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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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戎脸色一变, 径直走了过去,蹲下身再次探了探指挥使的鼻息。

    手下毫无气息流动,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停留片刻后,他又掀开了指挥使的眼皮。

    那双眼下发着白, 无论什么样的动静都无任何反应。

    就在他的手指就要离开时, 一道暗红的血液便从指挥使的嘴角流了出来,源源不断的,顺着脸侧滴在了地上。

    魏戎的眼底浮出一丝疑惑,他两指扣在指挥使的下颌处, 迫使他张开了嘴——蓄满口腔的血液瞬间翻涌而出, 那里面赫然躺着一张断了的舌头。

    迅速放开手, 魏戎面目深沉地站了起来:“他死了,咬舌自尽。”

    帐中的几位将领闻言惊呼, 纷纷围上前来量指挥使的死状,在看到那滩血后,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连主位上的周世尧也将视线挪到了那滩血上。

    一蓄着山羊胡的老头踱步走到魏戎身前,语气带有几分惊慌道:“怎会如此, 明明方才来帐时还好好的,怎么无缘无故就咬舌自尽了?”

    “我先前就见他怏怏的,本来还以为他睡过去了, 但方才他还接了茶,想必是没有大碍。”众人之间也有一人随声附和道。

    魏戎垂眼凝视着死去的指挥使, 嘴角逐渐抿出了一个肃然的弧度, 思索了片刻后, 他抬起双眸,转而看向周世尧, 等他回话。

    周世尧那张被玄色面具挡了一大半的脸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只见他张了张唇,淡淡道:“刘大人是父皇亲自派来的,此事若没个结果,本宫不好交代。”

    魏戎了然,他收回目光,冷声下令道:“去,把营里的医师全都叫来。”

    帐子里站着的守卫连声称是,转身出去了。

    娄一竹和芸竹两人乖乖地站在角落,事发突然,想必众人都把她们给忘了。

    虽此事与她无关,但她仍是忍不住有些好奇,刘指挥使的性子她是稍有了解的,这样猖狂傲然的一个人就算真有什么难言之隐要自杀,也会选择风光的死法,而不是在众人面前悄悄咬舌自尽吧。

    娄一竹想的入神,袖口突然被人偷偷拽了一下,她顺着看去,只见芸竹也是意味深长地朝她抬了抬眉。

    看来芸竹也是不信的。

    帐中气氛此刻凝重非常,一群人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争论,围着刘指挥使的尸体静默等候着。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娄一竹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足尖发呆。

    “本宫听闻,芸熹曾以一手验尸破案之术在上京颇具声望,左右无人,就请芸熹来看看罢。”

    周世尧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破了帐中的沉寂。

    娄一竹闻声抬头,讶异地看了周世尧一眼,只见周世尧正勾唇望着她,神色不明。

    芸熹郡主的身份放在朝中就是一芝麻粒,随便换做任何一个朝廷大官都不会去听,这五皇子又是哪来的闲工夫听她的事?

    她心里疑惑,但面上不显,只是垂下眼躲开了他的视线。

    众人的目光随着周世尧的话转移到了角落,才想起来安王的两个女儿还站在这。

    众人都在等她,芸竹又暗中轻推了她几下,娄一竹迟疑了一会儿,才迈开步伐走到了中央,朝着刘指挥使的尸体蹲了下去。

    四周有人欲要阻挠,却被座上的周世尧抬手堵回去了。

    由于当场不好脱衣检查刘指挥使身上是否有其它的致命伤,娄一竹先是粗略探了探,在发现他身上并无伤口后,才将视线聚焦到了他的脸上。

    他的面色惨白,但唇色却隐隐泛着淡紫。

    她掰开刘指挥使的嘴,只见里面血污一团,被咬断的舌头焉搭搭地躺在那,瘆人的很。

    一连串的动作后,娄一竹放开手,盯着他的唇陷入沉思。

    她已然试过了,刘指挥使身上并没有僵硬,肌肉受刺激后也有收缩,再加上几个人的供词,足以明刘指挥是在两刻内死的,再精准一点,便是在喝完茶到被发现异常的一段时间内。

    虽不知准确时间,但娄一竹估计只有短短一柱香的时辰罢了,若他真是咬舌自尽,如何做到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用最磨人的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死去?这未免有些荒谬。

    看着眼前泛紫的唇,娄一竹的眼睛逐渐眯了起来。

    她曾偶然在书上翻到过,表面看上去是咬断舌头自杀的死状,有时或许是因为吸入毒气或是体内毒物囤积引起痉挛造成的。

    难道他是中了毒吗……

    “看了这么久,若是编不出话大可直便是。”

    一声不耐的催促断了娄一竹的思路,她瞥了一眼话的李参军,也不搭理他,拍着衣裳便站了起来。

    李参军得了个冷眼,瞬间不痛快极了,瞪她的眼神都快冒出火。

    娄一竹朝周世尧行了个礼,婉声道:“五皇子殿下,这位大人虽看似是咬舌自尽,但其中蹊跷过多,曾听闻有毒药亦可至其有舌断而亡之假象,所以…”

    话还没完,就引起了一片哗然。

    李参军粗声断她,他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的山羊须老头,大笑了好几声:“哈哈,中毒?你当我们都是些傻子啊,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是怎么死的!”

