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 63 章 六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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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杜明昭清亮的眼转着, 很快她找了个幌子,“就是梦见你归了宋家,成了远近闻名的高官。”

    宋杞和似笑非笑:“在你梦里我这样厉害。”

    杜明昭悻悻一笑。

    “杜姑娘!”

    “杜姑娘!”

    两人的交谈就此断, 杨润毅驾车停靠在药房院前,他跳下来就笑道:“你要的我可都给你带回来了。”

    “杨大哥真能干。”

    杜明昭抬脚笑着走去, 杨润毅顺势递来一个布包,她又问:“这是?”

    杨润毅挠挠头道:“我上杨柳村时碰巧遇到一家姓鱼的, 那鱼家的姑娘听到杜姑娘你的名字,啥都要我将东西带给你。”

    “姓鱼?”杜明昭怔松一刹。

    “是啊, 她家的一双父母还连连谢你, 是你给鱼姑娘看过头伤。”

    “是鱼璐?”

    杨润毅疑惑道:“她叫啥我就不知道了。”

    杜明昭闻言接过布包, 她想着应是鱼璐不错,只是鱼家在杨柳村, 她却是才听。

    鱼璐托杨润毅给杜明昭带了一沓麦芽糖,是村里人手艺活亲自做出来切成块状的糖,

    六月麦芽还稍涩, 但裹着甜味,杜明昭尝了一块, 眼眸睁得发亮。

    杨润毅又去将车内拉回的布袋扛入院中,他边走边道:“就近几个村的驴皮能买入的我都给买下来了,我也与村里人过你这儿要, 他们应下此后若再卖会来咱们抚平村。”

    杜明昭笑道:“如此甚好。”

    院中堆下四五袋的驴皮,足以够做一大筐罗的阿胶出来。

    杨润毅将最后一袋丢下,他块头大做起体力活根本不累, “药草的话,崔叔下午会亲自送来咱们这儿。”

    “好,那我们午时过后再开工。”

    “行, 我先回杨家吃口饭,清早没吃饱这会儿饿的肚子咕咕叫。”

    杜明昭笑着看他,“去吧。”

    杨润毅露出一口大白牙,挥挥手驱着牛车消失在杜明昭的视线之内。

    杜明昭抬脚转了个身,见宋杞和站在自己的身后。

    两人又是一记对视,她思考片刻之后抬起手腕将麦芽糖递过去,“喏,你也尝尝?”

    宋杞和捻了一块,他细细用牙齿咬着,因这糖还有些粘牙,若是不等糖块划掉就撕咬,极容易黏在牙面。

    他换尖牙去咬,舌尖抵了下腮帮子,道:“你有事想?”

    杜明昭诧异宋杞和真懂她的心思,都不需要她什么,一个眼神便能了悟。

    她杏眸弯弯,几分俏皮神态显露,“宋公子一早便来帮我,不如好人做到底,午后也留在药房吧?”

    这腔调,满是调笑。

    宋杞和却是瞥她,“你要入城?”

    “是呀,我得去趟谢家。”杜明昭如实告知。

    “谢家?”宋杞和桃花眼轻眯,他思及城中谢家最有可能的是谢承暄,脸色不太好看,“去谢家做什么。”

    “谢大哥的母亲有眼疾,我去看看。”

    宋杞和没从杜明昭眼里看出他意,因而他妥协道:“那让应庚随你去。”

    “行。”

    杜明昭痛快应下。

    ……

    这几日杜明昭同样极忙。

    药房这面是雇下了村内十几位做帮工,可众人皆是第一回上手,杜明昭不便就这么甩手不管,在走之前她一一为众人讲解各屋子分派的活儿。

    一波人是清洗驴皮与药草,另一波分两边,铁锅煮皮与瓷罐熬药,分开来做。

    柳叶则承担教导的责。

    宋杞和给了杜明昭一个放心的眼神后,她终离了药房入城。

    如今的泰平堂之中仅有何掌柜和两位二,杜明昭来医馆取药时,何掌柜开口喊住了她。

    “姐,你来的正好,林郎中正想找你呢。”何掌柜眼瞥侧屋。

    杜明昭先用纸写下一众药材名,都有“枸杞、茯苓、干菊、熟地黄”等,为筹备上谢家的药,她让何掌柜取来装包。

    何掌柜应好。

    杜明昭转身去了侧屋。

    此刻林郎中正独自坐于室内,他提笔在纸页上书写,太过专注却未知觉杜明昭的到来。

    杜明昭喊他:“林郎中。”

    林郎中还被吓了一跳,转头见是杜明昭复而笑道:“姐,是你来了。”

    “掌柜你找我,怎么?”

