄,眼底却是一片清明。
仔细看来,那清明并非未经世事的纯粹干净,而含着点复杂的累蓄,像是遍地疮痍后的焦土上新生出的一点新绿。
七年了,无数次他以为自己活不下来,起了轻生的念头,却还是走到了这一天。
就像低着头在寒冬中行走了无数个日夜的人,抬起头时,终于望见了黑暗尽头的那一道光。
秦淮想对着镜子里的那个人笑一下,却忽然心口一痛,咳得撕心裂肺。
“我的建议是放下手里所有的工作,找个安静的地方养病。否则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恐怕……”
那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秦淮闭上眼,只是忍着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他几乎疑心,自己要将五脏六腑全咳出来以后,他终于能稳住一点气息,艰难地借助身旁那堵墙站立。
白瓷色的洗手池里,是令人触目惊心的鲜血。
他没话,垂眸看了看,然后拧开了水龙头。流水哗啦啦淌下,把殷红血迹冲得一干二净。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秦淮若无其事转过身,从随身带的包里翻出一个药瓶,倒出几粒吃了下去。
医生的警告犹在耳边,但就算是虎狼之剂,他也要靠它吊着命,挨过待会儿的颁奖典礼。
只是,当他起来的时候,脑海突然炸开般疼得钻心,身形一晃,就不受控制地栽了下去。
轰隆。
眼前骤然炸开一束璀璨的白光,他好像溺水的人,整个人落进了深不见底的海里,面前是无尽的静寂,与无边的黑暗。
秦淮拧着眉,心跳得很快。
他很怕水,更怕这没有边际的黑暗,于是不要命地往上一挣,拼命挣扎着……
像是什么东西破水而出的声音,那些白光散去,他的意识逐渐回笼,周围嘈杂的声音,也一点点清晰可闻起来。
“你要是还想在这一行待下去,就好好掂量掂量。”
秦淮猛然睁开眼。面前是张令人作呕的面孔,正压低了嗓音,着威胁自己的话。
“!”
他心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去摸心口那道狰狞的伤疤。
没有,什么都没有。即使隔着一层衣服,他也能感受到衬衫之下平整一片,连受过伤的痕迹都没有。
对于他的无视,高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突然端起酒杯,从他的肩膀上倒了下去。
红酒很快浸湿了衣衫,被湿的白衬衫紧紧包裹着后腰,勾勒出流畅的线条。背后的肩胛骨像一尾姿态漂亮的蝴蝶,从不再能遮挡住的衬衫里隐隐透了出来。
场上的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本是闻声观看这场闹剧,视线却落到一脸狼狈的秦淮身上。
他的长相有种不加雕饰的优越,让人看了自然、舒服,却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感。微微下弯的眼梢细长延展开,格外漂亮。
由于被湿了衣衫,原本就引人注目的身材更加一览无余。他看起来本是清冷那一挂的,然而身材比例却彻彻底底诠释着完美,颇有些勾人的辣意。
高远的视线落到了他修长笔直的双腿上,啧啧称赞了两声,然后又上移到他紧致纤细的腰身上,眼神看起来更渴了。
他没有压低声音,充满了下流的逗弄:“还是个雏儿?哥哥今晚就给你开开荤。”
酒杯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也重重敲在秦淮心上,把他混乱的心神按定下去。但他依旧站在原地,脸色苍白,竭力忍耐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凌辱。
高远冷笑着又端起一杯酒,递到他身前:“喝了它。”
这次,就是不加掩饰的威胁了。
秦淮看着那杯酒,眼神微微一暗。
前世,他依旧驳了对方的面子,没过多久就寻了个由头,落荒而逃。
但没跑多久,就被高远的车截了。在没人的角落里,他已经撕下了在人前的虚伪面皮,对自己肆意辱骂。
“我呸!要不是你跟段忱好过,老子能看得上你?他让我没有活路,我就玩玩他的情人儿,谁都别想好过!”
“装什么清高,一个被人玩烂了不要的biao子而已,摆出这副不情不愿的模样给谁看?给脸不要脸,啊?!”
