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 48 章 赚发了,腿好站起来……
云江楼。
杜明昭与东宏随古飞上了二楼, 两人被引入一间厢房后,古飞躬身道:“请二位稍待片刻,掌柜的很快就来。”
在等乔掌柜来前, 云江楼的二给两人上了几样茶点。
杜明昭尝了口糯米糍,杏眸转转, 抬手将东宏面前的甜食也扒拉到跟前。
东宏不好吃甜的,便没理睬她的动作, 他兀自在边剥着花生。
不到一刻,乔掌柜推门而入。
“杜姑娘, 东宏少爷。”乔掌柜行礼后也落了座。
杜明昭眼见乔掌柜招手让二撤下空了的碟, 后将纸笔墨砚齐全摆上, 她转而温婉笑道:“乔掌柜这是有备而来啊。”
“杜姑娘的方子,不知可有意卖给云江楼?”乔掌柜也不哈哈, 直入正题,“在下以为杜姑娘是定要成这门生意的,合作这事您该有个心里价, 只要这价在云江楼可承受之内,在下都可应下。”
时, 乔掌柜不留痕迹地暗瞥东宏,而他靠坐在窗边剥着花生,两眼不观身侧之事。
杜明昭微撩眼皮, “乔掌柜要将方子买断?”
“杜姑娘既要与云江楼合作,便不可再选第二家,不若我云江楼买来方子作何用呢?”乔掌柜生意人自然是生意人的头脑, “这菜在云江楼上了,杜姑娘便不可再外传给别家。”
“买断可以,但我要够多的钱。”
“杜姑娘想要多少?”
杜明昭眯起眼, 自满回道:“我要云江楼三成的分红。”
这话一出,连东宏都看了过来。
乔掌柜顿了片刻,隐去笑意面色微沉道:“杜姑娘可知云江楼每月的进账是几钱?”
这云江楼地段好,菜肴又多精品,开价不菲,因此进账非比寻常的多。
杜明昭凭着方子便狮子大开口要分三成的红,乔掌柜是脾气好未显怒气。
“诶,乔掌柜莫慌待我完,我能开出这个价当然是我有备而来的。”
杜明昭抬手将墨砚拉到眼前,她提笔边写着药膳方子,边又道:“我能给云江楼的是全然别具一格的新菜,保云江楼在溪川县长盛不衰,这方子不会只有一张,莫非乔掌柜以为吃老本更划得来,不会吧?”
这世间该没有人不愿意赚个盆满钵满。
一张写罢,杜明昭顺着再写另一张,乔掌柜望向她的手沉思着那番话,仿佛有点被服。
一盏茶之后,杜明昭收起笔,她写了一摞厚厚的纸页,这些方子无一不是药膳,多为她前世脑中记下的那些。
“乔掌柜,请。”
杜明昭直率且大方地将药膳方子递给乔掌柜,她胸有成竹补道:“我本意是想自己盘一间药膳铺子,无奈手头积蓄少才求助于东宏相帮,若乔掌柜与我联手,我想我们之间定会是共赢。”
简而言之,杜明昭便是自信她的药膳方子归给云江楼,会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乔掌柜细细品着她的话,而后很快绽了笑容,“在下还是看了杜姑娘,本当你为医女,一门心思栽在施针开药,没想你在经商之上颇有头脑,因你之话,在下不应下才是亏本买卖了!”
