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第 119 章 一百一十九
然而杜明昭没能得到去东宫参宴的机会, 只因在和宋杞和、宋鸿信别过后的第五日,应庚告知杜明昭,宋鸿信领命将亲征南州救灾, 而当今陛下又下了一道圣旨,命宋杞和陪同。
因此两位殿下立即出发启程, 离开了京城。
这一别杜明昭和宋杞和又不知道究竟等到多久才能重逢,她央求应庚带自己去到一处可观望车队远行的地方, 就那么远远地目送宋杞和出京。
那是杜明昭从未见过的盛大场面。
走在最前头的有一排随行护送将士,而皇室的马车被围在中间, 宋鸿信坐于马车之中, 宋杞和却没有, 他高骑一匹黑马,脊背挺拔。
迎着风, 杜明昭只能望到他的背影,尽管离得远,可仍能察觉他的气势如虹。
她又一次送他远行。
应庚在旁道:“杜姑娘, 主子此番下南州,若抗灾有功, 会令陛下高看的。”
宋杞和的话犹在耳边,杜明昭心知他是为两人的日后努力,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同样不能落下。
他在前方,她便留守后方。
在宋杞和走后,杜明昭全盘接手云江楼的生意。
井远有条不紊地安排每日的新品, 方子则从杜明昭倾囊相授之中选择,不多时,京中各家都了解到云江楼上了新菜式, 听还有滋补的功效。
四五月的京城天色好,且凉风怡人,是出行的好时节。
云江楼的生意愈发的火热,有几回杜明昭来酒楼视察听姜掌柜笑言:“二楼的包厢都无空位了。”
足以可见来了多少富家子弟。
杜明昭吩咐井远记下上新品后酒楼一个月之内的入账情况,再将账簿拿给她看。
令杜明昭出乎意料的是,卖的较好的两样分别是冬虫夏草羊肚菌鸡汤和蛇酒,这两道菜占利的最大头,光是一个月的净赚都高达一百两。
杜明昭问井远,“可有看过买蛇酒的都是哪些人家?”
“回杜姑娘,多为家境殷实的人家。”井远与杜明昭细细道来,“属下每日在前堂待四个时辰,见到不少人点菜时会点一壶蛇酒,而在走之前还要再带上两壶回府,钱多便是这么来的。”
杜明昭摸着下巴,“京中喜酒的多?”
“哪家招待贵客都好取上等酒来。”井远笑着回她,“可以这酒在桌上是必不可少的一样。”
杜明昭沉思片刻。
酒席文化原来从古至今的延续,现代的应酬喜对饮,尤其喜欢用白酒彰显一个“贵”字,当做奉为座上宾,而古代蛇酒的受欢迎程度,兴许是新品酒,以及味道独特而闻名。
杜明昭如此一想,立马和井远道:“这样,你让酒庄那边再多做些,咱们就在云江楼卖酒。”
“是。”井远应道。
待在京城少了泰平堂的忙碌,杜明昭甚是感到空虚。
云江楼之中又无太多杂事需她每日来回跑,先前她去的多也是为能多见宋杞和几面,可想见的人都不在京城了,她还在乎什么呢?
杜明昭撑着下巴坐于窗边朝外而望,有那么一刻,她觉得特别无趣。
是一种浑身上下少了什么的感觉。
是爱情太上头了?
杜明昭扪心自问。
她独自一人在屋中发了一会儿呆,脑子里想着一下是院中的青草比来时又长高了一指,一下是掰指算宋杞和离开了几日。
“姐。”
“姐!”
杜明昭发愣晃了神,柳叶连喊了她三声她才回神,“嗯,怎么了?”
“有户姓容的人家派了嬷嬷寻姐。”柳叶不认识容家人,但从马车的华贵能分辨来人的身份尊贵,便不敢怠慢对方。
“容家。”
杜明昭听后当即起身,院中何氏搓手在院中踱步,见她何氏轻声就问:“昭昭,你是在外头又认识哪家人了?”
