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燕玖离去后, 娄一竹又在原地磨蹭了一会儿才回去,以免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她们所在的这个帐子大也不大,也不, 总共五六十个女人都挤在两间十平方丈的帐子里,除了管事的王姨几人能有一处较为宽敞的地界, 用一个破烂屏风围起来, 与她们隔开,其余每人都只能分得一块地方铺床。
安王府一行人自然是被分在了最湿寒的一方地里,几个人常常挨着互相取暖,今夜亦是如此。
入夜难眠, 待周围人都渐渐入睡后, 娄一竹悄然起身, 从带来的包袱里取出了一件男子的劲装。
她轻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腾空的指尖缓缓落在衣领之上, 无意识地摩擦了起来。
傅骞的屋子什么也留不住了,好在她赶在抄家之前,带走了几件他的衣裳,不然, 她真的失去了关于傅骞所有的痕迹。
念及此处,娄一竹双手抱膝,将头埋进了手臂之间, 密闭的黑暗中,衣裳沁出的松木冷香飘入她的鼻间, 抚平着她的倦意。
“姐又在想傅大人的事吗?”盈的声音从头顶上响起, 虽是问句, 但话语里皆是肯定。
伴随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盈翻身坐到了她的身边, 双手挽上了她的手臂,她将脸枕在娄一竹的肩膀上,自从出了上京,她这些动作就做的愈发熟练。
因为姐三番两次与她过,她不是姐的丫鬟,而是姐的亲友。
“我今日…看见了一个与他很是相像的人,我以为,他就是他。”娄一竹抬起头,转眼对上了盈的目光,随后又落寞地敛下了眼眸,“是我认错了。”
盈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斟酌着语句,声道:“生死已成定局,死不能复生,却不意味着死就是坏事,唉,也不是…”
盈难得出这么一句深沉的话来,连她自己都被饶了进去,“总之姐勿要有愧于心,傅大人的事谁也预知不了,咱们应该好好把日子过下去才是,今日之事过于惊险,姐日后要多加心啊。”
盈语重心长地直视着娄一竹,眼里的担忧之意不言而喻。
娄一竹点了点头,盈话的有理,今日若那些人将她的身份传了出去,那她在营中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远处的屏风里又溢出来敲木鱼的声响,笃笃笃的惹人呵欠。
这个王姨许是信佛,日日夜里都会敲木鱼敲到她们入睡,只是她平日看起来刁钻刻薄,实在是看不出佛教徒的温润超然。
两人又了会儿话,后来困意上涌,都撑着眼皮回去睡了。
次日一早,娄一竹刚踏出帐子,就被王姨吆喝着去干活。
按照以往的规矩,娄一竹今日还是应该和三夫人一同去营中送饭,只是王姨突然悄咪咪地将她拉到一旁,是上头吩咐,要她和芸竹二人亲自去将军帐中伺候他们茶水,叫她们把自己收拾的清爽些。
娄一竹和芸竹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没什么好神色。
偏偏指定她们两个去,看来是有意要见反贼安王的两个女儿了。
两人在帐中候着没多久,王姨就来叫她们走,一路上两人虽带着面纱尽力低头走路,但也免不了听见将士询问王姨这是带她们干嘛去,在听闻要带她们进将军帐中后,又会了然大笑,一些诨语出来。
令娄一竹意外的是,这一路上都没有认出她是芸熹郡主的身份来,按理昨夜那么大的阵仗,怎么样也不会是这样的情况。
将军营位于整个军营的最中心处,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军卫守着,王姨将她们带到了营帐后面的僻静处,很快就上来了两个端着茶水的将士,将茶水递到了两人手中。
“魏将军在里面等着呢,动作麻利点,别让将军生气了。”
王姨挥了挥手,暧昧地瞄了她们一眼,随即招呼着两人从偏门走进了帐中。
“民妇见过将军,将军要的人,已经带过来了……”
这一进去,王姨话刚到嘴边又止住了声,她有些怔愣地看着满营的大官,双腿一下子软了下来。
此刻面对着她们,坐在主位上的,显然不是魏戎,而是一个带着玄色面具的男人,看样子很是年轻,只是身上绣着的图纹令王姨根本不敢直视。
而位子的原主人魏戎,此刻正坐在一旁的座椅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们。
娄一竹快速地扫了一眼场上所有人,立马拉着芸竹跪了下来。
“好了,你可以走了,她们留下。”魏戎抬起眼皮掠了一眼娄一竹,用指节扣了扣木椅,发出不耐烦的声响。
王姨闻言连忙磕头谢恩,磕磕绊绊地快步离开了营帐。
娄一竹和芸竹两人双双跪在原地,举着手中的茶盏静候吩咐。
“起来罢,给他们把茶给斟上。”魏戎一拳抵着自己的太阳穴,吊儿郎当地道。