被乔掌柜调侃,杜明昭杏眸弯弯,她抱拳就道:“哪有,乔掌柜是个明白人,可比我懂如何择利,我只是抛出枝,至于这枝乔掌柜愿不愿意接,那是您所考量的。”
“那我定是要接了。”乔掌柜呵呵一笑,他坦然收起方子,“不然可不辜负了杜姑娘的心意。”
杜明昭喜不胜收,“那分红……”
“便依你的,三成我也应了。”乔掌柜笑着点点头。
“乔掌柜爽快人,我就喜欢和直接的谈话,应就是应,不愿也无碍。”
杜明昭话是这么,但她敢开三成的分成,权是她有底气,心知乔掌柜对她那药膳有多看重。
也是抓住了这一点,她才以“三成”试探乔掌柜,若他有犹豫,让一成也不是不可以。
乔掌柜又:“只是杜姑娘得作保,方子之事……”
杜明昭应:“你且安心,除你我之外,这方子不会有第三人再知。”
“好,从今日起,杜姑娘会是云江楼的掌事之一,在下会告知楼内的下人。”
“祝云江楼财运亨通。”
乔掌柜举起一杯茶水,杜明昭便也同为,两人碰了杯就此达成一致。
离开云江楼后,杜明昭与东宏回了泰平堂。
东宏定定与杜明昭道:“应庚你不善厨。”
他言外之意是,杜明昭究竟如何令乔掌柜取信的,还是巧妙以药膳折服了他。
对东宏而言,宋杞和是下了命令让他偏帮杜明昭,可东宏却从头到尾一句话未提。
杜明昭与云江楼之间的合作,皆是靠她一人的本事所致。
东宏十分兴味。
杜明昭杏眸挑起,细碎的微光糅杂在其中,显得她格外温柔,“我是不善烹膳食,可你忘了,药膳之中还多个药字。”
她精通的是医,这有何难解。
东宏错愕落在原地,杜明昭越过他抬脚入了泰平堂。
柳叶正将前堂桌之上的瓷瓶收掇换水,听杜明昭的脚步,转身便笑道:“姐,您今日来的很早呀。”
“要办事早早入了城。”
杜明昭目光下移,她的视线紧盯在柳叶手里捧着的瓷瓶,里头还插了几只花,她不识得。
柳叶一垂头,复笑道:“姐,这是一位谢公子送来的姜花。”
“谢大哥?”
柳叶甜甜应“嗯”。
这回杜明昭没太大的吃惊,谢承暄似送栀子送上了瘾,那次经她戳穿之后,接连数日都没再递过花,可现在又突然起意换了一种。
只是童试将近,他怎还分心去采花?
杜明昭又问柳叶,“你很喜欢?”
“回姐,奴婢自最爱的便是野姜花,奴婢的娘与几位姨原住的地方生了许多这样的花儿。”
柳叶抱着瓷瓶,正要往后屋走去,“姐,我把这瓶放去哪儿好?”
“前堂不行?”
“也不是,就是……奴婢怕无意碰着了。”柳叶还挺宝贝的。
杜明昭便勾唇道:“那放后屋里吧。”
“好嘞。”
柳叶蹦跳地要去后屋,谁知道半路撞到了一处硬梆梆的大块头,她生得娇,这一没留心脚下便被绊住。
东宏立马捉了她的腰。
柳叶护着瓷瓶,姜花摇曳不止,好在没洒出瓶子。
“当心点。”东宏粗眉一竖,那股寒气释放之时着实唬人。
柳叶跟碰了烫手山芋一般,当即挑开他身边,狠狠跺脚,“什么当不当心啊,要不是你挡在这儿,我……”
东宏睨向杜明昭这面,杜明昭清清楚楚从他面部看出几个字。
怪我咯?
但东宏不欲开口。
柳叶气得宛若河豚,她鼓了鼓腮帮子,后只重重一哼转身去了后屋。
杜明昭含笑摇摇头,她侧头问在算盘的何掌柜,“泰平堂中的玉肌膏备了几盒?”
