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第 111 章 一百一十一
大抵是进食氛围和谐, 加之清晰的咀嚼和吞咽声,在两厢叠加的情况下,给人以一股食欲大开的错觉, 进而也想要吃点什么填充饱腹。
杜明昭虽不懂厌食症的病因形成,但她推断是钱远神经性心理厌倦, 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以类似观看吃播的形式尝试治疗。
近来现代吃播愈发的流行,观看人数众多, 起因还是因为食物的诱人生出满足与饱腹感,这在诱食上是很好的借鉴。
“再盛那个给我。”
钱婉柔吃得开怀, 还让丫鬟又添了一碗汤, 她复而转头问钱夫人, 可钱夫人却直直凝视在钱老爷这面,有些失魂。
杜明昭叹了口气, 她想着下回要和钱婉柔一声,最好是错开钱夫人在的时候再作治疗。
待钱远喝了半碗汤后,他再不肯张口。
杜明昭便示意丫鬟为钱远呈上一并烹制好的药膳。
钱远的嘴唇蠕动了两下, 王大夫在旁道:“杜姑娘,钱老爷似有话要。”
杜明昭便垂下头, 凑过耳去。
钱远的声音极低,若有若无的,“我, 我,只用……一口。”
“好,那咱们就试一口。”杜明昭没强迫他, 她让丫鬟给钱远喂食一勺。
钱远吞咽下去之后,第二口果真摇头不肯再用。
他闭起眼,似乎是有意想歇息, 杜明昭与王大夫互相对视一眼,王大夫悄悄朝外室比了个“请”。
杜明昭随即起了身。
待见两位大夫都步出里屋,钱婉柔再无用饭的兴致,她扫过钱远双眼紧闭的脸,摆手喊来丫鬟道:“都撤下去吧。”
钱婉柔与钱夫人一前一后离开里屋。
外室的隔间,王大夫终于可放开声量话,“杜姑娘,您对今日钱老爷的病状是如何作想的?”
可还没等杜明昭出言,王琰已推门而入,她凌目环视几人,后问王大夫:“钱老爷的病?”
“回当家的,眼下已无大碍。”王大夫心瞥了一眼杜明昭,“是这位杜姑娘巧心想出的好法子。”
王琰再度投眸于杜明昭,她冷硬询问:“是你?”
杜明昭迎面而上,“是我。”
王琰想些什么,可当她的余光扫见默默立在后的宋杞和,到嘴的话立刻改为:“不知道杜姑娘可有意愿来济世堂?”
闻言,杜明昭一双秀眉狠狠蹙起。
她不明白王琰何故出此意。
王琰顿了下,又道:“我的来济世堂,是指你与王郎中共事,你可愿意?”
杜明昭毫不犹豫回答:“抱歉,我不愿意。”
王琰没料到杜明昭如此不假思索,几乎是她刚问她便给出了回复,还是一口回绝。
因而王琰心中微有不快,她再道:“我若猜得不错,你家会来长甘县是为奔考,这里住房衣食样样用的到钱,想必你家更会因费钱而苦闷。济世堂与王家不会亏待于你,你来济世堂坐诊百利而无一害。”
“夫人,我还是那句话,我只是溪川县的一位郎中。”
杜明昭只差没她入不了王家这扇大门,这话让王琰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不过杜明昭却未留意,她直道:“再来,我在长甘县不会待太久。”
主要杜明昭在溪川县有自己的医馆,她对入职别家医馆毫无兴趣。
工钱拿不到多少不,还纯白给王家工。
不值当。
王琰看杜明昭态度执意,她眼眸微眯,又重复一遍,“你真不愿意?”
杜明昭点了下头,仍旧那个意思。
王琰摆头回看王大夫,道:“回济世堂吧。”
王大夫刚要开口应,钱婉柔却道:“夫人,郎中还未给我爹开方子呢。”
“哦,是。”王大夫转而忆起钱老爷一事还未解决,他问杜明昭:“杜姑娘,我瞧钱老爷难进食,应与吃药一般难以下咽,依你之见这方子该怎样开才好?”
