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碧玺
少年不过十六岁,浅色眼眸带着如扇的睫毛垂落,目光只困在自己脚边的方寸之地,额上系着条青玉抹额衬得整个人安静乖巧。
细看可见此刻右手衣袖子在空中幅度晃动,显然是被太监突如其来地高声通报给惊吓到了。
陆昭仪定睛往下瞧,只见淳于沉今日身上所着的礼服衣摆上赫然绣着绿竹的花样,手法丝线和自己那个香囊上近乎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么巧?
陆昭仪细细回想这殿上的一桩桩事,情诗,香囊,私情,竹叶,一点一点像是玻璃珠一被条看不清的丝线一下子全然串了起来。
她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她中计了。
而设计这个局的人,心思之妙让人防不胜防。从她有孕起,不,应是从她入宫起便已开始留意布置步步为营,至今才将自己一击拿下,连带着自己肚中胎儿。
了她个措手不及,又没有给她丝毫喘息之机。
且如今这盘棋竟然还想再吞下卿贵妃和沉殿下这两条大鱼,当真是好口胃。
大殿之上,众目睽睽。
看到这绿竹花纹的自然不止陆昭仪这一双眼睛。
只不过,淳于沉虽不成什么气候,但齐王可是大周不可动摇的战神,他镇守边关多年功劳震天,仅有这一根独苗。
虽宫中早有传言,淳于沉不受齐王喜爱,可此事若是真与这个淳于沉有关系,下场如何那还真得看皇上定夺。
淳于候胤面色难看地盯着站在他面前无用的孙儿,双手手掌撑膝出声:“你刚才去哪了?”
淳于沉面色微凝,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这种反应……难道……那些事真的是他做的?
“把头给朕抬起来!”淳于候胤怒不可竭地拿起桌上的酒盏向他扔去,酒杯正中淳于沉眉中抹额上,两物相撞,咔一声淳于沉听到了抹额上青玉碎掉的声音。
“你刚去哪了?”
一瞬间他只觉得脑海中的理智可控的蚕丝都伴随这‘咔’的一声被剪断得一干二净。
他目眦尽裂,极为缓慢地抬起下颌,将整张脸蛋露在大殿的烛火之下。
光影晦涩跳跃,少年的脸变得忽明忽暗。只眉头紧皱眉尾上提直插鬓发,下面原本浅色的眼眸,此刻变成了一片猩红,血丝遍布,如火山中欲喷薄而出的岩浆。
独立大殿上却有千军万马之势,毫无畏惧,似乎立誓今日定要将这交泰殿的天给它捅破一般。
他慢慢从额头上将那条抹额解下来,心包裹好破碎的于层层叠叠放入怀中,才挑眉一字一顿:“臣不知道。”
这样毫无掩饰冲天的戾气给了淳于候胤一丝从来不曾有过的威胁,他紧紧地攥着衣摆突然怀疑自己是否一直瞧了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孙儿。
大殿中的人在等,等淳于沉的下场,究竟是天子一怒浮尸千里,还是虎毒不食子化干戈为玉帛呢?
无人言语之时,交泰殿外忽有一人踏月而来,声音清澈空灵透过朱门:“他在蓬莱宫里。”
众人静默,太监愣了好一会才出声通传:“宁妃娘娘驾到!”
宁味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身上莲青色云纹曲水织金连烟锦裙随之摆动让人直觉她行在云端,凌云髻中间嵌金累丝嵌宝石白玉鱼篮观音挑心,两侧配白玉流苏簪子,步履之间珠玉在脸侧划动。
宁妃?她怎么来了?
嘉妃猛地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丽顺仪冷哼一声,其他妃嫔皆免不了面面相觑惊讶了一翻。
皇后见她眉眼柔和了许多,温声道:“宁妃妹妹今日来得晚了些,快入座吧。”
宁味没有回话,玉羽眉抬丹凤眼右转,目光便在身边的淳于沉脸上扫了个来回。
淳于沉从她进殿那刻起,便收敛了通身那股子戾气,乖乖巧巧立在一边,见她望过来抬眸无辜地与之对视,下意识咬了咬嘴唇又缩回脑袋,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这眼神是在……告状?
宁味心里疑惑,面上没露出什么,仰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规矩行礼:“参见皇上。”
“免礼”淳于侯胤摆手:“宁妃刚什么?”
宁味重复:“淳于沉刚刚在蓬莱宫。”
话音刚落满殿哗然,这情况一波三折再如何得清楚,本以外等淳于沉回殿中再继续审问便可抓住陆昭仪的奸*夫,可曾想这淳于沉死不吭声的理由竟是和这蓬莱宫有牵扯。
见宁妃掺合,嘉妃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讪笑:“臣妾竟是不知殿下和宁妃妹妹私交如此甚好。”
宁味抬眸乜她理所当然:“本宫之事你自当是不知。”
嘉妃被她一句耿直的话顶住了喉咙,什么也不出来,偏偏是这个宁妃,谁的面子也不会给,谁也管不了的人物。
“不知沉殿下在宴会上无故离席,又出现在蓬莱宫是所谓何事?”丽顺仪声音拔高了几度。
“你……”宁味听她阴阳怪气捏着嗓子不舒服,微微蹙眉反问一句:“是谁?”
“嫔妾是望春阁丽顺仪”丽顺仪皮笑肉不笑。
“顺仪”宁味了然地点头,偏过来问身侧的罗衫:“顺仪位分比本宫低对吧?”