何氏同样瞧出了容家的家底,自入京后她的心就没有一日全然放下过。
她生怕招惹了高门。
杜明昭安抚何氏笑道:“娘,是我医治过的一位姑娘。”
杜家院外,容家大房的严嬷嬷守礼地候在马车边,柳叶要禀报杜明昭,她亦没生出不耐之意。
待杜明昭走出杜家大门,严嬷嬷眼前终于出现一位妙龄女子,她躬身就道:“老奴见过杜姑娘。”
严嬷嬷先是自报了家门,她是奉容熙华与容芳华之命前来请杜明昭过府看诊。
杜明昭问:“可是容三姐?”
“不是。”严嬷嬷摇了下头,“今日大姐与三姐在镇国公府做客,是镇国公府的姐身子稍有不适,我家姐意欲请杜姑娘为她一看。”
杜明昭没立即答应,而是蹙眉道:“严嬷嬷,并非我妄自菲薄,实在是京城医术好的大夫太多,且我只是路遇三姐,又是闲散大夫,为公府姐医治我不敢当。”
“杜姑娘,这事是经过镇国公府的夫人应允的,不是我们姐想故意刁难杜姑娘。”严嬷嬷为让杜明昭安心,了几句担保之言,“镇国公府的夫人与老夫人都,不管杜姑娘可能治好,她们都不会治你的罪。”
杜明昭不解,“那请我过府有何必要?”
她想不通自己如何入了容国公府还有镇国公府的眼。
严嬷嬷叹了口气道:“那位镇国公府二姐生的病同女子更为好,奈何京中不好寻女大夫,就连太医院都无一位。”
杜明昭终于听懂了。
看来是妇科病无疑。
于是她点头应道:“好,我随你去镇国公府。”
严嬷嬷欣喜一笑,将杜明昭请上了马车。
镇国公府与容国公府同在京城的东面,两家世代承爵,早在开国皇帝册封那时,便赐下了两家的爵位。
这么多年的沉淀,容家与穆家还能屹立不倒,杜明昭以为肯定有点东西的。
镇国公府正门外立有两座石狮,近四五尺高,杜明昭还未进门便感到一股能压倒她的磅礴气势。
这与在溪川县哪一回上门看诊都不同。
杜明昭的心紧张地提了起来。
严嬷嬷像是看出了杜明昭的担忧,她压低声音好意提道:“杜姑娘,大夫人与老夫人都是再宽厚不过的人,镇国公府是京中少有的不喜参合朝事的世家。”
她的意思是,穆家不会摆出世家架子太为难杜明昭。
杜明昭感谢地回以一笑,“多谢严嬷嬷。”
两人齐齐步入镇国公府。
杜明昭得以亲见古代大世家的真貌,不府邸能看出多少年的底蕴,就行走间入目看到的丫鬟与仆从,各司其职相当的守规矩。
镇国公府有两位丫鬟为杜明昭和严嬷嬷领路,便是这两个丫鬟一路上都没开口一句话。
直到几个人来到穆秋月住的秋月院,丫鬟们才恭敬福礼。
“大夫人,杜姑娘已到。”
严嬷嬷紧跟着拜道:“大姐,三姐,奴婢将杜姑娘请来了。”
杜明昭稍抬了下头,院中三人唯有一位中年女子她不识得,想必便是镇国公府的大夫人吧。
而另一边,容熙华与容芳华向她走近,她便笑着喊了两人。
最后再向穆大夫人行礼。
“杜姑娘。”
穆大夫人没有杜明昭想象的那么冷面厉目,相反她的面容有些慈善,她爱笑,双眼亦很亲和。
容芳华是个停不下来的嘴,她再见到杜明昭的那刻就绷不住了,直和穆大夫人道:“夫人,杜姐姐的医术真的很神,那时候我在云江楼连气都呼不上来,她用三根银针那么一扎,我立刻就好了!秋……秋月姐姐肯定会好起来的。”
“是吗?看来是我孤陋寡闻呢。”
穆大夫人眼中划过一丝复杂,但很快掩饰下去,她想杜明昭比了个请,“杜姑娘先进屋吧,我想先让你见一见我那庶女。”
杜明昭挑眉:是镇国公府的庶女要诊脉?