杜明昭没作声,她五味杂陈地望了眼王大夫,再又看看王琰那张万年不变的冷容。
是的,她确实不喜王家人。
但王大夫在她这里一直十足认真地向她讨教,并无半分不敬之意,出于医者之心,杜明昭都无法驳回他的求学好问。
因此杜明昭叹气道:“我不是很想为钱老爷开方子,他那病并非草药好治的,贸然开方子,钱老爷多半还是如此,进不了食。”
“那……”
“杜姑娘,您看?”
钱婉柔和钱夫人齐齐张口哑声,两人是急切又不知一知半解,只能干着急。
杜明昭用眼神安抚两人,又:“不是不医治,如方才所用的法子,那同样是一种医治手段。”
“啊?”
这下轮到王大夫也跟着瞪眼。
杜明昭含笑望几个人,“是的,钱姐与夫人用膳食时,尽量当着钱老爷的面,你们吃得越香,他也会因而吃两口的。”
钱婉柔不确定道:“所以……我们就用这个法子?”
“不错。”
王大夫惊讶一愣,“世间还有如此之法是为治病?”
杜明昭反而轻笑,“缘何不可?”
“妙哉妙哉,实在是奇了。”王大夫捋着胡须,他毫不吝啬对杜明昭的赞叹,连身旁的王琰都因他的话高看了杜明昭几眼,王大夫又追问:“我还是头一次听闻如此惊奇的医治之法呢,不知道杜姑娘师承何门呐?”
杜明昭杏眸一弯,“我师父只是菏州的一位闲散郎中。”
她并未道薛径的大名,可这也足以令王琰和王大夫更为上心了。
……
自钱家回来,杜明昭的情绪微微压抑。
宋杞和有心想引她欢喜,恰巧手上收到了北地寄回的信件,他当即迫不及待拆开给杜明昭一阅。
杜明昭读完信,忍不住发自内心笑开,“好啊,唐将军是想要冻疮药的,那咱们就给他送去!”
“要给泰平堂送信吗?”宋杞和将信卷起。
杜明昭已拿起信纸开始落笔,她点头边道:“要,劳烦让你的人跑个腿。”
宋杞和桃花眼一挑,“好。”
杜明昭将信写好,她还在信中夹了两张冻疮药膏的方子,宋杞和即刻命人送去溪川县的泰平堂,以好让何掌柜早早准备起来。
另外,杜明昭给薛径也去了一封信,信中道了平安,再又拜了新年。
虽师徒二人分隔两地,但杜明昭想让薛径知道,她仍然挂念着他。
接下来的日子,长甘县多日大雪纷飞,积雪在杜家院里砌有巴掌宽那样高,杜明昭是连屋门都不愿踏出半步,光在里屋生火取暖。
柳叶捧着下巴嘟哝,“新春时雪能停就好了。”
杜明昭抬眼望她,“怎么?”
“那样的话,奴婢可以上街买好些炮竹烟花回来,咱们在院里放啊!”柳叶时双眼绽出熠熠光亮,“在溪川县何家的时候,奴婢的娘每逢新春那是必定会买炮竹的,老太太就喜欢听炮竹声,总道那才是迎来新的一年呢!”
杜明昭光是想象都能闻到年味,她笑道:“那好,过几日你就去买回来。”
柳叶苦闷,“若这雪还要下呢?”
“那我们就等它何时停呗。”
杜明昭的意思是,新年之后还有那样多的日子,总归会有雪停的一日,届时再放炮竹烟花便是。
柳叶立刻开心了起来。
接连下雪的这段时日,杜家家门也稍显清净,杜黎安生地在屋中备考,无人搅他。
第三日,雪将将停。
何氏与应庚等人着手拿起铁铲铲雪,几个人用了半日的功夫把院中心挖出一条不宽不窄的道,延伸至院门口。
“还好咱们这院里没树呢,长甘县这样冷,不是被冻死那都是被积雪压死的。”何氏感叹,边回头与杜明昭道:“昭昭,你可还有啥想吃的?娘今日上街一并买了,除此之外,咱们新春之前都不会再外出的。”
杜明昭想起城里各家都该回去过大年的,这时候的摆摊人更少。
她遂笑道:“没有什么了,咱家这么多还不够吃?”
何氏回她:“若邻里来窜门呢?”
“那是还得备点干果?”