    你可不是个傻子吗?

    娄一竹强忍着不耐,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山羊须老头许是觉着丢人,朝后退了几步便不再接李参军的话。

    就在这时,守卫就领着三四位医师走进了帐中。

    见人来了,魏戎也舒了口气,他头疼地挥了挥手,叫他们快去看看。

    几位医师围了上去,娄一竹也自觉地退到了一边。

    趁众人混乱之时,芸竹悄然来到了她的身边,凑近她的耳朵道:“姐姐,我曾听师父提起过,传闻中的秘药一日锦便有此功效,只是知道方子的人屈指可数。”

    一日锦?

    娄一竹对上芸竹的双眼,后知后觉。

    那几个医师左右上下将刘指挥使摸了个遍,又轻声交流了好一会儿,领头的一人才转而跪在了周世尧的面前。

    “望殿下恕罪,草民们无能,只能看出刘大人是咬舌而死…”话的医师抬手擦了擦额前冒出的冷汗,不敢直视座上的人。

    场上几人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啧声叹了起来。

    几道质疑的目光落在娄一竹身上,她皱起眉,抬眸顶了回去。

    明知道他们是看不起自己,她却无力反驳。

    医师不同仵作,许多事两者并不相通,看不出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况且如果凶手刻意掩盖刘指挥使的死因,那么就断断不可能采用寻常人一眼能看破的法子,这样,他们只会觉得她在胡言乱语。

    早知道就不管这件事了,免得无端受人白眼。

    娄一竹无奈地叹了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收回了目光。

    本以为事情就此了解,哪知那周世尧又冷不丁地来了一句:“是吗,你再给本宫好生看看?”

    话里的逼迫意味浓的都快溢出来了,医师一顿,咽了口唾沫,点头哈腰地又退了回去。

    这一下,众人也跟着闭上了嘴,周世尧偏袒芸熹的用意过于明显,再怎么愚钝的人如今也该开窍了。

    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从一群医师中走出了一位穿着朴素的男子,他礼数周全地跪倒在周世尧面前,朗声道:“草民斗胆一猜,刘指挥使大人并非咬舌而亡,而是中了一味名叫一日锦的毒药,此毒须在五个时辰之内重复下两次,第二回 入体之时…当场毙命。”

    最后四字一出,便已惊动了帐中众人。

    刘指挥使若是真的自尽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要是被下毒至死,那背后牵扯出来的可远不止此。

    魏戎盯着眼下的杯盏眉眼一沉,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怒然拍向了木桌,一声巨响吓得娄一竹心跳都慢了半拍:“你,去给本将军查那茶水!”

    跪着的男子颔了颔首,起身朝刘指挥使的位子上走去,他拿起桌上剩余半杯的茶水,放在鼻间一闻:“启禀将军,此茶中正是掺了一日锦。”

    话音一落,不远处就传来杯盏破碎之声,那人指着地上的茶渍道:“如此来,我们的茶里也都被下了毒了?”

    见男子点头,场上的人再也坐不住了,这下毒之人是要对所有人下手,除了敌国的细作,便再无可能有人会这样做。

    不战而败,若是传了出去,大昭便会成为史书上最大的笑话。

    “茶水是你备的?”魏戎的语调骤然一冷,他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娄一竹,危险地眯起了眼。

    娄一竹暗道不妙,连忙拉着芸竹跪了下来:“将军明见,我们二人皆是奉命前来,茶水都是备好在帐外才交到我们手上。”

    魏戎一直未曾出声,他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便已经让她手心冒汗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深林里的两道暗光给盯住了,虽无声无息,却令她头皮发麻。

    她知道,魏戎起了杀意。

    突然,眼前被一道黑影给挡住了,压迫感瞬间消失,娄一竹抬起头,正正对上了周世尧衣服上绣着的四爪蟒。

    周世尧就这样插到了二人之间,他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娄一竹,转头对魏戎道:“魏将军消消火气,本宫瞧芸熹倒还真懂一些门道,不如让她查上几日,查到了最好,查不到…”

    周世尧话音一顿,对着魏戎身边的位子坐了下来:“就将参与茶水配送之人一一斩杀,另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如何?”

    周世尧勾唇看着魏戎,双眸却渐渐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