秋月院的主子人如其名,穆秋月性子恬静内向,她坐在内室等候,双手都攥紧帕子维持着一动不动地坐姿。
当穆大夫人与杜明昭同走入时,穆秋月惊慌地垂眸,喏喏道:“母亲。”
“月姐儿,我请了一位大夫为你把脉,你且把袖子抬起来。”穆大夫人道。
穆秋月照做,她眼里似乎有对杜明昭的质疑,还有不懂的意味。
杜明昭只肖看一眼,便知道穆秋月对她要来一知半解,有可能是当日才得知这个消息。
不过杜明昭也只是思忖一刹,她在穆秋月对面落座,细细摸了她的脉搏。
穆秋月年岁十三四岁,在古代该是近及笄的姑娘,可在杜明昭把脉过后,却发现她的身体十分晚熟,她连第一次的月事都没来,更别提全身其他部位的发育。
杜明昭道:“请二姐抬头。”
怕穆秋月不愿意,穆大夫人在旁道:“月姐儿。”
穆秋月忍着羞恼的脸红,不得不摆正脑袋给杜明昭观望。她脸上有微微的婴儿肥,红唇之下临近下巴边缘的地方,长有五六颗痘痘。
这是有宫寒的兆头,加之内分泌不调。
未免穆家人难以接受,杜明昭主动问道:“夫人可知道二姐的月事是何时来的?”
“嗯?”穆大夫人没有准备,被问得发蒙。
而穆秋月本人更是最知情,没人比她更清楚身体的情况,她满脸羞红,垂头不语。
穆大夫人喊来了穆秋月的奶嬷嬷,这么一盘问才知晓穆秋月快满十四,第一回的月事都未至。
“什么!”穆大夫人被这事震惊到了,“月姐儿当真没来过,一次都没有?”
嬷嬷哆嗦着回:“奴婢不敢欺瞒大夫人,姐,姐是真没有。”
当人前出这桩私密之事,穆秋月的眼圈都红了,看着要哭。
穆大夫人却是捂住脑袋头疼,“我还这几日为月姐儿相看人家呢,你怎不早些告知我?给伯府的请帖都送去了。”
嬷嬷直呼:“夫人,是奴婢的错,请夫人责罚吧。”
穆大夫人着急的是另一件事,因而她转头就问杜明昭,“杜姑娘,不知道我们月姐儿的身体……她不会是?”
这话穆大夫人没完,可杜明昭能听懂,名门世家最担忧的是姑娘为石女。
杜明昭从穆大夫人的面容看出了分外的焦虑,有对穆秋月的,至于另一层嘛,她杏眸暗了两分,道:“夫人,二姐的月事会比旁人来的晚,并非从此不来,只是她需得调养,不然等月事真来了,或日后想要孕育子嗣,有可能出难产这样的大事。”
“是会来的?”穆大夫人和穆秋月两人俱是松气,穆大夫人更是松嘴笑了笑,“杜姑娘的意思是,调养的好能在这一年来吗?”
杜明昭颔首:“可以。”
穆秋月扬起眼,似乎为杜明昭的话生出了喜悦。
穆大夫人更是松气,她道:“我虽不知道杜姑娘是否善女子之病,但容大姐与容三姐都认为你诊断病症极快,想来定是医术精湛之人,所以我愿意信你一回。”
杜明昭听出穆家有心以此考验她的医术,她只是笑笑,“穆大夫人愿意信我,我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对女子之病,不十成,九成的病我都有把握。”
穆大夫人嘴唇蠕动两下,眼眸有光闪动。
杜明昭还:“如若夫人和二姐都应许的话,那么我便给二姐开药。”
“杜姑娘以为月姐儿是需吃药还是得针法治疗?”穆大夫人问。
杜明昭很意外穆大夫人竟了解针灸,便道:“二姐的病内调为主,每日吃药即可。”
“我还当能见到王太医所的针疗。”
“夫人曾听王太医提到过?”
