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竹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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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宁味吃过晚饭,抱着咕噜在院中摆弄俊子他们偷偷送过来的花,脑子里忽然就想起淳于沉的那些话,他他要娶她。

    不像是假的,但又让她无所适从。

    她好不容易逃离了那个皇宫,她不想再过当贵女的日子了,所以她也一定当不好一个王妃。

    她不怀疑淳于沉的心意,却也不想他因为自己放弃什么。

    正出神,栏杆咯吱一声,淳于沉从外头穿进来。

    “你还没走?”宁味讶异,下午他的那些话她没应答,没多久他便走了,她以为他应该暂时不会再来了,却没想到这么快,他又进了这个院子。

    “没”淳于沉从善如流地坐她对面:“你在干什么?”

    宁味没答话,他自顾自看了看陶罐里的花,伸手摆弄起来:“你晚膳吃的什么?可吃饱了?”

    “吃饱了”宁味声音闷闷的:“你不是走了吗?”

    “我住下来了。”

    “住这?”宁味下意识张大了嘴。

    “你要是不反对,我也没意见。”

    “……”

    这话宁味不知道怎么接了,让他住好像不太对,不让他住又似乎有点气。

    看她纠结的脸,淳于沉失笑出声:“我住在前头的客栈里。”

    “喔”宁味轻轻应了声,咕噜从她怀里跳到淳于沉身上撒娇。

    “你现在来干嘛?”

    淳于沉边撸猫边头也不抬:“陪你看星星”

    “星星?”宁味眉毛一抖:“我没要看星星吧。”

    “是没有”淳于沉点头:“但是既然了,那就看一看吧。”

    宁味抬眼看他一副赖着不走的表情,心中有些感慨,这人什么时候变得无耻了些。

    “我要睡觉了”她猛站起身抱着陶罐赶人:“你可以走了。”

    淳于沉也没恼讪讪起身,影子一黑,宁味这才发现他已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漂亮的眼睛正停留在自己露出的那截手腕上。

    今日他捏的力道太大,过来这么久依旧是又红又肿的。

    宁味下意识缩了缩手腕,轻咳了两声,还没话手就又被他捉了去。

    从袖中掏出瓶膏药,食指蘸了点给她涂。

    月光不太亮,他却涂得极其认真,手指的螺纹围绕着手腕一圈又一圈流连忘返。

    寂静无声,半晌才颇为遗憾地收手放开她:“你去睡吧。”

    “恩”宁味点头,脸微微有些发热。

    “我明日再来。”

    “啊”

    “没办法”淳于沉无奈地摊手:“不定你明日就嫁给我了。”

    ……

    “明日不嫁呢?”宁味出声拌嘴。

    “那就后日”

    “一日复一日,总有那一日。”他着大摇大摆往外走去。

    *

    潞城新开了一家花店,老板是个嘴特别甜的好看少年郎。

    花店名曰花嫁,大门正对着潞城最好看的宁娘子家酒馆。

    花嫁里的花品种多价钱便宜,老板心情好时会送些给来往的客人,只要她们能在宁娘子耳边上一两句好话。

    没多久,潞城人便童叟皆知,花店的沉老板看上了酒馆的宁娘子。他还一早还放出话来,若是能顺利娶到美娇娘,那便要在城里最好的酒楼里摆上流水酒席,请全城的人都吃上一盏子喜酒。

    嘉鱼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当年苦苦读书习武后竟会沦落到日日浇花洒水的地步。

    自从自家少主铁了心留在潞城,不搞事业只娶媳妇之后,自己便十分“自愿”的被迫也留下来。庭缭那个没良心的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日,早早请命回了渝京去休整军队,只留自己一人在此受此折磨。

    天还没大亮,他便被自家少主赶出来了。

    彼时对面酒馆门扉紧闭,只有那么一张酒帆在孤苦无依的迎风飘扬,他抱着一大束新鲜茉莉花顿时有种独怆然而涕下的凄凉。

    少主了,花得早早送到酒馆去。

    日头出来了,花蔫了就不好看了。

    他一路熟练翻墙入院将花插在陶罐中,出来时正好碰见从山上下来的俊子。

    俊子娘做饭不好吃,俊子早起时常来宁味这儿来蹭上两口,一来二去竟也成了习惯。

    二人碰面多次早就相熟,见嘉鱼的表情,俊子满脸幸灾乐祸笑出声:“又是沉老板要你来的?”