“好啊!”何氏数着数,“花生、杏仁的,我记下来,对,包饺子还要里头的东西呢。”
离着新春愈发接近,窦家那面窦游待身子好些后,便下床来了杜家寻杜黎。他听闻杜黎在家好学,有意请他过门议题。
杜黎欣然前往。
何氏在厨房忙剁肉切馅,柳叶坐在边洗菜掐菜。
不多时,杜家门外又有敲门声。
杜明昭开了门,面前一溜欢欣热闹的孩童,白氏与林氏还有几位来杜家看过诊的婶子都上到杜家,孩子们在杜家吃过五回药,早就熟悉了杜明昭。
圆圆最先跑来抱住杜明昭的衣裙,“姐姐,娘亲圆圆该与你道谢谢。”
余下四个孩也跟着喊道:“谢谢姐姐!”
杜明昭杏眸弯弯,看来是白氏等人教导孩子们要亲自来道谢的,她摸着圆圆的脑袋,喊了柳叶来,“柳叶,去热一锅马蹄糕来吧。”
听有马蹄糕吃,几个孩“哇”地蹦得老高。
白氏无奈笑笑,“杜姑娘对不住,孩子们被你家的糕养得嘴馋,每回都想上你家来吃。”
“不紧的,正好家里还有呢。”
杜明昭还让柳叶回她那屋把剩下的“驴滚”也拿来,全当作食给孩子们。
白氏接过手,另一位婶子却是抬头看过来,问杜明昭,“杜姑娘,你家怎还没贴福字呢?”
几个婶子跟着一瞧,果然杜家院的屋檐之下仅挂着一排腊肉与腌鱼,摆在最末的是白氏送来的腌鸡,而屋门却光秃秃的,不见一片红。
柳叶这时候探出脑袋来,“姐,家里有红纸呢,只是老爷近来不得空,还没提字!”
白氏掩唇一笑,“刚好今日来了你家,杜姑娘,我们帮你剪窗花吧?”
林大娘跟道:“可还有福字和对联咋整呢!”
另一位婶子:“这不是有杜姑娘,她字那样好看,无须喊杜秀才写的。”
“可不,我也这么以为。”
“好啊。”
大家伙热情盎然,杜明昭杏眸荡开浓烈的趣味,恰逢宋杞和走出屋来,她望过去张口就要喊他。
然而宋杞和却一个健步上前,拉住了杜明昭身前疯闹的庞龙与庞京,两个孩只差一点就撞到了杜明昭身上。
白氏脸色一凝,拽过两个男娃,“你俩去那面闹。”
“娘!”
庞京和庞龙往后一转头,才知离杜明昭只差半步,两个孩子接触到宋杞和骇人的注视,如临大敌似得道了歉就溜。
宋杞和收回阴森桃花眼,转问杜明昭:“没事吧?”
杜明昭看他紧张地跟什么一样,忍俊不禁摇头,“无事,莫担心。”
白氏也舒了口气,“杜姑娘,是我家孩子太皮。”
杜明昭与她笑过,转头喊柳叶去库房取红纸和笔墨。
柳叶在院中央搭了一张方桌,孩子们在院子的那一头玩耍,而桌边被婶子们围住,几个人有的拿红纸折叠,有的执剪刀作花样,杜明昭则是提笔写字。
她共写了五个“福”,还做了三幅对联。
婶子们自告奋勇地帮杜家装点喜气,她们用面加水兑了面糊,就着面糊在每扇屋门都贴上一张倒“福”,正屋房门多贴一对“万事如意步步高,一帆风顺新年好”的对联,其余的窗棂,其上是婶子们剪出的各色窗花。
柳叶嫌少了点什么,又去库房翻翻找找,最后在屋檐之下挂起四盏纸制红灯笼。
这下喜气是全有了。
杜明昭满意笑道:“还真是不错!”
新春这日,天是比往日来的更为寒冷,寒风刺骨,可何氏一大早就起来忙活,杜明昭迷蒙醒来漱口的时候,就见何氏在院子里用石块搭起火坑。
杜明昭冷得不住地搓手跺脚,问何氏:“娘,你这是要烤什么?”
