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第 94 章 九十四

A+A-

    话音落, 薛径神色霎时紧绷,他如临大敌一般快步入了屋中。

    而杜明昭本要跟进去,却被屋门冷酷地挡在了外。

    无法, 她只能在外等候。

    隔着门杜明昭难以听得屋内的动静,又过了一刻钟, 屋门被人再度推开。

    是薛径。

    “师父。”杜明昭赶忙迎过去,她那双杏眸朝内瞥去几眼, 但有屏风挡住视线,根本看不见宋鸿信此刻的状况, “师父, 宋公子他?”

    薛径兀自朝前堂走, 他袖口还落着几滴已干涸的血,杜明昭见状拿出自己的帕子想给薛径擦拭, 但被薛径拒绝。

    “这才刚起,后头还有呢。”

    薛径着急抓药,他提笔写方子的时候杜明昭便站在旁边, 仔细量后,杜明昭发觉薛径开的一概都是吊气的药材。

    其中还有人参。

    杜明昭心头一个咯噔, “师父,不会是宋公子不好了吧?”

    正如他们师徒此前商讨的,宋鸿信体内的哭魂沉积太多年, 以毒攻毒这个法子是目前他们能想出的最有效逼毒之法。但这个法子有个隐患,便是宋鸿信身子太弱,惟恐他在逼毒途中便剧毒入体, 彻底闭眼。

    用上人参的话,真是迫不得已的时候了。

    这千年人参在泰平堂仅有那么五根,还是荀家和施家分别送来的, 当地若要买上千年的人参,那价格只会是惊天的数。

    杜明昭不是舍不得,宋鸿信为东宫太子,就算是续命,那都得是最好的药材。

    薛径抓好药又往侧屋回,他道:“他那情况看样子是不好,我怕万一。”

    杜明昭了解薛径,他能出这种话明宋鸿信病状尚可,只是两人俱忧心他的太子身份,不得不取了人参。

    这人不比杜明昭看过的任何一位病者,其余的百姓或许还能给杜明昭思考的时候,不到万不得已,都不用焦虑。

    可宋鸿信不允许她这么做。

    目送薛径再次入屋,杜明昭在门外等候,心情着实的沉重。

    来来回回薛径出了三趟屋门,他袖口所沾的血也就更多。

    杜明昭等得心如火焚。

    待到最后一次出屋,薛径面上是难掩的疲惫,杜明昭奔过去担忧道:“师父,您若是受不住,不如换我去也是一样。”

    “无事,等会他出浴你再进来,施针交给你。”

    薛径留下这一句,又将门闭起。

    而后院里,王大熬药的炉子熄了火,他特地在熬好药后知会了杜明昭一声,而杜明昭便去取来三钱黄土,兑入药汤之中。

    恰好这时,薛径推门而出,他喊来杜明昭,“丫头,该是施针的时候了。”

    “来了!”

    杜明昭让王大将药汁盛好,送入侧屋。

    半个时辰的药浴已毕,可宋鸿信却被疼得昏倒在木桶里,如剧毒乌黑的水裹着他的全身,江涛和傅宝两人齐心协力将人从桶里捞出来擦干净套上亵衣。

    一个不留意碰到桶中黑水,江涛和傅宝的手指都因而染黑刺痛。

    薛径将一方药盒递给两人,他:“擦擦。”

    江涛边抹药边嘀咕,总觉得所谓的药浴不是什么好东西。

    杜明昭进屋的时候,宋鸿信已被放倒在床榻里,他双臂与双腿皆暴露在空气之中,裸_露的皮肤之上有数不清的黑线似要穿透肌肤而出。

    这密密麻麻的黑可以布满他身上各处,十分可怖。

    杜明昭看得头皮发麻。

    薛径还算沉着,他走来轻道:“这就是逼出的哭魂。”

    眼下的宋鸿信若想将毒排出,还得放血,可是杜明昭明白,现在两种毒在他体内互相制衡,还不是放血逼毒的时候。

    杜明昭拨开宋鸿信的衣襟,她先上手推循经脉,促气排出,后手中银针如银芒落地,手法相当熟稔地刺入胸膛的穴位。

    待宋鸿信胸前、手臂与大腿的穴位以银针封穴,他皮下的黑线色泽隐约变淡了一些。

    杜明昭刚想舒一口气,可床里的宋鸿信却在昏睡之间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呃。”

    宋鸿信双眼睁不开,有黑血又顺着他的口而喷出。

    薛径冲着傅宝喊,“给你们公子擦去!”

    “是,是!”

    傅宝赶忙用布帕给宋鸿信擦唇。

    而这面薛径却是帮杜明昭摁住了宋鸿信的肩膀,杜明昭又用银针刺入他腹部两侧的大穴,薛径看见后高喊:“胸正中的那几根拔了再来!”

    “好!”

    杜明昭挑针拔出,宋鸿信又是一大口黑血喷出,他猛烈咳嗽,连牙齿都被染黑。

    傅宝手里的帕子再用不得,他丢给江涛,又让江涛拿了一方干净的,重擦宋鸿信的脸。

    杜明昭捻转手中的银针,无意识的气血涌起,问题只会出在胸腔。

    她试图让宋鸿信胸口的气顺出,宋鸿信的胸口不断起伏着,持续了近两刻钟的施针,他终于平复。

    杜明昭手臂酸的发麻,全身上下松口气的同时,只感觉眼前一片模糊。

    是汗渍落下来了。

    杜明昭抬袖抹去额上的汗水。

    薛径见宋鸿信止住吐血,这会儿他的呼吸平稳,肌肤上的黑线全然不见踪迹,病情已是暂缓,无大碍了。

    他朝杜明昭道:“好了,等一刻钟后拔针便好。”

    闻言,杜明昭杏眸弯弯,她一颗心踏实回落。

    江涛看师徒两人全露出松懈神色,他冲过来就道:“薛老,杜大夫,我们主子他,他……他是好了?”

