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 69 章 六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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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水院伺候的荷端着一方瓷碗回院, 她轻手放在桌上,边和杜明昭道:“这是少爷午膳之后会用的膳食,少爷午膳一向吃的不多, 夫人便嘱咐在申时再用一顿。”

    杜明昭在秦府已待了三个时辰,从早入府后便再未出过秦府。

    秦阳云喜欢牵着她的手, 秦夫人干脆命人抬来一方软凳,置于秦阳云的床边, 以好杜明昭坐在旁陪着秦阳云。

    对秦家的留宿之求,杜明昭没有答应。

    她还是不大情愿留在秦家。

    只是午膳, 荷将膳食端入内室, 秦阳云却不吃她喂的菜肴, 非得杜明昭亲自上手喂他才张口。

    因此午后食荷也交给了杜明昭来喂。

    “杜大夫,真是劳您今日在秦府陪少爷了。”

    荷用玉勺将瓷碗之中的明珠豆腐捣成块, 这样便秦阳云入口。

    明珠豆腐是用嫩豆腐所制,表皮撒上些许糖粉,口感滑嫩带有微甜。

    荷笑道:“夫人有些过意不去, 您待在秦家,每个时辰会以五两垫付为诊金。”

    没人会与钱过不去, 连杜明昭也不例外。

    一个时辰五两,秦夫人有意留杜明昭三日,算下来可就是近两百两。

    如此一来, 杜明昭都生不出离府的念头。

    杜明昭闻言绽笑,她接过碗便舀吃食给秦阳云,轻缓将勺执于他唇边, “少爷,可要一尝?”

    秦阳云黑亮的眼锁住她,停顿了两下后, 他张开了嘴。

    杜明昭顺势将明珠豆腐喂进他唇里。

    秦阳云与杜明昭前世遇到的好些爱闹腾的熊孩子不同,因自闭症,他性子安静至极,平时连话也不。

    只是饿了需要有人伺候用饭,若是旁人喂食会花些功夫,但杜明昭出奇的顺手,秦阳云半分不排斥她的投喂。

    整个人宛如嗷嗷待哺的幼崽,吃的肉乎乎的脸鼓鼓。

    杜明昭举勺,他抿唇吸豆腐,两人一个喂一个吃,很快半碗就见了底。

    等秦阳云再不开口,还将头扭到一旁,杜明昭便知晓他是吃不下了。

    “余下的不用了吧。”

    杜明昭把瓷碗放回端盘。

    荷点点头,“奴婢撤下碗盘。”

    杜明昭又从荷手里接过柔软棉帕,为秦阳云擦了擦嘴角。

    其间秦阳云只是抬眼凝视杜明昭,他被秦府照看的很好,脸蛋抚摸着软趴趴的,近看之下,连眼睛都那般可爱。

    杜明昭摸摸他的肚皮,“少爷吃饱了吗?”

    秦阳云看着她,眼里露出些许的喜色。

    看样子是吃好了。

    杜明昭便就站起身去找水盆。

    这时秦阳云的眼眸又划过一抹慌张,他抓不到杜明昭的手。

    荷空手折返时,杜明昭正洗着帕子,她当即上前抢过活,“杜大夫是秦府的客人,这些还是奴婢来做。”

    杜明昭平白有点尴尬,她做习惯了没觉得有何不妥。

    可在荷看来,这该是婢女的职责。

    杜明昭眼看着她洗帕,复而问道:“少爷午后常做何事?”

    着,她往床榻之处睨眼。

    秦阳云的手朝侧挪动了两步,在手背碰到木盒的刹那,他手心一翻,牢牢将木盒攥在了手中。

    杜明昭轻笑就道:“孩子这个时辰该都会睡觉,可是要哄少爷歇下?”

    秦阳云如今仅六岁。

    荷却叹了一口气,“杜大夫,你有所不知,咱们府上的少爷困意难测,有时他午膳过后便困觉睡去,有时会直到夜时才犯困。”

    “那看来今日他不愿睡的。”

    杜明昭没看出秦阳云有精神疲惫之态。

    “许是杜大夫在府上,少爷当真盼着您来呢!”

