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晏铮,你该放下执念。……
最终,曲太傅被皇帝招到跟前训斥了一番,带狗入宫的事是他儿子干出来的,所谓子不教是为父之过,完事了才准他们将曲泽领回家去。
而对晏铮的处置,不过是停了他两天职,要他在家闭门思过。
曲如烟庆幸之余,也觉得诧异,“擅闯离宫并非事,十七爷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三娘子不明白吗?”郭申笑道:“自然是因为那条狗了。”
那条黑犬在众目睽睽之下,从离宫的灌木丛中窜出,谁也做不了假。侍卫更没能在晏铮身上搜出任何可疑的东西。
皇帝能怎么办?他就是想重罚晏铮,也得有证据,还要顾忌远在北境的晏家。
“不过这么闹一通,圣人只会对废太子倍加警惕,恐怕离宫的侍卫要新换几批了。”
郭申不禁好笑,要是废太子原本着什么算盘,被他家爷这么一搅和,只怕气都要气死了。
晏铮这两日待在府里,极少出自己的房门,他不需要人下厨又不需要人伺候,曲如烟想去见他也找不到借口。
她一直很在意晏铮之前的那句话。
“我没有以后。”
他为什么这么?他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么惶惶不安呢……?
“郭大人……”曲如烟刚一开口,又摇头,“算了,没什么。”
也许,只是自己想多了呢。
二人都以为晏铮正关在自己屋里时,他人却来到府里的一处水榭。
满乐正拿抹布除着台阶青苔,远远便看见晏铮走上亭台,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昨日,满乐陪曲如烟进宫去同曲声声话,话没几句,曲声声将她拉到角落,“回去后,你替我注意晏十七的一言一行,他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要来向我汇报。”
满乐不解曲声声此举何意,可她向来什么都听她的。
娘娘做事,总不会有错。
思及此,满乐丢下帕子,朝晏铮奔去。
“你上次为什么没喝如烟姐姐给你炖的汤?”
满乐生得,胆子却大,叉着腰,嘟着嘴,毫不畏惧地拦在晏铮身前。
“汤?”
晏铮一挑眉,想起来了。
他抱臂往廊柱上一靠,笑吟吟地道:“这么在意我喝没喝,那汤是你炖的?”
“才不是!”
那碗鸡汤虽然也有曲如烟帮把手,但大半是满乐自己料理的,她本来还觉得晏十七不喝自己未婚妻子煮的汤实在不识好歹,却没想到被他一语道破。
“我只是,想帮如烟姐姐……”
“帮?”
晏铮倒没明白炖个汤算哪门子帮,不过他知道满乐找上自己,多半另有其事。
“起来,你来这里干什么?”她果然话头一转,“都怪你整日关在房里,如烟姐姐也愁眉苦脸的,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过分?”
晏铮还真没觉得自己哪儿过分了,抬抬下巴,示意满乐看旁边的池塘,“我来这儿,是想瞧瞧这池塘的水有多深。”
“水有多深?”满乐不解,“水深不深又能怎样呢?”
“水深不深,就能知道人摔下去到底会不会死。”
满乐一愣,后知后觉感到这话古怪,她回头,却骤然对上一双浅色似金的眸,晏铮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跟前,那近在咫尺的眼神如刀刃,幽冷锐利。
满乐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被扒了针的刺猬,藏在肚皮里的主意全被他一览无遗,她下意识往台阶下一退,没能站稳,摔倒在地。
“怎么还摔跤了?”晏铮却直起身,已是神色如常:“一会儿郭申该找你了,不想挨骂就赶紧回去。”
他扭头离开,只剩满乐愣在原地。
翌日进宫,她找了个空挡,赶紧把曲声声唤到隔壁耳房。
曲如烟就在一道帘子后面喝茶,满乐怕被听见,满面踌躇,曲声声见了,压低声音问她:“怎么,他这两日在府里做什么了?”
