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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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俊子娘下午来酒馆,宁味本以为她是寻俊子,却瞥见她手中提着的一大串酒馕,递过来:“宁娘子,下等劲酒,都满哈。”

    俊子爹是干力气活的,时常要些酒提劲,算是店里的常客。

    宁味没多问接过一个一个利落地灌酒,俊子娘是个热闹的,院里逛了两圈嘴上就搭上话了。

    “哎,你这院子看着就是齐整,人都李娘子是个干净的,她那屋子我也瞧过,不晓得怎么,就是没你这里望着舒坦。”

    宁味笑了两声算答话,手上在给灌好的酒馕盖盖子。

    俊子娘接过来一个在手中掂量两下,眉眼笑开:“你这的酒就是实在,从不缺斤少两不像集上的,一次总不够我家那个管两天。”

    话间酒都好了,宁味用绳子穿好递过去:“我这没什么客人,酒放着也是浪费。”

    “哎哟”俊子娘笑出声:“你啊,长得俊话也好听。”从袖子掏出钱递到她手中:“哪能是浪费,你瞧瞧,这不是都变了钱?”

    “这些时候外头来镇上人多,我听人是山上发现了什么宝贝。”

    宁味收了钱,想起早上俊子的话问了句:“金子?”

    “你怎么晓得了?”俊子娘压低声音:“我听我家男人,山上发现了金矿,是一大片呢,咱们这地方本来就穷,这会发现了金子只怕是要值钱喽。”

    “是吗?”

    见她搭话,俊子娘一下子来了兴趣滔滔不绝:“那还能有假,就是我家男人猎的时候找着的”着将手中酒馕拍了拍:“前几日报上去,今个儿上头就派好多人下来看了,这不,这酒都是给他们的。”

    “我估摸着八九不离十”俊子娘脸上满是得意:“别看我家那个不爱话,看这些准得很呢。”话音刚落,忽而长长叹了口气,眼里露出些许担忧:“宁娘子,你不知道,现在外头世道乱着呢,东西都贵得吓人。”

    “我听人,齐王怕是要反了!”

    宁味眼皮一跳,忽抬眼问:“反?”

    “点声儿!”俊子娘往下压压手一副要命模样:“我也是有一次听我男人醉酒的,不过要我啊,这两年齐王守着边境就没离开过,哪里会呢。”

    “只怕是他喝多了浑的”俊子娘也不多了,往留宁味一人在院中往外走:“我先走了,免得他们等急了骂人,改日再来照顾你生意啊!”

    宁味没应声,坐回摇椅上,咕噜在一旁的花丛里扑蝴蝶,院落寂静无声,她脑子里闷闷的,翻来覆去只有那么一句。

    “齐王怕是要反了。”

    也是,山东赈灾的事他都能办得漂漂亮亮,满朝文武都对他夸不绝口,又有父王留下的军队,想干什么样的事业都是可以的。

    只不过,倘若他要反。

    那他寻她又做什么呢?

    *

    潞城的车道上甚少见到这样好的马车。

    四面都是金丝楠木,车壁上雕刻着流畅的龙纹,车轴扎实轮边宽整,即便是在城破碎的石板路上都走得十分平稳。

    车帘垂下,隔音效果极好只隐约能听见,里头有人声却听不见具体的人言。

    车内,男子依着一个几正闭目养神,身边属下低声汇报。

    “殿下,十六殿下那边依旧是没有动静。自从山东旱灾后便一直闭门不出,甚是身边人都甚少来往。”

    “消息呢?”

    庭缭面色微凛:“依旧没有。”

    “据安插在十六殿下府中的探子回报,府中也未曾见到什么可疑人等,其他宅店产业排查三番也没有什么线索。属下想,是否太后之事确然是与他无关的?”