    “怎么可能?”薛径瞥他,胡子竖起,“宋公子十余年的毒哪是好就能解的,这还只是第一回,能熬过去便是个好的开端。”

    “那,那这毒……”江涛着急上火,“既如此为何不多施针几回?”

    “宋公子吐了这样多的血,怎好再继续?”

    杜明昭接道:“今日他元气大失,至少需休息五日以上方可再用第二回药浴。”

    “这药,你们得喂他服下。”

    薛径又示意王大端药过来。

    傅宝愣愣然回:“可我们公子还在昏睡啊。”

    “不论什么法子,灌也要给灌下去。”薛径冷脸道。

    傅宝一双眼都瞪大了。

    灌?

    这样粗鲁的手段吗?

    对太子殿下?

    傅宝只觉得自己一百个脑袋都不够活的。

    薛径踢了他一脚,“想你们公子早日好转,就照我的办。”

    傅宝呜咽咬唇,他只得接过药碗喂宋鸿信吃药。

    尽管知道是必须这么做,可他的手还是不争气地颤抖。

    太子殿下,请您原谅奴才一回啊!

    傅宝心中磕了一百个头。

    杜明昭和薛径都守在宋鸿信身边,这一刻钟两人什么也没做,便是端详宋鸿信的病情,未免突发恶化。

    万幸无事发生。

    杜明昭便将银针全部取下,放宋鸿信在侧屋歇息。

    这一番医治下来,可把杜明昭和薛径师徒两人都给累着,薛径更是衣袍衣袖沾染大片暗红血迹,不堪直视。

    杜明昭便与薛径道:“师父,这里应无事了,不如您先回去换洗衣物?”

    “你一个人能行?”薛径还是有点不放心。

    杜明昭笑道:“我没事。”

    在杜明昭再三保证之下,薛径点头离开医馆。

    侧屋那面有江涛和傅宝守着宋鸿信,杜明昭便将衣袖擦干净,她又走过一趟侧屋探望宋鸿信。

    此刻宋鸿信仰躺于床榻,嘴唇因药浴逼毒而乌青。忧恐他会一睡不起,杜明昭为他把了脉,在发觉他是复发哭魂的并发症后,稍松了一口气。

    和薛径论逼毒之法时他们猜到有可能刺激宋鸿信体内的哭魂再犯。

    果不其然。

    不过这个并发症不会持续太久,不会像当初宋鸿信中毒那般严重。

    杜明昭郑重嘱咐傅宝和江涛道:“你们定要看好你们公子,免得他梦中起身。”

    “是。”

    江涛和傅宝重重点头。

    杜明昭走出侧屋,泰平堂后院种的唯一一棵樟树四季常青,此刻仍旧绿意盎然。

    秋风微凉,可飒飒微风却并未带走樟树一分的青绿,反而在杜明昭因冷意揉搓手臂时,樟树还散发出清淡的香气。

    与香气一同而至的,还有一声呼唤。

    “昭昭。”

    杜明昭刚要回眸莞尔,可乍想起是宋杞和的声音,她莹白的脸登时绷紧,转身拉过宋杞和的手便急忙往前堂走。

    “昭昭?”

    宋杞和不懂她因何急切。

    两人来到前堂,杜明昭满心紧张,不时往后院瞥去目光,她边回望问宋杞和道:“你怎么来了,不是我爹喊你陪他温书吗?”

    “杜叔今日在家写文章,便放了我走。”

    宋杞和最是善于观察她变换的神色,当即眯起桃花眼,“昭昭,你瞒着我什么?”

    “啊?”

    杜明昭不假思索否道:“没有的事。”

    宋杞和却:“你扯谎的时候,总是避开我的眼。”

    杜明昭牵着他手腕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宋杞和猜出她不让他去的地方就是后院,于是他故意转身要往后堂走,杜明昭情急之下只得拉过他吐露实情,“祈之,我这泰平堂收留了一位贵客,你不好过去。”

    宋杞和回过头,他的桃花眼闪过幽暗,“贵客?”

    “那位公子才用过药浴,身子骨又不好,我不想你们二人冲撞了对方。”

    “药浴!”

    药浴!

    还是个男人!

    那多半就是宋鸿信了!

    这宋杞和整张脸都如浸入墨水黑沉到底,他脑中全然是木桶里褪去衣物的宋鸿信,他不想话,满腔皆是闷气。

    “昭昭,那人不会还要你伺候吧?”

    宋杞和完全可以想到,身为东宫太子的宋鸿信若让杜明昭伺候,他绝对心安理得的很。

    “祈之。”

    杜明昭看宋杞和眉眼间的郁色,便知他是又醋上了,她轻哄道:“药浴的时候是我师父去的,不是我。”

    宋杞和大松气。

    他表露的太过明显,令杜明昭只想笑。

    可下一刻宋杞和又抓紧她的手,倾身靠过来悄声道:“昭昭,男女有别,往后就让薛老去做。”

    宋鸿信的身子可一点儿也不好看,他的昭昭要看,那也得是看他的。

    光想着某个未能发生的可能,宋杞和嘴都能气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