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第 104 章 一百零四
“嘿呀, 才烤出炉的还烫手的紧。”何氏手里的盘被热得抓不住,她忙放去木桌上盛凉,又侧头瞥两人, 笑容慈爱地关切,“昭昭可有好些?”
“娘, 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儿吗?”
杜明昭闻言下床蹬进布鞋,可何氏过来从木箱边取出一双长靴, “娘才给你做好的,天冷, 你穿这个。”
长靴是套过棉的新冬靴, 何氏怕杜明昭脚凉, 这回特地多塞了两层棉布。
杜明昭乖巧地穿好鞋,端坐在床。
“昭昭, 娘中午给你炖大骨头啊,瞧你这脸,这才几日呢就瘦成这样了。”何氏才是心疼地看她瘦出尖尖的下巴。
“我瘦了吗。”
杜明昭摸摸脸, “娘,我脸不就是那样?”
“还没有, 都瘦下一圈了。”何氏瞥眼宋杞和,“不信问宋。”
宋杞和自然是应和何氏的,他点头道:“婶子, 昭昭这一场病掉了不少肉,是该补补。”
何氏这才笑:“对嘛。”
杜明昭无奈地望着这一对岳母与女婿一应一答,只能由着何氏揽抱自己。何氏边用手拍着她, 宛如回到儿时,哄最疼的闺女。
何氏笑看宋:“咱家兴许下个月会上长甘县去,宋若是能行, 不如和我们一起走吧?”
“娘!”
杜明昭第一个不答应。
她前头要去长甘县是奔着做生意去的,没想在长甘县租一门富贵地,杜家爹娘平日简朴,可随意选处房舍,若宋杞和是寻常宋家少爷还好,然他却是实实的皇室子弟。
杜明昭光想想便头疼。
倒不是不愿意宋杞和与杜家一同过年,过年仅是那么几日,届时她回来或宋杞和再去都好。
在长甘县长留,不知道要多时。
何氏没想那么多,她只是觉着宋杞和已是杜明昭的未婚夫,更是杜家的一员,便笑道:“宋独自留在抚平村多孤独,咱家要在长甘县留到你爹放榜,宋过去咱家能过个团圆的好年,哦对对,还有薛老,你看要不也和薛老知会一声?”
“婶子,杜叔不是开春三月的乡试吗,你们下个月便要走?”
“是昭昭有事需得先去长甘县。”
宋杞和桃花一斜,轻落在杜明昭身上,“昭昭?”
杜明昭被他瞄得心虚,兀自挪开了脑袋。
何氏含笑点头,“是啊,冬日抚平村不好种地,昭昭算上长甘县看看可有能往别地迁的生意。”
宋杞和勾唇:“原是如此,那婶子我一同去吧。”
“你不去婶子还不高兴呢,宋啊,你既是昭昭日后的夫婿,婶子和叔就拿你当自家人看的。”何氏得真切,她的心向来淳朴,无弯弯绕绕,“上回你亲自去救昭昭,婶子这心里真真万分感激你,也盼着你不论多久,都能如此善待我们的闺女。”
杜明昭听得特别不是滋味,她喊了声:“娘……”
“我们昭昭啊,就拜托宋你了啊。”何氏满心俱是一颗为母之心的恳求,她完便要离屋,走前还:“娘去备骨头,你们趁热把那几样给吃了。”
宋杞和应道:“婶子,你只管放心。”
何氏的恳请令宋杞和莫名的沉重。
前世他遇见杜明昭时,他已被强掳入杜家,做了杜家的赘婿,杜家爹娘更未与他过这样的话。
尽管后来他恢复了御王府世子的身份,后又走到东宫太子之位,杜明昭的爹娘每回见他都是恭恭敬敬的跪地磕头,从不敢为杜明昭在他面前大气出声。
更有甚的,因他在杜家的那几年,何氏与杜黎更屡次致歉。
他们以为亏待了宋杞和是为大罪。
虽宋杞和全然不在乎。