    “无关?”淳于沉睁眼,眸色如寒潭般凌冽:“不是他先下毒害她,她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这”庭缭不再敢答话了,慈宁宫失火一事他们已经查了多次,可少主从听到太后出事之后便不信其中一个字,即便如今太后已经下葬两年他依旧觉得太后是消失而不是薨逝。

    为了得到一点半点甚至不惜单刀搏命,不管不顾地将十六殿下绑于府中亲自审问,若不是害怕他嘴里会有太后最后一点消息,他丝毫不怀疑少主会亲手结果了他。

    即便两年来都没有消息,大半个大周都快走完了,庭缭还是不敢对自家少主那么句话。

    他心思转变换了个话头:“前几日下面来报,潞城的金脉探测出规模庞大,脉络极好,挖掘后可至少支撑军队两年用度。”

    “消息没有走露吧?”

    “少主放心,得到消息后属下就派了专人前来看守。”

    淳于沉嗯了一声,算是应和。

    近些年来,淳于意虽蜗于府中但难免暗中有所行动,太后突然薨逝,谢家王家对新皇颇有怨言,引发君臣离心,加上天灾连连,百姓怨声载道。

    而在这样一个乱世中他还需要赡养一只军队着实是十分吃力,今日在他的封地上竟意外发现了金矿,实则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顾而他特地亲自前来亲自监督这金矿开发之事。

    车外嘉鱼报了声:“快到矿山了!”

    淳于沉伸手撩开车帘向外探去,正好看到一条飘摇的风帆白底黑字写了个“酒”字。

    心下起伏,这字笔力苍劲有力,给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在这样的山野之处能有这样的字当真是十分难得了,想来应是个隐居的能人贤者了。

    不过一念之间放下了帘角,隐约间像是看到一抹橘黄色毛茸茸的东西从车边掠过湮没在道旁的草丛中。

    他心神忽震,猛喊了一句:“停车!”

    车应声而停,嘉鱼进来询问何事,与庭缭四目相对无言,只见淳于沉神色难得一见的有些慌乱,问:“刚刚是不是有一只猫跑过去了?”

    这话问得莫名,本是乡间道遇到些野猫野兔本是常事,此次去探金矿时间紧迫,嘉鱼一心赶路并未留意其他:“属下并未留意,许是靠近山林有些动物也是常事,可有何不妥?”

    淳于沉了然,就是那么一瞟。

    是只猫又如何呢?更何况这世间的猫何其多,就那么一眼他竟是也能硬生生觉得那猫是咕噜。

    又怎么可能是咕噜呢?慈宁宫大火之后它便不见了,他派人多番去寻都没结果,只怕早就逃了,皇宫离这里十万八千里,它怎么又会在这里呢?

    怕是他是寻她寻疯了吧。

    “无事”淳于沉闭眼,无力地摆手:“走吧”

    *

    山中矿洞上一早已经安排好了,淳于沉巡视吩咐下山时竟也时辰还早。他日夜兼程来这里未曾休息,探完矿洞出来,林间光熹微,鸟语花香一时觉得有些惬意。

    这样的地方,若是她定会喜欢吧。

    “你快些点!”一个娇俏不满的女童声从远处传来。

    淳于沉偏身望了眼庭缭,他会意动身探察,不过呼吸之间便回来回话:“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应是附近住户,在山上采摘野花野果。”

    淳于沉伸手转了转手上的戒指,转身欲下山。

    “一会宁娘子该赶集回来了!”纯芽跺脚又嘟囔了声:“哎呀!你怎么这么磨磨唧唧的呀!”

    俊子将脚边一朵花淡蓝色花轻摘入背篓中,不紧不慢:“你催什么?给宁娘子的花不得挑些好的吗?再了,这走去集市可远了,我会开宁娘子家门,一会咱们偷偷溜进去将花放好了,保管她发现不了的。”

    宁娘子?