“弄羊蹄嘞。”
何氏将火点气,后头交由柳叶来看着。
杜明昭闲不住,也想来帮忙,何氏拗不过闺女的撒娇,只能端给她一盆的河虾,“你来给虾剥壳吧。”
“好嘞!”杜明昭自然应好。
而宋杞和则取水清洗大葱、娃娃菜等食蔬,冬日水冰,他刚洗了一会儿,双手都因泡在水里而泛起紫色。
杜明昭有些心疼,“祈之,放在那等会儿我来吧。”
宋杞和戏谑地投来桃花眼。
杜明昭顿时被他的眼色哽住。
无他,宋杞和用眼默不作声地指了指她手边的陶罐。
何氏用此装了一罐的虾子,而杜明昭剥壳的速度极慢,她那番作态像是医学生做解剖之前还细致的一点点去虾线,再剥离。
到现在,她才剥了三个不到。
杜明昭故作掩饰,咳了一声,“剥壳要点功夫,没事儿。”
宋杞和便笑道:“那我亦无事。”
杜明昭只能随他。
两人在这里磨磨蹭蹭,何氏那头是手脚麻利,边指使柳叶不时翻转火坑里的羊蹄,再又去屋檐下摘腊肉腊鱼等切成片状。
年夜饭是一年到头最为丰盛的一顿,因而食材可少不得大鱼大肉。
杜黎今日未作功课,新春他休假一日,来帮何氏备饭菜。
杜明昭还在陶罐边慢慢剥虾,余光瞥见何氏招呼杜黎从厨房取出一只半人高的熏色火腿,她瞪眼问:“娘,这是哪家送来的?”
光瞧那火腿表皮的色泽,绝非何氏前段时日才腌,那些个腊肠就挂在屋檐之下,火腿可比腊肠要深的多。
“是林家自己做的。”
杜黎手握菜刀,火腿过于硬梆梆,他砍下后,何氏又用铁锤“嗙嗙”把刀锤进肉中。
这面切下去,杜黎又竖起而砍,终于将火腿砍下一半。
柳叶笑赞道:“这可得是去年便腌的肉吧,味道太香啦!”
“指定不会差的!”
火腿自有妙用,何氏切成薄片,在内里卷上葱丝和笋丝,再裹成卷,装盘模样也是赏心悦目的。
何氏见杜明昭好奇探望,她笑道:“这是爆竹声声。”
杜明昭恍然大悟。
还真有那么点像。
卷起的火腿片宛如春卷,又是内里熏肉色,过火煎炸,神似爆竹。
杜明昭站在厨房门外,又问何氏,“那有节节高升吗?”
何氏回道:“你觉着呢?”
菜娄里的绿芦笋被切成段,杜明昭这才明白原来是这个“节节高升”啊!
可惜冬时食蔬多是经过储藏,不那么新鲜,但有的吃已是不易。
火炉上炖着砂锅,里面是火烤去皮再翻炒过的羊蹄,这一道是何氏口中的“喜气洋洋”。
杜家一家人忙了有一整日,早饭和午饭都是草草解决,直到天色渐黑,隔壁的爆竹声陆续响起,柳叶才将烹好的各盘菜肴端上桌。
各家婶子们送来的丸子鱼糕那类,被何氏煮在了汤锅里,这汤最先呈上桌,热气腾腾咕噜冒泡。
杜黎很是了解何氏,他便与宋杞和等人讲这些菜的由来。
“像那年年高啊,我们村里都喜欢用糍粑来做,淋上红糖蜜浆,是能甜到心里去的。”
杜黎一脸笑眯眯,恰好又有一盘菜上桌,是苞谷红薯等粗粮,他就问:“你们应知道这个。”
杜明昭下意识看宋杞和,宋杞和却不假思索道:“可是五谷丰登?”
“不错不错。”杜黎爱极了宋杞和的博学多才。
何氏听到几个人谈话,她盛好两大盘的饺子,走来边道:“你们先吃吧,还有最后一道就上全了!”
杜黎否了她,“诶?年夜饭就该是一家坐在一桌用饭,我们等你。”
“行。”
何氏转身又去了厨房。
隔壁的爆竹声连绵不绝,似要把整个状元胡同点燃喜气的热焰,杜明昭让应庚和东宏也去点爆竹,哄笑喊道:“咱家也得庆祝一番啊!”