    荷笑回道:“大少爷每日都会过院来,少爷也只是把玩木盒,却不肯多看大少爷两眼,该到睡时便歇息。唯独杜大夫是破例,少爷有多亲近你奴婢都看在眼里,杜大夫定是很受孩童喜爱的吧?”

    “孩童啊……”

    杜明昭沉吟回想。

    前世她看过的孩子并不算多,每回家长带孩子来看诊,她都得拿糖丸哄着看病。

    要喜欢她,不如喜欢吃糖。

    “杜大夫,奴婢是在少爷仅有一岁时来的秋水院,那时候只当少爷是寻常孩童,没作多想。”

    荷是觉着杜明昭面善亲和,是她伺候过的最平易近人的主子,因而她大胆坦言,“是后来待了一个月才发觉少爷多少有点不对劲,尽管如此,奴婢仍旧愿意留在秋水院。少爷虽并非常人,可对奴婢而言,他性子极好,更不会待下人怎样。”

    杜明昭能理解。

    秦阳云是自闭症,他会将自我封闭在自己的世界,对世界之外的任何人与物都无兴趣,当然也就不会做出骂责惩罚下人的事。

    荷微福礼躬身,“可是奴婢也明白,这样而言对少爷并不公平,奴婢真心期望杜大夫能治好少爷。或者,让少爷恢复几分如常。”

    “我会尽力的。”

    “那杜大夫是愿意在秦府逗留几日了?”

    杜明昭点了点头。

    荷笑容灿烂,她像是放下心弦,喊了在屋门口候着的蕊儿,请她去递话。

    蕊儿同样面露欣喜,“这可太好了,奴婢这便去禀报夫人与大少爷。”

    杜明昭又道:“还请代给夫人传个话,就我家那边恐需要稍信。”

    “奴婢定会将话带到。”

    蕊儿拔脚离开。

    杜明昭转头问荷:“我想带少爷出屋转悠,你看可行吗?”

    “这个……”

    荷迟疑了一会儿,她蹙眉忧虑道:“杜大夫,以往少爷极少走出屋门,您乍一出屋出院的,奴婢心里也不清楚是能还是不能。”

    “我是想问夫人可否允许少爷出去?”

    “若杜大夫在,应当可以。”

    有这话杜明昭就不担心什么后果了。

    她回头走了两步,径直来到秦阳云身前。

    这孩有意思的很,眼珠子会随她站起与蹲下而朝上朝下的飘忽。

    杜明昭忍俊不禁,翻开玉白的手心朝向秦阳云道:“少爷,要和我出去走一走吗?”

    她没有将自己的手完全递给秦阳云。

    而是再次的引导他来主动牵自己。

    秦阳云眼眸下瞥,轻轻落于她的手心,而后他的嘴唇抿了下,抓住木盒的那只手骤然松开。

    他抬起手臂,这一回很主动地比早上又抬高一个度。

    秦阳云抓住了杜明昭的手。

    荷绽出笑来。

    “好,那我们一道出去。”

    杜明昭的手指被秦阳云攒的很紧,每回他重新抓住她时,都会用这样大的力道,仿佛是潜意识这么做的。

    荷先为秦阳云穿好靴子。

    杜明昭则稍加了力气,轻拽秦阳云边:“来。”

    秦阳云有些迷茫地看向杜明昭,墨瞳满是不解。

    杜明昭又重复一遍,“下来。”

    她再一拽,秦阳云没做挣扎,稳稳落在地上。

    “很好,你做的特别好。”杜明昭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杜明昭摸摸他的头,秦阳云眼角弯了弯,主动用头回蹭了她的手。

    两人走出屋门时,秋水院里连杂的丫鬟们都被惊动了。

    众丫鬟见到真是少爷本人,一个个上前来行礼。

    “奴婢等见过少爷。”

    秦阳云眼睛都没瞄那边,他更不会起身,因而荷代为道:“你们都去忙吧,杜大夫要带少爷去散步。”

    “是。”

    丫鬟们蜂拥而散。

    荷在前为杜明昭引路,再走出秋水院后,三人走至一处青石路,荷解释道:“秋水院位子偏,这条路好去东西两院,杜大夫想去府中的哪里?”

    “秦府之中可有池子?”