“如姐的吩咐,柳叶两种各做了三十盒。”
这其中有十来盒是杜明昭要带去施府的,她将需涂抹的药膏取出,除开茉莉的,杜明昭还让何掌柜分别添制不同花香,多做了兰花、栀子、蔷薇等味道。
美白膏与药粉各装十五只,杜明昭用木盒装好。
东宏伸手接过,他:“那日应庚会随你。”
杜明昭愣了愣,应道:“好。”
……
溪川县众所周知施府少爷施文彬满月之时并未摆宴,施夫人身体抱恙近一个月,前几日才转安几分,请了亲近的几家之后,后正式宴请各府,此番是弥补少爷的满月宴。
来施府之前,杜明昭为着衣很是苦闷了一通,天知道她最不会的便是挽发与穿戴。
端坐于梳妆台,杜明昭发了近一刻钟的呆,这可比她上学时一天之内考几门课都来的难,她的双手在脑后乌发上搅着,最后还是编了个天蝎辫。
可发间空空实在朴素,去参宴稍有不得体。
杜明昭便在妆匣里翻找,她记着荀华月赠了她各种花样的簪子与首饰,挑三拣四过后,她还是取过一只刻藤蔓的银镯,换掉红绳戴在手腕。
还翻找到几只短的鱼尾状银钗,杜明昭便一上一下插入发中。
至于衣裳,她穿的是春日何氏给她新制的丁香色衣裙,其色淡雅素柔,已是她能找出最新的一件。
杜明昭便就如此去往了施府。
应庚驾车将她送到正门,应下待她参宴完毕后再来施府接她回村。
杜明昭独自走去正门。
“敢问姐可有施家下的帖?”
施府家丁在门前将杜明昭拦下。
恰逢魏家的马车抵达,魏心慈随母来到施府门前时,便撞见了一身素净的杜明昭以及家丁问来的话。
“不会是有人有心攀施家,胡搅蛮缠要进这个门吧?”魏心慈掩嘴嘲笑,毫不客气。
魏夫人却不满她的出言,拉过魏心慈就道:“少两句。”
魏心慈挨训嘟嘴委屈,“娘,女儿还错了吗?施府是何地方,你看她像是会被施家下帖子的人?”
溪川县谁人不知施家的背后,乐意与之交好数不胜数,奈何施家多为闭门不见客,是以魏家亦是第一回前来施家。
能被施家请来的,还是在少爷满月之后这等重要的请宴,来者都不会是一般人。
虽杜明昭已用心扮过,可她性子淡,并不喜穿金戴银,因而整个人光站在那,是再素雅不过的画。
魏心慈这么瞧见,想当然不觉得杜明昭是大户人家的姐。
试问哪家姐出门在外身边没个伺候的丫鬟,还独自赴宴上门?
于是在魏夫人领魏心慈过门时,她还不忘回头冲杜明昭道:“施家今日把门严,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杜明昭看也不看她,只从袖里掏出一张请帖,递给家丁,“是这个吗?”
家丁看罢后,笑着比请道:“是没错,这位姐里面请。”
魏心慈呆住了。
怎么可能?
她是被施府请来的?
魏心慈不敢置信,她刚要开口再问,身侧的魏夫人却笑着问道:“盈盈你怎上正门来了?”
“来接一位客人。”
施盈盈的芙蓉面笑意明媚,她与魏夫人客气行礼,后擦肩而过。
魏心慈见施盈盈迎光走来,大喜过望地喊她:“盈盈姐!”
“心慈妹妹。”
施盈盈朝魏心慈点了下头,就在魏心慈以为她是来寻自己的时候,施盈盈却绕过她朝另一边走去。
魏心慈脸上早摆好的笑停滞成尴尬。
她再一抬头,施盈盈已走到杜明昭手边,还带了几分亲密地抱怨,“明昭你来前怎么不一声?我本想让丫鬟上泰平堂亲自接你过府呢。”
“我自己来也不花时,免得劳烦你。”
杜明昭也只是去泰平堂取了药,其余没做事。
施盈盈不依不饶,“我还巴不得你多劳烦我些,这又不值当个事儿。”
杜明昭问:“夫人她身子如何了?”
“我娘正带彬哥儿呢,我领你去。”
魏心慈便眼巴巴望着施盈盈牵领着杜明昭有有笑地离去,她哀怨地奔去魏夫人那儿,“娘,那人究竟是谁啊?”
“施大姐提及了‘泰平堂’,那姑娘保不准就是城里近日炙手可热的泰平堂女大夫,杜大夫。”魏夫人有所耳闻。
前几日施府请了几户人家,得施盈盈推了一样美白膏,听是泰平堂制的玉肌膏,好几家的夫人姐当日便派了人去一抢而空。
这杜大夫瞧着像是个有本事的,其中还有一层,施夫人的抱恙转安似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不过是个大夫,盈盈姐却待她那样好!”魏心慈只觉得荒谬,不可理喻,“她是能看诊治病,可白了也不过就仅会这个,何能与溪川县城中人家相比?”