柳叶跃跃欲试,她抢走东宏手里火芯子,跑着在院里点了火。
爆珠被点燃,噼里啪啦一顿响。
宋杞和悄悄在桌下握住了杜明昭的手,她回头。
两人在彼此的眼中望见火光与对方,相视而笑。
一把爆竹放完,应庚又点了他手里的那把。
迎着炮竹声,何氏从蒸笼里将清蒸鲈鱼取出换盘,淋上热油之后端上了桌,新年鱼必不可少,寓意年年有余。
就此,所有的菜肴都已齐全。
木桌被十几道菜塞得满当,连碗都放不下,一家人只能捧着碗用饭。
何氏刚要坐下,杜黎又起身道:“这咋把最重要的酒给忘了呢?”
“哦哦,对对对!”何氏一拍脑袋,见杜黎已走去库房,她就直:“在右面就有一壶,孩她爹你拿来就是,”
杜黎再折回时,宋杞和还有应庚东宏几个大男人每人都被上了一杯酒。
这是长甘县本地特产的黄酒,杜明昭坐在宋杞和身侧光闻着味儿都有些醉。
她不知道宋杞和酒量如何,不过今日是个喜庆日,合该用点酒的。
杜明昭便没拦着。
何氏动筷子,还喊几人,“快吃饭吧,天冷可不兴放凉。”
杜明昭喜欢鱼,清蒸鲈鱼又是皮质很嫩的那种,入口即化,是她最爱的鱼种。
这道菜放她跟前,杜明昭一个劲猛吃。
何氏还忙着和柳叶几人笑谈,“应庚东宏,往后宋入了咱们家,你们也都是自家人,不用和婶子客气啊!还有柳叶,你娘把你送来,我都想把你留在家了!”
柳叶吃着汤里的鱼糕,笑嘻嘻应:“娘子您人可真好。”
如今天色已全暗,一家人的餐桌摆在屋檐之下,仅有头顶一盏昏黄的灯照明,可杜明昭却觉着这是再正不过的年味了。
她刚用筷子夹了一块红糖糍粑入口,还未赞叹味道好极,眼前却绽出五颜六色的光,如有百花竞放。
柳叶惊呼:“哎呀,是谁家都点烟花了?”
夜幕之上绚烂的花倒印在杜明昭的双眼,她嘴唇蠕动咀嚼着糍粑,耳边却是柳叶欣喜地发问:“娘子,咱们可也要点几个?”
何氏却道:“饭都还没吃完呢。”
柳叶顿时如丧气狗,杜明昭笑着转头,“想点就去点吧!”
“好!”
柳叶蹦蹦跳跳地从库房抬出早些时候上街采办的烟花,她擦起火芯子。
一时间,杜家院子的当空被彻底点亮。
柳叶在跟前拍着手,笑声不断,浓浓笑声随冷风飘到饭桌,这个冬时并不再那么严寒。
何氏为杜明昭盛了一碗饺子,杜明昭边倒了点醋蘸着吃,边看柳叶点烟火。
又一颗硕大烟花爆开在她头顶,
吃着吃着,杜明昭的牙齿“嘎嘣——”一声。
“哎哟。”她抱住半边脸。
何氏被引来注意,她笑声渐大,“昭昭是吃到铜钱了?好啊,这是多好的兆头!我那饺子也就包了五个铜板,这都被你吃到了,那你来年定然金银钱财滚滚来呢!”
杜明昭吐出嘴里的异物。
嗬,还真是一枚铜板。
所有烟火都点完后柳叶又跑回饭桌边,她听杜明昭吃出铜板,也跟着舀了几个饺子。
“哎呀!”柳叶的牙齿发出咯吱声,“奴婢吃到的是糖块。”
而何氏那一碗饺子里面包的多是花生杏仁。
杜明昭好奇:“那还有的铜板呢?”
