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魏戎放开手, 王姨便如同一滩烂泥似的倒在了地上。
娄一竹还保持着方才的动作,她一恍神,缓缓站了回去。
族人?蒙塔族吗…
帐内的诸位将领你一言我一句地谈论起来, 各个脸上都挂上了沉肃的神色。
王姨在军营里待了足足有一年的时日了,因为她的职位缘故, 加之还会向一些将领帐中送女人, 到军营伙食吃什么,大到将军帐中有何动静她全都一清二楚。
只是不知她到底向蒙塔提供了多少情报。
魏戎挥袖转身,甫一迈步又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来看向娄一竹, 嘶了一声:“芸熹倒是有些才能在身上, 是本将瞧你了, 若不是你,这细作不知要害我大昭多少人的性命, 李参军,你是不是?”
被忽然叫名字的李参军一愣,不情不愿地粗声应了一声。
“多谢魏将军赞誉,也是凑巧罢了。”娄一竹莞莞一笑, 她知道这魏戎的话别有深意。
魏戎突然笑了一声,语气骤冷:“今日之事只能在场你我知情,芸熹明白本将的意思, 是吗?”
压迫如倾潮般朝她袭来,娄一竹呼吸一滞, 面色不改地颔首称是, 量着魏戎的脸色转身退下了。
帐帘一合, 将里面的场景彻底掩盖,娄一竹不露声色地走出营帐, 她在周围找了个隐蔽的沙坡,准备在此等周世尧出来。
对于王姨之事,她心中尚且还存有疑虑。
例如王姨为何在事发后听到魏戎的名字后反应如此奇怪,以及她若是想杀刘指挥使,为何要跑到魏戎的帐子去下毒,难道她早就知道刘指挥使会在那里吗?但是这件事刘指挥使分明做的足够滴水不漏了。
还有,当晚刘指挥使深夜隐秘前往魏戎帐中的原因呢?有什么事不能白天再?若是密谋什么重要军情,魏戎又为何带着周世尧乔装出了军营,他们去干了什么?
这些疑虑在娄一竹心中翻滚,但她不能在方才出来,除非她不想活了。
其实她已经隐隐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她想向周世尧去证实。
她知道,周世尧是唯一一个不会因为她知道的事情太多而心生猜忌的人。
也不知等了多久,连天都逐渐暗了下去,娄一竹了个哈欠,才瞥见陆陆续续的将领从魏戎帐中出来。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周世尧才最后一个掀帘而出,随从见他出来,立马捧着一件大氅上去替他披上,只见他转头对里面了一句什么,才起步离开。
所行之处,皆有人面露畏惧向他躬身行礼。
娄一竹看着这一幕,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养了很久的土狗突然被原来的主人带回去了,他是赛级犬,她养不起。
在周世尧快要从她眼前擦身而过之时,娄一竹才惊然回神,跑到他的身前。
周世尧见了她动作微顿,在确定周围无人后才冷冷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随从。
随从的目光在娄一竹脸上飞快地划过,他像一只惊弓之鸟,战战兢兢地就跑开了好几尺距离。
“怎么了?”周世尧的目光落回在她的脸上,声音有些慵懒。
周世尧的眼神专注得像是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娄一竹伸手摸了摸,确定没什么不对后才严肃地对他道:“我怀疑,那个细作下毒根本不是想杀刘指挥使,而是要对魏将军下手。”
周世尧神色渐冷,沉声问道:“怎么?”
“有人曾经告诉我,那日夜里他亲眼看到了她在魏将军帐外吹烟下毒,她要杀刘指挥使,为何要跑到魏将军那去?”
“除此之外,那人还看到了不少东西。”娄一竹直勾勾地看着周世尧的双眼,眼见着他躲开了自己的视线。
她在等周世尧问她是什么人,但是周世尧一直未曾开口,只是安静地等她完。
娄一竹试探地张了嘴:“我查过刘指挥使的下属,那日夜里刘指挥使命令下属假装是他留在自己帐中,自己却偷偷去了魏将军营中,我想,他之所以这么做或许是为了掩盖什么人的离去…”
“本宫明白了,明日会找个时候提醒魏将军。”眼见着娄一竹完了,周世尧才出声接她的话。
话音一落,两人骤然安静了下来,正当娄一竹也觉得有些不自在时,周世尧突然抬起了手。
熟悉的松木冷香从她脸侧柔柔飘来,周世尧的手绕到她的耳后,替她将松垮的面纱牢牢地带了回去。
“夜里凉,把脸遮上…暖和。”周世尧蹩脚地为自己的行为找补。
娄一竹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有什么不对,只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人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周世尧的随从跑过来传信,让两人速速离开,免得遭人闲话。
娄一竹朝声起之处远远一望,便了一声就离开了,回到杂役营里时,才发现这里早已经闹翻了天。
王姨以细作的身份被捕,一群人瞬间失了约束她们的人,一些人欢喜一些人忧虑,总之整个帐子内都是她们各种各样的争吵之声。
当娄一竹掀帘而入时,一群人不约而同没了声响,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今日她用五皇子令牌命人押下王姨的情景已被她们清清楚楚看在眼里,此刻她们的目光中都带有一丝隐秘的畏惧,连平日里她闲话的人都闷声不吭。
“姐,你可算回来了!”