“慈儿!”魏夫人板起脸,声音拔高,“施大姐拿她将座上宾看待你是没瞧见?她那番既是施府表态,你今日亦是客人,却还次了杜大夫一分,你给我记住在别家守好本分,可不要惹事生非。”
魏心慈咬了咬嘴唇。
魏夫人的不是无道理,在魏心慈与魏夫人姗姗来到主院时,两人便亲眼看见那位泰平堂的女大夫被请到了施夫人身边,还由着代哄施府金贵的少爷。
施文彬今日已睡饱,这会儿他睁着葡萄大的眼滴溜溜望着逗他的几个人。
他不太怕生,谁来逗他玩都会咯咯笑。
施盈盈递过去一根食指,施文彬立刻就抓的死死的。
“娘,弟弟的手劲可大。”施盈盈想抽都抽不出来。
杜明昭双手托着施文彬,笑施盈盈道:“你且不要使力,顺着他一会儿。”
施盈盈照做,果然施文彬觉着无趣便撒了手。
施夫人在那边招待各府前来的女眷,施盈盈撑着下巴就拷问杜明昭,“明昭,你今日可有给我家弟弟带好玩意?”
之所以这么问,以施盈盈对杜明昭的了解,她认为杜明昭必不会空手而来。
在正门接到她时,施盈盈其实就看到杜明昭夹带的木盒,她原想那是给施文彬带的礼,然而杜明昭却拿出了另一样。
“这是我为少爷配的药囊,这几样是驱蚊驱暑,这几样是以安神用,”
杜明昭共备了十样的药包,她抓药时特地择温和的药材,施文彬才将一个月,不适合过量用药,即使是香料也不可。
“明昭,你可真是从来都那么戳心窝,真真太贴心啦!”
施盈盈欢喜地让丫鬟接过,这比诸多各家送来的贺礼都要来的实用,不光是她,她想连她娘都会更喜这个贺礼。
又抱了施文彬一会儿,杜明昭手臂有些酸了,施盈盈见她勉强地在笑,忙喊来珊瑚,“你去抱彬哥儿,让明昭歇着。”
珊瑚应答,从杜明昭手里将施文彬接入怀中。
施夫人喊了声珊瑚,是几位夫人想见施文彬了,珊瑚便又抱着孩子去寻施夫人。
杜明昭如释重负。
她杏眸眨动了几下,心中不住地感慨,带娃也是个体力活啊,这少爷才一个月大,她都抱不到一刻钟,孩子若再大点,她该是得被累趴下。
施盈盈挂着笑容,给她倒了一杯茶,杜明昭瞥眼询问,“施姐不过去吗?”
她问的是施夫人那边。
“我去做什么,无非就是问东问西,好生没意思。”施盈盈捧脸,她翘鼻哼哼,“再了,她们要见的是彬哥儿,又不是我,我才不要自讨无趣呢。”
“夫人的气色已大好很多,药吃完了吧?”杜明昭改口问。
“是,娘有三日没再吃药了,她如今已全好就断药没再吃的。”
罢施盈盈改捧脸为撑桌,她身子倾来几分,侧脸凑近问杜明昭道:“明昭,我脸可有变白?”
杜明昭记不清上回见施盈盈是何模样了,她稍有迟疑,“应有几分。”
“那好!”