很快,她瞥眼望向宋杞和。
饭桌的那头,杜黎一个人喝酒没兴致,他非要拉着宋杞和几人一起喝,一杯入肚后,再又盛起一杯,是杯杯不停。
光喝酒也不得劲,还得配着下酒菜,这里头最属酱牛肉为先。
杜黎攀着宋杞和的肩膀,还在吐陈年芝麻档子事,“宋啊,叔真不是看不中你,是你太好……嗝,太好的,你不是咱菏州人,终归是有些不放心……而谢,谢是我看着长大的。”
不知宋杞和是喝多了还是怎么,他那双桃花眼溢着淡淡的水波,他淡回:“叔,我发过誓,不会负昭昭。”
“知道,叔都知道。”杜黎酒意上头,啥话都的出来,“你啊,那回奋不顾身的,叔就心眼信你了!只不过,昭昭是我和她娘唯一的闺女,是怎么也舍不得的。”
何氏听杜黎胡言乱语,没好气地给柳叶使眼色,“我看真是喝多了,快把酒壶拿走,莫让他们再喝了。”
柳叶想去拿,但杜黎不给。
他抱着酒壶嚷嚷,“做什么!都别来抢,我告诉你啊,今儿我得和宋喝的不醉不归!我女婿是宋,懂不?”
杜明昭看宋杞和似没反应,觉得他真够淡然的,她在旁光看着都想捂脸。
“宋啊,来!”
杜黎又攀宋杞和的手臂,两人把一整壶的酒都干光了,杜黎扬首见酒壶倒不出酒,又朝何氏喊:“娘子,再去拿一壶来。”
何氏气得不行,过去一把拉开两人,扯过杜黎就道:“行了,再怎么好日子也不能往死里喝啊,我看你是不想睡好觉了。”
“哎哟,我还没喝够呢!”杜黎要推开何氏,但他使不出力气,推何氏都软绵绵的,只能指着宋杞和,“宋,快,快拿酒来。”
宋杞和端坐在那儿没动。
应庚与东宏担心他,上前察看,“主子?”
宋杞和摆了下头,昏暗的灯下,他那张美人面拢着淡淡的薄红,唇色沾酒后泛红,可话里却是:“我无碍。”
杜明昭压根不信,她干脆走去搀住宋杞和的手。
似乎是她身上淡雅的馨香已深入骨髓,在杜明昭的身子靠过来的刹那,宋杞和就主动抬臂搂住她的细腰,埋头在她腰部蹭了蹭。
当着众人面,宋杞和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杜明昭已万分确定他是醉了。
杜明昭抿唇与何氏道:“娘,你送爹回屋吧,我带祈之去歇息。”
何氏满口答应。
有杜明昭在,应庚和东宏不好再插手,而柳叶则是担忧杜明昭独自一人难拖着宋杞和这么个大男人回房,她走来边询问,“姐,奴婢帮您一起吧?”
“嗯,你到那边搀他。”
可没等柳叶碰到宋杞和,本埋在杜明昭胸前温顺的男人突而抬了头,他那双蒙着雾气的双眼幽暗阴沉,怒视柳叶凶道:“别碰我。”
柳叶被那双像能吃了人的眼吓得够呛,她哆嗦着颤抖道:“,姐……”
杜明昭用手捧住宋杞和的脑袋,强行把他掰转回头,宋杞和闻到熟悉的味道,眸子惺忪一软。
宋杞和回身抱住杜明昭。
东宏在后将方才那一幕看得一清二楚,他捂住额头出声道:“杜姑娘,我们主子不喜旁的女子……”
“你们府中就无伺候的丫鬟吗?”
杜明昭以为古代的亲王世子,王府之中怎么都该有丫鬟嬷嬷在身边伺候。
东宏默了下,回:“没有。”
应庚应和:“主子很少让人伺候,更别丫鬟近身。”
“罢了。”
杜明昭是一个头比一个大,这么看来也就她能应付这个喝醉了的宋世子。
她认命一样把宋杞和提起来,还好宋杞和没挣扎,由着她半扛半扶地从饭桌离开。
本来杜明昭是要把宋杞和送去他那屋子的,奈何宋杞和人太重,杜明昭走到自己屋边都已是气喘吁吁,索性把他丢入房中。
两人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进屋,柳叶在门外没入内,只是问:“姐,可要点灯?”
漆黑的屋中,柳叶看不见两人的身影,杜明昭刚要转身,宋杞和却自后用双手将她搂抱,他的头颅蹭到了她的脖颈,顷刻间,带着烫意的唇吻住了她的后脖颈。
一下、两下,他的吻没停,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四处游走。
杜明昭难耐地发出“唔”的一声。
柳叶还以为是杜明昭没站稳摔倒了,喊道:“姐?”