    杜明昭的目光不经意间落于桌上的纸,这里行医之人的字迹不若草书往往好认,她看清纸上记载的是病症与方子,心觉林郎中是要讨问医术。

    她就:“坐诊遇到了难事?”

    “是,我是想向姐讨教医术,来惭愧,我习医较姐更久,却未得姐精通。”林郎中羞愧低下了头。

    杜明昭却抬手将他扶起,“这并非什么难以见人的事,林郎中有习医之心,又体恤病者,已是极好。”

    “唉,多谢姐宽慰。”

    林郎中被她一安抚,更是觉得惭愧的不行,他回到正题就:“实则今日有一位病患来到医馆,他热邪伤津,体虚且便不可通,若是寻常我会给他开一个方子,如巴豆那类助泻解便的,可那位病患体虚,用巴豆身子怕是承受不住。”

    体虚之人若再吃泻药,整个身子骨都易垮掉,这亦是林郎中的顾虑。

    杜明昭听后沉吟问:“林郎中怎么开的方子?”

    “我所想是先为病患调养体虚,待他康健几分再用巴豆。”林郎中诚心讨教,“我今日给他开的方子是为固元。”

    “林郎中想法是对的,只是你想过没有,那位病者万一等不及呢?”杜明昭点出其中的不妥之处,“体虚需时日养着,可他长久不通便,更是难耐。”

    林郎中点头应和:“这正是我想问姐的。”

    “这样,我写个方子给你。”

    杜明昭借用林郎中桌上的纸与笔,飞快潇洒写下一则“蜜煎导方”,递给林郎中。

    林郎中看后一双眼瞪得如铜铃大,“这,这,姐,这是一种何样的手法?”

    方子里头只有一味蜂蜜,主要在于之后使用的手法。

    杜明昭笑着解释道:“你便告诉那位病者,让他用铜碗就着微火煎熬蜂蜜,其间以竹筷搅动,直至熬成粘稠的团块,放凉再搓成细长条状。最后一步尤为关键,既然不通,那就用此来通。”

    林郎中都给这手法的害臊,偏杜明昭还淡然自若的,他又是低头,“我受教了。”

    原来给开方子并非全是想方设法以各种药材来治,更有以最简易的法子医治。

    林郎中深深叹气,“我明日亲自去寻那病人,再将方子一并交给他。”

    杜明昭道:“林郎中既然好学,改日我带几本医书给你,闲来你可在医馆读读。”

    林郎中眼眸亮了,“我先谢过姐了!”

    何掌柜理好药包找过来,“姐,你所需的已包好。”

    杜明昭跨过侧屋而出,她应道:“我这就来。”

    依杜明昭的吩咐,何掌柜做了两样,一种是装好药材的药包,另一种是搓成丸的石斛夜光丸与杞菊地黄丸。

    何掌柜还问:“姐,可够用吗?”

    “够了,若是还需我会让谢公子来医馆再取。”

    杜明昭掂量着,谢母的眼疾恢复起来同需时日,这药至少要吃半年之久。

    不过首要的,她得先去诊断谢母的眼疾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

    西街杏花胡同,谢家。

    这里与何家相差不大,同为溪川县城中地段偏远且占地窄的房舍。

    杜明昭记着谢承暄给的路,她找到谢家大门,抬手敲了敲门。

    不多时,门被拉开,谢承暄清秀的脸露出,他笑道:“明昭,你来了。”

    “谢大哥,你娘这时方便吗?”

    “她醒着在,你先进屋来吧。”

    谢承暄敞开门,朝内比了个请,态度十分亲和。

    谢家仅有两间屋舍,院里稀稀拉拉堆放近用光的柴禾,连脚踩的路都不平坦。

    杜明昭以为谢家的日子没比杜家好多少。

    想来可以理解,她见谢承暄多回,也仅仅是见过他换过几件衣衫,其中连发白的他都未丢弃过。

    因是家中清贫,无从选择。

    也是这个缘由,杜明昭更为钦佩谢承暄有坚韧心志,一举在童试高中案首。

    杜明昭来到主屋。

    谢承暄声音不自觉放低道:“我娘就在里头。”

    杜明昭跟着脚步轻缓,她刚走入室内,吴氏的声音便传来,“暄儿,是有客人来了?”