    杜明昭在施府与苗府都见过假山池塘,只是那时候走的急,无心观赏景致。

    秦府为官家府邸,其中院落屋舍较施府更有古典韵味,杜明昭待在秋水院一日,几乎将秦阳云屋子量了个遍。

    最后她就认出一方青花缠枝香炉。

    旁的古董、古画的,她一概不识得。

    荷应道:“有的,就在去往东院的路上,奴婢带您去。”

    秦府中的池塘位于秋风苑外,这座莲方池之所以会得这个名,是池如其名。

    如今已是六月近下旬,莲方池中有莲花结出花苞,的、浅杏黄的色泽,与抚平村内池塘的荷颜色不同。

    杜明昭想应当是吃和观赏的区别。

    莲方池边还有一处亭台,荷将杜明昭与秦阳云带至这处后,又匆匆奔走去取茶壶摆茶。

    秦阳云紧紧贴着杜明昭的手,乍一离开秋水院,他并未表露出受惊吓的神色,可对杜明昭的依赖比之更重。

    他怕,但杜明昭必须这么做。

    秦阳云目前只信赖她,那么她需要陪着秦阳云先去适应秦府的大环境,而后在让秦阳云熟悉他的亲人,以好继续中后期的康复训练。

    只要秦阳云没有到厌恶排斥的地步,那么她就得按计划进行。

    杜明昭牵着秦阳云在亭中落座,她笑着道:“少爷,你看池中的莲花,是很美的吧?”

    她用手指了指莲方池。

    可秦阳云却又下意识攥紧她的手指,更无要往池中看的意思。

    杜明昭无奈碰碰他的脸,她的杏眸溢着如光的温柔,“你看看呀。”

    秦阳云的眸子落于她玉色的手指,一点、一点地终于挪到了莲方池。

    “这是你家府上的池子。”

    杜明昭继而挪手。

    “这是你家的亭台。”

    “那一处是廊。”

    她每次手指翩飞时,秦阳云的眼都会跟着。

    走了一圈之后,杜明昭收回了手,而秦阳云也跟着垂眸落回原处。

    “杜大夫。”

    荷奉茶归来,她在亭中布茶,而身后还跟着一位不速之客,秦阳策。

    杜明昭喊道:“秦大少爷。”

    “听杜姑娘领着云弟出了院子,我便赶来瞧一眼。”

    秦阳策拜礼后大步来到秦阳云身边,微不敢置信直言:“没想到竟是真的,云弟还自愿出了院?”

    秦阳云察觉秦阳策的接近,下意识又往杜明昭身侧缩了缩。

    他的肉手不安地禁攥杜明昭的食指,尽管握不住她的手腕,可仍旧固执抓手,

    杜明昭便侧朝秦阳策温笑道:“长久闭门不出不是好事,少爷本就是长身子的年岁,每日都该出院走走。”

    “云弟会愿意随我走吗?”

    杜明昭笑容未散,玉色面庞如此笃定。

    秦阳策转念担忧化作轻笑,他探出手触碰秦阳云的脑袋,“云弟,我是大哥,嗯?”

    秦阳云还是避开了他的手。

    秦阳策微微有些失落。

    这时杜明昭晃动两下被秦阳策所牵的手指,她用右手摸着他的手,秦阳云便如幼崽寻到母体蹭蹭,她哄道:“少爷,那是你一母同胞的哥哥,他很亲你这个弟弟,不要厌他,好不好?”

    杜明昭又给秦阳策一个眼神,示意他再尝试接触秦阳云。

    这一回,秦阳策在杜明昭的安抚下,顺利摸到了秦阳云的脑袋瓜。

    秦阳云没有躲他。

    他睁着一双懵懂的黑亮双眼,直勾勾注视秦阳策。

    “云弟,你能听懂我的话是吗?”

    秦阳策也不管秦阳云是否会回应,眼下的他只是一位疼爱胞弟的哥哥,“你不能表心,大哥亦不知你可与城里别府少爷那般喜逗花鸟蛐蛐,若是你不厌感,大哥也去为你寻一个玩儿可好?”

    秦阳云没好还是不好。

    可他没拒绝没排斥与秦阳策的亲密接触,已是一大进步。

    杜明昭听秦阳策那话就道:“大少爷的法子不错,少爷还,孩儿都会喜兽,只是大少爷不要择那等恐会伤了少爷的兽类。”

    “我看王家公子素爱逗鸟,不如给云弟讨只八哥?”

