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 64 章 六十四
秦阳策呆若木鸡, 他反应过来时箭步上前,抬手便想扣住杜明昭的肩膀,可猛然忆起男女之别, 顿手就道:“杜大夫,方才云弟, 云弟可是……”
他又不确定了,生怕那是个错觉。
杜明昭将柔软的手掌心贴到秦阳云的脸边, 奶娃娃大的孩果真将脸蛋搭了过来。
脸蛋与手心触碰的一刹那,秦阳云眨巴眼睛。
“大少爷你没听错, 是少爷开了口。”杜明昭杏眸弯弯, 秦阳云一动不动贴着她, 仿若某种寻求庇护的兽崽,十分惹人怜爱, “我想少爷并非如我们所想,染的是不治之症。”
“可……可是云弟已有几年不曾开过口了。”秦阳策那股欣喜过后,又有忧虑涌起, “此前我爹娘想过各种法子,都没能找出如何医治云弟。”
杜明昭先为秦阳云把了脉, 他脉象稳健,是无病之身,只是微微有一抹虚气缠绕在体内。
在把脉的过程之中, 秦阳云一双黑亮的眼却随着杜明昭在动,那眼珠比杜明昭以为的还要有神。
这孩子是自闭症不会有错了。
杜明昭便问:“秦夫人都为少爷找了谁看病?”
“最初是请过大夫,后大夫言此病无药可治, 我娘便每三个月都会带云弟上寺里住一段时日,听云弟与佛有缘,在寺中能睡个安稳觉, 此后再未断过。”
这件事杜明昭有耳闻,她点了点头。
秦阳策又:“前些时候我娘找来道士做法,那道长给云弟开了符水,云弟吃过三回,符水家中还有余,杜大夫可要过目?”
“好,劳烦你。”
听“符水”两个字,杜明昭的眼便暗沉了两分。
秦阳策命丫鬟去侧屋取符水来,不多时丫鬟便抱着一陶罐折返。
杜明昭接了一碗,凑到鼻前轻嗅。
她一双秀眉都蹙起,皱成一团。
这符水哪是什么医治人的东西?
分明就是一碗重金属浑水。
杜明昭把碗递回去,沉声就吩咐道:“把那一罐子全都倒了。”
丫鬟和秦阳策俱是作震惊模样。
秦阳策更是追问:“这符水,里头有什么门道?”
倒不是秦阳策疑心杜明昭的用意,而是他担忧符水对秦阳云的身体有损,因而惊慌失措。
杜明昭看出他真心急切,便实话实道:“符水绝不可再喂给少爷了,再用的话不是就不止是不能开口,恐怕连少爷的身体都会堪忧。”
难怪她方才把脉还摸到一缕虚气,原来是符水所致。
秦阳策皱眉道:“可云弟在第一次吃符水后,也曾开过口。”
“少爷的什么话?”
“就是喊,没有吐字。”
杜明昭脸色冷下,她十分严肃道:“那是一激之下疼的,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再以此激少爷开口,不若他会折寿。”
吃重金属的下场都不会太好,可古代偏偏没有重金属这一,她又不便明晰,只能以另一种法告知秦阳策其危害后果。
秦阳策听这样致命,立刻郑重其事,“我会命府里都倒掉符水。”
“夫人那,也烦请大少爷好好一,我猜以夫人的性子,她不一定会善罢甘休。”杜明昭无意冒犯秦家,委婉解释,“我来前秦大人过一二事,其中就有秦夫人还算再为少爷做法,拗着要请道长过府。”
“是有这事,我会记下的。”
杜明昭在秦阳云跟前蹲下,杏眸与他平视,在这一刻秦阳云竟认真地注视着她。
莫名的,杜明昭从他圆溜溜的眼里看出了想亲近的意味。
杜明昭有一点没想明白,“少爷好似想挨着我。”
秦阳策亦是有些惊诧的。
秦阳云在府中与任何人都不亲近,即便是秦夫人与秦顺。他每日自顾自玩耍,或抠手指头,都能把玩一日不搭理旁人。
更别提亲近谁了。
可杜明昭是一个生人,来秦府的第一回,便叫秦阳云生出别样的心思。
若是与她学医有干系呢?
于是秦阳策:“许是杜大夫平易近人。”
杜明昭却是摇了头,她在怀中左摸右摸,最后取出一方木盒,霎时间,秦阳云的眸子有光转瞬即逝。
果然是这个!
秦阳策就问:“这是何物?”
“是一种消肿的药膏,我平日会用到的。”
这是宋杞和托人从北地买来的药膏,没成想会让患有自闭症的秦阳云起了反应。
前世她钻研中医,不曾踏足过属西医的精神病范畴,只是在课余时间看过相关书籍。里面讲过患自闭症的孩童是无法彻底根治此病的,但有一部分有望接近正常人,应尽早做康复训练,
既然秦阳云对药膏起兴趣的话——
杜明昭将木盒递去秦阳云的手前,秦阳云黑色的眼珠一转,稍稍往下挪移。
她的手停在离他一掌宽之处,没有将木盒直接递给秦阳云。
秦阳云眼珠子眨动,似乎在疑惑。
杜明昭维持着这个姿势,同样不动。
两个人僵持许久。
秦阳策在旁不解,询问道:“杜大夫你这是在?”