只要杜明昭在他身边,旁的他都还算能忍。
而这一世,何氏待他如亲子,因他早年失母,又是活过三辈子的人,前两世生母曼奴都走的早,曼奴在他记忆里愈发的模糊。何氏与他的相处,令宋杞和久违的感到了有母亲疼的意味。
杜明昭的父亲杜黎是更青睐谢承暄的,这件事宋杞和一开始便明白。
但杜黎却是因为杜明昭的缘故,才会更宁愿谢承暄来做她的夫婿,并非看不上宋杞和。
在两人定亲之后,杜黎待宋杞和时话语里是有些冷硬,出于对闺女的疼爱,杜黎会想考究宋杞和,见他能应对自如,杜黎又会复杂地给予赞许。
可以,杜家爹娘心皆善,无一点坏心。
也是这样的杜家,才能接纳身为大夫,四处行医的杜明昭吧。
宋杞和有些懂得为何杜明昭要与自己置气了。
他的蒙骗,是辜负了杜家爹娘的一片善意。两人明明是图家中唯一闺女后半生的平安喜乐,可宋杞和的身份无异于会将她卷入纷争。
“昭昭……”宋杞和嘴里、心里都不是滋味,他倾身靠向杜明昭,长臂伸展,将她自后搂抱,“对不起。”
杜明昭抬起手刚触碰他的手臂,下一刻却被宋杞和搂得更紧。
他的嗓音沾着落寞,还有一股苦闷。
宋杞和道:“对不起。”
他知道杜明昭在乎她的爹娘,他没想令她难过。
也许他们之间注定要牺牲一些东西,但宋杞和希望是自己背负,而非杜明昭。
错在他,有罪也让他承担吧。
宋杞和抬起下颌,虔诚地在杜明昭的侧脸亲蹭了两下,“我……只是不愿失去你。”
“我知道。”杜明昭脸蛋柔软,在被宋杞和亲后,她也纵容了他的亲昵,这表明她已无那么生气,“祈之,每个人都有私心,正如我的私心是远离麻烦事一般,我能理解你。两个人的结合无非是彼此之间磨合,再向对方妥协,只是我爹娘是否答应,往后需要你亲自去谈,你得服我爹娘,嗯?”
“好。”
杜明昭看事一向很淡,船到桥头自然直,她不会畏惧路上的丛刺,下定抉择的那一刻,便不会再回头。
她之所以生气更有想敲宋杞和的意思。
蒙骗一次,隐瞒了这么多日,若还有下回呢?
不可以。
杜明昭从木桌拿过木盘,她递了一个红薯给宋杞和,宋杞和却先接下道:“等会儿,你拿这个。”
宋杞和三下两下将红薯那层焦黑的皮扒开一半,递回给她道:“你吃。”
杜明昭啃咬了一口,软糯香甜的红薯芯受炭火熏烤,很有现代路边烤炉的味道。
简直是怀念的香味。
就连红薯皮都是外脆里软,轻轻一扒拉便与红薯脱离。
宋杞和又给自己扒了个苞谷,里头的苞谷粒有的焦黄有的带点黑,一口咬下去香味都在屋中扩散。
听到他唇齿间的嘎嘣脆,杜明昭有点眼馋。
宋杞和余光中瞥见她杏眸流露的渴求,将手伸过去,“尝尝?”
杜明昭犹豫一刻,还是没忍住回咬一口他的苞谷。
烤过的苞谷脆甜脆甜的,还有些许的焦味,但甜味更浓厚。
冷天里,一手一个烤红薯,一个烤苞谷,别提心腔多暖和了。
“你吃了我的,我也要吃你的。”
宋杞和低头凑过来,嗷呜一口。
杜明昭手里大半个红薯登时只剩下一半,她气得笑都歪了,“喂!你这是一口吗?”
“好烫。”
宋杞和一下咬大半个红薯,舌尖都烫麻了,直呼气。
杜明昭口啃着,笑他:“该!”
宋杞和桃花眼一挑,又凑过脑袋要抢,杜明昭见势头不妙立马转身举起不给他够,她反道:“盘里不还有吗,你怎么总要抢我的?我都没吃一半呢!”
她脸上的表情十分生动,宋杞和勾唇笑,两人之间的身高差使得杜明昭再怎么举高,都能被他轻而易举地捉到。
宋杞和笑:“你的才好吃。”
“那把你的烤苞谷给我!”
