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玛格丽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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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盛把车停下, 隔着车窗往外头那幢公寓楼望了一眼,扭头回来看着依玫,:“真不要我等你?”

    依玫摇摇头, :“不必,我跟我爸过电话, 这些天远森的事情多着,周谦行忙前忙后的, 没有时间回来。”

    陆盛听着, 虽然还是担心, 却也终归点点头,:“行吧,你有什么事电话找我。”

    依玫点头,伸手搭在车门把手处,刚拉开,却没用力推车门,扭头回来深深看一眼陆盛,:“虽然兄弟铁是铁, 终归还是要谢你一句。”

    依玫嫌少这样的话,陆盛等了等,她果真接着:“明儿别忘了来接我,我跟那个项目请吃饭请得我血亏, 车钱都付不起了。”

    陆盛扑哧一声笑,就差把依玫直接踹下车。

    依玫往后座上把行李一捞,把车门一甩, 看着陆盛开车扬长而去,转身往公寓楼里头走。

    周谦行上次带她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把门锁密码记住了,等走的时候还留意看了一眼,确保无误。原本来的时候还想着,记住周谦行家里门锁密码,什么时候玩惊喜可以用上,却没想到她想要给周谦行的惊喜远远没有来,周谦行要给她的却提前到了。

    不是。喜大概是没有,惊却是早已经做到。

    依玫顺利进入公寓楼,乘电梯而上,停在周谦行家门前。

    一道大门,门外尚且是未知,门后却是答案。不止有答案,还有那本童话书,还有那副油画。

    依玫低头,拨开门锁盖子,一个一个按下屏幕上头的数字,门锁盖子合上,门锁滴哩哩发出一串响声。依玫伸手按在门把手上,往下一压,门往后退开。

    内里还是依玫和周谦行离开时的模样,周谦行当时没准备短期回来,临走时把沙发和餐桌都蒙上了防尘用的白布,连带着书柜也是。

    此时依玫一踏进来,恍若有种闯入许久无人居住的旧屋的感觉,一瞬心也有些慌乱。

    门在身后关上,依玫把行李随手放在一边,抬脚却并不是直接往着书房走,而是不由自主地向着客厅那面书架。

    此刻书架蒙着防尘布,看不见里头的书籍布局,可依玫记得,临走前她自己想要把那本童话书归到原处,是周谦行偏不让,应要把那本书放在书架正中央,仿佛受着供养一般,被其他书籍众星拱月一般捧着。

    依玫下意识想要掀开那层防尘布,看看那本书是否还在原位。可当手指之间碰到那层布料的时候,却如同触电一般往回收了回来。

    她这是来干什么的?

    依玫似是从梦中醒来,这样问自己一句。

    是来寻找跟周谦行的温馨回忆的?还是来找问题的答案的?来保护自己的家人和保护自己的?

    依玫在书架前怔愣半晌,咬咬牙朝着书房那边走去。

    输密码,开门。

    这回的依玫没有任何迟疑。

    密码并没有变动,还是从前的那个日期。

    门锁开,书房门被推开,先映入眼帘的,照旧是书桌背后的那副油画。依玫看着她自己,一身绿旗袍,一张长颈琵琶,笑得明媚,连她自己都要夸一句画中人单纯不谙世事。

    依玫把目光收回来,把身后的书房门掩上,直直朝着那面墙走去。依玫站在两面厚重窗帘布前,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朝窗帘布伸出手去。

    连指尖都带着颤抖,挣扎着勾住窗帘布的一角,往上攀附,将细软布料攥住握紧。

    哗啦一声,依玫仿佛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在此刻用尽。

    窗帘布拉开,那面依玫看了一半的墙彻底暴露出来。

    红线,密密麻麻,整面墙的中心,那张照片依玫并不陌生,如今也不觉意外。

    邵显扬。

    邵显扬往外,邵秋,陈安瑜。

    邵秋那条线模糊,似是被擦过,隐隐约约能看出连到依玫自己的照片上。依玫那张照片,是她十七岁,旁边的字体似是经了年月,上次依玫看出是写着她到多伦多读书的日期,如今细细看着辨认,上次确实没有认错。