    “可若不留心开了笼子呢?”

    秦阳策想到一出秦阳云被鸟儿利爪所勾,他旋即摇头:“还是不要鸟儿了,换个兔儿?”

    “这个好。”

    毛茸茸的一团且无害。

    秦阳策得了应后,招来院里伺候的丫鬟,命她传话带给秦坚,尽快寻个将出声没多久的兔崽。

    杜明昭抿了一口茶。

    而后秦阳策又看了过来,他还问:“杜大夫,我可否单独领云弟四下走走?”

    “这个的话……我以为大少爷改日再吧。少爷今日是头回出院,我并未算带他在外待过久,以少爷的病情,离开他本舒适的屋本就不易。”

    杜明昭坐于石凳之中,秦阳云便靠在她身边,她:“等少爷先熟悉了这一处,继而再每日在外多逗留,万不可急迫。”

    秦阳策闻言叹息着点头,“是我太急了,我想早些和云弟更亲近。”

    明明是一母同胞,却比寻常人家的嫡庶兄弟还要生分。

    想起来便倍感落寞。

    “会的。”杜明昭笑。

    秦阳策端起茶杯,他改口询问:“丫鬟杜姑娘今日应下留宿秦府了?”

    “是。”杜明昭用笑掩饰窘迫,“也好这几日为少爷医治。”

    实则是为那两百两诊金。

    “杜姑娘素好吃什么口味?我好命下厨准备。”

    秦阳策笑容愈发真切,“客房不必担忧,母亲已将云弟院边的落霞院收拾出来了。”

    “我口味清淡,与少爷同样就好。”杜明昭并不想秦府大张旗鼓。

    “云弟的吃食是为孩童,怎好让你用一样的?”

    秦阳云挨着杜明昭,眼皮一张一合的,随时都要闭上。

    两人正在亭中着话,秦坚却找来了莲方池,见杜明昭和秦阳策都在这里,他走向亭子就道:“大少爷,杜大夫的丫鬟在秦府外求见。”

    杜明昭和秦阳策俱是一愣。

    “我的丫鬟?”杜明昭想着应是柳叶。

    秦阳策则起身道:“将人请进来吧,许是杜姑娘家中托了信来,杜姑娘要在府上留几日,身边有个熟悉的丫鬟伺候也好。”

    秦坚应后就要转身离开,杜明昭喊住他:“秦管家,我也一起去。”

    秦阳策看了眼秦阳云,“那我来照看云弟吧。”

    可没等他的手碰到秦阳云,秦阳云便紧紧往杜明昭怀中缩去。

    荷见秦阳云眼皮耷拉着,人泛着困意,她主动提道:“大少爷,杜大夫,不如奴婢先带少爷回院歇息?少爷瞧着是困了。”

    杜明昭蹲下与秦阳云道:“少爷,我回头再找你啊。”

    秦阳云固执地攥着她的手指,不肯松开。

    无法,杜明昭从怀中掏出那只木盒,交给秦阳云握住以代自己的手,她又碰碰秦阳云的额,“乖乖的。”

    秦阳云抱着木盒,不知所以。

    荷过来牵他,他没作反抗。

    最终秦阳云被荷一步一回头地牵走。

    秦阳策心中五味杂陈的很,“云弟真是寸步不离杜姑娘啊。”

    “待少爷与大少爷熟了,他亦会黏在你身边的。”

    “那我可真等那一日了。”

    秦阳策没忘了正事,他朝前一请道:“杜姑娘走吧,先带你的丫鬟进府来,后我再让秦管家领你去落霞院。”

    “劳大少爷费心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秦阳策唇边含笑道:“是我们秦府该好生谢你,父亲未归府,若是他在,定会亲自向你言谢。以往诸多人看过云弟那病后,的多是‘这孩子这辈子便是这样了’的话,可杜姑娘你是头一个十足耐心且又尽心想法子医治云弟的,我和娘心底的想谢谢你。”

    “少爷的病难治确实难治,我心里也无更多底气。”

    “只要云弟在好转,我们便喜悦极了。”秦阳策突而回头,深深凝视杜明昭,“如此,杜姑娘在府上留宿,你便是秦家的贵客。”

    杜明昭笑回:“我会尽力而为。”

    秦坚带两人穿过外院,径直来到秦府正门,青石路铺在中央,杜明昭缓步走至,目光中落入站于正门之内的身影。

    远观那道身影并不瘦,可身着的浅绿色单薄衣裙,却是泰平堂做帮工的丫鬟扮。

    杜明昭疑惑:来的人不是柳叶?