角落的一群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事,盈猛地起身朝她奔来,撑着泪汪汪的一双眼在她身上上下量:“姐没事便好,昨夜你彻夜未归,今日刚见着你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家都担心的不行呢。”
娄一竹摸了摸盈的头,满含歉意地看了夫人们一眼,回到了自己的塌上。
“你们的事阿竹都与我们过了,你也真是,都不知会一声,那些长舌妇的,差点让我们以为你被那些——”四夫人话的急,脸都红润了不少。
五夫人见状睨了她一眼,拍了拍娄一竹的手,欣慰道:“今日芸熹当真是威风极了,看来那些个爱嚼舌根的今后是决计不敢招惹你啦。”
娄一竹柔柔一笑,点了点头,接过红香递来的热茶,她朝周围望了一圈,发现有一人迟迟未见身影。
“三夫人做活受了委屈,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姐姐勿要管她。”芸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那空荡荡的床铺。
娄一竹没有多想,只道是天色已晚,叫她们都去洗漱准备入睡了。
入睡前,盈特意将枕头搬来了娄一竹旁边,她看样子满怀心事,一直恹恹地看着她。
“怎么了这是?”娄一竹明知故问。
“姐,自从来了这军营,盈已经很久没有跟在你的身边了,”盈缓缓地开口道,她垂着眼睛,神色暗淡,“连姐出了事,陪在你身边也不是我了。”
“这不怪你,我们日日都被分到不同的地方,再了盈,是我对不住你,让你跟着我来这里吃苦受罪。”娄一竹伸手捧起盈的脸,从前她的脸都是圆乎乎的,此刻摸上去,竟也能摸出骨骼纹路了。
不知怎么了,盈的眼眶突然红了起来,她摇头:“姐是我的亲人,我们一起长大,能在姐身边我就很开心了,我要一直陪着姐。”
盈的话让娄一竹心头发热,但随之而来的还有无边的负罪感,因为她现在得到的爱本身是属于原主芸熹的。
若是原来的娄一竹,自父母离去后就再未有过朋友,也从未得到过别人的爱。
替盈擦去泪珠,她笑了一声,哄着盈睡去了。
次日一早,营里就来了新的管事嬷嬷,声势浩大地踹醒了帐里犯懒不起的奴役,将她们通通拉起来分配劳活。
王姨的事情就这么渐渐过去,娄一竹也回归了从前的辛劳日子。
除了日常偶遇周世尧外,她的生活过得单调又枯燥,但她还乐于此,因为她知道这样的好日子是有头的。
果不其然,在一个黄沙漫天的日子里,蒙塔出兵了。
多年僵持不下的局面破灭,军营中的将士一个晚上便少了一大半,待娄一竹得到消息时,周世尧已然带着一万人马出征应战。
战事响,周世尧和魏戎作为主帅,必定要去一个。
虽心里明白,但娄一竹仍是忐忑不安,她总是觉得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终究抓不到那一道影子。
为平心中不安,娄一竹叫燕玖暗暗跟着周世尧,在必要关头不定能帮上他一把。
“姐又在走神,这是魏将军的贴身衣物,张姨嘱咐过千万不能洗坏了。”
娄一竹正想得入神,就被盈冷不丁的一声叫唤拉回了思绪,她看了眼手里的衣物,任命地搓了起来。
“姐这些天老是这样,是在为战事担忧吗?蒙塔只是一个边境国,哪能得过咱们,再了,魏将军从未过败仗,这场战役大昭绝不会输……”盈先是问了她一句,见她没有回话后便自顾自地了起来,还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娄一竹大半的话都没听进去,正要晃神之际,她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惊叫之声。
“怎么了?”惊叫声此起彼伏,并且以迅雷之势朝她靠近。娄一竹停下手里的动作,有预感似地抬头朝半空望去。
一道黑影从帐上飞身而下,他拿着一把剑,剑上还淌着新鲜的血。
“芸熹,好久不见。”
男人顶着一张黑鬼面具,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剑尖在地上磨蹭,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