“我想让少爷学着自发来抓举物什。”
杜明昭手臂举着微微有点酸,但她还是支撑着,“少爷如今对人与物皆无感时,他便会将自己圈入一方孤身的天地,再不与任何人接触。可但凡他遇到了一样很有意思的玩意,他会多想、会好奇。”
秦阳策似懂非懂,“你是要云弟主动抓木盒?”
“是这样。”
“这不可能!”
秦阳策第一时就否决,“云弟他便是饿了都不会去拿碗筷的……”
可他的话还未完,秦阳云肉乎乎的手指头便蠕动了两下,杜明昭见后又是一声温柔的笑,“少爷,喜欢的话便来拿吧?”
秦阳云抬起手攥住了木盒,而后又将手缩回去。
拿到木盒后,秦阳云再不关心杜明昭,只是双手死死揪着。
他将木盒视若珍宝。
杜明昭不在乎秦阳云的忽视,他能主动这是个好兆头,她抬手摸了摸秦阳云的头,夸奖道:“真是好孩子。”
秦阳策今日受到的冲击过于之多,一时半会他捂着脑袋瞪大眼在缓劲儿。
秦阳云特别宝贝木盒,从拿到手就没挪开过目光。
杜明昭想可能是因为药膏独特的气味,吸引了秦阳云的注目。
若是如此,下回来她可配几幅安神香,以好平日给秦阳云用。
她仔细与秦阳策道:“大少爷,少爷的病情特别,眼下秦府事态复杂,我还不知下一回什么时候才能来,在那之前,请你明日派个丫鬟上泰平堂,我先为少爷开几副药。”
“少爷,夫人回府了!”
守在院外的荷神色匆忙奔入,“夫人正往少爷这院来。”
秦阳策和杜明昭对视一眼,秦阳策急的就道:“我让秦坚带你走路,先避开我娘。”
“好。”
杜明昭当然不想和秦夫人撞见。
然而还没等她出院,曹操,曹操到。
“蕊儿你大胆,我命你守少爷的院子可不是叫你拦我入内的!”秦夫人夹杂着怒火的声音响起。
杜明昭口中“事态复杂”的秦夫人已是来到院门口。
蕊儿赔罪:“是奴婢该死!”
秦夫人再一抬头,入目是一张清丽温婉的脸,那姑娘福礼就道:“见过夫人。”
“你是谁?”
秦夫人语气很生硬,再看秦阳策也在,当即就瞪眼问:“策儿,是你找来的丫头?”
秦阳策别无法子,只能和秦夫人坦白,“娘,这位是泰平堂的杜大夫。”
“大夫!”
这个字眼几乎激怒了秦夫人,她冷面红眼怒斥道:“我不是过云儿无需再看大夫了吗?策儿你胆敢违背我的话给你弟弟再找大夫入府?你真是反了天了!”
“娘,是爹亲自请杜大夫来的。”秦阳策苦涩笑笑,“娘你别一意孤行了,云弟那病怎能靠吃符水来治?那些人根本就是在平白套你的钱罢了!”
“好啊,你们父子俩合起来哄骗我呢?我怎么我今日离府什么也不让我带上云儿。”
秦夫人冷厉睨向杜明昭,毫不客气道:“人家道长能让云儿开口,你们找来的大夫能吗?”
杜明昭不卑不亢直回到:“夫人,刚少爷不光开了口,还主动伸出了手来。”
院中登时寂静。
杜明昭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秦夫人的回应,稍一抬眸,对上秦夫人那张不敢置信的脸。
秦夫人嘴唇颤抖着,“你什么?”
“娘,杜大夫能治云弟的,我亲眼所见云弟相当亲近她,还要走了杜大夫的药膏。”秦阳策在旁为杜明昭作证确有此事。
“你弟弟,你弟弟他……”
秦夫人踉跄一步,蕊儿搀住了她的身子。
秦阳策狠狠点头。
有眼泪从秦夫人眼中夺眶而出,可身前还有个外人在,她不好意思擦擦眼,对杜明昭抱有几分歉意道:“对不住,杜大夫,可劳烦你下回再过府为云儿看诊吗?”
“好的,夫人。”
“多谢你,多谢。”
秦阳云病况医治初期还得她来亲自引导,待他学会一些自发行为后,她再教秦家人如何做。
杜明昭本也算今日到此为止,改日再继续秦阳云的康复训练。
秦夫人顾不得送杜明昭,她心急如焚踏入秦阳云所在的内室。
秦阳策亲自送杜明昭离开。
……
申时一刻,宋杞和与杜明昭同行回村。
杜明昭未在城中停留,宋杞和想是因为有事,问她后,杜明昭回道:“我爹的腿今日需复诊。”
宋杞和还听她起秦阳云已吃过符水,那孩的身体多有不对劲。
“村里曹家好似也是道士来做法?”
“真是令人费解。”
不古代不懂重金属,可符水总该是超出常人认知的东西,怎敢随意吃进口中啊?
再怎样迷_信,也不至于吧。
杜明昭不理解。
应庚驾车从曹家驶过的时候,杜明昭还刻意往曹家院中瞥去一眼。
曹家哀声连连,伴着一阵阵起伏的念法声,两厢夹杂,杜明昭压根就听不见在里头念叨何话,取而代之的是不堪入耳的嘈杂。
宋杞和顺着看去,桃花眼透着兴味,“不知道还以为是曹家的头七。”
杜明昭睨到院中地面散落的浅黄园纸,愈发觉着不吉利极了。
顿时心道,宋杞和的话所言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