    不会是杜家或是何掌柜又去哪儿给她找了个丫鬟来吧?

    秦坚道:“大少爷,这一位便是杜大夫的丫鬟了。”

    等那人转过身来,杜明昭傻眼了,她身体之内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这六月天如被冻结。

    这张美人面,还有一双她再熟悉不过的漂亮桃花眸,不是宋杞和又是谁?

    眼下宋杞和一身丫鬟扮,乌发梳成歪歪斜斜的麻花辫,不知谁给编的,十分的丑。

    得亏他样貌绝色,不论衣裳有多简陋,发还胡乱整了一通,又点上女儿家的妆容都并不觉得突兀。只是他身子较一般的姑娘家高太多,即使站在秦阳策身边竟还比他高一分。

    秦阳策望着宋杞和点头道:“你既入了秦府,这几日便都跟在杜姑娘身边,伺候好她。”

    “是。”

    宋杞和压着嗓子回,略显怪异的声色惹得秦阳策多看了一眼。

    秦阳策回头再瞥面部僵硬的杜明昭,目光愈发古怪。

    谁也看不出温婉娇的杜大夫,却寻了个身材高大与男人相差无二的丫鬟,模样出挑不,比当主子的还惹眼。

    虽粗布扮,可气度怎么看都像是哪家大户的姐。

    真真奇怪!

    “大少爷。”

    杜明昭察觉秦阳策探视的目光,她干笑一声,走去宋杞和身边,忙用身子挡住了他,“我先带丫鬟回落霞院收拾,等少爷睡醒我也好立马过去照看。”

    怕在秦阳策发觉什么,杜明昭只想抓着宋杞和走人。

    可她这么一站,对比可就愈发明显。

    她才过宋杞和的肩。

    宋杞和的脸,杜明昭压根就挡不着。

    秦阳策抱着疑惑还是点了头,“你先回院吧,秋水院几个丫鬟已过去,你只管吩咐她们,若是缺什么,叫丫鬟来找秦管家。”

    秦坚跟道:“杜大夫可别和老奴客气,您住在秦家,老奴便想叫你舒舒服服的。”

    “多谢大少爷和秦管家。”

    因宋杞和扮丫鬟这一茬,杜明昭的笑都变得很是艰难,她与秦阳策作别后,迈着极快的步子就去往落霞院。

    落霞院与秋水院邻近,荷哄睡了秦阳云,她便一直在落霞院门口等候杜明昭。

    瞥见杜明昭走来,荷上前就道:“杜大夫,咦,这一位是杜大夫的贴身丫鬟?”

    宋杞和的桃花眼睨来。

    一股凉气袭向荷,她缩头就挪开眼。

    杜大夫连丫鬟都是这样厉害的人,可比侍从气势还要盛啊!

    荷由衷钦佩。

    杜明昭着哈哈,心里十分尴尬,这时候她都不知道该如何介绍宋杞和,只能撒谎道:“她是我医馆帮工的丫鬟枸杞。”

    “枸杞姑娘。”

    荷与宋杞和拂了礼,那厢宋杞和只是淡淡点头,荷复笑道:“杜大夫不愧是大夫,连丫鬟都是药材名。”

    “你连枸杞都认得?”杜明昭诧异。

    “奴婢曾识几个字。”荷入院后就,“也不知这院子杜大夫觉着如何?奴婢在秋水院伺候,杜大夫若怕不好找人,也可随时上那边寻奴婢。”

    落霞院比秋水院要几分,里屋仅有一处无偏房,秦夫人想的是于杜明昭一人住已足够。

    杜明昭心瞥宋杞和,他从头到尾都侧开脸没看两人。

    “不用忙了,我就住在这里吧。”

    “好。”

    杜明昭先入了屋子,荷本要跟进去,可却被宋杞和瞪了一记冷眼,他抬手便将屋门关上,还留下一句,“你回去吧,这里有我。”

    荷纳闷的不行。

    她还觉着杜明昭的丫鬟枸杞有些不守规矩,在主子跟前竟自称“我”,本想多两句提醒枸杞,可眼前的门已闭合。

    无法,荷只能回了秋水院。

    落霞院外室门合,屋内余下杜明昭与宋杞和两人。

    杜明昭对视他的眼,目光接触到他胸前的鼓鼓囊囊,那一刻真不知道该笑还是怎么样,她直接就道:“你作何这副扮相来了秦府,柳叶呢?”