“是啊,人的穴位大有学问,我听王太医讲解一回,但不多明白。”穆大夫人莫名与杜明昭亲近了一分,她无奈笑笑,“实不相瞒,我对医书颇有兴趣,还曾读过几本。穆家医书多,可以有我一半功劳。”
镇国公府穆家在十年之间收集了上百本医书,穆大夫人读不懂,便寻人请教,到最后还递了牌子请见王太医,只为解惑。
杜明昭的杏眸淡淡的眺目,对于穆大夫人会对医书感兴趣,她实属欢喜,喜的是这位夫人习字喜书,十分少见。
只是因她要写方子,不从分心和穆大夫人细。
于是杜明昭只能道:“我曾医治的病者,但凡需针疗之人病情都较重,二姐不必要。”
在外等候的容熙华与容芳华听杜明昭正在为穆秋月开药,病症已定,无需避讳,两人便相携而入。
可巧穆大夫人正到“针疗”时,容芳华“啊”地笑道:“夫人,杜姐姐的针法我见过,她随身带着银针呢,那刺穴是‘唰’一下,我那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容熙华抚摸着容芳华的脑袋,而穆大夫人则慈爱回笑道:“芳华被刺的是哪里的穴位?”
容芳华抬起头,把整张脸给穆大夫人端详,还指了指,“喏,就是我的脸。”
“疼吗?”穆大夫人捂嘴吃惊。
容芳华嘻嘻一笑摇头道:“不疼的,病可比扎针难受的多!”
穆大夫人越是听,越是由衷钦佩杜明昭,当她眸子挪回桌前端坐的杜明昭身上时,无意间瞥到她落笔书写的字迹清秀,不是花簪楷,但有如她人一般令人舒适。
在穆大夫人心中,杜明昭宛如突然降世出现在京中的女医,是第一回听她的名号。
年纪轻轻,连发都未挽,杜明昭应是未婚的姑娘。
如此年纪竟成为了一名女医。
穆大夫人思索间,张口询问杜明昭道:“不知道杜姑娘今年多大了?师出何门啊?”
杜明昭正写着第三张温补的方子,将将落笔写完,耳边响起穆大夫人这么一句,她放笔道:“我已满十七,师父其姓是薛。”
“薛?”穆大夫人嘴唇顿住,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杜姑娘的师父……可是曾在京中的太医院,名薛径?”
杜明昭错愕穆大夫人如此警觉,她轻轻点头道:“是。”
“你师父竟然是薛太医!”
这回不只是穆大夫人,连容熙华都跟着震惊,在场唯有穆秋月和容芳华不知所云。
容芳华抓着容熙华的衣袖,捉急问:“大姐姐,你们在什么呢?”
容熙华却用手指在唇边比了个“嘘”。
穆大夫人继续道:“薛太医那套针法治过诸多重病,在京中可谓是家喻户晓,连宫中的娘娘每逢身子不适都想请薛太医跑一趟,只是后来薛太医请辞离开了京城,传言是他告老还乡,却未听过他收过徒弟。”
若是薛径之徒弟,那么穆大夫人就能明白为何杜明昭医术之精湛了。
当年走了个太医院最受尊敬的院正,是多少人为之婉叹啊。
容芳华压住嘴声音轻轻的,“哇,杜姐姐的师父这样厉害?”
还是太医院的太医。
容芳华端望杜明昭那张温婉的脸,越看越心生雀跃。
穆大夫人又是笑道:“杜姑娘行事低调,我们都没想到你师父有如此身份。你若是在城里开个医馆,只是薛太医之徒,我想光顾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是师父他老人家不喜报上大名,在外我鲜少会提师父的名字。”杜明昭在某点上和薛径有五成的像,都是为人佛系,“再来,信服旁人需得凭真才。”
穆大夫人很为她这番话不住颔首。
杜明昭写最后一张方子的时候,特地扭头问了穆秋月,“二姐可有苦味的忌口,黄连的苦能受得吗?”
穆秋月怯怯睨她,攥着手道:“应可以的。”
“你的病要吃的苦不少,吃不得我就少开些几剂。”杜明昭半调侃着她。
然而穆秋月下意识地去看穆大夫人的脸色,这令杜明昭疑惑。
总不会连吃什么,穆秋月都不能自己决定?
