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睚眦
淳于沉这回没再纠缠,拱手行礼后便离开了,只嘱咐了一句:“更深露重,心身体。”
他走后,宁味独自站在花墙前不知怎么心生凭白生了一股烦闷之意,全然没有了赏花的兴致。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虽然自己之前对他是多加照拂,但那也是看在齐王与自己父亲关系之上,他也不是不清楚。
齐王已战死,他眼看便可以继承齐王之位,自己也受家中之托收他为义子。
齐王爵位和太后义子的加持已经足够保他后半生无忧了,他怎么对自己还越发殷勤了?
自齐王战死后那次相见,她便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甚至先帝丧礼新皇登基他好像都没怎么露面,诚然自己也没怎么露面,许是错过了,可自己窗台上的花一日倒是都没落下。
仔细回忆了今日相遇,她隐约觉得他看起来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具体是哪里,她也不上来。
这孩子莫不是父王去世对他击太大,加上之前自己对他的庇护,把父子亲情给转移到自己身上来吧?
宁味一路胡思乱想回了慈宁宫,云裳见她回来得比往日快,还忧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见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又不好多问,只得伺候她歇下了。
躺在床上还是翻来覆去许久,第二日没能早早起身。不过也没什么事,无人扰她又补了觉,快用午膳才懒懒散散地起身。
刚刚洗漱完没甚胃口只勉强用了点燕窝粥,云裳面色有些难看地过来回话:“太后,殿下过来给您请安了。”
“请安?”
“是,一早就来了,见太后没起身便一直没通传,等到了现在。”
宁味扭眉自顾自翻着手中的游记手札,红唇冷冷吐了两个字:“不去。”
“让他再别来了,我不需要他请安。”
云裳见宁味脸色不好,委身退下了去殿中回话。
她刚走,宁味便心烦意乱地“啪”一声将手中的游记手札拍到桌上,心里像被蚂蚁咬了一下,酸酸痒痒烦得紧。
被冷面拒绝,淳于沉半点没恼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搁了茶道:“既然太后身体不适,那儿臣便改日再来请安。”
云裳见他也不算放弃的样子忍不住开口劝诫:“殿下,太后的意思是……殿下以后可以不必过来请安。”
“太后喜静,后宫中皇后妃嫔的请安也是免了的。”
淳于沉义正言辞:“免了请安是太后仁慈,儿臣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伺候孝顺母后乃儿臣本分,是绝不可免的。”
云裳面色一僵,心,我们家太后不过大你四岁,算你哪门子母后?这脸皮也忒厚了点吧?
厚脸皮丝毫不觉得大义泯然:“今日不行,儿臣便明日再来,母后总是能感受到儿臣的一片孝心的!”
呵呵,云裳心里冷笑,这下是连装都懒得装了,敢情你就是铁了心非得给太后当个孝顺的儿子呗?
甩了甩衣袖面无表情:“既然如此,那殿下便明日再来吧。”
一连过了两个月,淳于沉日日早晚请安一次都没落下,宁味不喜听,罗衫云裳自然也没再通传过。
一来二去,每日殿中坐了个傻等的殿下到还成了慈宁宫的一道风景。好来慈宁宫来往的人不多,宫婢都是千挑万选的嘴严实得很,顶多只在宫内偶尔闲话罢了。
眼看要入夏,天亮得越来越早,中午天气也热了起来。宁味夜里睡得晚,早上天蒙蒙亮便醒开,没喊人进来梳洗,自个儿推了窗户想透透气。
窗下穿着低等宫服的宫女正端着铜盆轻手轻脚地在井边洗漱,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闲话。
声虽不大,可这会安静,倒是让宁味听得清楚。
“哎,这入夏天儿亮的早,今日殿下不知可还会来请安?”
“来,哪里有不来的?也不知殿下怎么想的,即便太后从不见他,也天天往这慈宁宫跑,到还真像是把太后当自个儿亲娘一般了。”
“要这殿下如此也是有理可寻的,我听人啊,咱太后在还是宁妃的时候便对这个殿下多加照顾,新皇刚登基便开口收了做义子。那殿下出身卑微不受待见,齐王又战死沙场,若不是太后一早护着,如今日子只怕也不会这么好过喽。”
“那你这么,殿下到是个知恩图报的?真心想孝顺咱们太后娘娘?”