满乐不知该怎么,她直到被曲声声嘱咐之前,都从未在意过这个晏十七。
原以为他就是个想攀曲家高枝的,可昨日看起来又……
“他没做什么,但是,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满乐想着该把这事告诉曲声声。
“哦?”曲声声好奇:“他了什么?”
“他……‘看水深不深,就能知道人摔下去到底会不会死’。”
曲声声神情一滞。
“婢子实在不明白他的意思,他那时的表情简直……娘娘?”
满乐讶然抬头,发现她家娘娘的一张脸竟变得一片惨白。
“娘娘?怎么了?娘娘……”
“别碰我!”
曲声声一把挥开她的手。
她呼吸急促,胸口开始砰砰直跳,随着刚才那话在耳畔响起,她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走马灯。
大片的水花……痛如刀绞的下腹……被送入姨娘口中的粥……
有什么久远的记忆在脑中横冲直撞,似乎想要破土而出。
她抚住额头,撑着墙跪倒在地。
头……头好痛……
为什么……会这么痛……
“一娘。”
“别……别叫我……”
“一娘,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不……不……”
“一娘,记住,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她哑声质问,又蓦地恍惚。
她知道这个声音,这分明是……曲挽香的声音……
只有曲挽香,会这样叫她。
在那间阴暗屋里,曲挽香低着声音,紧紧抱住她,她们背后那张榻上,躺着已经死去的她的娘亲。
“姨娘为什么不动了?”年幼的曲声声问她。
曲挽香阖上眼,没有回答。
“这个屋里发生的事,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
她如是道。
对,是这样……就是这样……
曲声声抬头,她想起来了,想起了曲挽香曾对自己做的一切。
-
一蛊茶见底,曲如烟仍没等到曲如烟和满乐回来,她正要起身去瞧,便见一个宫婢拖着银盘进内。
“这是什么?”
她指指银盘上的瓷碗,白釉瓷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鱼汤,可曲声声分明过自己不喜欢吃鱼。
“这是娘娘吩咐厨房给陛下煮的汤。”宫婢笑道:“以前满乐还在时就是干这活的,如今她走了,也不知陛下还喝不喝得惯。”
这是曲声声争宠惯用的手段,每隔几日,会亲自端了热汤去皇帝的御书房。
今早她也特意吩咐宫人们备好鱼汤,刚才还去厨房亲自尝过味道,怎么这会儿炖好了汤,人却不见了?
“大姐姐的话,方才和满乐去了那边的耳房。”
宫婢谢过曲如烟,一到耳房门口,里边的曲声声便大叫:“滚出去,别来吵我!”
“可娘娘,这鱼汤怎么办?”
“三妹妹不是在么,给她喝。我不去御书房了。”
曲声声的性子向来喜怒无常,宫婢倒不稀奇,就是有些为难:“曲三娘子,你看……”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曲如烟冲她一笑,宫婢感激地将瓷碗递给她。
要是以往曲如烟被这样晾在一边,她才不会有心情喝什么汤,世事无常,自己在家时脾气能那么差,到底是没遇上更不讲理的。
曲声声高兴时十分好相处,可一旦发怒,就如同变了个人。
瓷碗的分量并不多,她喝完漱了口,仍没见曲声声从屋里出来,她唤了几声,亦没人答应。
她只好对门内:“大姐姐,我先回去了。满乐也是,你今日就留在宫里陪陪大姐姐吧。”
这话落下,才算听见满乐怯怯的声音:“好,如烟姐姐,麻烦你了。”
曲如烟不知里边状况如何,只以为曲声声又在耍什么脾气。
可自己没有得罪她呀?
出宫回府的马车里,曲如烟细细回顾这几日的言行举止,还是不觉得哪里得罪了曲如烟。
“一会儿把这事同晏十七爷吧?”