杜明昭不出违心之言,她本想的是,玉肌膏并非一蹴而就,保养肌肤需得日日夜夜。可是当望到施盈盈满怀期冀的眼,她还是选择了不言。
“夫人,少爷瞧着是困了。”
施文彬犯倦盹要入睡,施夫人陪笑道:“孩子到时便要睡,那我先让彬哥儿回屋。”
各府女眷也不在缠着逗弄少爷。
“正好有一事。”
施夫人来寻施盈盈,见到杜明昭在旁,慈爱一笑道:“府内搭好了一处戏台,这会儿正要演出戏,杜大夫刚巧也在,你与盈盈一同来吧。”
“明昭,走。”
施盈盈非攀住杜明昭手臂,挽住她便道:“我娘请的可是溪川县里桃园那一批最出名的角儿,听近日她们搭了一出新戏,还未在几家演过呢我娘便给请来了,我们可不能错过。”
杜明昭听要看戏,头都大了。
她并非不爱,而是真的听不明白。
戏里戏外那些,若是白话文还好,可偏偏不同地方沾染腔调不一样,唱起时她能听出个半分意思都是不错。
若要,在场之中大抵也只有杜明昭神色恹恹了,众人皆坐等静待桃园来一出妙戏。
杜明昭坐在前首,于施盈盈的左侧,她这位置离戏台亦是最近。
可要能选,她宁可坐于最末。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
娇莺女音唤起之时,台上步入一位作妙龄女子的闺门旦徐徐来至众人身前,这场戏便开场了。
几位角儿对着白,杜明昭时而能听懂一二,时而是一句也不明了,倒是几处凭着身形动作,能看懂这戏到了哪一出。
那句“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直引得杜明昭忆起了这戏便是《牡丹亭》,她之所以印象深刻还是为后头紧跟的一句,见时为之惊艳,经难忘却。
如花貌美的闺门旦愁容满面,她唱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这戏文里的女主角杜丽娘心系柳梦梅,相思成疾后竟病亡,后被葬在了后花园的梅树之下。
台上演柳梦梅的生声声戚哀唤着杜丽娘的名,难耐的杜丽娘以鬼魂之身来相会。
戏台上还在唱着,“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至杜丽娘郁结难解,闺门旦摇摇欲坠,她眼中泪花真切,唇角不时咳出血色,她的身子轻如一片羽,缓缓落在戏台的中央。
杜丽娘死了。
这出戏就此落幕,下文需得下回再演。
众人沉浸在戏中,片刻之后齐齐拍手。
杜明昭在半途本了好几个哈欠,后再定睛一看,演杜丽娘的那个闺门旦竟是被人搀着下台的,她嘴角的血似止不住,不像是为了唱戏做的假血,怕不是染了重病!
思及此,杜明昭更坐不住,她当即要起点去寻桃园的唱角儿,可施盈盈压抑的哭声牵绊住了她的脚步。
“明昭,我心里头真难受。”
一回头,施盈盈捏着绣帕不时抹泪,“唉,那杜丽娘可真是个可怜见的人儿。”
“这戏唱的真好,情意真切唱我心坎去了。”
施夫人亦是押了下眼角。
杜明昭又朝后扫了一眼,见有好几家的女眷都触景生情抹泪,她突然之间不知该什么安慰施盈盈才好。
兴许就她无太多感触。
在她看来,痴情爱慕是人之本性,人可以为一男子牵肠挂肚,但要到了郁结在心难舒,连那人间都没见几面,便为他而死的话,杜明昭觉着有些过了。
活着的意义不止是为了一个男人,世间还有许多值得所留念的。
至少对她而言,轻易为旁人赴死,这是在轻视自己的生命。
且这故事与上回宋杞和念的那则极像,都是男女未能结为夫妻,女子死去化鬼才成就这桩姻缘。
杜明昭不解,好似她们都极喜爱人鬼情未了那一套。
戏已毕,施盈盈却还未从中走出,她深深叹息:“明昭,杜丽娘死的那一刻我便在想,若是有朝一日我遇见一男子,见之倾心再装不下第二人,我是否会与她一般?”
“莫乱想,你是你,她是戏文里的杜丽娘,即使你深爱于哪家公子,你都可与她走不同的路。”杜明昭劝道。
“杜丽娘只想觉着失去柳梦梅的痛,比死去还要难耐罢了。”
施盈盈入戏很深,她芙蓉面头一次沉着哀色,两人落在施夫人身后两步远,她低声沉吟道:“明昭,我们生在溪川县,遵的是父母媒妁之言,有时姻缘不由自主时,会有多痛苦。”
“夫人这不是还没给你相看亲事吗,你作何这样愁?夫人是个疼你的,待看亲事时,你若不愿便多与夫人谈。”
施盈盈却是摇了头,叹气:“盼望我娘能听我的吧。”
杜明昭被她的心情沉重。
不得选择确实如同桎梏捆绑,女子被牢牢锢于宅院之中,宛如《牡丹亭》里的那句满园良辰美景竟不知与谁人共赏,多么无奈且叹息。
杜明昭便问:“施姐,你今年多大芳龄了?”