杜明昭飞快把烤红薯塞进宋杞和手里,再又夺走他的苞谷,“我们换。”
宋杞和的桃花眼直勾勾盯着她看了半晌,他没吃红薯。
杜明昭下嘴的口顿住:“你不会又想吃苞谷了吧?”
“是啊。”
杜明昭气鼓鼓地啃苞谷。
她发现了,他就是喜欢逗她!
她扭头:“不给!”
宋杞和彻底笑开,一双桃花眼都弯起。
……
杜明昭彻底病好后,她与薛径同入了城。
时已十一月中旬,抚平村的农田皆已收空,杜家余下的仅有山头还在生长,看可能留有过冬的药草。
这几日薛径都在泰平堂帮照看,杜明昭问起时,薛径一副油光满面。
薛径摸着胡子笑道:“有些时候没经历过这样的日子了,在城里开一家医馆,能见形形色色的百姓,感觉很好。”
“师父看来是喜欢在泰平堂看诊了?”
“不错。”
“本来我还想问师父可愿与我去长甘县呢,”杜明昭没忘记何氏的交代,“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去长甘县?”薛径问她:“你去那做什么?”
“是我爹正好要参考,我顺道想看看长甘县的生意。”
薛径了悟后直摇头,花白的眉毛都跟着甩动,“那我可不去、不去!大冷天的我不想来回跑动,我待溪川县便可,你不在城里正好我帮你瞧着泰平堂。”
杜明昭不会强迫薛径,因而她笑着点头:“好啊师父,泰平堂交给您看着,我很放心。”
薛径回了个笑。
他近来才忙哩,好容易配制出一副凝血丸,还要试剂量看是否可行,还有林郎中每日坚持与他习医,薛径还得抽空指点他。
长甘县那么远,薛径懒得折腾。
相比之下,他更愿意留在泰平堂,配配药丸,随心看个诊,闲散快活。
泰平堂。
抚平村的药房散去大半的帮工,只留守王婶子夫妻二人看管房舍,因此柳叶随后回到了泰平堂。
虽离开泰平堂有近半年,但柳叶上手快又勤劳,很快便又应何掌柜的吩咐在医馆里忙活起来。
杜明昭来时柳叶刚包好几样药包,她担心杜明昭,放下活就跑来,“姐,您可是痊愈了?”
"嗯,已无事了。"杜明昭招了招手让她离近些,“下个月我要去一趟长甘县,你可愿随我离开溪川县?”
柳叶笑回:“一切都听姐吩咐。”
这是要随同杜明昭的意思。
杜明昭便开始交代柳叶需要准备哪些物什,其中包括钱庄寄存的银票,还有银饰一类。
柳叶悄声道:“姐,秦府给您送来的赔礼,掌柜的也收进了钱庄。”
襄山事发令秦夫人尤感愧疚,秦顺在得知杜明昭是为秦阳云遭遇不测后,第一时间带人赶去襄山搜山。
然而找到宋杞和与杜明昭时,两人已是一伤一昏迷。
后亦是秦顺将杜明昭两人送回溪川县。
秦府还送来了五十两的赔礼,以示安抚。
杜明昭欣然接受。
她比划着道:“用不到那么多钱,去长甘县无非租房是大头,你取这个数即可,旁是应不会去几个子。”
“是,姐。”
柳叶得应后,转身便去置办。
杜明昭之所以命柳叶买几根银饰,是因为恰逢蒋翠莲的出嫁之日,何氏曾村里家中有闺女办成亲礼的,村里人都会去讨一杯喜酒,再尽可能地为新娘子添妆。
村里各家手头不宽裕,但好些人家在杜明昭的带领下,今年得了一个丰收年。
杜明昭问起何氏,她们该为蒋翠莲添什么好。
那会儿何氏回的是:“我看城里的银饰有个一两左右,不如咱家送翠莲银饰好了。”
杜明昭想了想,不算很贵,便就应了。
不管怎么蒋翠莲与她算是冰释前嫌,两人往后更是恐难再见面,作为抚平村人,在蒋翠莲大喜之日为她添个妆,也是为她撑撑颜面。