宋杞和在她脖上贴着亲,双手也不老实,杜明昭立马摁住他作乱的手,全身僵硬镇定回道:“不必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听到柳叶关上屋门,杜明昭心下大松。
可奈何身后还有个喝醉了的酒鬼在她身上磨蹭,唇齿间全是“昭昭、昭昭”的喊。
宋杞和脸上的热意像能传至杜明昭的脖子,很快,她全身都有些发烫,嘴里更是口干舌燥。
杜明昭气恼地回头,拉开他的脑袋,她道:“好了!”
“昭昭……”宋杞和双手再度缠住她的腰,他声色闷闷的,“我好想你。”
杜明昭叹口气,她无数次告知自己宋杞和喝多听不懂人话,她不能急躁,边:“你先去睡觉。”
宋杞和自然没回应她,杜明昭便以两人这么别扭的连体姿势,拖着他去到床边。
然而杜明昭却忘了,如今杜家住的房舍里床榻边是有脚踏的,屋中黑暗又看不清,走着她脚下忽而一绊,两人齐齐栽倒在床。
“唔。”
这回轮到两个人同时闷哼。
杜明昭眸子一缩,下意识摸宋杞和的腰,问他:“没事吧?”
宋杞和睁着眼,定定凝望于她。
倒在被褥里,两人的脸仅有一手之隔,杜明昭可以很清晰地看清他的眼,那双桃花眼里夹杂了诸多情绪,有一道最深的莫过于哀痛。
杜明昭不明白,她抬手摸摸他的脸庞,冰冰凉凉的。
“你怎么了,祈之。”
“昭昭……”宋杞和闭合起眼,他泛着薄红的面庞涌动着痛苦,像陷入某种回忆之中无法走出,“你为何要抛下我独自离开?”
杜明昭愣住,“什……什么?”
良久,宋杞和都没开口话。
杜明昭只以为他是喝醉口出胡言乱语,便没当一回事,她起身抬手为他解开衣衫、褪去靴子,又把他的双腿放进被里。
折腾一番过后,杜明昭直起身想去换身睡衣棉裤,可在这时宋杞和昂首直勾勾地望她。
“你为什么要走?”
杜明昭被宋杞和拽住了手。
他的手劲很大,一拉扯杜明昭便朝他倒去,径直一头撞入他的胸膛。
杜明昭推搡着,“我能走哪?放开我。”
“你不要走……你,怎么才能让你留在身边?我不知道……”宋杞和固执地像个孩子。
杜明昭只能哄他,“我现在就在你身边啊。”
没头没脑的,宋杞和突而停下动作,目光直视,问:“你爱我吗?”
杜明昭抬眸,当她与宋杞和漂亮的桃花眼对上的那刻,若非里头的迷糊,她甚至以为宋杞和是清醒的。
揉揉脑袋,杜明昭杏眸闪过无奈之色,她应他:“爱。”
反正了宋杞和明日醒来也不会记着。
可话音刚落,宋杞和的眼中瞬间光亮四溢,他翻了个身,将杜明昭压在身下,薄唇准确地在漆黑屋中啄住了她的。
他的唇里满是酒味,两人唇瓣的碰触,杜明昭似乎也跟着吃到了酒。
杜明昭的双手都被高举过头顶,身上压着一个人,那人的膝盖还抵住了她的腿,她丝毫不得动弹。
唇里的空气皆被夺去,宋杞和松开了她一刹那,杜明昭张大口想要呼吸,只是一个空隙,她又被窒息的吻淹没。
浓烈的酒气包裹住两人。
她有点醉了。
杜明昭眼前逐渐发蒙。
她躺在那,任由宋杞和以吻索取。
直到一丝凉气席卷她的腰肢,杜明昭终于从发愣的意识里苏醒。
“宋杞和!”
杜明昭望到自己半身未着寸缕,脸上烧得慌,两人再怎么情深,她都不想在宋杞和喝醉的情况下失身!
听到喊声,宋杞和顿住了动作。
他抬起头,直起身子后又凑过来,桃花眼迷蒙着探寻回她的唇,讨好似得亲她红肿的唇瓣,“昭昭,我好爱你……”
尽管他意识不清,可杜明昭心口还是被这句话重重一撞。
她拉过被褥,飞快给两人盖上。
在被子里,她回抱住了他,轻道:“嗯,我知道。”
宋杞和狠狠把她往怀中抱,口齿不清地冷哼,“不,你不知道。”
杜明昭挑了下眉。
后面宋杞和还了很多,但他大舌头口齿不清,杜明昭没能听清楚他在什么,只有最后一句,他的慢,字词倒是清晰了。
宋杞和:“我们的孩子……”
杜明昭被逗乐,她在想莫非在他梦里他们连孩子都有了,她问:“我们都还未成亲,哪来的孩子?”