    嘉鱼皮笑肉不笑:“又是来蹭饭的?”

    二人对视片刻,冷笑一声各自扬长而去。

    宁味开门就瞧见满脸愤愤不平的俊子,不免有些莫名:“你在气什么?”

    “没什么”俊子搁了书包,熟练地帮忙宁味整理院子,瞧着角落里的茉莉顺嘴问:“茉莉花放哪?”

    宁味自然知这花是哪里来的,只是今日的茉莉她格外欢喜,走过去接过罐子往屋子里走:“这花香,我放房间里去。灶房里蒸着豆沙卷,你看着点火。”

    俊子哎了声,正要往后院走,栏杆门响,淳于沉蓬头垢面地推门进来了。

    宁味出来正撞见他这么个邋遢样子,眉头蹙起来,俊子识趣地去后院看火,院中一时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又来了?”

    淳于沉睡眼朦胧摆摆手:“今日吃豆沙卷?”

    他向来爱吃甜的,两个店隔得近,一丁点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宁味见他这样又气又好笑,嘴上不饶人:“我吃豆沙卷干你什么事?”

    “我家锅破了”淳于沉头也不抬地去井边水洗漱。

    “这个月破了八回了”宁味嘴角抖动。

    “喔喔”被戳穿淳于沉没有半点羞涩,随口道:“那应该是灶台下面养了窝耗子。”

    天色亮起来,宁味坐在院子里对着镜子梳头:“你家灶台有没有耗子我不知道,我家到是养了只大的。”

    淳于沉抿嘴笑了笑,起身正瞧见宁味对着镜子偏头笨手笨脚往发髻上插簪子,他几步跨过去,从她手中抽过簪子。

    “你做什么?”宁味下意识要去抢。

    耳边声音轻柔:“你别乱动”

    淳于沉面色凝重对着她的发髻比划了半晌,随手丢了簪子,从院中摘来了朵淡紫色的花别入她发间满意欣赏:“这才好看”

    宁味对镜子左右量一番,确实比之间别致,也没多弄,开始收捡梳子妆奁。

    淳于沉坐在她对面,静静望着她动作,宁味刚一抬眼便与他对上个满怀。

    “真是好看”他又夸了句,像个讨赏的孩子。

    宁味垂眼关了盒子:“嗯”了声。

    “你今日这么好看,不若嫁给我?”

    她手上动作一滞,心似乎慢了半分,嘴里已经先出话来:“不嫁。”

    淳于沉也不气馁,依旧是抱臂趴在桌上望着她笑。

    “那明日再吧。”

    宁味拿好东西,起身往屋里走,后头俊子端着一大抽屉豆沙卷跑出来搁在桌上,盖子一掀,二十个豆沙卷整整齐齐躺在里头,一时间热气蒸腾,香味四溢。

    她的影子已进屋里,淳于沉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她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他以前就知道。

    这抽屉豆沙卷显然也将他那份算进去了。

    *

    花店和酒馆的生意算不上火热,真谈收入只是在勉强维持不倒闭罢了。

    上午吃过早膳,宁味依旧是懒在摇椅上编一个竹篓了。

    这些个竹条编的东西都要手艺,她不熟练手又娇嫩,这么半个竹篓编了半月歪歪扭扭没个形,手上到是已经起许多水泡。

    淳于沉在一旁看得触目惊心,又怕不让她编她不高兴,只得在一旁将竹条上的细刺削得干干净净。

    咕噜窝在二人脚边,翻了白肚皮喵呜喵呜讨人抚摸,见二人皆不理它便跳入花丛中撒欢去了。

    四下静下来,耳边只有些零散的鸟叫声。

    “你什么时候走?”

