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 68 章 六十八
后半日杜明昭与林郎中坐于同屋看诊, 她边为病者诊脉,便耐心细致将诊断依据、如何医治讲给林郎中听。
离开泰平堂之前,杜明昭慷慨地将自己的医案借给林郎中。
宋杞和坐在牛车前位, 回眸间瞥到杜明昭揉手的动作,她皓腕泛着红, 想来又是用手过度,他问道:“是林郎中想随你学医?”
“不全是。”杜明昭细细给手腕上药, 涂抹之后疼意稍减,“医馆只有我和林郎中两位大夫, 我上各府奔走的多, 林郎中得时刻待在医馆, 如今来咱们泰平堂的人愈发的多,我担忧我不在, 许多病林郎中独自摆不平。”
上回林郎中还为治便秘的讨教,这才引发了杜明昭的担忧。
“帮他亦是在帮我,我也好省心几分。”
应庚驾着牛车回到抚平村, 杜明昭却听得一阵响彻云霄的哭喊声,她略微疑惑, “这都五六日了,曹家还没消停呢?”
“曹婶子一直不见好,在村里才总闹。”
“闹吧, 我倒是想看看她得几时痊愈。”杜明昭双臂抱胸,她话里透着无奈,“祈之, 你可知符水在我眼中等同于毒物?”
宋杞和闻所未闻,这话于他很是新鲜,“怎么?”
“行医有几样忌讳, 病不肯服药,一死;信巫不信医,二死。”
杜明昭就是喜欢看宋杞和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那样子她会觉着有人将她的话看作很重。
她继而道:“这第二便有做法事了,符水之中所用的物什,你们或许不清楚,但我们懂医术之人再明白不过,那可是对身体有损的,喝多会折寿。”
“我以为符水只是一般的水。”
宋杞和所知道的,朝中无人言斥信教,不论是寺庙亦或道观,这于京城中人是再寻常不过的地方。
遇到祸事,不止官府人家前去寺庙拜佛求运,连皇家亦会。
杜明昭便又道:“礼佛或信道是各人选择,我只是做法喝符水,这一出不成。”
“明白了。”
“还有啊,曹婶子执迷不悟,偏要闹个七日。”杜明昭轻蔑冷笑,对赵氏还有曹婶子她皆无好感,更不会主动上门医治,“她那病我心中有数,本该七日之内就能好全,这下一来,后头还有的好受。”
宋杞和跟道:“那就让她受着,这都是该得的。”
杜明昭浅笑回:“嗯。”
……
一晃三日已过,谢府派人前来泰平堂寻杜明昭。
这回迎杜明昭的是秦夫人亲自安排的丫鬟,杜明昭走的更是正门。秦夫人的此举表明了她的态度,是为诚恳请杜明昭过府看诊。
杜明昭被引到秦阳云的院。
秦夫人与秦阳策同在屋门口,望见她来,秦夫人双眼一亮便大步走来,道:“杜大夫,自你离府后,云哥儿又没了动静,整日便是呆呆愣愣的,策哥儿他见你时会开口,你……你可否能教教我怎样做才好?”
杜明昭轻道:“请夫人让我先见少爷。”
“快进屋。”
秦夫人将杜明昭请进去。
秦阳策着,“云弟连睡觉都要抓着你给的药膏,杜大夫,我想云弟定是十分贪恋你身上的气味,不如给娘一用试试看?”
秦夫人闻言流露出希冀,“会是这样吗?”
“药膏就在少爷那儿,怎不先拿来涂抹一回?”
“这个……”
秦夫人不好:“我是不想令云哥儿难过。”
秦阳策叹气道:“是云弟不肯交出药膏。”
“那把我这盒给夫人抹抹。”
杜明昭将药膏递给秦夫人,她则走入内室之中。
秦阳云仍旧端坐于床榻上,他手里攥着的是杜明昭上回给他的木盒,整个人化作一尊石雕,丝毫未动。
在丫鬟撩开珠帘的刹那,秦阳云黑亮的眼珠转动了两下。
“少爷,你可还好?”
杜明昭走近几步,复又在秦阳云身前蹲下。
尽管秦阳云不开口话,但杜明昭总有种错觉,他是能听得懂自己在何话的。
杜明昭想为秦阳云诊脉,她伸出手刚碰到秦阳云时,秦阳云猛地缩了下身子。
“你莫怕。”杜明昭用另一只手拍拍秦阳云的后背。
秦阳云眼睛转动着,他的脸又往杜明昭的胸膛靠过来,如寻求臂弯的幼崽,轻轻贴住了她的衣襟。
杜明昭顺势摸着他的脉搏。
秦阳云的脉象比第一回入府好了许多,秦夫人有听进她的话没再给秦阳云喂符水,他的身子本就无大碍,只要把残毒排出,便不会有事。
秦夫人在手背抹了药,她走来问道:“杜大夫,云哥儿怎么样?”
“身体无碍。”
“云哥儿好,那我就能安心的。”
秦夫人便笑着将抹药的那只手凑到秦阳云面前,她慈爱地扬笑,是想抱抱秦阳云。
杜明昭直起身准备错开身位,给秦夫人腾地方。
谁知道突然之间,秦阳云抬手拽住杜明昭的衣角,他一双眼紧紧锁住她,半点没理睬秦夫人那面,反倒是几乎固执地又往杜明昭身边拱了拱。
秦夫人感到了心碎,“云哥儿这是?”