    谢承暄先过去,搀扶起吴氏,“是孩儿先前和你过的杜姑娘,她是泰平堂的大夫。”

    “害,你这孩子怎么就如此死心眼,娘都了不必看大夫的,你非不听。”吴氏话里多是责怪,可又不忍心训斥儿子,只能着自个儿,“娘这眼睛都瞎了多少年了,早不期盼还能再看见,诊金多贵呀,咱家哪有那么多的钱?”

    谢承暄被吴氏的窘迫,杜明昭全给听见了,这是他着实不愿的,“娘,我都请了大夫来,你就别这话了。”

    杜明昭望见吴氏一双眼泛着浑浊,若远观不似眼盲之人,只是她睁着眼却需要谢承暄搀扶。

    “杜大夫是吧?”

    吴氏侧头寻着声音偏向杜明昭,“我就不看诊了,今日实在对不住,连累你白跑一趟。”

    “娘!”谢承暄态度多了些强硬,“你不必再胡,安心坐着让杜姑娘为你看眼睛,至于后头的那些,那都不是你该考虑的。”

    “可诊金……”

    “我会和杜姑娘谈。”

    吴氏终于不再多话,她被搀在座椅里落座后,谢承暄看了杜明昭一眼。

    杜明昭领会点头,走近到吴氏身边,“婶子,你就坐在这里,什么也不用想。”

    吴氏轻应了一声。

    杜明昭抬起手腕,素白的手指在吴氏双眼前来回晃动,“婶子,你能看见任何在动的东西吗?”

    吴氏的眼球朝她手指挪来,她道:“有一团白色在动。”

    “好。”

    杜明昭大概清楚了,吴氏的眼疾是在半盲但还未全盲的程度。

    而后她双手捧住吴氏的脸,了句:“婶子,闭上眼。”

    吴氏听话闭起。

    杜明昭用右手掀开她的右眼,仔细察看眼球,又已同样的方式看了左眼。在松手放开眼皮后,她的手隔着吴氏的眼皮朝四周按压揉摸。

    “婶子记得这样是几年前就有的吗?”杜明昭轻柔问。

    吴氏答:“许是有十五年了吧,就在暄儿还只有两三岁大的时候,他爹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我眼睛才会哭熬给弄瞎。”

    谢承暄闻言,神色黯淡。

    杜明昭缄口。

    谢家家事她未多嘴,各家自有各家的苦,杜明昭只是叹息,又道:“谢大哥,你带婶子在床里平躺,我要施针。”

    对吴氏的眼疾杜明昭心里有了定论后,立刻行动。

    谢承暄一面扶起吴氏,嘴里还不往问道:“我娘是还可复明吗?”

    “不好,先试上一试,眼有疾是愈早治越易好全,婶子拖了足有十五年,医治起来缓慢,这一个月我都会来谢家为她施针,看下个月婶子的眼能否好转一些。”

    吴氏平躺于床,她还有些飘忽,“暄儿,娘这眼睛还能……还能好?”

    “娘,杜姑娘本事大的很呢,她是恩师的女儿,又承一身的好医术。”谢承暄声色柔和,只是在吴氏看不见的地方流露出两分的苦涩,“孩儿能有今日,很是感谢他们父女二人。”

    “你那求学,是该谢谢杜夫子,若是没他,更不会有你的今日。”

    杜明昭取出银针,与谢承暄道:“谢大哥,我得给婶子施针。”

    于是谢承暄起身让出位子。

    “暄儿!”吴氏却有些慌,伸出手抓了个空。

    谢承暄握住她的手,“娘,我在。”

    “婶子莫怕,你先闭起眼,我会在面上施针,有几个穴会疼,你且忍着。”