“已满了十四,我再过五个月及笄。”
“那婚事该是及笄之后再言。”
施盈盈反道:“待及笄已是来不及,多在及笄之前定下,而后择日出嫁。”
杜明昭大为吃惊,这城里的姑娘定亲都这样的早?
至少抚平村之中,如她爹娘的,在她已十六时都从未着急过。
从医学角度来看,杜明昭觉得古代实在太早婚了。
且女子出嫁后又多要在头年怀上子嗣,早孕的话对母体损伤极大,更易发生比如早产、难产、折寿等不可挽回的惨案。
“夫人是这么与你的?”杜明昭紧锁眉头。
“若非我娘这几日身体不适,又忙于照看彬哥儿,我这相看亲事早便提上日程了。”
施盈盈挽着杜明昭的手愈发抓紧,她眼眶微红,“明昭,你可有法子?我无意中人,真不愿随处嫁到一户人家去。”
杜明昭早知晓施盈盈骨子里的“叛逆”,属古代的离经叛道,但为自己着想没什么不对的,因而她劝慰道:“夫人这不是还没开始瞧吗?你多在城里听信儿,不准哪日你就寻到了一位你相当中意的男子。”
“好。”施盈盈将脑袋靠了过来,她呼了一口气,鼻息间满是杜明昭身畔的茉莉花香,十分舒心,“明昭,我听你的。”
这出《牡丹亭》的戏在施府大受好评,事后好几家都给桃园赏了奖银。
杜明昭到最后都没能去寻桃园那位扮杜丽娘的旦角,桃园摆戏后便早早离了施府,连人影儿都寻不找。
施夫人正与几家夫人谈笑,挪眼睨到施盈盈与杜明昭款款而来,她笑着就:“瞧我,今儿还有一件事要和几位夫人一。”
“是什么?”
“看施夫人,像是一桩好事。”
“是那位姑娘?”
有一位夫人轻声盘问杜明昭的底细,“与施大姐走那样近的是何人?”
齐家的夫人笑回:“你竟不识得?她便是泰平堂坐诊的杜大夫。”
“卖玉肌膏的泰平堂?”
齐夫人一提,在场好几位夫人都清楚了,“前几日我家丫鬟才去了泰平堂,害,我都没买到那玉肌膏。”
“泰平堂只卖了十几瓶,你去晚了当然买不着了,那玉肌膏我用着很不错。”
“哎呀,王夫人你这脸可真细滑。”
施夫人将杜明昭带至众人跟前,先为女眷们介绍,“这位便是为我看诊调养的杜大夫,她医术精妙,在我看来那药春堂完全不可比。”
杜明昭向各位夫人缓缓行礼。
“比药春堂的大夫还要善医?那岂不是溪川县最盛的大夫。”
“百闻不如一见,杜大夫真是绰约多姿。”
“可不,不是哪家出的姑娘,我当身段如姐。”
“且杜大夫还擅妇人之病呢,不必忧心男大夫不便看诊。”
“这可真好啊!”
施夫人已将杜明昭捧上一个至高的顶台,在场夫人们更只会恭维而非瞧。
杜明昭听闻众人最为在意的还是玉肌膏,那十几瓶实在不够买,好几家怨念没买着,于是追问于她。
杜明昭笑笑,她唤来施盈盈的丫鬟雪竹,那只装玉肌膏的木盒一直由雪竹携身带着。
她抬手道:“这里面各有玉肌膏与玉肌粉两种,前者直接抹脸,后者需得泡温水划开后再用,应是夫人姐们想要的。”
木盒掀开的一刹那,在场众人眼都直了。
清淡的花香馥郁,是比香料好闻百倍的清香,站在近处的齐夫人直点道:“杜大夫我想可多买几盒吗?一盒怕是不够用。”
“齐夫人,你不是先前都买过一盒了吗?”