    “在抚平村,她又不便离了药房。”

    宋杞和双臂环胸,屋内有些昏暗,可即便在这样的暗色之中,也无暇遮盖他令人挪不开眼的容貌。

    别,宋杞和换女装之后,那股明艳之感当真是赏心悦目。

    他:“你在秦府,不是算留宿吗?”

    “秦家有意付我两百两,待三日我一点不亏。”

    宋杞和那张脸从入府便持着冷淡,乍一看像是雪山之巅的冰冷美人,他道:“所以我来的秦府。”

    杜明昭不解:“来秦府非要扮丫鬟啊?”

    这都是什么瞎搞胡来。

    “秦家总不可能让男子来伺候你。”

    瞧宋杞和那样子,怕是已做好了这几日都女装的心理准备。

    莫怪他脸色这样不好呢,好好一个大男人,却为了自己装作姑娘家跑来,换谁心里都不舒坦。

    “其实你不必来的,秦家给爹娘送了信,我也只是待几日便回去。”

    “我放心不下。”

    屋内逼仄,幽暗之中五感都在不断放大,两人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有点磨人。

    杜明昭对他的固执哭笑不得,可她不否认她很感动,“你往衣裳里塞了什么?”

    “哦,这个啊。”宋杞和随手将衣襟之前的窝窝掏出来,胸脯当即缩水变的平坦,“是东宏出的鬼主意,为不败露男人身份。”

    “你就用这个?”

    杜明昭拿过他手里的窝窝头,这窝窝头又硬还早发干了,都不知道宋杞和去哪找来的干窝窝头。

    他和东宏真是两个人才。

    “方便取后再用。”

    “做丫鬟是谁想的主意,你还是东宏?”

    宋杞和缄口不吭声,他那双桃花眼灼灼盯着杜明昭,一言不发。

    杜明昭叹了口气。

    她把窝窝头放在木桌上,又拍拍手边的木凳,“你先来坐下吧,站在那儿我仰脖子好累。”

    宋杞和大步一跨,在她身前落座。

    杜明昭终于觉得他的气势不再那么强悍霸道,她抬起手,手心轻放在宋杞和的肩膀,低声就道:“这几日大少爷和夫人还有秦大人都会因少爷常来找我,你若是跟在我身边,要时刻当心你的身份。”

    “安心,我不会给人发现。”

    杜明昭对于宋杞和这股自信真不知如何作答,这会儿她还没从宋杞和被迫女装那股震惊劲儿中走出来,只能:“委屈你做我的丫鬟了。”

    宋杞和的脸暗沉一分,他改口问道:“那少爷呢?”

    杜明昭回道:“他方才犯困被带回屋中歇着了。”

    “那我先把外衣脱了。”

    宋杞和着便去解衣裳的袖扣,杜明昭转过身子喊道:“等会儿,这还是大白日的,要有人来怎么办?”

    “你又无需外出,我待在屋中应无人会发现。”

    他那扣子刚解开两颗,屋门忽而有人来敲门。

    杜明昭吓得抓起桌上的窝窝头就塞入宋杞和的衣里,又手忙脚乱地给他系扣子,可这紧张之下手完全不听使唤,明明就两颗扣子却如何也系不好。

    宋杞和抬手抓过她的手腕,拂开她自己整理衣衫,又起身抚平褶皱,他:“去开门。”

    杜明昭总觉着两人之间自个儿看起来还更像丫鬟些。

    荷在外催问道:“杜大夫,杜大夫你可在里头?”

    “来了来了,”杜明昭拉开屋门,见荷与秦阳云同在屋外,满脸哑然,“少爷不是在秋水院歇着吗?”