来到古代,杜明昭还未参过喜宴,村中的习俗她更不懂。
曾经随爷爷在乡下参宴,那大婚场面都是只有一个字,“乱”。
因新娘和新郎皆为村中人,两个村的乡亲们会齐聚在新娘家这边迎亲,最苦的还是伴娘,地方闹喜陋习多,伴娘们没少经摧折。
杜明昭在旁观礼看得是屏头蹙眉,分外想阻止一些俗礼。
上回蒋正诚考中秀才摆宴,何氏一手好菜赖得村里好评满满,因而在抚平村蒋翠莲大喜这一日,何氏又被蒋家请去姜家准备这大桌宴席的饭菜。
蒋里是何氏的饭菜香,好为蒋翠莲添喜。
何氏自然笑着应了。
杜黎这面腿脚将将愈合,但未免行动困难,他出行仍带上了拐杖,并没再坐轮椅。
宋杞和与薛径会陪同杜黎参宴。
而杜明昭,她早早便被郑佳妮与高燕上门喊走。
三个未出嫁的姑娘家需得在蒋翠莲盖红盖头之前抵达蒋家,以好添妆。
三人被蒋婶子带入里屋的时候,邻村的方大娘正在为蒋翠莲开脸,疼得蒋翠莲没少嗷嗷大叫。
这方大娘是邻村有名的旺夫婆婆,早前成亲后就一连生下五六个儿女,多子多福身子还很康健,鲜少生病。
杜明昭用眼看过方大娘的面相,只观相来看,她还真是极康健的体魄。
“啊,大娘,这线是真的很痛啊!”蒋翠莲眼泪都快绷不住。
方大娘哄着她道:“我的好孩子,这大喜之日,你可不兴哭啊!再多忍一会儿,一会儿后可就完事的!”
蒋翠莲呜咽着只能咽下。
郑佳妮和高燕看得兴味,两人都在后捂嘴偷笑。
蒋翠莲耳尖,可是听到了两人笑声,要回头可被方大娘掐住了下巴动不了,只能嘴里硬,“好啊妮子燕,你们就笑话吧!以后我看你们也有的好受。”
“可是真的看着很疼诶。”郑佳妮是真忍不住笑。
这时屋中有两个姑娘便回头朝两人发笑,“妮子燕你们是幸灾乐祸吧?可要成亲都有这么一遭,往后你俩就知道咯。”
杜明昭依稀记得这两个姑娘是村里谁家的闺女,只是不太熟悉。
抚平村有许久不曾办过大婚之礼,这回姑娘家们当然都想沾沾喜气。待蒋翠莲成亲,便轮到各家陆续该办喜事。
今日屋中来了许多姑娘家添妆,各家依着家境都为蒋翠莲献上祝福,家里清贫的,亲手绣了绢帕,还有的编了寓意吉祥的红绳。
杜明昭是少有的大气出手送了三根银簪的人。
因她的添妆,屋内有一刹那的寂静,但很快众人便笑开连番恭喜蒋翠莲。
这些女孩其实没几个心眼,有几个依稀记着蒋翠莲曾爱慕过宋杞和,而如今宋杞和却是杜明昭的未婚夫,两者之间是有点尴尬。
当事人之人杜明昭却赠予蒋翠莲如此大礼,是暗指两人皆不计较那点事的。
蒋翠莲开完脸后,顾不得上妆,她起身大步朝杜明昭走来,狠狠抱住了她,她:“明昭,多谢你。”
“祝贺你大喜呀。”
杜明昭被她抱的是猝不及防,反应过后回抱了蒋翠莲。
蒋翠莲抽了抽鼻子,声音哽咽,“若不是你原谅我,还开解我一回,我应还在钻牛角尖。”
“翠莲,能想开是靠的你自己,往后要好好过日子。”
“嗯,我会的。”
蒋翠莲使劲憋着没哭,她仰头把泪逼回去,破涕而笑开着玩笑道:“想当初我还因宋公子为难你,我可真不懂事,想的是让你们不能成,可现如今你俩还真成了一对呢!有那么一点感觉,我好像半个媒婆啊。”
“确实是,我和祈之能成有你一分功劳。”
杜明昭以为某种意义上,蒋翠莲是激发了她对宋杞和的在乎。
蒋翠莲笑个不停,“好嘛,不知道你俩的婚期是啥时候,我也想去你的喜宴啊!”