“我那不是用的快吗,杜大夫的药膏就这么一点。”
后头的夫人跟道:“你也知道杜大夫一回只这么几盒,总得给我们也留几盒吧。”
齐夫人掩嘴偷笑,“我记着杜大夫近日还会制,莫急嘛,上泰平堂买也一样。”
“那齐夫人怎不去?施夫人看着呢,咱们可得公平起见。”
施夫人主持大局,“好了莫争,已买过的今日先让一回吧,杜大夫并非就此停手不再制药膏,用完日后再买便是。”
众人闻言,遂应了施夫人的话。
杜明昭又道:“今日我在玉肌膏里添了花,各类的花香不同,夫人姐们可选自己喜爱的那种。”
雪竹捧着的木盒很快被抢走好几盒,溪川县内的女眷最是舍得花银子,即使杜明昭一盒得去十两,可玉肌膏被抢得毫不手软。
眼看木盒要空,施夫人眺目飞到几个座位的后头,问独自静坐的苗夫人,“苗夫人你不买一盒回去?既是给你家的清欢也好。”
苗夫人为溪川县县丞苗德武之妻,苗大人官职仅次秦大人,因而施夫人待她抱有几分恭敬。
此刻坐在下首的苗夫人眉眼之间斥着散不尽的愁云,她那双眸子触及端立的杜明昭,那姑娘如清芳玉兰很是安定人心,再又有施夫人作担保其医术专精,思索片刻后苗夫人起身露出笑走来,“施夫人盛请,我却之不恭,既如此,我便试试杜大夫的玉肌膏。”
杜明昭回眸一笑,杏眸清亮,“苗夫人想要哪一样?”
几位还在挑的夫人见是苗夫人来了,纷纷侧身让苗夫人先择。
苗夫人没抬手,她只是问道:“先前我听泰平堂的玉肌膏多为茉莉香,不巧的是我碰不得茉莉,不知杜大夫可还有别的香味的?”
杜明昭恍然。
原来苗夫人对茉莉过敏。
她便又问:“苗夫人可有喜欢的花?”
“玉兰就挺好。”苗夫人笑容里夹了几分的苦涩。
杜明昭从木盒里挑出兰香的那盒,递过去,“这会是苗夫人喜欢的。”
苗夫人攥进手里,她双目沉着复杂情绪,指尖又一回掐在药膏盒上时,她终是开口道:“杜大夫,施夫人夸你医术高超,我有一事……可否请你解惑?”
“您。”
杜明昭愿闻其详。
“有一人时而狂躁,时而昏睡不醒,每日深夜皆在两厢之间来回,你觉着会是什么病?”苗夫人显得紧张,她双手攥得很紧。
杜明昭察觉她的急迫,想来是苗府中人,多有可能是苗夫人的亲人,她便道:“有一种昏睡症会使人情绪不得控,但也极有可能是被下了药物,有毒异常霸道也可致人如此反复。”
“那……”
杜明昭眸中神色郑重,“苗夫人若是肯,我可以上府当面确诊,再来看该如何医治。”
顷刻之间,苗夫人的身子仿若松懈了半分,她不再那般的焦虑,“好,我愿意信你一回。”
“五日后可行?”
“可以,五日后我在苗府静候杜大夫。”
因苗夫人问诊,在场登时引到了溪川县城中病症之上,齐夫人无端感慨了一句,“起来秦家少爷亦是可怜多年,前两日秦夫人携子归府,少爷似乎并未好转一分。”
“齐夫人,慎言。”
施夫人脸色微变,她瞥苗夫人。
苗夫人沉浸在孩子病重之中,无心留意齐夫人的话。
齐夫人赶忙捂嘴,“对不住,我是一时多嘴。”
“不过齐夫人一,我却是想起我路过秦家时,瞧见他家入了好几位道士。”又一位夫人提道。
“道士?”王夫人难以相信,“秦大人会允秦夫人这样胡来?”
