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需要你也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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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想给我换药?”

    迎着曲挽香的目光,晏铮颔首。

    他倒没有别的心思,曲挽香中的那一箭虽深但未伤及筋骨,能快些养好的伤当然不能拖着。

    或许是因为自幼被曲家严苛的礼教压着,曲挽香骨子里有股叛逆,长大以后,越不合规矩的事她做得越肆无忌惮。

    这是晏铮对她的了解。何况如今二人的处境由不得自己选择,他根本没觉得她会拒绝。

    可眼前的女子闻言,神色却犹豫了。

    “一定得是郎君你吗?”

    “这儿除了我也没有别人了。”晏铮道:“还是怎么,你自己看得见背上的伤?”

    曲挽香自然是看不见的。

    她和这个郎君不过是相识短短几日,甚至谈不上熟人的关系。而自己,有不能把肌肤随意露给旁人看的理由。

    “不能快些下山吗?”曲挽香问:“快些回去,村里有铜镜,这样我就……”

    “这儿离白云山不远,但也相隔一个镇。”晏铮挑眉:“神女大人若靠自己的双腿,未必能撑到回去。”

    他得直白,曲挽香自己也心里有数。

    可这样下去,她就不得不破和“殿下”的约定。

    来……这个郎君是有妻室的。如果有妻室的话……也许不是那么要紧。

    “你想好了?”

    晏铮方才没出声,是在等她考虑。

    “嗯。”曲挽香点头。

    “不再想想?一会儿可就不能后悔了。”

    “别戏弄我了。”她原本升起的一丝紧迫快被他这几句话问没了,“郎君刚才分明就是一脸我不答应也要强行把我摁倒换药的表情。”

    强行摁倒?

    晏铮不会做这事,起码对如今的“她”,不会。

    曲挽香到底只是妙龄的女子,平日再如何处变不惊,背对着一个陌生男人半褪下衣裳还是忍不住抿了唇角。

    感受到晏铮靠近的气息,她冷白细腻的肌肤上蓦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别紧张,”晏铮好笑的声音传来,“只是换药。”

    曲挽香:“我知道。”

    不然你还想做什么?

    她忍不住腹诽。

    她看不见晏铮,晏铮却能将自己的背脊看得一清二楚。这种状况下,连拂过山间的阵阵凉风都让她觉得有几分燥热。

    她不知道的是,身后晏铮的一双眸却冷得吓人。

    那天替她上药的时候天太黑,他急于为她止血所以并没注意。

    如今天色大亮,他才看清。

    曲挽香是养尊处优的贵女,就是为了让她日后有望嫁进嫁入豪门,家族也是要对她万倍呵护的。她的身上,本不该存在任何伤痕。

    可如今摆在晏铮眼前的,是她漂亮的蝴蝶骨上几道的细长伤痕。

    发白的,细长的,虽不明显但因为没有及时涂药,所以留在了她的身上。

    这些,在晏铮离开凉州城前都是没有的。

    方在野……

    “凉。”

    他想得太专注,捣碎的草药一下敷在曲挽香伤处,惹得她颤了肩膀。

    恐怕不只是“凉”,还有“疼”吧。

    曲挽香却不愿自己疼。

    “已经好了。”晏铮抽回手起身,没等曲挽香回话,背过身去,留时间给她整理仪容。

    “…这会儿倒又不贪财好色了。”曲挽香忆起云芝的话,瞥着晏铮的背影心道。

    下在那里的陷阱很快收获了第一个猎物,一只身强体壮的野兔。

    “所以,今日真的有肉吃了?”曲挽香方才还不自在,一听捕到野兔,变脸似地凑上前量。

    “你倒是挺忍心。”晏铮调侃。

    “为什么要不忍心?”曲挽香双手合十,神情虔诚地跪在一旁,“这是山神大人的恩惠。兔子进了我的肚子,总有一日,我也会把我的身体还给这片山林。”

    这一点也不像是晏铮熟识的曲挽香会出的话。

    他眼底一暗,没有出声。

    既然要料理兔子就免不得用水。如今曲挽香换好了药,他在她睡觉的空挡,早观察过周遭,从这儿往下的山间,有一处溪流。

    曲挽香作为神女,时常上下白云山,走山路对她而言不是难事。

    就是不知为什么,晏铮的目光老是凝着她看。那山路稍微陡峭一下,他就伸手揪住她衣裳一角,似乎怕她往前扑倒。她脚步稍顿一顿,晏铮就问:“累了?”

    曲挽香是傻子也该察觉到,他对自己过分的关心。

    可他为什么要关心一个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的人?

    真是图色不成?