“这个事啊……”杜明昭不知如何答。
好在方大娘及时断两人交谈,径直拉过蒋翠莲,“哎哟我的好翠莲,你可得抓紧上妆,不可耽误了吉时啊!”
蒋翠莲被迫坐回梳妆台前,由着方大娘还有村里另一位婶子梳头上妆。
郑佳妮张口就道:“翠莲昨夜几时睡的觉啊,看着你眼下都有乌青了。”
“我那是一整夜都没睡着。”蒋翠莲实话实。
“一整夜!”郑佳妮瞪大眼,很是吃惊,“你不会是太过紧张,睡不着吧?”
蒋翠莲应她:“是啊!”
屋内便为这个叽叽喳喳起来,高燕和郑佳妮一人站在杜明昭的一边,她侧头与杜明昭道:“我还挺好奇的,明昭平日素来淡然,不知道待大婚可是也睡不着觉?”
“我觉得她心大的很,应一闭眼就睡过去了。”郑佳妮笑嘻嘻道。
而另外几个姑娘则在这欢喜洋溢的气氛里,追问杜明昭的婚期,大婚之日谈不出别的,多是问与成亲相关的事宜。
杜明昭摇摇头失笑,“你们可都别趣我啊,今日是翠莲的大喜,又不是我的。”
“哎哟呵,明昭都害羞上了!”
郑佳妮指着杜明昭的脸蛋,她还在嬉笑,就被杜明昭拍开手指,“我可没害羞。”
“你脸都红了啊。”
“明昭估摸着婚期怎么都得明年开春之后了吧,十二月天太冷还会下血,不多好结亲。”
“起来我都没见过宋公子着红袍,那张脸若是由朱色作衬……”
这话落进郑佳妮的耳,她可就立马不困了,双眼登时放光便道:“天呐,宋公子着红衣,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见咯!”
“对吧对吧?”
“我去过邻村好几回的喜宴,可无人能比得过宋公子的模样。”
“明昭的未婚夫是真俊。”
“好了好了。”
杜明昭无奈的很,几个丫头片子凑一团笑谈她和宋杞和,她又不是耳朵不好使听不见了,只能笑道:“你们这是把我丢在一旁,光那人啊。”
“咳咳咳。”
“我们没有,哈哈哈!”
姑娘家们又作哈哈,眼看蒋翠莲终是装点完毕,便不再谈杜明昭的私事,改为夸赞蒋翠莲。
外头有人朝里喊着问:“可好了吗?”
方大娘拿来盖头为蒋翠莲盖好,应道:“好啦!都好啦!”
蒋正诚便来屋门前接蒋翠莲,杜明昭望着方大娘搀扶新娘子出屋,再又扶上蒋正诚的背。
有兄长送亲,蒋翠莲稳稳攀在蒋正诚的背上。
郑佳妮感叹道:“听姜翠那身红嫁衣是她一针一线自个儿缝的,老天爷啊,换我成婚,怕是给我一年我都绣不出这活。”
高燕问她:“那你可咋整?”
“想法子多攒点钱吧。”郑佳妮掰着手指头,“你看我这手,被我娘逼着为翠莲绣帕子都好几个针眼了,我还是买嫁衣的好。”
高燕和杜明昭都听笑了。
杜明昭更是心中五味杂陈的很。
绣活她铁定亦是做不来的,要出嫁还要备诸多物什,嫁衣且不,还有什么木床家具一类。
再来宋杞和是御王府世子,身价在京中都无人可比拟,仅次于太子。
那他的大婚——
要命了。
杜明昭光想想就头疼,眼下她手头不过七八百两,这不攒个千两之多的嫁妆,她怎么好入御王府?
京中恐怕都得笑话宋杞和娶了个破落户。
届时那名头都得绑在她头上,和“黑暗料理”、“厨房杀手”等一辈子洗不掉。
都怪宋杞和!
原本照她的算家中五百两都是大款,结婚成亲绰绰有余,又无需再购置多大的房舍,只要和何氏杜黎挨得近便好。
可有了宋杞和这一层,她又不得不继续忙赚钱。
杜明昭揉了揉头。
蒋家院外不时有炮竹声响起,山泉村的何家已到门口接亲,连花轿已停靠好,就等蒋翠莲上轿子。
杜明昭便与郑佳妮等人朝外走,在院子的另一面,她瞥见宋杞和朝她招手。
脚下一转,杜明昭缓步走到他身边。
“怎么了?”