杜明昭便道:“二姐,这药可不是夫人吃。”
果然穆秋月脸红得彻底,她道:“那我可以少要点黄连吗?”
“只是这一样的话,可以。”杜明昭抿唇含笑,她将方子理好递给穆秋月的丫鬟,“旁的苦委屈二姐。”
穆大夫人都耐不住笑出了声,“我还是第一回听大夫看诊哄人少吃点药。”
穆秋月不好意思的低头。
的可不就是她。
杜明昭摇摇头笑道:“夫人,二姐要吃近一年的药,每日需服一回,可想而知。”
容芳华光想便觉着苦歪了,她苦巴巴一张脸,咧嘴道:“哎哟,吃一年啊,好要命。”
“拿好方子,今日起便为二姐熬药。”
秋月院的丫鬟们齐齐道:“是,夫人。”
穆大夫人命丫鬟记好杜明昭的叮嘱,今日的问诊到此结束。
为表感谢,除却诊金之外,穆大夫人为杜明昭准备了一箱的医书,她道:“这些是我近几年收罗的书,家中无习医之人,留着也是平白落灰,不如杜姑娘拿回去看看,若能派上用场也是有了可用之处。”
整个医治过程好像穆大夫人请杜明昭来,只是为了给穆秋月看妇科病这一件事。
杜明昭一走,连带着穆大夫人与容家两位姐相继离开,秋月院彻底寂静。
一等大丫鬟玉书叹气道:“姐,夫人今日拿你是当个幌子啊。”
穆秋月笑了笑,笑容比哭还难看,“是又如何,母亲要我做什么,我还能不答应?”
“可,可夫人本就是为了三姐啊!”玉书为穆秋月鸣不公,“府中谁不知道三姐那病,疯得都不像人样,夫人和老夫人寻遍大夫都是为了她,可还要我们姐月事不调,身子不好……”
三姐穆秋玲才是穆大夫人真正的嫡亲姑娘,穆秋玲生来有疯病,在府上是不可提的禁忌,亦是众人皆知。
然而京中还无一人能治她那疯病。
穆秋月只是听过流言,穆秋玲见人便咬,似若疯狗。
这么些年镇国公府为穆秋玲寻大夫,可谓是操碎了心。
“好了玉书,都别了。”穆秋月忍着红起的眼睛,止住玉书再多,“三妹之事还有夫人那边,少些。”
穆秋月的生母是大房的一位姨娘,生下她后没多久便逝世,因而穆秋玲敬穆大夫人为母亲。
只有敬,无爱。
另一边,穆家老夫人院中。
今日穆家请了几家人过府,其中便有容家人。在送别各家后,穆大夫人自秋月院回来寻老夫人。
前些时候穆大夫人在亲自招待杜明昭,老夫人则与各府夫人周旋,此时累的她回到内室的软塌歇息。
丫鬟入内禀报,穆大夫人随后而入。
“母亲。”穆大夫人做礼。
穆老夫人年已六十,头发花白,连眉毛亦是,当穆大夫人起身与老夫人对视时,两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某种讯息。
“那位杜姑娘?”
穆大夫人顺着穆老夫人的话往下道:“母亲,我见到了杜姑娘,她确实如熙华的那般,是有一番本领的。”
穆老夫人眼底流露一抹精明,“月姐儿当真得了病?”
两人心知肚明,找穆秋月只是一介藉口,并非真要为穆秋月寻大夫医治。
“是,月姐儿身子骨有些弱,杜姑娘开了药,我想府上不缺那个药钱,就收下让月姐儿吃着吧。”
穆大夫人望到穆老夫人蹙眉,又:“母亲,我觉着就让杜姑娘给玲姐儿看看病,又无不可。月姐儿月事不调,杜姑娘都能治得,我想玲姐儿不是不能看。”
“你也了,月姐儿只是月事不调,那是什么大病吗?”
“母亲。”
穆大夫人却不苟同,她要是从来都是一线希望,在杜明昭没看过诊之前,谁能断定她看不了穆秋玲的病?
万一她就能呢!