    杜明昭着,将针刺入吴氏的太阳穴。

    治疗这眼疾,初、中期都得取面部眼周的穴位,如攒竹、百会、四白、完骨、风池、足三里,这些穴位较为敏感,施针会比在肚腹等地疼的多。

    吴氏耐不住喊出声。

    她头想挣扎,杜明昭眼疾手快用左手拧住她的下巴,钳制她的脸。

    最后几个针稳稳刺入风池与足三里穴,疼感过后缓和许多。

    吴氏终能忍耐。

    杜明昭叮嘱道:“婶子,可不要睁眼啊。”

    “好。”

    吴氏应着,她稍稍松开谢承暄的手。

    兴许是杜明昭在,可能还有杜明昭是杜黎之女的缘故,吴氏主动与杜明昭攀谈,“杜姑娘,还想请你代为转达对杜夫子的一番感谢。”

    杜明昭笑:“婶子言重,我爹很看中谢大哥,他考中秀才便是莫大的回报。”

    “暄儿能中案首是我未想到的。”

    吴氏的与有荣焉,对有个案首的儿子她十足傲然,“暄儿他爹还在的时候,就盼着暄儿能走仕途,后来他爹走了,我咬牙怎么也得供他读书,这孩子自就肯吃苦又好学,不考中才不过去。”

    “谢大哥少时就习书了?”

    谢承暄迅速睨眼杜明昭,见她坐在那儿,笑容满面,他便没阻拦她与吴氏的谈话。

    吴氏答道:“是啊,他才学会话那会儿,第一句蹦出的却是诗句,也是如此,他爹什么都要让娃进学。”

    “真厉害啊。”杜明昭侧过头,望向谢承暄,这话是与他的,“谢大哥。”

    谢承暄清秀的脸挂上笑。

    吴氏还在嘟囔,“只是可惜啊,暄儿生在的是谢家,若是换个城中的好人家,他不定会怎么样呢,是我没本事,没能给暄儿个好前程,一切只能凭着他自己。”

    “娘,我可不嫌咱家。”谢承暄当即就表态,“我记着你和爹的教诲,明年乡试我会去的,寒门又如何,我会靠自己的双手往前走。”

    他想到了杜明昭,她能凭一己之力在城中受人追捧,杜明昭还是为女儿家,而他身为男儿又有何好叫屈的?

    他该学着杜明昭。

    吴氏听谢承暄的话无比欢喜,“好,好啊,娘就盼着你乡试之后再进京会试,若是能有幸中殿试留在京城,到那时还不知什么样的姑娘嫁入谢家呢。”

    “娘,旁的未成之事就别想了,孩儿自有算。”谢承暄没去看杜明昭,他生怕杜明昭会错意。

    吴氏也觉着太过遥远,便没再。

    一刻钟很快过去,杜明昭取下针,吴氏缓慢坐起,轻快道:“我的眼睛是舒服了不少。”

    “暂且不会有什么变化,得再等等。”

    杜明昭将所带的药包拿来,她给吴氏留下了几样药。

    这杞菊地黄丸与石斛夜光丸治眼疾吴氏都得要吃,还需同时服用煎熬的中药。

    杜明昭:“要记得每日用两次。”

    谢承暄接过药包和药丸,应道:“好。”

    “那我改日再来。”

    杜明昭在谢家留的太久,作势要离开。

    谢承暄起身就道:“我送你出去。”

    杜明昭没让谢承暄送远,快到门口时,见应庚正候在门外等着,她便抬手止道:“谢大哥留步吧。”

    谢承暄停下脚步。

    应庚算着时长,走去杜明昭身边问道:“都好了吗?”

    “嗯,我们回医馆吧。”

    应庚的余光察觉到院内还有一道遥望注视。

    是谢承暄。

    应庚与东宏同样对感观敏觉,他看出谢承暄那双眼里蒙有几层情绪。

    倾慕、不舍、不甘还有一股坚决。

    可再看看杜明昭脸上的如常。

    又是一个未曾言明的爱慕之人啊。

    应庚垂眸出声,“杜姑娘,我见你常为赚钱奔波,如你这般大的姑娘多会选择成家嫁人,你可有考虑过?”