    淳于沉心下一沉。

    这世间叫宁的人还当真是多啊。

    庭缭见淳于沉神色不对,隐约猜到了些什么,连日赶路他本就疲惫至极,若再这般心神不定,只怕是要出事。

    “少主!早点下山休息吧。”

    淳于沉扭头望了一眼声音来处,终究没有靠近半步,径直下山去了。

    *

    车过官道时卡在了路中间。

    他们来潞城的日子正巧是半月集会,街上倒买倒卖吆喝讨巧热闹至极,石板路狭窄马车宽大人潮拥堵,再好的马车都只能慢慢行走。

    淳于沉面色煞白,眉头拧起身上涌起一股子生人莫近的意味。他不知为何一直心神不宁,从来了这潞城胸口便隐约有股烦闷之意,心里源源不断地升腾起暴戾之气,快要把他冲垮一般。

    此刻马车寸步难行,外头吵闹,他的忍耐已经快到极点。

    庭缭察觉忙屏气凝神,生怕再触动自家少主半分。

    淳于沉深吸了口气沉声问道:“还要多久可以离开?”

    庭缭估摸半刻:“路上人多,至少还需要一刻钟。”

    淳于沉猛然睁眼,挑了车帘,忽身子定在原处,瞳孔放大满是惊骇。

    庭缭刚想顺着望去,下一秒车内坐着的人便飞了出去。

    他好像看到她了!

    淳于沉拼命的呼吸,但身体似乎已经汲取不了任何气体。

    此刻他头晕目眩。

    此刻他心思狂乱。

    他毕生练就的武功好像等的就是这样一刻,助他向她飞奔而去。

    那个娇的身影越来越近!似乎就要无限放大在他眼前!

    他听到自己心跳声如天雷阵阵,闷声咚咚地敲在自己的天灵盖。

    他不敢确定那人是不是她。

    人潮拥挤,他不敢眨眼,生怕下一秒这个背影会如同幻影一般消失不见。

    他死死盯着那个影子,如同饥渴的猛兽在吸取动物的鲜血。

    直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宁味一脸疑惑地回头,手上拿着的绣花扇面砰一声掉在地上。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腕正被面前的人永极大的力道攥在手中。

    四周人声鼎沸,她却如同失去了听觉一般,只觉的万籁俱静。

    五感全闭,脑子里只有那么一双眼睛。

    一双通红欲泪的眼睛。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没有丝毫预料中被找到的慌乱,好像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一般,从袖中掏出了手绢,抬起来自然地擦了擦他的额头的汗,问:“你怎么来了?”

    淳于沉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本以为她会逃跑,本以为她会假装不认识自己,但她是那样的平静,甚是用另外一只手给自己擦汗,如同她在慈宁宫中等他的那么多个下午一般。

    他有想质问她,甚至想用绳索将她绑在自己身边。他设想过如果自己找到她后会有什么行为。

    可此时此刻,他除了回答她的话什么都做不了。

    “看金矿”他老老实实一板一眼了此行的目的。

    卖扇面的老板是个好心人,看面前被抓住手的宁味,直觉不太对怕她被人缠住出声道:“宁娘子这扇面你还要不要,若是要,我正好也没什么生意,亲自给你送到家中去?”

    宁味知他好意,笑了笑示意他安心出声:“没事,不要了,下次再买吧。”

    言罢,扭身将一个竹篮挂在另外一只胳膊上,任由淳于沉捏着那只胳膊旁若无人地往家中走。

    庭缭嘉鱼见此情形也不敢多言,只驾着马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一前一后,一路无话。

    淳于沉看她熟练地开了酒馆的门,从草丛中招呼出贪玩的咕噜喂了吃食,才将自己带到葡萄架下的一方几前坐下,倒了碗茶:“你寻我做什么呢?”

    她目光盈盈:“我已经不是太后了,也不是谢家贵女王家外孙。”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介绍:“我现在叫宁味,这里的人都叫我宁娘子。”

    “好听”淳于沉贪恋地望着她只了这么两个字。

    “听你要造反了?”宁味话音一转问了句。

    “没找到你之前是想造反的”淳于沉回答得老实:“但是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不想了?”宁味追问。

    “造反是想找你”淳于沉眸色温柔,似乎有微光在浮动:“现在找到你了,就不想造了。”

    言罢补充了句:“我不喜欢当皇帝。”

    这话得坦诚,宁味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那你现在想做什么呢?”

    淳于沉拽她那只手没松,用另外一只手姿势奇怪地吃口茶,弯了弯眉眼道:“想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