“真不真心我是不知道,反正怕是个傻的,你看咱太后娘娘,要什么有什么,哪里需要人孝顺。”
宁味手臂支着下巴看那两个宫女收拾好了,拿着东西闪身进了屋檐下,手指哒哒敲了敲,眸光沉浮,忽而想起那句真不真心我不知道,反正怕是个傻的。
嗤笑出声,这话倒是得实在。
她本不厌他,也绝非当了太后之后便不顾及以前情分,但她已非当初那个宁妃,而他也非当初那个无人问津的幼子。
如今不论她愿或不愿都是母仪天下的太后,而他将会拥有封地为镇守一方的藩王。她一旦和他太近,对刚刚登基的新帝必然是巨大的威胁,对大周局势也极为不利。
她可以不管不顾,可谢家王家依旧是位及人臣。
本以为自己冷落他后,他自会退缩,如今看这情势,宁味幽幽叹了口气,许他真还是个孩子吧。
好歹是挂了个太后养子的名,那她便为他好生地点拨点拨。
宁味用过早膳后便扶着罗衫的手慢慢来到大殿,穿过花屏正好可见淳于沉正坐在位置上吃茶。
他一口茶还没咽,见宁味过来慌乱地起身行礼:“儿臣恭请太后圣安,太后万福金安!”
宁味目不斜视坐上高位抬了抬手:“起来吧”。
“谢太后恩典”淳于沉起身。
这会天气已经慢慢有些燥热了,宁味看了看外头的日头,没算和他耗,发了罗衫去备茶点,殿中只留了他们二人话。
“你有什么事?”宁味搁了手中的茶盏,丹凤眼淡淡掠过他。
“儿臣……”
“”宁味抬手断了他的话强调:“直”。
淳于沉也撇了之前礼数周全的姿态,圆眼睛对上她,滴溜溜转了转了两圈,伸手从衣袖中摸出一样用帕子包着的东西递到她的面前:“我来和你换个东西”。
“什么?”
听她答话,淳于沉嘴角一抿,眼睛亮起来,凑上前一步把自己手中的东西巴巴送过去怂恿:“你开看看”。
拒绝的话在嘴边徘徊几许终究被吞咽了下去,宁味垂了眉眼伸手食指中指捏了点帕尖掀开,便看到一点白色透亮的光。
再扯了扯就露出了一尊睚眦像,水色老玻璃玉种雕刻得栩栩如生,映着日光自带一股威严磅礴之感。她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睚眦底座下刻了一个“朗”字。
这尊玉睚眦握在手上触感极好,温热圆润甚至在这炎炎夏日中自带一股凉意。怎么看都不是个普通的玩物,又刻着齐王的名,更像是个信物。
见宁味未发一言,淳于沉眼中的忐忑显而易见心翼翼:“你不喜欢吗?”
“哪里来的?”宁味问了句。
见她有兴致,淳于沉眉色欣喜起来一句接一句的解释:“这是我父王给我的”。
“你得没错,我父王还是喜欢我的,给我留了这个。”
“你别看它,用它可以指挥我父王留下的五万精兵。”
原来如此,宁味将玉睚眦放到桌上,这东西竟然是个兵符。
但,大周的兵符她不是没见过,和这个全然不同。
要是淳于沉没有撒谎,那么这个东西便是个私造兵符,也就是……齐王果然是留了一手,大周的正规军队不过十几万,他竟然暗自养了五万精兵。
有了个东西她便可以推测,之前宫中的种种,齐王对淳于沉不是正真的厌恶,而是一种保护。
想来自己远在边疆镇守,孩子却被先皇留在皇宫中,起来是亲自教养,更不如是个威胁自己人质。
但齐王许一开始便对皇位无所图,又或者是念及其他,不然凭借这手中的五万精锐兵一早就可以反了。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一旦先皇去世,自己个功劳震天的大将军便成了新皇的眼中钉肉中刺。托人不知用什么法子将这尊玉睚眦送到了淳于沉手中,甚至暗中服了谢家帮他庇佑幼子。
这个做父王的为了护淳于沉的万全当真是耗尽了苦心。
可……
宁味默默地望着面前一脸讨好就差没摇尾巴的淳于沉,心情复杂。
前脚齐王安排好了,这孩子后脚就巴巴把自己保命的东西送到她眼前来了。
“这个你拿回去”宁味懒得看他。
淳于沉一听,手扯着衣袖满脸委屈:“你不要么?”
……
宁味决定不和屁事不懂的孩子计较,想起他刚刚的话转而问了句:“你要什么?”
“直就是。”
淳于沉眉尾一挑,伸手从胸口摸了另外一个用手绢抱着的东西出来。
宁味看得太阳穴一跳,这孩子什么毛病?什么东西都往自己身上塞?
也不等他话了,直接问道:“这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