世上若找不出任何一人能治好她的玲姐儿的话。
穆大夫人光是想到这个念头,心口就是密密麻麻的疼。
“母亲,我想一试。”
穆大夫人不知不觉红了眼,“母亲,我真的迫切想知道玲姐儿是否能好。”
“老大媳妇,你想玲姐儿好,试问穆家哪个不是这么想的,莫非我们这些做祖父祖母的就不想玲姐儿好了?”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看你就是想治好玲姐儿想魔怔了,不管外头什么大夫郎中的都往府里请,若不是我问了,今儿怕是见的不是月姐儿而是玲姐儿了。”
穆大夫人还真有可能这么做。
穆老夫人话的犀利,让穆大夫人几乎抬不起头,她还冷声道:“你着急给玲姐儿找大夫没错,但老大媳妇,前头上穆家看诊的几位大夫哪个不是受穆家敲过的。玲姐儿这事,京中还没传出过风声,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啊,你能信那位外乡入京的杜姑娘会守口如瓶?”
穆大夫人不出话来。
因为她没法做担保,杜明昭不会。
可穆大夫人不甘心这么作罢,她反驳道:“母亲,杜姑娘的师父是太医院的薛太医。”
“薛太医?”穆老夫人终于直起了腰板,她冷笑一道,“是那个薛径?”
穆大夫人应了是。
穆老夫人叹了口气,又和穆大夫人耐心道:“此事作罢吧,往后莫要提再请杜姑娘过府为玲姐儿诊病。”
穆大夫人提声高喊:“母亲!”
穆老夫人冷光直射过来,“你为玲姐儿好,便多忍耐着,穆家绝对会给玲姐儿找到大夫。”
闻言,穆大夫人身子颤了颤,像受了万分击。
……
杜明昭回到杜家后,她翻开了穆大夫人送的那箱书籍,里面共有二十余本,粗略看眼书名,有一大半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医书。
原本以为薛径的医书已是孤本,然而穆家让杜明昭备感吃惊。
镇国公府私藏了这么多医书孤本,为何?
杜明昭大致飞快阅览了其中的几本,突然,她发现一桩微妙的事情。
穆大夫人赠送杜明昭的那些书,里面都提到过一种相似的病症,那就是当人双眼发红,见人时便张口咬人,神情宛若疯犬。
杜明昭下意识狐疑:真不是古代时候的狂犬病?
她忍着疑窦,往后又翻了翻,每样的病症或多或少都有不同,有的案例之中人并未发狂,但行为古怪,有的双眼如常,可酷爱咬人。
总之奇奇怪怪的病相当之多。
而送她医书的穆大夫人显得更为怪异。
她又是想自己给穆秋月看诊,格外注重她的医术是否高超,对此穆大夫人表现出强烈的期盼,可当杜明昭带走医书时,她又绽出了复杂的神色。
杜明昭看到穆大夫人叹了口气。
直觉告诉杜明昭,镇国公府应不是请她过府,只是为看个月事不调那么简单。
但这也是杜明昭的猜测。
自出镇国公府后的数十日,杜明昭都没再接到任何请见的消息。
好像她本人从来没去过镇国公府一般。
京城之中杳无音信,不过应庚却是带来了薛径的书信。
杜明昭拆开一看,薛径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杜黎和何氏的回信,一封是交代杜明昭的事宜。
这里面写到:薛径近日算入京。
杜明昭欣喜若狂,“师父终于肯入京了!”
“薛老要来京中?”
“是啊,我得让爹娘收拾出来屋子。”
应庚递信的手停在了半空,杜明昭瞥头而望,看见一物,“怎么还有一封?”
“杜姑娘,我本正想再和你一事的。”
“应庚,你的脸色很难看,不会是生病了吧?”
应庚苦涩笑笑,他把信交过去,“是主子那边的消息。”
杜明昭似懂非懂接下,“到底怎么了?”