她嘟囔完,忽然细眉一颦,低下头,觉出异样。
自己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起初她以为是马车颠簸,可不多时,连带着四肢也使不上力气,耳边如耳鸣般嗡嗡作响,这异常来得太过突然,她没反应过来便心口一痛,噗的吐出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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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
晏铮正在院子里给花浇水,郭申急急忙忙从外赶来,“不好,三娘子出事了。”
曲如烟在回宫途中倒在了马车里,晏铮塞了个荷包给送她出宫的内侍,嘱咐他不要将这事出去,而后和郭申将曲如烟搬进了屋。
“从结论,她中毒了。”
晏铮捏着曲如烟脸细细瞧了片刻,评价道。
郭申还能不知道这是中毒的表现吗?他不懂他家爷为何能如此冷静,“可爷给我的解药我都有按时给她,怎么会……”
晏铮的毒是即死毒,那解药剂量,不能解毒却能作延缓毒发之用,如果真是体内的毒出了问题,曲如烟不会有机会躺在这床上痛苦喘息。
“你上次给她解药是什么时候?”
“两日前。”
郭申蓦然回神,“那今日就是毒性最烈的时候……难道……三娘子在宫里……”
晏铮笑道:“只有这个可能了。”
郭申一顿。
他看着晏铮的笑,忽然觉得,那分明是“鱼总算咬饵”时的表情。
他家爷到底算到了哪一步?猜到了什么……?
譬如,曲声声最初怎么会被皇帝一眼看中,那告诉她人死后会变成蝴蝶的是谁。
她天真而不谙世事的性子源于何处,和二娘子之间有什么过往。
白原玉又为什么会看见她从废太子的离宫出来。她和废太子又有什么牵扯。
太多的谜团,自己这个近身陪伴的家仆竟全然不知。
他只知道,曲如烟会变成这般模样一定是在宫里吃了什么相冲的毒。可曲声声又为什么要……
“你听得到我话吧?”晏铮微微俯身,手撑在软枕上,凑近曲如烟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在曲声声宫里吃了什么?”
曲如烟那张密布汗珠的脸一颤,像是想起什么可怖之事,好半晌才轻轻点了头。
“吃食原本是要送去给谁的?”晏铮问:“是不是……龙椅上那位?”
这次曲如烟的反应更加激烈,她出不了声,只能艰难地睁眼注视他。
她的眼神已经给了他答案。
“你做得很好。”
在曲如烟的记忆中,他从未像这样夸奖过她,口吻淡淡,却没有平日的疏离,她猜,是不是因为自己如今这副痛苦的模样让他想起了死去的曲挽香?
对着这张脸……他终究还是做不到漠不关心对吗?
自己若是死了,对他来,或许就像曲挽香又死了一次一样。
她本该高兴,可奇怪的是竟一点也感觉不到喜悦,她听见晏铮:“郭申,治好她,把毒解了。”
他起身离开了床榻边,踏出房门前的最后一刻,他忽然回首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含着诀别。
他:“这下,你真的自由了。”
就像那天他也:“我没有以后了。”
曲如烟到此时,总算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她不由呼吸一窒,挣扎着想要起身,四肢却如注铅般沉重不已。
“呜呜!”
她看见了,他手里藏着一把匕首,他一定是要进宫,进宫去向曲声声讨要真相。
不能去,不能去!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她拼了命地呼喊他。
值得吗?晏铮?这一切值得吗!
她已经死了,可你还活着!你还有将来,你还有以后啊!
为什么不惜搭上自己的命,不惜玉石俱焚也要替曲挽香报仇?若是早知你一直报着这样的想法,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帮你!
我帮你……是为了让你得偿所愿后能放下心中执念,愿你不再被那名为“曲挽香”的偏执所禁锢。
分明只要放下前尘,你就能更好地活下去,前路定会有比现在更好的东西在等你!
可是……为什么……
晏铮……晏铮……不要去……你不能去啊……
可他的身影就像听不见她的祈求,拐过门扉,再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