杜明昭迫不得已只能将左臂伸过去,秦阳云顺着就用脸在她衣袖上蹭蹭,很胡乱地蹭,手却捏得紧紧的。
不知何时,连秦阳云手中的木盒都被冷落,滚落至地上。
秦阳策看秦阳云如此在意杜明昭,绽笑就道:“娘,云弟应是极喜爱杜大夫的。”
“与药膏无关?”
“云弟连药膏都能丢了……想必他所想要的,该是杜大夫。”
秦夫人面色低沉,她虽不想承认,但再一看秦阳云有多亲昵杜明昭,心头顿时生起一股妒忌。
而杜明昭却是蹲下身捡起药膏,她抬手又递给秦阳云,“这不是你喜欢的吗,少爷不要了?”
秦阳云攥紧她的左手,圆溜溜的眼往她右手里的木盒瞥去一眼,极快地不再去看。
只是他握着杜明昭的手更抱紧一分。
“你当真不要?”
秦阳云看也不看。
“你是想我陪你?”
秦阳云垂眸不开口。
杜明昭假意起身,“那我离府的。”
秦阳云拽住她手指,一双眼瞪得圆圆滚滚,里头似有挣扎,他还是半开口,发出了“啊”地一声。
杜明昭看懂,他要的确实不是药膏。
也许之前是误以为药膏便是她,结果抱了几日才察觉不对劲。今日她过府来后,秦阳云对木盒的兴趣更是荡而无存。
“云哥儿会发声了?”
秦夫人脚步不稳,谢阳策在旁搀着她就道:“娘,我过,云弟很是喜爱杜大夫,若是杜大夫时常过府见云弟,不定不用多久云弟便会开口话。”
“是,你和你爹的对,我该早点请杜大夫来的。”
秦夫人听见秦阳云的那道支吾,整个人已泣不成声,她用巾帕擦着泪水,不想太过失态。
为母多年,家中便是秦阳云这么一个令她操碎了心。
整整几年了,她的孩子还不能开口话。
秦夫人好不容易止住喜悦的眼泪,她郑重问杜明昭:“杜大夫,除开你过府的日子,平日我们在府上该做些什么,以好让云哥儿恢复的更快?”
“其实就是耐心陪着他。”
秦夫人不懂,她黯然反道:“我还不够耐心吗?”
“不是夫人的脾性,而是对作为。”
杜明昭亲身示范,她将药膏递到秦阳云手边,杏眸弯弯温柔的不可思议,“少爷,你想我与你一同玩耍是吗,那你替我拿着这个可行?”
秦阳云愣愣看了她半晌。
杜明昭还在引导,“抓住了,我才会陪你呀。”
她的另一只手,摸摸秦阳云的脑瓜。
秦阳云像听懂了,他伸出肉乎乎的手便去够木盒。
就在他要碰到的刹那,杜明昭故意把手退一寸,“少爷,你看我的手。”
秦阳云又朝前伸。
杜明昭再挪。
直到第三回,她才让秦阳云抓住了木盒。
“夫人,是这样的,起初不可让少爷做太难的抓举,得一步一步来,用他喜爱的物什。”杜明昭笑笑牵住秦阳云的手。
秦阳云正一手抱住木盒,一边盯她看,他虽没有面部表情,但从眼里能看出愉悦。
秦夫人犹豫道:“可我不知晓云哥儿喜欢什么。”
“便用木盒吧。”杜明昭沉思过后,斟酌开口,“我还是觉着药膏起了安神的药效,这次我来还为少爷带了几个药囊。”
杜明昭从怀中拿出几方包。
这都是她亲自配好的,与为施府少爷所做同样,都是以温和的药材,在给秦阳云的里面她还加了与药膏相同的药。
秦夫人示意丫鬟接过来,秦阳策则睨眼床榻的秦阳云,他道:“杜大夫,可我以为比起药膏,云弟更欢喜与你见面,若是你能留在府上,医治云弟只会事半功倍。”
“留杜大夫在府?”
“是啊,秦府有客房,不如让杜大夫留宿几日。”秦阳策目不转睛,眸中带笑。
秦夫人目光微微古怪,默了一会儿,她没言不可。
杜明昭致歉道:“留宿不大好,我每日还需离城回村。”
秦阳策道:“派个人上抚平村递信便好,杜大夫不必忧心这等事。”
……
泰平堂。
东宏飞驰折回医馆,头一时就去侧屋寻宋杞和。
宋杞和品着泰平堂的茶水,菊花茶可比他府上那些大红袍、龙井来的便宜太多,可他却很喜欢这清淡的味。
“公子,杜姑娘医治秦少爷有方,很是受秦府看中。”东宏将秦府情况禀报于宋杞和。
“昭昭医术好,溪川县还是地太,不够她施展身法。”
宋杞和桃花眼一挑,起杜明昭满眼浓浓笑意。
啊,昭昭,他的媳妇,便是这般有能耐。
是他的。
东宏却道:“谢家要留杜姑娘在府上过夜,还是谢公子开的口。”
“谢阳策?”
宋杞和的笑一扫而空,冷气翻滚涌起,他抚着衣袍便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