杜明昭察觉宋杞和那双桃花眼情绪有些不对,就好像错失了什么东西之后流露的慌乱。
宋杞和摇了下头,轻声问她:“你们怎么在屋里待了那么久?”
“久吗?”杜明昭闻言怔松,她的手被宋杞和牵起,他握得很紧,她就:“翠莲要上妆,我们在里面作陪呢。”
“嗯。”
宋杞和发沉的脸色稍缓。
“吉时已到,起轿——”
炮竹声络绎不绝,两人离着院墙较近,声响也就刺耳,宋杞和抬手捂住杜明昭的耳,遮挡了一会儿,待声音下去,他才松手。
杜明昭杏眸浅弯,“祈之,今日你可有什么感觉?”
“嗯?”宋杞和回头,桃花眼一派静默安然,“对喜宴吗?”
“是啊。”
“村里讲究的礼节好似不多。”
这是宋杞和的真情实感。
蒋家这面蒋翠莲是径直被蒋正诚背上花轿的,而何永安也是起轿后便带新娘回山泉村,后面是各村乡亲们一边留蒋家,一边留在何家各吃宴席。
这其中省去了诸多吉礼。
整个成亲看下来,确实很简单。
可杜明昭问的又不是这个意思,她蹙眉道:“我是,新娘子可好看?”
宋杞和顿了下,“没看。”
“我们在屋里那会儿,她们都你着红袍定当是一抹绝色。”杜明昭将话复述给宋杞和。
宋杞和兴味垂眼,“那么我的昭昭,你是起意想与我大婚了?”
杜明昭不知不觉又被宋杞和套进圈里,她杏眸一瞪他的笑,转头就去寻杜黎。
宋杞和没有追。
他的桃花眼凝在杜明昭纤细的后背之上,缓慢的,有干涸的欢喜覆在眼底。
杜明昭不爱艳丽,但她着红衣的模样,是谁也不曾见过的明艳。
那真的,十足夺目。
只有他看过。
他期盼再见一回。
……
蒋翠莲嫁去山泉村后,随着冬日到来,抚平村彻底恢复了宁静。
这一个月,何氏抓紧缝制,十二月初时,何氏为杜家人备好近一整箱的冬装。
十二月中旬,抚平村迎来了第一场雪。
农田干枯无庄稼,雪花轻而盖在长武山与田野,抚平村笼罩在白雪飘絮之中。
这雪起初还是雪,片状徐徐落至杜家屋檐,杜明昭还不觉得太冷,只裹了一件棉衣袄子,可又过了几日,雪仍旧未停,天寒地冻的,她又再里添了两层厚衣。
何氏生得炉火,想把屋里烤得暖和些,杜明昭却问她:“娘,你觉着这雪会下多久啊?”
“明日再不停的话,这一个月就这么过去的。”
杜明昭等到了第二日,可雪还在下。
她感到不太妙,若再等下去,一家人要去长甘县的计划恐会无限期的延长,等步入一月,天只会更冷。
于是杜明昭当机立断,当日起程。
何氏与杜黎心里有准备,一听杜明昭收拾包裹要出行,两人很快回屋将一张张木箱抬上牛车。
在这其间,杜明昭还去宋家喊了宋杞和。
两家各有一辆牛车,杜家行李多,有两个箱子便放在了宋家车里。
他们要去长甘县,路途遥远绝对不可能乘坐牛车赶路。柳叶得过杜明昭的吩咐,在城里早先看好了马车,购好两辆停在医馆后院。
等入城之后,杜明昭便在医馆和柳叶汇合。
何掌柜知道杜明昭是要离开,他匆匆过来事,“姐,秦大人还嘱咐老奴,他你待离城之前派人给他递个信。”
“怎么呢?”