    杜明昭整个人都透出万分惊奇的神情。

    应庚被她看得头皮发麻,突然后悔自己的多嘴。

    杜明昭笑着就调侃他,“应庚,你何时对这事上心了?我都不知是我的荣幸还是什么。”

    应庚抱拳“咳”了一声,“就是随口问问。”

    唉,他这做暗卫的,整日还要为主子操心大事。

    宋杞和不,杜明昭不知,两人就在那摸瞎转,看得让人干着急。

    真怕哪日别府的主子都有了,这二位还没修成正果呢。

    殿下不急,他都急死了。

    多亏东宏也来了溪川县,不若就他一个知内情的真会憋出内伤。

    应庚倍感无奈。

    杜明昭咂舌道:“我想你也是因你主子发问的吧?你是盼着他早日回漳州?”

    “没有,公子没回漳州的算。”应庚诚实回应,又问:“杜姑娘是想公子留在村里还是想他离开?”

    应庚是看出如今宋杞和大有一股要在溪川县扎根的势头,别管京中各样算计,他都不放在眼里。

    有东宏在,应庚情愿与东宏一同躲在暗处吃瓜看戏。

    他俩还悄悄对赌,压宋杞和与杜明昭何时能成事。

    应庚压了个偏早的日子。

    他只盼着他心中英勇的殿下,可别在抱得美人归的路上犯怂。

    “你这问的。”杜明昭杏眸看他,“我毫不怀疑我若了他的坏话,你转头就会出卖我。”

    应庚厚脸皮道:“不会。”

    杜明昭也不在乎,反正她的真心回答都会一个,“我自然盼望他留在村里。”

    应庚却是看出她这话时面色如水的温柔。

    八成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提及宋杞和名字的时候,眼底卷起的情愫。

    那赌约是他要赢了?

    东宏得给他五十两银子呢!

    应庚望了一眼蒙着阴云的天,道:“杜姑娘,先回医馆吧,总觉着雨天便要来了。”

    “好。”

    杜明昭加快了步子。

    ……

    被应庚提过雨天,杜明昭回到医馆后又被何掌柜唠叨了一回。

    怕这雨随时落下,杜明昭让应庚驾车,两人先赶回村。

    抚平村内,杜家。

    何氏将杜黎要喝的药熬煮好,杜明昭推门而入时,她一愣道:“昭昭,你今日回的这样早?”

    “瞧着要下雨就回了村。”

    杜明昭一指院中晾晒糯米的簸箕,“娘,你要不先收起来,万一下雨淋湿可就全白费了。”

    “的是,这可是我要做酒酿吃的,可不能染雨水。”

    何氏放下碗就去收米。

    “酒酿?”杜明昭从厨房取来罐头,里头的黄桃还剩最后几片,她全夹来吃,“那是什么?”

    “是一种米酿的酒,等娘做好你吃了便会懂。”

    “甜吗?”

    “我觉着怪甜的。”

    杜明昭咬着黄桃,腮帮子鼓鼓的,“比鱼家送的麦芽糖呢?”

    “这不能比啊,那麦芽糖做的涩,咱家这个酿出来会兑水,你要是干吃绝对甜的发齁。”何氏利落地将糯米一股脑都倒入大瓷罐里。

    “对了,娘。”

    杜明昭吃完黄桃,想起回村看见的一幕,便问何氏,“村里怎会来了道士,是谁家请的?”

    她和应庚穿行回杜家的石子路上,与几个道士擦肩而过。

    杜明昭还很困惑。

    她是知晓秦夫人迷信做法,以为这般能治好秦阳云的病,可抚平村自薛径来后,再很少能见道长入村来了。

    更何况村内无人不知她的名字,若染病会当即寻她。

    莫非是为别的事?

    “啊,你那个。”

    何氏洗了一把手,在布帕上擦擦,“那曹家的来找过你几回,你还记得不?”

    “所以是曹家找的道士?”

    “可不么。”何氏轻抬眼,她看杜明昭,“上回你躲去城里,曹家在咱家门口闹了好半天,后来还是被村长给带走的,他家想你给看医,你又不去,实在没法子就去请的道长。”

    “怎么不找游医?”

    “这几个村哪好找,李大生不是才被入牢房吗?”

    “是哦。”

    经何氏一提,杜明昭想起来这么个事。

    何氏道:“游医本就少,李大生没了之后,再要去请郎中就得去很远的石花村了,光是跑路一来一回都得一个时辰。”

    杜明昭听得津津有味,她对曹家的后续十分感兴趣,“那曹家现如今怎么样了?”