    秦阳云肉乎乎的脸布着惊慌,在望到杜明昭的一刹那,他急急地扑入她的怀抱。

    双手更是攥紧她的衣裳不肯放手。

    荷抬头,对上宋杞和那双冷意桃花眼,她了个哆嗦,“杜大夫,是少爷睡不安宁,像入了梦魇,奴婢想着您也在府上,便做主将少爷给带来了。”

    “少爷怎知道你是带他来找我的?”

    杜明昭拍着秦阳云的后背轻哄,找到杜明昭的秦阳云情绪明显安定了下来,他只是抓着她,用脸蹭了蹭她的衣袖。

    荷突而笑道:“杜大夫,少爷如今肯听奴婢的话了,奴婢是与他,带他去找他最喜欢的姐姐,少爷就没丝毫不耐与厌烦,被奴婢牵来的落霞院。”

    “那先这样吧,我带少爷进屋睡,让他留在我这儿。”

    杜明昭改为牵秦阳云的手,他乖乖地随她进屋。

    荷应道:“杜大夫,若少爷留宿,您这屋子恐是了点,奴婢去寻人抬个软塌来。”

    “夜里也要少爷留宿吗?”

    “看样子八成是要如此。”

    荷眼色犹豫,“少爷跟您跟的紧,还离不开您。”

    杜明昭感觉自己宛如带奶娃娃的娘亲,孩子太嗷嗷待哺的,眼里只认她这个娘,旁人谁都不认。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她得想想怎么样才好让秦阳云习惯秦府人。

    她点头道:“行,你去抬软塌来吧。”

    杜明昭则带着秦阳云先回内室,她让秦阳云坐在床沿,蹲下便要给他脱靴和外衣。

    宋杞和自发走来,他蹲后开口道:“我来。”

    “别……”

    杜明昭一是怕秦阳云见宋杞和这个生人会应激反应,二是不愿使唤宋杞和。

    可宋杞和已先一步去脱秦阳云的靴子。

    杜明昭立刻看秦阳云的神情。

    人儿坐在那,端端正正望着她,没做挣扎。

    宋杞和很顺利地将秦阳云的一双靴子都脱下,再又褪去他披着的外衫,他把秦阳云放入被褥,动作不算轻柔,还有些强势。

    有杜明昭在,秦阳云任他摆布。

    最后宋杞和强行扒开秦阳云抓杜明昭的手,刹那之间,秦阳云眼里的神色骤变。

    他又慌了起来。

    宋杞和却:“你该睡了。”

    秦阳云还是瞪着那双大眼睛,直勾勾看杜明昭。

    宋杞和大掌一伸,蒙住秦阳云的眼,“闭眼,不要再看她。”

    杜明昭将秦阳云身上的被褥拉上一点,抬手拍拍他,没做声。

    荷来落霞院时一并拿来了杜明昭做的安神香囊,杜明昭将香囊轻放在了秦阳云的枕边。

    又过了一会儿,宋杞和挪开手掌,床里的秦阳云已是入睡。

    这一大一的接触,倒未发生杜明昭本担心的事。

    另一边,荷与蕊儿抬着软塌入内。

    杜明昭在唇边比了个“嘘”,两人会意,知晓秦阳云在落霞院睡下,轻手轻脚地将软塌放置于床边。

    荷还又搬了一床崭新的被褥,铺在软塌之上。

    她有些歉意,低声道:“得委屈杜大夫一晚上了。”

    杜明昭以杏眸点点荷与蕊儿两人,她抬脚跨出屋门,示意两人跟上,免扰秦阳云的歇息。

    “我看少爷这一番折腾或许会睡到戌时才可醒来,你们禀报一声夫人,就待少爷醒后,我再与他一同用晚膳。”

    “好。”荷低头顺从,“杜大夫想用些什么只管告诉奴婢等,奴婢会去大厨房让厨子烹制。”

    杜明昭点了点头。

    荷与蕊儿相继退下。

    回到屋中,宋杞和正坐在外室,他给杜明昭倒了一杯茶水,杜明昭朝外瞥了两眼,赶忙将屋门给关起。

    宋杞和道:“合着秦府让你留下是为给少爷做贴身嬷嬷的。”

    “话也不是这么。”杜明昭口渴的很,她喝了半杯水,嗓音润过后不再那么沙哑,“是少爷这病谁人都碰不得,他现下只亲近我,我需引得他和秦家人熟悉起来,日后才好再做医治。”