    曲挽香在心里琢磨,面上不显,不出多时,一条溪映入眼帘。

    晏铮自去料理野兔,曲挽香不能和他分开,不得已在他身旁完成了喝水洗漱一连串动作,好在他似乎没有在看自己,她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晏铮莫名其妙的关心让她不自在。

    兔子清洗干净,晏铮恐怕是顾及她的伤,只在溪流附近挑挑拣拣了些树枝回来生火。

    等兔肉被架在火上,他才腾出空洗去手上的血迹。那不仅是野兔的血,还有被他杀掉的,暗卫的血。

    “你对那个算掳走你的黑衣男人有头绪吗?”

    二人围着火堆而坐,晏铮第一次起二人都心照不宣没有提及的事。

    “我不认识他。”

    曲挽香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去。

    从撒谎这一点来,她和晏铮有些相似,都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出假话。

    曲挽香对那个黑衣人是谁的人当然一清二楚。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想掳走自己。

    “……”晏铮的一双眼缓慢地在曲挽香脸上转了一圈。

    “你在骗我。”他淡道:“你知道他是谁。”

    “郎君有证据吗?”曲挽香问。

    “我没有证据,只是推断。”晏铮道:“但没办法,我就是可以确信,谁叫我了解你呢。”

    曲挽香觉得,这连辞都算不上。

    “郎君想要如何想,是郎君的自由。”

    她。

    “若要问我,我也只有一个回答:‘我不认识他’。”

    她的口吻听着温和,话中的意思却一点不温和,这是一堵高墙,不容他靠近的,将他彻底拦在门外。

    这就是她心中不可触碰的界限。

    界限里,是她珍视的人。

    显然,其中没有晏铮。

    晏铮自己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因为方在野吗?”他声音罕见地哑了哑。

    “我不认识什么方在野。”

    “那我换个法。”晏铮道,“因为,‘殿下’?”

    曲挽香不话了。

    可晏铮今日不得到她的回话便不算罢休,“告诉我。”

    他的眸光如钩,显露出危险的气息。

    曲挽香不知道他的这副攻击性是对着自己,还是对着“殿下”的,她想了想道:“你其实不必生气。”

    “殿下和我约定过,不许我把自己的肌肤和身子暴露给任何人瞧。”

    “但,我今日已经破了这个约定。殿下不会再愿意要我,我和殿下也已经没有关系,那些暗卫更不会再来了。”

    她是想安抚晏铮的情绪,告诉他不用怕黑衣人再来偷袭。

    可抬头,却发现他的脸色变了。那是她不能理解的神情。

    “郎……”

    曲挽香的视野突然之间,天旋地转。

    她倒在溪边上,晏铮一手撑在她脸侧,从上笼罩了她,二人间的那条链子正被他拽在手里,她被迫抬起手,没法从他身下躲开一分一毫。

    “郎君……”

    “曲挽香……你真让我失望。”

    低沉的,比她身下的溪水还要冰冷的声音自晏铮口中一字一句吐出。

    他咬牙切齿的。

    曲挽香不解,不解他为何发怒。

    “我想,这和郎君你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晏铮一顿,彻底被这话气笑了。

    他的手都在抖,一双眼渐渐红了,连瞳孔中都只映照着她一个人的身影。

    “曲挽香,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他,“我不需要你想起以前,不需要你也爱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但……不是为了让你这么作践自己的。”

    他的左手绕过链子,勒住她的手腕,深深地、用力地,似乎要抹灭她最后一丝挣扎。

    他明明在发怒,在惩罚似地控制着她不让她动弹。可曲挽香透过他紧抿的唇际,咬紧的牙,似乎又能感到他的悲伤。

    这样胀大的情绪压得她有些迷茫,有些无措。

    “你放开我……”她试图挣脱,却是徒劳。

    有一道声音在她心底不停地道:“不能再听他继续下去。你是殿下的女人,你怎么能和一个陌生男人这么亲密?殿下知道了,该对你多伤心,多失望,他一定会后悔那时救了你,给了你神女的身份。”

    我知道……

    我知道。

    我是殿下的女人,我不能让殿下失望。我知道的……

    不要……再了……

    “晏铮,放开我……”曲挽香急了,她颤着唇瓣,艰难地冲他祈求,“求你……”

    她不想被殿下舍弃,她这条命是殿下给的。

    “求我有什么用呢?”可晏铮充耳不闻,拇指伸过来摩挲着她柔软的面颊,笑着问她:“你想,我不能碰你,方在野就可以,是吗?”