素来听闻魏戎将军已有四十有六,本该是静心沉稳的年纪,这样一看,似乎有失偏颇。娄一竹有些意外,但还是面色不显地起身从主位开始斟茶。
一靠近主位上的周世尧,娄一竹就忍不住的有些不自在,因为她总感觉周世尧在看她。
她低着头,手脚生疏地将茶给斟上了,鼻间除了茶香气,还有那股隐隐约约的松木冷香。
“哼,周彦衾把他的女儿倒是宠上天了,连倒个茶也这么笨手笨脚。”
身后传来男人半嘲半讽的埋怨之声,娄一竹端茶的手一顿,心翼翼地将杯盏推到周世尧身前。
下面的芸竹被人骂了也没恼,她忍着不出声,继续为下一位斟茶。
“他既然敢反,就该想到他的老婆女儿们给下人为奴为婢的一日。”营中另一个角落又响起了一阵肆意的笑,那笑声里的轻蔑与践踏令娄一竹心里泛起不爽。
她暗暗紧了紧牙关,转身欲顺着给下一位斟茶,在不经意的一抬眸之间,她对上了一双黑墨般的眼。
心下一跳,她连忙撤开视线,转身下了阶梯,挨个给军中官员们斟茶。
眼前之人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看她的眼神透着浓郁的厌恶。
在被一脚踹倒在地上后,娄一竹才明白了今日这一行是为了什么——无非是拿她们当猴耍,当狗辱,以平他们对安王的痛恨罢了。
“呸,你这倒的是什么茶,凉死爷了,不会伺候人就滚去大漠喂野狼!”那男人猛然将杯盏砸向她身侧的地板上,朝地上唾了一口。
娄一竹一手撑在地上,手背都被她抓出了青筋,她冷然瞪着眼前的男人,一言不发。
再忍忍,现在她还没有能力反抗。娄一竹在心里劝着自己。
“李参军好大的火气啊。”魏戎幽幽地插了一嘴,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主位上的周世尧。
从娄一竹她们踏入帐中起,周世尧就再未开口过一个字,他就淡淡地坐在那里,仿佛在看一场戏。
但李参军却后背一凉,他不知所以地咽了咽口水,从鼻腔处憋出一声哼哼来。
周世尧看着娄一竹倒在地上,他用指腹夹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不烫不凉,火候恰好。”
“李参军,你可是对本宫不满?”着着,周世尧的语调却骤然一降。
杯盏落在桌上发出了一声脆响,惊得众人都闭上了嘴,明里暗里量他的脸色。
李参军面色一僵,连忙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双手抱拳,面容紧绷道:“五皇子恕罪,臣并无此意。”
也不叫他起身,周世尧看了他许久,才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他走下阶梯,朝娄一竹伸出了手。
这双手修长有力,和傅骞一样,布满了常年练武的老茧。
娄一竹抬起眼眸看了周世尧一眼,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自己爬了起来,没有去搭那只手。
周世尧也没生气,他淡淡地收回手,才转过身去叫李参军起身:“按照辈分,芸熹倒还算是本宫的堂妹,不论她现在是何身份,你们辱她,便是在辱本宫。”
周世尧身形高挑又冷肃,他立在壮如猛虎的李参军面前,却比他足足高上了一个头,气势毫不亚于常年战场厮杀的将领。
这话虽是对着李参军的,但帐中的众人却心照不宣地应起声来。
见气氛冷了,一旁的魏戎突然笑了一声,他语气平和地了个圆场,此事才算是有了个了结。
娄一竹被芸竹拉到了帐中的角落,悄无声息地观望着这群人逢场作戏。
她能看出在场至少有一大半的人都不是真心服从周世尧,但却不知碍于什么原因,对他有所忌惮。
而周世尧…为什么要出言帮她呢,要是皇子,为了争夺皇帝的青睐,对她这样的罪臣之女应该避之不及才是。
她偷偷瞄了一眼周世尧,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奇了怪了,今日指挥使大人怎么一直没有出声?”魏戎话音一转,转眼看向了他对面的人。
方才娄一竹便看见他了,那个抄了她家,带着她们出上京的男人,只是他一直撑着脑袋不话,看样子很是困倦。
魏戎接连喊了几声那人都没动静,坐在他身侧的一位将领不耐烦了,抬手推了他两下,想要把他给叫醒。
哪知“扑通—”一声,指挥使就随着他的力度重重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像是一具没有生气的死尸。
那将领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他站起来在他身侧蹲下,又晃了晃他的肩,依然毫无动静。
“怎么回事?”
察觉到不对,魏戎一改吊儿郎当的模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那将领颤着手朝指挥使的鼻下一探,猛然了个哆嗦:
“魏将军,他,他死了。”
作者有话要:
莲花=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