    宁味这话的时候,声音极轻,依旧是垂首专注在编织上的动作。淳于沉恍惚觉得自己怕是听错了。

    直到她又编了一圈重复道:“是在等金矿开采之事处理好再走吗?”

    淳于沉放下刀,认真凝视面前安静的人。

    这两年她容貌没变,未施粉黛的脸更显稚嫩,依旧是那么清冷的模样,但出的话也依旧是那么透彻犀利。

    她怕是早就算好了。

    只怕她觉得自己大张旗鼓留在这,从来就不是为了什么娶她,只不过是为了金矿开采而掩人耳目罢了。

    她从便是渝京贵女,这么多年各种把戏她不知见了多少。

    他的所作所为,在她眼里下意识会被剖析明了。

    他想句不是,句你大错特错。

    但他不能,后山上的金矿开采依旧是头条不紊的在进行,每天夜里嘉鱼都会向他汇报开采的情况。

    他哑口无言,一瞬间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无地自容。

    反应了好半晌他才呼了口气结巴道:“我……我不……走”

    “嗯”宁味应了声,没有反驳什么。

    他不知为何心慌意乱起来拔高了声音道:“我要娶你。”

    “嗯”

    “你不信我?”他一把捏住她的手,她这才慢慢抬眼起来看着他:“我信。”

    “真的?”他高声反问,似乎在给自己听。

    “真的”宁味把没编好的竹篮放在桌上望着他:“我信淳于沉要娶我。”

    “可惜”她那双丹凤眼里微光闪动若蝴蝶振翅:“你还是齐王殿下。”

    “而我此生,不再会入宫门侯府半步。”

    淳于沉看着她第一次有了一种无力感,似乎看着她在自己手掌间飞舞,不过片刻便会离去一般,他急切想要证明什么高声道:“我可以不当齐王。”

    宁味手撑膝盖起身望着远处的青山:“淳于沉自然可以不当齐王,但是你不是一个人,你身后还有千万双为你待命的眼睛在看着你。你可能不知道,在你接受那个兵符的时候,你便已经不再只是淳于沉,你是齐王,你是万千人信仰的少主。”

    “他们把命交付在你手上,为你去战斗,你可以战败,但你不可以不战而败。”

    淳于沉愣在原处,心胸滂湃不出话来。

    宁味得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把利剑一剑一剑刺穿他的胸口。

    “我曾经也在那样的位置,所以我比你更加明白你的处境,我花那么多年才从那个位置摆脱。”

    “如今你看这里,在这里便只有我一个人,甚好。”

    淳于沉久久凝视着面前的人影,嵌在天幕和青山之间,了然一身,第一次真正觉得自己开始了解她。

    也明白她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可是,倘若如此,那他有一句话就不得不问了。

    “你喜欢我吗?”

    他声音不自觉地颤抖,像是一个疯狂的赌徒,心翼翼地等候这场豪赌的结果。

    这是他一直不敢问的话,哪怕是被拒绝,哪怕是被抛弃,他都不曾光明正大的对她问出这么句话。

    他看见宁味的身影明显的僵硬了几分,而后转过身来望着他手捧在胸口,眨了眨眼:“我不知道。”

    她这样道,眼底干净得如清泉。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

    淳于沉默然于她的坦白。

    或许他早就该问出这句话了,心下惊涛巨浪拍起来。

    宁味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闭上眼嘴角不知何时挂上笑,又了一句:“可这里告诉我,倘若我这辈子注定要喜欢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定会是你。”

    淳于沉愣在原处,耳边只有那句话在无限回响。

    宁味脸色绯红神情如少女一般娇柔,出的话却又如此坦荡勇敢。

    她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而他早已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淳于沉”

    “嗯?”

    “我没道理不喜欢你啊。”

    “啊?”

    “你可是我养的。”

    淳于沉用力的点点头表示赞同,她的话从来便是这样,十分有道理,又不可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