罗衫行礼回话言语之间满是嫌弃:“区区一个顺仪自然不及娘娘位分高。”
宁味话声音并不低,问罗衫时有没有刻意压制,四周人听到不免讽笑几声,看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丽顺仪。
彼时宁味的下句话也出了口:“滚开”。
终究是有人忍不住嗤笑出声,宁妃位在妃位,丽顺仪不过是个顺仪,她在大殿上随意问高位嫔妃且姿态傲慢本就是自取其辱,宁妃不给她脸面也是应当的。
更何况宁妃身份贵不可及丽顺仪在她那吃了亏丢了脸,也是无人为她多一句的。
宁味警告完,不再管丽顺仪,径直拍了拍手,云裳双手端着一方锦盘送大殿外垂头恭敬而来,直走到宁味身后一步之遥。
她这才再次行礼:“恭祝皇上洪福齐天万寿无疆!”,言语间抬手将锦盘上的红布掀开,露出一块通透无暇的碧玺。
碧玺用的是极品玻璃种翡翠,全身呈现淡淡流光晶莹的绿色,烛火微光似乎可以跟着玉色在周身流动,碧玺上面五龙栩栩如生交纽,昂首向上威严凌厉,碧玺下刻着八个庄严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是?”淳于候胤声音微颤。
“启禀皇上这碧玺是由名师选边境最好的玉材精心雕刻三年而成的碧玺,臣妾今在万寿之日特地献上。”
献上的这碧玺并不简单,她身后是谢家王家,更和况玉玺本就不是非同寻常之物,玉质贵重雕刻精美都是后话,重在玉玺心意,这是借献礼之机表明诚意。
若其他妃嫔之礼是为了讨皇上开心,她这份礼便是暗里许了半个大周太平。
“宁妃身子不好特地前来献礼,有心了。”这礼送得淳于候胤心情顺畅了许多点头:“入座吧。”
宁味侧身行了个礼应下这话,往自己位子走了几步,突然扭头看着大殿中独自立着的淳于沉出声:“此礼非臣妾一人所置,沉殿下对玉器颇有研究,来往蓬莱宫多时,今日碧玺雕成特地去确认了才让臣妾送来。”
话音刚落,大殿中安静下来。
且不淳于沉是否参与这献礼,但宁妃既是开了这个口,意思也很明显,今日这个没用的殿下她罩了。
在场的人都是聪明人,宁妃话都到这个份上了。为了宫中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自然犯不着,故众人也就算笑眯眯三三两两扯其他的话带过了。
独一人心中不服气,丽顺仪精心准备寿宴礼物没曾想今日万寿却一个赛一个的出风头压了她一头。
更何况在宁妃那落了这么大个没脸,她脾气泼辣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想着便掐着嗓子出声:“宁妃姐姐这礼送得还真是大手笔,想来是花了心思的。只是……如今这殿上有些事事关皇家体面却是糊弄不得,宁姐姐沉殿下在蓬莱宫可有什么证据?”
皇后脸色沉下来,宫中怎么会有个不长眼睛的东西,今日之事本顺着宁妃献礼便可以带过,至于事情如何之后有的是时间盖棺定论。
现在倒好,一个接着一个上赶送死。
宁妃一路慢走走上高台,对丽顺仪的话恍然未知。
提着裙摆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才懒懒抬眸看了她一眼不甚厌烦:“证据?”
“没有。”
言罢看了一眼桌角上的酒杯,罗衫赶忙上前给她添了杯酒。
“呵~既然娘娘没有证据,此事又关乎皇室脸面那……”丽顺仪扭头阴冷地盯住淳于沉:“沉殿下就有必要好好交代交代了。”
淳于沉自是看到了丽顺仪眼中的毒辣,上次竹林练剑他们之间便有过节,今日她这样咬着他不放就是要报仇了。
想着他不留痕迹看了一眼脸色冷淡的宁妃,丽顺仪咬他也就算了,事若是至此,怎么也不能让这条疯狗咬到宁味身上。
正欲开口,高位上一道润过水的嗓子响起来。
宁味半倚在椅子上懒懒看过来:“本宫虽不大管事,但是丽顺仪你区区一个妃嫔要是有话要问殿下,你有何证据?”
“证据?”这简直是正中丽顺仪下怀,她声音拔高几度,底气十足:“臣妾自是不敢随意污蔑殿下,但大家且看沉殿下礼服上的竹纹,是否和之前见到陆昭仪香囊上的一模一样。”
“更何况……陆昭仪和沉殿下的是非,可不止嫔妾撞到那次,之前臣妾早有耳闻沉殿下曾在御花园池边救过落水的陆昭仪一次,这么多巧合总该有个解释吧?”
她一番话下来自是觉得天衣无缝,其中暧昧曲折可不是她一个人瞧见了。
宁味的丹凤眼从手中的玉盏上抬起来一脸不可置信:“本宫真不知你是……见识浅薄还是……蠢呢?”
淡淡摆手,身侧罗衫上前朗声解释:“奴婢听闻,梅兰竹菊是花中四君子,文人雅士竞相追逐,沉殿下礼服上有此花纹也是常事,随意拉着这个做文章,那岂不是大周好竹者岂不是都有所牵连?”
“再则,礼服绣纹本是内务府所管辖,由绣娘根据品级绣上,根本就不由她人经手,陆昭仪怀着身孕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去绣房将绣纹绣上?且按丽顺仪所言,这竹纹是暗通情谊之图案,难道陆昭仪愚蠢到将之绣到男子礼服上让其招摇过市?”
言罢罗衫又退回宁味身后。
宁味抬眸看了丽顺仪一眼:“本宫要是你现在就闭嘴。”
着抬手将杯中浆液一饮而尽:“多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