“是秦大人听闻了姐的将去之处。”
杜明昭招手命王大去衙门送信。
不到一会儿,王大便领着一方盒折回,他禀道:“姐,是秦大人赠您的礼物,秦大人知晓姐一家有意去长甘县,杜秀才想参考明年的乡试,他念及姐的恩情,特送来给姐。”
杜明昭挑了挑眉,她刚从王大手里接过木盒,还未开,柳叶在前堂门口回头喊道:“姐,秦府的马车到了。”
秦夫人与秦阳策两人下了马车,径直走入医馆。
“杜大夫。”
“杜姑娘。”
秦阳策抱拳行礼,而秦夫人则主动走近,她一眼望到杜明昭手里的木盒,笑意又深了一刻,“看来老爷是将东西给你了。”
杜明昭诧异,“夫人知道此物?”
“这还是我和老爷的,我那丫鬟禀我你家要奔去长甘县下场,我就琢磨着怎样帮你才好。”秦夫人拍着杜明昭的手背,“刚巧我们老爷和长甘县的县令项大人有过交情,我便不如给项大人写封信,也好在乡试时候帮你们一把。”
杜明昭感激不尽,“夫人,真是劳您费心。”
“这没什么的,不过一封信的事。”秦夫人时还怀有愧疚之意,“那日若非我执意请你上山,你更不会因我差点丧命,你于我们秦家才是在世恩人。”
“是啊,杜姑娘。”
秦阳策跟着道谢,他还:“对了杜姑娘,你们还没找好住处吧?我父亲也写好了请信,你们入长甘县后,记得将信交去衙门,之后会有衙门的人安置你们的。”
长甘县要参考的人数众多,别客栈,城里租房都成问题。
但秦家的帮忙,让这个问题不再是阻碍。
杜明昭点头应道:“好,我一定记着。”
秦夫人不再耽误杜家赶路,她招手笑道:“祝你家这一回能榜上有名啊。”
“杜姑娘,一路平安。”
秦阳策笑得勉强,无他,他的余光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在秦府门前曾见过的男子。
宋杞和伫立在后院,他与杜家爹娘的亲近姿态已然证实了他的身份。
杜明昭真是已定亲之人。
秦阳策觉着他这颗心只能收起。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杜明昭与秦家人道别,去往后门乘车。
一行人再驾驶马车离开溪川县。
杜黎和何氏坐一辆,杜明昭则去了宋杞和那辆。
杜明昭本还隐隐有些担心路途不安,可宋杞和却:“有应庚和东宏。”
驾车的正是应庚与东宏两人,柳叶坐在车外,与东宏一道,她还未离开过溪川县,情绪有些高涨,不时喳喳找东宏攀谈。
东宏话很少,可柳叶不介意。
杜明昭放下车帘,宋杞和拉她坐回身边,她问道:“你实话,应庚和东宏都是什么来历?”
“是我御王府的暗卫。”
“暗卫。”
杜明昭顿时沉默了。
她想起之前使唤应庚和东宏两人跑腿,又是当工具人又是当二的,还要兼备院中劈柴和烧饭的活儿。
似乎和暗卫……差距有点太大了。
暗卫不都是牛皮哄哄,武功高强,喜欢躲在暗处给人以出其不意的一击吗?
这两个大兄弟,已经落入了抚平村的烟味之中。
都怪她。
杜明昭捂着额头,她发闷道:“你怎么不早点?我还把他俩当仆从看待。”
“那有何妨,他们本就是我的侍卫罢了,你也可以当仆从使唤,日后你会是他们的女主子。”宋杞和却不在意,他抬手收拢杜明昭的衣领,“你的脸有些凉,是穿少了?”