    稀稀拉拉几滴雨水在脸上,杜明昭赶忙和何氏一道回屋檐之下。

    这雨来的快,眨眼的毛毛雨就化作豆大的水珠。

    何氏进屋先给杜黎喂药,再出来时她端了个木凳择菜,边回杜明昭:“曹家还能咋样?不就是闹呗,反正我和你爹大门一关才不管他们。你都过不乐意搭理他们,我俩也不会给他们你去哪了。”

    杜明昭灿烂一笑,对何氏这做法特别满意。

    何氏还:“你曹婶子的病瞧着可重,你郑婶子还去看了一眼,是都胡言乱语起来了呢。”

    杜明昭琢磨,会胡言乱语还昏迷的病是什么病?

    “我看曹家都给围起来了,那请来的道长要做法整整七日,啧啧啧。”何氏莫名有股不出的嫌弃,“我可不咋信做法就能病好,若要那样,咱也不用看医吃药了。”

    “娘这话中听。”

    何家老爷行医,何氏受熏陶在这方面与杜明昭所想一致,学医之人避讳的之一,还有信巫不信医。

    真信做法灌符水病可痊愈,那天底下人人都不必再吃药改做法得了。

    眼看雨下的更大,雨水拍在杜家屋顶,弥留噼噼啪啪的声响。

    由这水浸过泥土,空气都似被清净。

    隔壁宋家。

    “殿下,您要的井远送来了。”

    应庚进屋将怀中包裹的物什交给宋杞和。

    井远是留守在京城,其责看管宋杞和名下各大产业的管事。

    宋杞和接到手中,应庚瞥眼就道:“您非要这紫檀木是做何?”

    还命他去买了锉刀和蜂蜡来。

    细长条的紫檀仅这么一块都极其难寻,且因着京中的紫檀木多已被制成千种万样,找到原木并不容易。

    宋杞和用手指比了一番,还啧道:“稍短了点。”

    应庚突然生出一个猜想,“您要做木簪?”

    对应庚的问话宋杞和未生气,他只是抚着紫檀木用刀比划,喃喃道:“再命井远给我找一箱名贵宝石来,光是簪花太素了。”

    “殿下。”

    应庚抖唇,他终于再忍不住,“不木簪点珠串不多耐看,若是您送杜姑娘一只坠满华贵宝石的簪子,她应不会接的。”

    宋杞和阴沉着桃花眼看了过来。

    他很不喜应庚的自作主张。

    应庚这回却只是躬身垂头,他有预感宋杞和不会拿他如何,他可是为着杜明昭,以讨她欢心。

    果然没一会儿,宋杞和收起眼,他将紫檀木放回盒之中,反道:“你上谢家可有看出点什么?”

    “那位谢家公子对杜姑娘确实有意,就连作别时,模样都是依依不舍。”

    应庚感觉自己每一个字,对面宋杞和周身的冷气就添一分。

    他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于是主动提议道:“殿下,可需要属下……”

    “你当谢承暄是阿猫阿狗呢?”宋杞和眉宇拢着阴恻恻的神色,“如今他已是溪川县童试案首,早知如此我真不该放任其靠近昭昭。”

    “殿下的算是?”

    宋杞和却没吭声,他手背青筋已暴起。

    应庚思索着,又禀道:“殿下,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

    “!”

    “杜姑娘待谢承暄无意。”

    “这还用你?”宋杞和收敛几分冷气,他起杜明昭时心翼翼克制阴冷之气,“昭昭若是……我不会叫他活着。”

    重生之时,宋杞和还是孩童的身体。

    他早考虑到这一点,就是怕杜明昭会对别的男子生情意,才会早一步赶来抚平村。

    他要确保杜明昭第一眼见的,是自己。

    应庚百思不得其解,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殿下不如与杜姑娘坦白,如此之后也不必回回担忧。”

    宋杞和睇他:“出去。”

    应庚顺从的“滚”了。

    院内大雨淋淋,宋家院角的水缸不时发出“啪”的落水声。

    应庚定睛一瞧,是东宏在往里丢石子。

    他丢的极准,每回都能准入。

    应庚走过去,一副难兄难弟的样子,“可是觉着无趣了?”