宋杞和没答,他眼皮耷拉着,浓密的眼睫眨动缓慢,似随时都要闭起。
就在杜明昭以为他要睡着的时候,宋杞和又开了口,这次又是缓慢的语气,“我们有个孩子……”
“是一个吗?”杜明昭用手指点点他的脸,“你只想要一个?”
宋杞和没吭声。
杜明昭继续问道:“你到底想要几个孩子?”
“十个……”
“十个?”杜明昭差点脸都绿了,她拍拍宋杞和的手臂,只当他浑,又道:“祈之,我们生一个便够了,嗯?”
那头又没了声响。
杜明昭再一瞧,他双眼彻底闭上,是睡熟了。
她摇摇宋杞和,那人无反应。
于是杜明昭套好衣服起身,她给两人都随意擦拭了一遍身体,再又着哈欠趟回床里睡觉。
……
隔日,杜明昭头疼的厉害。
她记得昨日自己分明没喝酒,可全身都散发着一股酒气,这感觉更是像宿醉似得浑身上下的难受。
醒来时,身边也没了宋杞和。
杜明昭揉揉头,从床里坐起来,她身上披盖的外衫因而抖落,零碎的发散在胸前,再定睛一瞧,她锁骨之下玉色的肌肤惨不忍睹。
一瞬间,杜明昭回忆起昨夜酒后的荒唐。
在被亲得云里雾里之后,许多事她都记不清了,杜明昭爬起来站在铜镜之前,果不其然,镜中的自己脖子前前后后都因宋杞和的亲吻,落下了红点。
这出去了怎么见爹娘?
她真应该早点制止那个混蛋的!
杜明昭套上外衫,可冬装的衣领最高只到半脖,后脖颈还能用披着的头发遮挡,那前头呢?
明面人一看可不就看出来了?
杜明昭好头疼。
屋外柳叶来喊,“姐,您起来了吗?”
杜明昭可不敢让她进屋,慌张地回道:“等会儿,我穿衣裳呢!”
“是,姐。”
柳叶便在外等候。
杜明昭着急,她跑去木箱不停翻找,看可有能用作遮盖的。
何氏为她添置了不少冬装,除开衣衫下裙棉亵衣之外,还有围脖子的棉布。
找到这个,杜明昭顿时松了口气。
她索性系上棉布在脖颈之上了个圈,确保外人看不出异样,这才拉开屋门。
柳叶扬笑回头,“姐,新春快乐呀!”
“新春快乐。”
杜明昭杏眸弯弯,她察觉院中出奇的安静,便问柳叶:“宋公子主仆三人呢?”
“昨儿他们都喝太多,娘子让男人们在屋里歇着吧,早饭咱们自个儿用就好。”柳叶点了点杜明昭隔壁的屋子,“这会儿他们都还未起来呢,老爷也是。”
杜明昭腹诽:昨夜宋杞和醉的那样厉害,他都不省人事了,还能摸回自己屋里?
不过既然宋杞和仍在睡,她便没搅,而是和柳叶去厨房用饭。
何氏正用昨夜剩的汤煮饺子,余下的腊肉她炒了蒜苗,用此作三个人的早饭。
清早吃一碗热腾腾的汤饺,杜明昭的胃都被暖和了。
何氏吃着饭,目光接触到杜明昭裹得严严实实的脖子,她就问:“昭昭,前几日你不是没戴过这玩意,怎今日戴上了?”
杜明昭霎时面红耳赤的,连耳朵根都红透了。
她瞎编乱扯作解释:“这不是前头没找到吗?今早上刚好翻见,新年嘛,我该换一个样儿的!”
刚完,她又吃了个饺子。
嘎嘣一下,掉出个铜板。
何氏捂嘴笑:“昭昭,可别是五个铜板饺子都给你吃了吧?”
杜明昭翘起鼻头,娇嗔道:“那我保准要发大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