今日杜明昭出门时,何氏特意为她披上了一件斗篷,以好挡冷风灌脖。
她身上的棉衣是杏色,因有棉絮夹袄,撑得杜明昭身形比平日大了一圈,可宋杞和非但没觉得她胖,反而觉得这样更好。
平日的她太过瘦了,因而冬日时常十分畏冷。
杜明昭的双手都在宋杞和手中,被他搓着,她的手渐渐变热乎,“不是穿的少,是刚刚吹过风才冷。”
直到这时,杜明昭格外地想念毛茸茸大围脖,最好是能把整张脸都遮住,只露两个眼的那种。
不然风吹几下,她的脸都要起皮。
她不介意把自己裹成熊来抗冻,可棉的挡风能力一般,脚是真的冷,无处可缩。
杜明昭扒开车窗的一角,叹口气,“我是想下雪之前离开溪川县的,这回好了,都不晓得一日能不能赶到长甘县。”
“实在不行,便就近住一晚。”
杜明昭点点头。
应庚与东宏驾车大半日后,雪天已入了黑夜,杜明昭知道他们驼了一车行李,马儿恐是累坏了。
可一行人的行程才过半,离长甘县还有距离。
因此他们在半路的封西城歇息一夜。
翌日清早,杜明昭等人在客栈草草用过几个包子和粥为早点,便又踏上路途。
待晌午过后,杜家人终于抵达了长甘县。
下车时,杜明昭倍感疲倦。
她是个认床的,乍一在客栈入睡着实不习惯,夜里又没暖气,光有个烤炉生火,她那盆烤炉到半夜火竟然全熄了,冻得她的脚直颤。
早起精神极差无比。
杜明昭没忘,一家人得赶紧把住宿定下来,她强行起精神,从布包里拿出秦顺的那封信,算去衙门寻项大人。
然而宋杞和却拉住她的手,道:“已是晌午了,杜叔与婶子都饿的很,不如这事让应庚去办吧,我们先带杜叔和婶子用饭。”
“好。”
杜明昭把信件交给应庚。
他们找了一家就近的酒馆,刚入前堂,二便迎过来与一行人道:“不好意思了客官,咱家二楼三楼都已坐满了人,若要用饭只能在正堂。”
这间酒馆有三层,杜明昭想来二三楼是包厢,一楼便是敞开式大厅。
何氏回道:“随意找个地先坐下吧。”
杜黎应和何氏的话,两人都不在乎是不是包厢的,只要能用午饭便好。
于是二为几个人找了个四方桌子,正好能坐下所有人。
何氏让杜明昭点菜,杜家爹娘都随着她,宋杞和闷声不作,他亦是杜明昭点什么便吃什么。
杜明昭点了三荤两素一汤,二应着好,又给几个人上好茶水。
等菜的功夫,杜黎竖起耳捕捉到四面八方的交谈,不时有他尤其熟悉的字眼入耳,他边叹边道:“各地的考生像是都赶早了来的,莫怪酒馆客栈住满了人。”
杜明昭看了眼旁桌,其中有一位还随身带了纸笔在写写画画。
宋杞和与她:“方才那人自己十月便已在长甘县住下。”
今年的乡试是三年一回,但正巧涵盖了前头两次院试考中的所有秀才,因而会比上一回的乡试多一倍的人。
人数的增多,以至于长甘县客栈的房间根本不够用。
何氏冷不丁冒出一句,“咱家都来了长甘县,谢应也差不多该到了吧?”
杜明昭身子僵住。
杜黎摇头回道:“谢家境不太好,他多半会与我从前奔考一致,待到一二月再来。”
恍惚间,杜明昭感觉她似乎很久没见过谢承暄了。
桌下,宋杞和悄然捏住了杜明昭的手指。
她侧目而望,只见他那双桃花眼有强势的眸光,不可阻挡。
杜明昭好笑地回握他,“你不会还为那八竿子不着的事儿吃味吧。”
这都多久了,谢承暄早与她没了干系,她连吴氏那双眼是好还是没好都不清楚,更别和谢承暄有来往。
只是谢承暄到底是杜黎带出的学生,又曾是院试案首,被提起太正常不过了。
那厢何氏还在问杜黎:“谢是五月院试,这仅过去半年便要乡试,他能行吗?”
“那孩子聪慧,又是个好学的,你不知道曾经他补贴家用,放课后还要举灯抄书,双眼都熬出血还要温书,真真是刻苦。”
“咱家是多亏了昭昭能干。”
“是啊!”
杜黎向杜明昭投去眸子,道:“我羞愧啊,若非昭昭,我也不能这样顺利来长甘县参考。”
杜明昭笑回:“爹,一家人哪有这么客气的。”
“唉,爹就是想感激你,过多少回也还是要的。”杜黎很为有杜明昭这么个闺女而骄傲,可同时也为谢承暄感到惋惜,“谢没的好命,日后下场盘缠却是大问题。”
杜明昭刚想开口点什么,可后背被贴来一具温热的身体。
宋杞和在杜家爹娘看不见的地方倾身,他低沉的嗓音萦绕在她耳边:“昭昭,其实我亦有习书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