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借马

A+A-

    春猎次日,艳阳高照。

    各种比赛项式都紧锣密鼓的开始了,偌大草场上时时可以见到低着头行色匆匆的宫人。

    射箭投壶一类多是女子束袖而上,不在意输赢,奖品多为些文人字画,珠宝首饰讨个乐子罢了。

    而马球狩猎则为男子的主场,其中最盛大的就是围栏狩猎。

    围栏狩猎由新帝亲自主持,各王公贵族管家子弟军中将士皆可参加。奖品虽历年在变动,但今年春猎一早就放下话来有新帝一诺。

    且春猎算得上是各自看本事,即便不能夺得魁首,通过春猎上的骁勇骑射或是猎得珍奇动物一时获得圣上青睐的也大有人在。

    如此种种算来,这春猎自然便是十分吸引人了。

    春猎的规则也是十分简单,只在哨声之后,众人骑马入林,两个时辰后归来,谁猎得的动物多,谁猎的动物奇便为胜。

    围栏狩猎开始在即,众人皆围在马厩里谈笑风声,大有摩拳擦掌要大展拳脚之意。

    淳于沉一身青色骑装,长发高束,额间绑着一条青玉发带,低垂眼角细致地梳理马的鬃毛。

    热闹中,十三殿下身着白色云纹绉纱袍,手上慢慢摇着一副墨色扇子翩翩而来。

    好一副风流公子模样,到是和这马场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脸上挂着笑意,甚是和善,几步便踱到淳于沉身边,拱手弯腰十分客气:“许久未见,齐殿下可还安好?”

    淳于沉手上动作微顿,不动声色地抬手挡住了他施礼的动作,抬眸时一双极为清亮的眼睛带着几分诧异,有些欣喜道:“原来是十三叔啊,十三叔什么时候回的渝京?当真是许久未见了。”

    十三殿下淳于恭为娴婕妤养子,其母出身卑微,是先皇无意间宠幸的一个宫女,生下孩子没多久便去了。先皇怜其幼年丧母,便将淳于恭送至性情温和却长年无所出的娴婕妤抚养。

    多年来娴婕妤到是一直将淳于恭视为己出,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感情甚好。娴婕妤心性淡泊温和,淳于恭也无意继承大统,一直纵情山水,是出了名的闲散王爷,长年不在渝京。

    这次春猎能见到他,着实难得。

    他是个难得的心胸宽广之人,没有宫里那些捧高踩低的心思,早年对淳于沉不曾有过丝毫为难,算得上淳于沉早年难得的点头之交。

    不过,这会儿狩猎在即,淳于恭姿态虽随意,但分明是特意过来寻他只怕还是有事相商。

    正思量,耳边淳于恭便低声开口道:“今日特地过来寻殿下,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喔?”淳于沉挑眉:“十三叔请讲”

    淳于恭神色微有些复杂轻声道:“此次我独自冒然回京,行程匆匆未曾骑自己的马。”

    “然,这春猎看起来着实热闹,我也忍不住想凑凑热闹,刚听宫人,殿下今日狩猎不算用自己的马,而是另有算,不知可否将爱骑借我一用?”

    借马?

    这宫中狩猎自然是有备其他宫马以备不时之需的,可宫马与个自坐骑相比多少还是性情胆怯了些。

    淳于恭一向不喜争斗,处处避免出风头,今日却特地过来借马,只怕是要在狩猎上有所作为了。

    心思百转,淳于沉弯了弯嘴角,朗声道:“这有何难,既然十三叔要借,拿去用便是。我之前献了一匹马与母后,性子还有些烈,本就算今日骑那马,好帮母后训一训马的。”

    听到了应允,淳于恭神色松动了不少笑道:“殿下对太后真是一片孝心啊,今日之事多有感谢,我定会好好爱惜殿下的爱骑的。”

    淳于沉摆摆手:“无妨。”言罢眺望了远处的理事监,目光又在淳于恭身上游走了一圈:“狩猎快开始了,十三叔既是要参加,那还是快去换身衣服吧。”

    “喔,我倒是忘了,多谢殿下提醒。”淳于恭听完弯腰道别:“那便等与殿下赛场上相见了。”

    淳于沉应是,立在原处凝视那袭白衫渐远,神色淡漠。

    身后十六殿下和他门下随从正高谈阔论,大有几分少年豪气之意,四周嘈杂,太阳遮蔽,似乎各处自有暗流涌动过来。

    今日这狩猎只怕是有意思了。

    也不知是怎么了,宁味昨夜里着实没有睡好,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到是惹得罗衫担忧一连进来探望了几次。