    “你能在这儿待这么久,是有点能耐。”东宏轻瞥应庚,他抱住双臂,“我的刀都变钝了,实在难忍。”

    应庚呵道:“昨儿我才陪你练了一个时辰。”

    “不够。”东宏眯起眼,他脸上冷厉闪过,“应庚,你知道太子在来菏州的路上吧?”

    “你想什么?”

    “咱们就快有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东宏迫不及待地摩拳擦掌。

    应庚却换上笑脸,先拍了拍东宏的肩膀,“比起那个,你可得先凑够五十两给我。”

    东宏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你不会觉得……”应庚心回看主屋窗棂,“两位主子还能再久吧?”

    “你不懂。”

    东宏没解释。

    应庚不服气的很,“嘿,的像你多懂似得。”

    ……

    这场雨足下了两日之久,杜明昭因此没外出,留在家中习医书。

    何氏感叹雨来的及时,免去她整日还得下地浇水的劳累,杜明昭问了一句,何氏就:“往后该是雨季来了,隔几日都会下雨。”

    杜明昭却不喜雨天,一旦下雨她就不便进城。这里出行又无轿车等好遮雨的工具,穿那件蓑衣个竹伞,很容易全身上下皆湿透。

    只能在家的一日,杜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杜姑娘,我是来问诊的。”

    两人撑着伞走入杜家院门,其中之一的男子杜明昭瞧着略有眼熟。

    何永安抬起头时,他那张方正的脸顿时让杜明昭回忆起来。

    他就是那日她在蒋家看见的男人!

    杜明昭如果没记错,他应是山泉村的里正之子?

    陪着何永安来的是他娘何婶子,她扶着何永安在桌前坐下,先道:“杜姑娘,我儿这几日夜起偶时会心悸,他觉着不大对劲才想寻你给看看。”

    “手给我。”

    杜明昭朝何永安伸手,她先把脉细看,边问:“起时可有口苦唇干?”

    “有。”

    “夜半入睡如何?”

    “有些梦扰难睡着。”

    “可是有筑筑之感?”

    何永安显得急了起来,“有,这个很明显。”

    杜明昭收起手,她回房拿来纸笔,“你是心律异常。”

    对何永安这病,杜明昭给写了一张宁心定悸汤,从心、肝、胆论治入手,药方以柴芩、丹参还有紫石英为主。

    “这药你早晚各吃一回。”

    杜明昭将方子送到何永安手边,杏眸凝在他面上,话在嘴边又变道:“还有,切忌误思虑过重,我瞧何公子你近来心中所想尤多。”

    何永安被戳破心思,脸微红,“你,你怎么知道的?”

    杜明昭直言不讳:“村里你和秀莲的亲事都传了百八十遍了,可蒋家却没好事传出,想来你是为这亲事烦扰吧。”

    何婶子却很诧异,“永安,你不是不在乎娶不娶蒋家女吗?娘还以为秀莲拒亲你没放在心上。”

    何永安不知怎么开口,“娘……”

    “你要是真心看上了秀莲,爹娘再上蒋家和蒋村长好生谈谈。”

    何婶子拉起何永安的手,她不愿看着儿子因这件事闹的身体不适,“你这孩子,万事要记得和爹娘啊。”

    “娘,我确实……对蒋姑娘有意,只是她,看不上我罢了。”何永安眼睛黯然。

    杜明昭自知其中缘由,蒋秀莲心里头还有个宋杞和,对旁的男子她都不曾正眼瞧过。

    何婶子还做劝何永安道:“你俩都不咋的熟,啥瞧不瞧的上的,日后谁知道呢?”

    “娘,这事回头再吧。”何永安因而起身,“杜姑娘,今日多谢,诊金给你。”

    何家母子交过诊金之后,两人又撑伞相携离去。

    何氏听闻蒋秀莲与何永安亲事告吹,深深叹了一口气,“这门亲本挺好的,蒋家竟都看不上。”

    “娘,你该是蒋秀莲看不上。”

    “她还想嫁哪家啊?”

    杜明昭不语,她杏眸流转之间,睨了一道隔壁的宋家院子。

    ……

    翌日,眨眼便是杜明昭上秦家为秦阳云看诊的日子。

    “你这才去过谢家,又要上秦家?”宋杞和有些不耐,“怎非要去别人家中才可,你不是开了医馆,为何不叫旁人上医馆来行针。”

    杜明昭看他冷脸,无奈道:“有的病患不便外出,只好我亲自上门。”

    宋杞和单手搭在手臂之上,冷啧一声。

    “秦家少爷怕见人,你他那样如何能来医馆?”