“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杜姑娘你一看便知。”
杜明昭拆信时,应庚还叹息道:“不是很好。”
宋杞和与宋鸿信两人奉命前往南州,如今已离开有半个月之久,在平安抵达南州的永阳城后,宋杞和便派人给杜明昭送来了报平安的书信。
这是第二封。
杜明昭才读了第一行,捏信纸的指尖立刻发颤。
信中南州永阳城闹旱灾后,引发了当地的鼠疫,发病之快一夜之间染病而亡的人数骤升,眼下整个城因两位殿下下了命令,城门紧闭不准出更不准入。
可以永阳城完全沦为鼠疫之城。
而宋杞和与宋鸿信两人皆在永阳城中。
杜明昭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应庚,陛下怎么?”
她不信,不信陛下会不管不顾宋杞和与宋鸿信的安危,万一其中谁染上鼠疫,一个医治不当便是性命不保。
陛下敢赌吗?
应庚道:“陛下已下旨命王太医与另两位太医启程前往永阳城。”
听他这么,杜明昭悬着的心忽而放下了一些。
可应庚又:“可是杜姑娘,如今太医院亦拿不出好的医治鼠疫的法子,即便王太医本人入了永阳城,也不能十成把握救回染上鼠疫的人,至多是令整座城度过鼠疫。”
应庚的意思是,让没染上鼠疫的避免染上,而得鼠疫的也许就是自生自灭了。
而且应庚的下一句更令杜明昭不安,“送信的是我们的人,他负责接洽殿下和京城之间的往来,然而他收到永阳城被封的消息时,已经见不到殿下了,不管用什么法子,他都探不到殿下的半点消息,这很不应该,因为殿下去时带了不少人。”
这里面有两个讯息。
其一是封城才见不到宋杞和,其二是宋杞和本人被采取了隔离手段。
后者是应庚与杜明昭都担忧的事,因而杜明昭道:“京城赶去永阳城最多几日?”
永阳城内的情况不知,宋杞和的近况更不知,杜明昭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应庚已然明白杜明昭的意思,“一日一夜,我们能到。”
“好,我们这就去收拾行李。”
杜明昭一刻也不想耽搁,当即去找何氏了自己将要离京前去南州的决定,何氏不解又震惊,“昭昭,你怎么突然要离京了?南州又是哪里,去那儿做啥?”
“娘,祈之他写信给我,他有事去了南州,那边最近闹了大旱,我有些放心不下。”
“是宋在那啊!”
“嗯,我想去看他一眼,应庚会护送我去。”
“今日就要走?”
“想早点赶到。”
何氏笑出眼纹,“好,你去吧,等你爹回来我会和他一声。”
杜明昭此次出行没带柳叶,但应庚未免路上生事,他又召集了四位宋杞和留在京城的人手,五个人同时护送杜明昭离京。
一行人赶路朝南州而去。
路上真如应庚所,他们没作一刻停歇,马匹跑的累死了两只,在沿途换上新马后再度启程。
夜里的路行有些危险,应庚和几名暗卫守在马车之外,而杜明昭则靠在车厢内昏昏欲睡。
周身的黑暗与独自一人的孤寂令她愈发难耐,在这一刻,杜明昭很是想念宋杞和温暖的胸膛。
以及靠着他时的安心之感。
宋杞和让她在京城等他回来,杜明昭应了。
但那前提是,他在南州一切安然无恙。
若宋杞和有一分涉险的可能,杜明昭都无法当作没事人视若无睹,她必须过去。
漆黑的夜里,马车外的夜幕寻不到一颗星星,有的只是野草之间吹拂而过的寂寥。
杜明昭的决心从未有过的坚定。
又是一夜的奔波,在隔日的午时之前,马车最终来到了永阳城的城门之外。
应庚见不能再往前进,便将马车停到一边,朝里道:“杜姑娘,我们到了。”
杜明昭因马车的颠簸彻夜未眠,她精神稍显萎靡,乍然听到呼唤声,慢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撩车帘下车。
“这是怎么回事?”