    这在宫外,她夜里也不好出去走动,只得耐着性子憋住。

    连累一早起来便神色不是很好,只淡淡地让云裳给她更衣梳洗,云裳一向是个粗知大意的没有察觉,端着水盆进来时有些兴奋声嘀咕:“都今日的狩猎是一年里头最有看头的,太后今日可得早点去,好好看看热闹。”

    宁味接过手帕漫不经心地擦着手背,心思有些飘忽没有接话。

    云裳正抬手铺着被褥,忽而想起什么,声音带着几分喜色到:“对了,奴婢刚刚进来时,经过马场在围栏处瞧见了殿下。”

    “嗯?”宁味把帕子搁在一边,懒懒支着头。

    “殿下今日穿了身青衫骑装很是精神呢,不是今年狩猎殿下也要参加吗?”云裳拿起木梳细细给宁味梳头发,木齿分开浓密的长发,阳光从窗处倾斜而下,只听那人轻声叹了句:“是吗?”

    “自然是的”云裳嘴里话,手上动作却是不慢:“奴婢瞧着殿下这些日子又像长高了些,人群里顶顶拔尖的样呢。想来就算不能夺得名次,只怕会惹得不少闺秀芳心暗许了。”

    宁味端坐在黄铜镜前,身形笔挺近乎一丝不苟,不知在瞧些什么,没有答话。

    云裳一向自诩是个贴心儿人,不免又添了句:“今日以后太后便大可不必太担心殿下的婚事了。”

    那人依旧安安静静坐着,似乎对她所全然不为所动,只伸手把自己刚刚梳妆时未来得及关上的妆奁抽屉慢慢推进去。

    云裳转身将杂事清理好,想转身给宁味请示告退,刚弯下腰,便清楚看见铜盆中那道人影似乎颤了颤,波光粼粼她竟是无端瞧出来几分落寞。

    还没开口,宁味的吩咐便过来了:“你先下去吧,一会再去猎场吧。”

    云裳应是,不再多想退出了帐篷。

    四下无人,宁味只觉自己心中郁结更甚,反复辗转似如一尊磐石在她心口碾来反复,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猛站起身,目光刚好越过帐篷窗口,远处一双鸿雁比翼而去。

    心口似被头上的珍珠簪子戳了一个口,竟有些酸楚微疼,想追其深处,却只听见自己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感觉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她不免有些茫然失措,她这究竟是怎么了?

    围栏狩猎时辰将至,淳于沉双腿夹住马腹,手扯缰绳背脊直挺地骑在马背上。在一众狩猎者中他的位置不算靠前,更像是安安静静独自出门郊游一般。

    众人皆屏气凝神等待裁判的一声下令便算冲进林中厮杀。

    他到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频频回头望向远处的高台。近几年他眉目越发生得秀丽动人,立于马上回看高台不免就惹得一众贵女面红耳赤交头接耳。

    他到是恍然不觉,只一心盯住新帝身边的空位。

    她为什么还没有来,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庭缭从一众人中穿梭过来,低声向淳于沉回话:“启禀少主,昨夜太后那边一切如常,并无异动。”

    淳于沉摆了摆手没做应答,庭缭自顾自退下。

    他偏眸目光深沉又望了一眼高台,那位置依旧是空荡荡的。

    既然无事发生,她为何还没有来呢?

    身下的马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心绪,颇为烦躁的发出低声嘶鸣声,不停用蹄子刨土。淳于沉安抚性地拍了拍马脖子低声道:“你也想她了?”

    一人一马也不知通了没,远处太监高声喊了句:“太后驾到!”

    终于来了。

    淳于沉几乎瞬间扭头望过去,正看到宁味手提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的裙摆慢慢踏上高台。

    不知哪里来的风将看台上的帷帐吹起,她微微抬下颌,偏眸之时竟能穿过人流,一眼便望见那双日光下对她笑得熠熠生辉的眸子。

    她心中悸动,呼吸一促。

    只觉得今日云裳并未假话,他今日这样一身青衫当真是好看极了。

    号角声扬起,一时之间草场之上马蹄声响彻天际。

    淳于沉却依旧是不慌不忙的模样,仰着一张素白的脸在人群中对她微笑。

    四周嘈杂不绝,他似乎对她了些什么,可惜她并没有听清。

    那少年扭头手臂高抬,扬鞭挥马往林间奔去。

    一切发生不过是瞬间,宁味在位置上有些出神,罗衫安静地递过来一盏茶水。

    她接过来,捏住瓷盖慢慢刮了刮盖子,碧绿色茶水香气袅袅,她恍惚记起来,淳于沉驾马而去时的唇形。

    她看清了,清楚分明不过两个字。

    等我。

    霎时一惊,瓷盖碰撞上茶杯璧,叮铃一声,掌心湿润。

    只觉得有些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