那一巴掌带着猎猎的风声而来,秦淮本能地攥住了对方的胳膊,把他推开。
“别过来!”
他当时心神俱颤,用了生平最大的力气。高远没防备他还有余力反抗,更没想到他居然敢对自己动手,直接摔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指尖还在止不住颤抖着,秦淮看了一眼,正对上高远怨毒的眼神。他回过神来,踉跄着跑了出去。
只是没过几天,一帮不速之客就找到了他家。
高远转着手上的戒指,笑容不怀好意,又淬了毒似的。
他出口的第一句话,就让秦淮心理防线尽数崩溃。
“你奶奶这个时候,应该出去遛弯儿了吧?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谈。实在不行,也可以让她老人家先不回来嘛。”
他本意是和秦淮好好算一算账。正好留了充足的时间,各种能想到的手段也能在秦淮身上试试。“你情我愿”的事儿,好好商量嘛。
只是他提到了奶奶,落在秦淮耳中,就是另一番意味了。
一点血色在他面前慢慢聚拢,秦淮努力睁开眼,把那点疯狂的想法拼命压下去。
他几乎要呼吸不过来,余光落在茶几上的那把刀上,想也不想就拿了起来。
高远见状大惊,猛地后退几步,骂道:“你想干什么?找死是不是!”
秦淮看着他,明明意识是清醒的,头脑却嗡嗡作痛,好像整个人都沉沦在一片疯狂的血域里。
他不话,从衣领处的位置,把刀尖儿使劲扎了进去。
血珠擦着森寒的刀尖,霎时间就冒了出来,随即是汩汩的血流,从锁骨直到胸口那一条长长到伤口,涌出来。
他的脸色也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唇色却依旧鲜红如流朱,像从什么僻静地方跳出来的精怪。
“够吗?”
他哑着嗓子,眼神有些可怕,像是被逼到深渊前的人失了神智的疯狂。等不到回答,那柄刀就被他往下旋,按到皮肉里的更深处。
“还、给、你。”
高远脸色瞬间变了。
他败了兴致,骂骂咧咧推门往外出,还骂道:“疯子!你要是死在这里,可跟我没什么关系……”
那些人陆陆续续从他家里消失,秦淮眼前一阵模糊一阵清醒,刀终于掉了下来。
从那以后,高远果然没再上门找过他的麻烦。但他此人心胸狭窄,就算勉强退了一步,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外界那时都传闻他得罪了段忱,又因为高远放话威胁,一来二去,连原本正在谈的无关紧要的配角,也被替换掉了。
秦淮无法,只能去演更没人愿意接的角色,去跑龙套、演高危角色,空的时候零工,高强度的负荷和长期压抑的心态,渐渐身体就出了状况。
当时医生就建议他好好调养,不要趁着年轻就胡来,拖成大病。
但也就是在那时,奶奶在一次外出遛弯儿时晕倒了。
好在被人发现,及时送到了医院。
也是因为这次变故,他才知道奶奶得病,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她每次身体不适,都会躲出去,自己也忙得上下眼皮不沾,竟一直没有察觉。
那些医药费不是当时的秦淮所能承担的。
他走投无路,又被朋友坑骗,去所谓的高级会所工作。
那些有意无意的触碰,他都当做看不见。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能安稳拿到那份高昂的薪水,被几句话、摸几下,他都不管不顾了。
有时候放任自己往一条错路上行走,哪怕只是个的开头,都代表着滑向无可挽回的深渊。
他浑浑噩噩,却也抓不住上浮的绳索,只能一点点把自己沉进黑暗的海底,把生活过得一团乌烟瘴气,看不见希望。
在这样昏沉度日的人生中,他竟然又见过一次段忱。
那次他去一个包间送酒,刚开门,浑身就紧绷起来,想转身就逃走。
尽管在看到对方的脸那一刻,他已经把头低了下去,但嘲讽的声音还是响起:“哟,这不是熟人嘛,居然在这种地方见到了,好巧。”
那人一双妍丽的眸子盯着他,此刻丝毫不掩饰其中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