    “我……”

    “方在野到底教了你什么?”晏铮的拇指滑到她的下颌处,在她下颌一掐,逼她仰头看自己:“曲挽香,你不是最喜欢装出温驯的模样却不听任何人的话吗?不是最擅长让人不如意了吗?如今他的话倒成了你的圣旨,你还要为他守身如玉,是吗?”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晏铮的话,她分明从不在意。被一个陌生男人这样,也不会在她心里激起一丝波澜。

    可也许是他之前从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从不曾用这样揶揄自嘲似的口吻“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他似乎一直都是异常的关切她,异样的保护她。一句重话也不会。

    她的心忽然如被刀刮一样,有些隐隐作痛。

    她不明白这种感觉……为什么?

    “心!”

    话音坠地时,她没能反应过来,晏铮那只捏住她下巴的手却已穿过她的发间,将她的脑袋猛地往自己怀里一带,将她整个人护在身下。

    然后,曲挽香听见了什么重物砸下来的声响。

    耳边的晏铮闷哼了声。

    曲挽香微愣。

    怎么……回事?

    他被砸到了吗?

    “晏铮?”她呼吸一顿。

    分明是她在问他,他垂下头,对她的第一句话却是:“有没有哪里疼?”

    曲挽香不明白。眼下这个状况,受伤的分明是他自己。

    “没有。”她摇头。

    “好,那你现在从我身下钻出去。”似乎怕她不敢,晏铮缓声道:“慢慢来,我帮你撑着的。”

    “……”

    她真不知道,他是讨厌自己还是不讨厌自己。

    曲挽香缓慢地从他身下缝隙中钻到了外面,一看才知道,刚才倒下来的竟是一棵树。

    可没有雷也没有下雨,树怎么会无缘无故倒了?

    “你等等,我把树挪开。”还好链子的长度足够让曲挽香站在一旁推开树干。

    “你先看看树是怎么倒的。”

    曲挽香没法去树干根部查看,比起这个,她更想快点挪开压住晏铮的东西。

    “…有人。”

    丛林中忽然窜出几道黑影。

    曲挽香见了,反倒冷静下来。她认识他们,那是殿下的暗卫。

    所以,树是被他们故意弄倒的。

    “殿下派了我们来接你。”暗卫们朝她拱手作揖,无声地诉来意。

    曲挽香大抵有数,能解开桎梏的钥匙恐怕也在暗卫手里。只要没有这个,她不必再被迫和一个陌生男人待在一起。

    她的殿下来接她了,她可以一走了之,留身后那个敢对自己有所冒犯的男人自生自灭。

    那树干那么大,他被砸了一下,没有人帮他,他肯定很快就会死。他死了,没人会知道她破了和殿下的约定,殿下还会爱着她。

    曲挽香往暗卫那边迈出一步,回眸,似乎想在晏铮死前,最后看他一眼。

    他身手再如何厉害,这种状态下被暗卫围住,也非死不可。

    男人那双原本充满嗤意和怒容的眸,在剧痛之下,沉沉地抬了抬与她相视,他似乎已经想到她会做什么,也一定看见了她身后的数名暗卫。

    他张了张唇,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她想象中的怒意,曲挽香依稀能辨别他的是:“你走吧。”

    他不需要她想起以前,不需要她也同样地爱他,他不需要她做任何事。

    你走吧。如果,这真的是你想要的。

    曲挽香最终迈出了步子,一步,两步,渐渐加快,她用力地伸手,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那根树干,她平静温驯的脸上显露出一丝焦急,“晏铮,起来!”

    有风从她身侧掠过,她还未看清他是怎么起身,怎么一步冲到自己跟前的,人就已被晏铮一把搂进怀里。

    男人沉沉地,痛苦又哭笑不得的喘气声似乎贴在她耳畔:“宝贝,你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曲挽香没有答话。

    晏铮横抱着她,离暗卫们越来越远,直到那些人渐渐变成黑点,她心中那股叫嚣着让她回去的声音才越发响彻。

    她逼自己不要去听。

    她为什么要救晏铮呢?她不认识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她很确信。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就那样自生自灭呢?”

    她不知道。原本也没兴趣知道。

    可方才看见他那含着诀别的眼神,她忽然想要去知道了。

    她是为了寻求这个答案才做出的这个决定。她讨厌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

    耳边的风呼啦啦地吹过,曲挽香在快速闪过的风景中抬头,悄悄瞄了眼晏铮紧绷的下颌弧线,也许是这个男人的怀抱太过炽热而宽阔,她没有放松,反而越来越觉得不大自在。

    自己做的选择……是对的吗?

    曲挽香靠在他的怀里,轻轻扇了扇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