    “这非亲非故的,少爷只亲近你还真是稀奇事。”

    “有何法子?但也是一桩好事。”杜明昭轻轻一笑,“至少让我医治少爷有了信心。”

    宋杞和没再开口,他那双桃花眼斜视,凝在杜明昭唇边若有若无的笑。

    ……

    秦阳云熟睡其间,秦夫人来过一趟落霞院,杜明昭防着秦夫人见宋杞和,让他躲在了外室角落。

    好在秦夫人满心牵挂的都是儿子,无心端详杜明昭的丫鬟。

    再见到秦阳云安详熟睡的面容后,秦夫人心中宽慰。

    她在秦阳云的床边坐了半个时辰,后又依依不舍地离去。

    秦阳云熟睡了两个时辰方才醒来。

    杜明昭正坐在外室写医案,而宋杞和则在内室守着家伙。

    秦阳云睁开眼的时候没看见杜明昭的身影,他顿时生起着急的情绪。

    他迷茫了一刹,抓紧被褥挣扎要起身,嘴里还发出“啊”的支吾声。

    宋杞和听见动静,侧头来时,桃花眼和秦阳云圆鼓鼓的墨瞳对上。

    很快,秦阳云侧头,像是不想见他。

    宋杞和莫名有些发笑,从这个六岁的家伙身上,他仿若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孩子也是每回睡醒,没见到娘亲便要与他置气。

    生着闷气还许久,一声不吭从不认输。

    “你醒了?”宋杞和没伪装声线,用的他男子清越的声音。

    秦阳云直愣愣缓慢将头瞥来,眼中恍惚间多了一抹疑惑,他虽没言语,可宋杞和还是看懂了他的话。

    你怎么是男子?

    宋杞和站于秦阳云床榻之前,他的身影已将秦阳云完全笼罩,“我本就是男子。”

    他又抬起右手。

    许是好奇多过了恐惧,秦阳云没有躲开宋杞和的手掌。

    宋杞和的大掌包住了他的头。

    秦阳云的双眼蒙着将睡醒的湿漉漉,还有几分未见杜明昭的委屈与可怜,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让宋杞和看了个清楚。

    在秦阳云面前,他收起一向待人的那股冷漠与凉薄。

    宋杞和动了恻隐之心。

    “是有些对不住你。”宋杞和自言自语。

    秦阳云没话,他也几乎没可能开口。

    但宋杞和无需他回应,他兀自着:“她很好,是吗?可你已有六岁,并不算了,她不能无时无刻都陪在你身边,你得习惯她不在的时候。”

    秦阳云似懂非懂,总之他面色如常,不像有不满的意思。

    在外室的杜明昭骤然听见屋内的谈话声,她放下笔便撩帘子走入,“是少爷醒了?”

    室内的画面令她一怔。

    秦阳云半坐起身,而宋杞和就面对面在他跟前。

    杜明昭走过去递手给秦阳云牵着,她问宋杞和道:“他醒了你怎么不叫我一声?”

    “你不是在看医书。”

    宋杞和抬起腿脚踩杌凳,他一身粗布丫鬟装,做这个姿势无端带了股风流倜傥的味道,他挑眉道:“我照看他,你还不放心?”

    杜明昭被噎住。

    她想正是宋杞和照看秦阳云她才放心不下好吧?

    在外人面前,宋杞和都那样的寒意迫人,搁秦阳云这里,她别提多怕两人独处,整个一提心吊胆。

    要是给人孩子吓哭怎么办?

    杜明昭尽量委婉回道:“我这不是觉怕你没照看过孩子,不惯上手。”

    宋杞和轻瞥她一眼。

    杜明昭被看得心里发毛,她咳道:“不过我瞧少爷好似与你相处的还好,那这几日你可为我分担一二了。”

    宋杞和幽幽注视秦阳云,这会儿杜明昭一来,他又黏杜明昭的不行,眼中再无其他,宋杞和攥拳就道:“他既能与我共处,那和秦家人只会更易亲近。”

    “我明白。”杜明昭又做了另想,“起初我算明日给少爷缓一日,但你得对,少爷比我想的还要坚强。”

    “他会好起来的。”

    宋杞和意有所指,“即使你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