永阳城的城门前拥挤着近上百号人,瞧着装多是老百姓,他们素面朝天,却都无人愿意让出路来,径直堵住入城的入口。
应庚摇头:“我到时就是这样了。”
因为这么多人,马车也只能停在百步之外,无法靠近。
杜明昭却坚决道:“不管他们是为什么挡路,我们都得入城。”
“好。”
“我们走。”
杜明昭率先开道,应庚则持剑护在她身边,不时将人拨开以免撞到杜明昭。
两人好不容易走到了临城门的位子,然而人群前列忽而有人扯着嗓子放声大喊。
“你们真信官府的能治理好鼠疫?怕是等我们再入城,自家的物什都一干二净了!”
“是鼠疫,可城里那些人的半点消息都不提,这要我们怎么信服?”
“你们都是家中上有老下有的,哪个放心的了?”
不过短短三句话,人群当即被扇动,无数百姓在吼叫。
“我们要入城!”
“放我们进去!”
“都是永阳城的百姓,凭什么我们不能入城?”
杜明昭左侧被一股蛮力撞开,应庚赶紧扶住她,两人在人群之中被来回推搡。
应庚忙问:“杜姑娘你可还好?”
“我还行。”杜明昭试图前行,她又朝前推开几人,“请让让,让让。”
杜明昭耳边充斥着对永阳城官府的不瞒与抱怨,百姓们通篇都在恨上头的不作为,再有领头人带动,场面乱的都快不受控。
杜明昭应是在场纷争之中少有的冷静人,她稍抬起头,便看见城墙之上有衙门的人一脸为难朝看下方。
看来是管不了这些人。
闹事大了,只会耽误她办正事。
于是杜明昭当机立断,喊应庚道:“应庚,将那带头的人摁住。”
“是。”
应庚推开身前的几人,大步走过去就将大喊大叫的男人一把提起,锁住了喉咙。
“唔唔唔。”男人挣扎,可应庚力更大。
人群又有了新一轮的躁动,众人见到应庚和杜明昭两人,无一人能识别两人的身份。
“你们可是要来杀我们的?”
有个壮汉举手就要劈砍,却被杜明昭杏眸的冷光一射,“我们不与百姓为敌,而他是不是,就难了。”
“怎么?”壮汉停手。
“如今城中鼠疫霸道,你们入城有什么好处?这人一心要你们都一股脑入城,不定抱着让大家赴死的念头,莫非你们真想染鼠疫?”
人群交头接耳。
不得不杜明昭学医,相当会拿捏人心,在人性里,最大的本能就是怕死。
有人就问:“我们为什么要信你的话?”
“我是一名大夫。”
“我要入城,治鼠疫。”
兴许和宋杞和待的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学会了他那套威严气势。
杜明昭一袭单薄的杏色长裙,她站得笔直,杏眼清亮面容温婉,可当她挺直腰背时,话比任何人来的都有底气。
这后一句话是杜明昭与城墙之上衙门的人所的,“放我入内,我奉太子殿下与御王世子殿下之命前来。”
“又是京中的大夫!”
“这是第几个了?”
“他们真能治好吗?”
城墙上的人面面相觑,杜明昭看出他犹豫不决,又朝百姓们道:“我入城抱着必死的决心,你们没有的话,就后退五尺远!”
没人动。
杜明昭厉声又道:“退后!”
这回人群缓缓而动,众人纷纷朝后退步,离城门五尺之远。
衙门的人见状,派了一人下城墙,为杜明昭开了门。
刚有一条缝隙露出,就有人朝前涌来,杜明昭似有察觉,回头道:“我会和官府交涉,之后尽可能告知大家城中鼠疫的近况。”
话音落,众人都不走了。
杜明昭和应庚顺利入了城。
衙门的人怕生事,飞快又将城门闭起。
有位就来问杜明昭,“你们真是太子殿下和御王世子殿下请来的大夫?”
那人眼神太过古怪,杜明昭看得心惊肉跳,她眼皮眨动几下,问:“我是,怎么?”
应庚掏出御王府的腰牌,那人确定了两人身份无疑。
“那就奇了怪了,太子殿下请的王太医已是到了城中,可世子殿下在鼠疫发生的那日就起了热,他都被单独关在了一处院好几日了,连人都见不到怎会找大夫?”
杜明昭大惊失色。
宋杞和染了鼠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