溪川县里寻道士进府的少之又少,因有药春堂与泰平堂在,多数病症只要看诊都可药到病除。
只是秦阳云是个例外。
他那怪病饶是佛祖都奈何不了。
秦夫人恐怕真以为秦阳云被妖魔鬼怪附身,急切寻道士做法辟邪。
“秦夫人要给少爷做法?”
齐夫人想又不敢,碍着施夫人和苗夫人都在,最后她只能喊了句,“天呐!”
杜明昭拧眉思索,秦家在百般不得治之后,竟找了道士,该不会秦夫人是想给秦阳云灌符水吧?
……
杜明昭带去施府的玉肌膏整三十只,一盒不剩,她清点银两后,将钱一并给了何掌柜。
泰平堂中还有十五盒,够这几日别府女眷来争抢了。
虽这卖玉肌膏是很赚钱,因是第一批,溪川县多人觉着新鲜愿意尝个鲜,日后能否持续进账还很难。
因此这几十两还不算太多,毕竟泰平堂还要维系买药材和干花的开支,减去成本支出后所赚了了。
近来泰平堂看诊人数骤增,何掌柜有意再添两个人手杂。
杜明昭应许。
她再度清点账簿,随即扬起一道绚烂的笑。
手头攒下的近百两银子与她来足以让杜家搬离抚平村,入城购置一门房产了。只是现如今杜家无需挪屋舍,她要把银子积攒下来做杜黎明年进考的盘缠。
她手上还有云江楼的分成,只待日后坐等钱飞入腰包。
啊,她是富婆了!
如此一想,杜明昭的心情登时飞扬。
回村之前,她让应庚陪同去了集市,买了五斤的排骨,以及两只杀好的鸡。
而后杜明昭又去摊子边买了两串糖葫芦,特地把其中一只分给应庚。
应庚没接,“杜姑娘您自己吃吧。”
杜明昭杏眸一挑,“让你帮我拿着,我还去买吃食。”
应庚:……
杜明昭仗着自己腰包鼓,去城里主街的点心铺子买了三盒龙须酥,还有两盒四方糕点,这一来径直花掉二两银子。
应庚任劳任怨地跟在后,他手里拿糖葫芦,另一只还举着几盒糕点。
末了,杜明昭心满意足,她啃着糖葫芦,终和应庚上了牛车。
这只糖葫芦她吃的慢,杜明昭很喜欢这种既酸又甜的玩意。
方才在地摊边没寻着糖人摊子,若在前世,她保准要去转个糖人,尤其是那种画龙与凤凰的,时候拿个五毛钱,满心就想着抽只凤,谁知每回都是老鼠。
气煞她也!
应庚将牛车停靠在杜家门前时,杜明昭的糖葫芦才啃了一半,她另一只手里还有一整根没吃。
下车后杜明昭这时感到了几分后悔,只得咳道:“应庚,还得拜托你。”
杜明昭举了举自己的双手,一点空闲都没了。
应庚走去帮抬物什。
突然宋家大门“嘎吱”地被人自内推开,杜明昭还以为是东宏,杏眸流转之间,却是一袭墨色渐入她泛光的眼。
宋杞和长身玉立,他身着暗纹墨色长袍,乌发梳理整齐在脑后由一根玉簪别起。
他既没有坐于轮椅之中,也没借拐杖,腰背笔直。
杜明昭喜得糖葫芦也不吃了,“你的腿……痊愈了?”
“嗯。”
宋杞和迈开大步而来。
两人将近之时,他那双桃花眼沉入看不真切的暗潮,他站在她面前,冷冽气势涌面将她全然包裹。
杜明昭才发觉他一点也不属瘦弱,只是病中平添孱弱,如今他终站起身,个头比她高了一个头,肩膀宽,以墨袍之下的腰部又被束收起,是宽肩窄腰的好身材。
下意识的,杜明昭朝后退了一步。
宋杞和又进。
杜明昭不敢抬头,以往都是他仰视自己,乍一下很不习惯,她便将手里的糖葫芦递去,“送给你,庆贺你腿伤已好。”
宋杞和桃花眼潋滟,笑意深深:“是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