    “嗯。”

    杜明昭瞅出他神色有一抹执拗,半念着他的心思,又笑道:“我去谢家是因谢母行走不便,她都得叫人搀扶,让她来医馆有些强人所难。”

    “嗯。”

    有她主动开口,这回宋杞和脸色缓和了些。

    杜明昭将隐隐忧虑给他听:“这次去秦家,我心中是没多少把握的。”

    宋杞和桃花眼一抬,“秦家那位夫人不是听着有些着魔?”

    “秦大人秦夫人回了娘家,我只要单独面见少爷就好。”杜明昭温婉的眉眼溢着愁云,“只是祈之,那秦少爷的病我凭着听有了猜想,他得的是很难言明的病症,且还不可用药来医治。”

    “行针呢?”

    杜明昭摇头。

    宋杞和终于明白杜明昭为何没底气,他点着手臂,“薛老手册之中无记载?”

    “师父曾遇到过一两个同样的孩子,但师父亦束手无策。”杜明昭叹息感慨万千,“你要知道,有的病生来便会带着,他看似四肢健全,身上又无伤,可这里却有些与常人不同。”

    杜明昭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宋杞和了悟回道:“是所想的不太同?”

    “嗯……一半一半吧。”

    杜明昭不好向宋杞和科普现代精神病的定义,她只能:“就好比秦少爷以为他的所为都很寻常,但在世人眼中他太过异样。”

    “这也算是病?”宋杞和不能理解,“自己觉着好不就可以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与常人离经叛道就是生病?”

    杜明昭点点头又:“可他若是一人,恐不能自理。”

    “算上这事,那确实是得瞧大夫。”宋杞和思忖,“可其实秦家养得起一个少爷,即便少爷不能自理,家中还有一众丫鬟仆从伺候着。”

    杜明昭:“做爹娘的都会盼着孩子能如常。”

    秦顺担心杜明昭会与秦夫人照面,特意交代过杜明昭,来秦府时走侧门。

    应庚驾车停在侧门跟前,杜明昭下车后,就听宋杞和道:“我会来接你。”

    杜明昭没有拒绝,她杏眸弯弯回笑。

    秦家侧门之中,秦家大管家秦坚早候在了这里,他见杜明昭拔脚便来,“杜姑娘,千盼万盼可把你给等来了。”

    杜明昭笑喊:“秦管家。”

    “我早与老爷过请您,可夫人于心不愿,对不住杜姑娘了啊。”秦坚拱手。

    “无妨。”

    秦坚在前头领路,径直将杜明昭带入一处幽静的院。

    秦阳云的院子是秦夫人亲自给选的,为好给他养病,院落处在偏远的一角,且种植的繁花众多。

    正值六月中旬,艳花拥蔟,微风一拂芳香四溢。

    秦坚进院禀报杜明昭已到。

    很快屋内走出一高挑的男子,秦阳策束着发冠,细长的眼眸直凝杜明昭,似在量她,“你便是泰平堂的杜大夫?”

    杜明昭拜礼,“见过大少爷。”

    秦府共有两位少爷,见面前男子的样貌年轻,该是大少爷。

    秦阳策侧身让行,“父亲交代过你今日到府,杜大夫请进。”

    “少爷病情如何?”

    “云弟这会儿未睡,只是……仍旧不与人交谈。”

    杜明昭入屋后见到了端坐在床里的秦阳云。

    秦阳云只有五六岁大,唇红齿白的,如一个年画娃娃可人的紧,只是他那一双眼一动不动,仿若坐在那魂儿被人抽离。

    秦阳策神情失落,秦阳云这副模样已是多年,不论府内何人,都不能引来他的注目。

    杜明昭问:“少爷从未开过口吗?”

    “我记不清了,儿时可能过?”

    秦阳策还在回想之中,杜明昭已走去秦阳云的身边,她刚准备伸手为秦阳云把脉,而后秦阳策就瞪大了双眼。

    秦阳云眼珠子忽而转动,在杜明昭靠过来的刹那,他软趴趴的脸朝她凑近。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