    周谦行对她的图谋,或者周谦行那与她相关的图谋,早在她来多伦多与他相见相识之前,就已经开始。

    倒底是她追的周谦行,还是周谦行钓的她,依玫如今是实实的不敢确定。

    依玫闭上眼,深深呼吸两回,勉强把思绪从那条线扯出来。

    邵显扬连着陈安瑜那条线,相比别的来要清晰许多,便是一眼望去,第一眼也一定能被那条线吸引住。

    陈安瑜那条线往外辐射,连着一男一女。男的依玫并不认得,只能看旁边写着的字,看见“疗养院”,也就明白了,那是陈安瑜已经过世的前夫。

    依玫细细端详那照片上的男人,确实眉眼神态,五官骨相,没有一丁点儿和周谦行有相似之处。

    依玫把视线挪到陈安瑜连着的那个女人上面。

    仅仅是一张照片,没有过多的记号。可那女人身上,亦是一身旗袍,民国扮相的蓝灰,眉眼却是明媚张扬。依玫忍不住往后看,与那油画上的自己,笑容竟然有两分相似。

    女人的照片旁,只有两行字。周谦行的笔迹,笔力催得字带筋骨,写着两个字“周婉”。名字下一行写着一行数字。依玫看着只觉眼熟,往年份上一算。

    她记得,周谦行偶然间跟她过,他的母亲不在人世很久了,母亲去世时,他尚且不到五岁。那个数字的年份,恰好符合。至于月与日,曾经依玫跟着周谦行去看星星时,就是那日子附近。

    夏末秋初,天清气爽。

    周婉。周谦行。

    周婉照片的另一条线,远而深,连着的,也是中心的邵显扬。

    依玫站在墙前,看着照片上头巧笑嫣然的周婉。

    依玫身后,书房门锁发出轻快声响,门随乐声被推开。

    依玫没有转身回来,只照旧背朝着门口。

    书房隔音是很好,可外头门锁开的声音,她不是没有听见。听见了又能怎么样,躲吗?又能躲到哪里去?躲了之后,又能问谁才能问出一个真相来?

    身后的人也没有言语,书房门始终没有响起门锁关闭的声音。

    依玫满腹都是疑问,最想问的那个问题却不敢轻易出口。

    周谦行背靠书桌,面朝着依玫,目光没有落在那面墙上,只凝聚在依玫身上。

    许久,他的声音在这四壁之间响起。

    “玫玫,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依玫还是沉默着,半晌才:“你没什么要跟我的吗?”

    四壁之中,又是寂静。

    周谦行的声音沉沉响起:“不论是当年还是如今,我跟你在一起时对你的心都是真的。”

    就这一句话,尾巴一个音刚刚落下,依玫恍惚觉得脸上似乎有水泽划过,湿湿热热一片,叫她更不敢扭头回去,只看着眼前升起的雾气。

    依玫喉头压着哽咽滚动,问他:“周谦行,你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谦行往前走,一直走到依玫身后,伸手想要把她垂在身侧的手握着,自己的手伸了出去却还是不敢,只把依玫的衣袖攥住。

    “玫玫,原谅我。这件事我必须要做。”

    依玫不话,也不把手抽回来。

    周谦行压着想要直接抱她入怀的念头,只死死攥紧依玫的衣袖不放。声音竟然带上些依玫从来没在他那儿听过的哀求:“我母亲那时候离开家,跟我约定了时间要回来,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她。人间蒸发,连尸骨都没有。我被送回周家,周家早不认离家出走的周婉,却认了我。送我去周家的人,是邵夫人陈安瑜,她告诉周家人,是邵显扬。”

    周谦行语句出来带上生涩,似是从没对别人过这些,只是他声线沉而平稳,若不是现在这样的幽幽四壁,依玫分辨不出其中的苦涩。

    若是在以前,依玫早知道这些事情,此刻早就扑上去把周谦行抱住安慰。可依玫抬眼看着那张照片上十七岁的自己,看着旁边尚可辨认的日期,再怎么想回头,也没有力气转身。

    依玫喘了口气,问:“我不在意邵家人的死活,你想做的事情,会伤害我的家人吗?”

    周谦行的手放开依玫的衣袖,换作伸手将依玫从后抱住。他身形高大,一拢,只将依玫整个人都罩住。

    “不会。”周谦行声音里头难得带了急切,又了一遍“不会”,还急急补充“我当年要和你分开,就是为着今天能把依家和邵家摘开,对赌协议就是,如今远森和宁和之间没有了利益牵扯,不管邵家如何,依家都不会受害。”

    依玫点点头。

    周谦行忽地觉得手腕上一瞬湿润,是水滴啪嗒而下。接着依玫的手覆在上面,把他的手臂桎梏推开。

    依玫转过身来,目光先是落在后头那副油画上,接着落进周谦行眼中。

    周谦行心里蓦地变得空落落,从刚才攥住她衣袖开始,到双臂将她拥在怀里,都是这样一种感觉。从前心里眼里都是他,都只有他的依玫,他留不住了。

    依玫抬头看着周谦行,嘴角动了动,将笑扬起来,:“谢谢你,周谦行。我们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