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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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 你刚回来就来了这儿,几位大人那边等你许久了,怕是会生嫌隙, 要不……”

    外面的随从话没完,只是拉长了尾音等候傅骞回话。

    傅骞此次行为确实不妥, 只怕有心人都能觉察出不对劲, 尤其是以李参军为例一直暗搓搓听他的人。

    见傅骞沉默,娄一竹从他怀里坐起,双手从他颈间滑落,却在半途中被一双粗砺的手掌给截住了。

    傅骞的指腹在她腕上的一处疤痕处摩擦了一下:“等我, 杀百里俭还需一些时日。”

    在这句话时, 傅骞的神色不似从前, 从前的他眉眼间虽看上去冷厉,但细细品味却能察出内里的纯净, 而此时,却隐隐浮着陌生的谋略与深沉。

    娄一竹心知他定有一些事还不能跟她,她也不便探知军中机密,便点了点头, 示意他离去。

    方才她的话并不只是一时脑热,也不会只依靠傅骞一人,情绪宣泄后她也冷静了, 她现在应该做的,是尽她所能加快百里俭的死期。

    感觉到傅骞缓缓地松手, 正当她以为他要起身离开时, 眼角处突然传来了一瞬即逝的温热触感, 是傅骞的唇。

    只听见傅骞在她耳侧柔声道:“好好喝药。”

    还未待娄一竹晃过神来,傅骞就起身离开了, 帐内又恢复了他来时的寂静。

    过了两日,娄一竹的病彻底痊愈,几日以来,她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趋势变好,只因她心中有了决心。

    她曾在一日夜里见了燕玖,燕玖告诉她他一直暗中跟随傅骞,那场仗得极为顺利,大昭几乎以碾压的局势让蒙塔大军节节衰退,他连一次都不用出手相助。

    可这样的局面却让娄一竹捕捉到了一丝古怪,传闻中蒙塔自从新王上位后便势如破竹,连大昭皇帝都要忌惮三分,派魏戎镇守,哪里会这么容易就被击退?况且,蒙塔一直按兵不动,突然出兵也格外异常。

    不过她毕竟不懂行兵仗之事,只能将这些模糊不清的疑虑抛之而去。

    “不过,属下总觉得周世尧已经发现了我的行踪,但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动作。”

    燕玖有些奇怪地皱了皱眉,见娄一竹并未接话后也就没再继续深究下去。

    “郡主日后莫要派燕玖离身了,不然再发生意外就——”燕玖试探地吐出一句话,只道是侥幸,否则娄一竹此次必然丧命。

    但娄一竹根本没有回复这个问题,她转而问他:“你可能查出百里俭,不,萨拉一族此刻藏身于何处?他们与蒙塔结盟,想必躲得不远。”

    燕玖摇头,但又迟疑了一瞬:“在东南下野,有一处有些古怪。”

    若萨拉与蒙塔结盟,而蒙塔刚经历过一场战事,此时萨拉的重心必然在援助蒙塔之上,营内防御或许会松懈不少,也许,会是个好时机。

    娄一竹心中千回百转,她暗自思腹了一番,决定碰碰运气:“能否麻烦你找一找?若是可以,我想你带回一个人。”

    燕玖抱拳,转身就要离去,却被娄一竹叫住了——

    “若有任何危急你性命之事,立马调头回来,”见燕玖虽点了头,但眼里却满是敷衍,娄一竹严肃道:“这是命令。”

    燕玖微愣,抿了抿唇后飞身离开了。

    思绪被众人陆续出营做活的喧嚣拉了回来,娄一竹环眼量四周,算找到安排差事的张姨的身影。

    不知为何,明明她的病已经好了,张姨还迟迟未给她分配劳活。

    终于,她在营帐外的一处角落看到了张姨的背影,她走过去,从背后叫了她一声。

    只见她后背一僵,手忙脚乱地将一银色物什塞进了胸口里,娄一竹眼尖,发现她的手腕上多出了一件银器。

    “一姑娘,你找我有何事哇?”

    一是娄一竹来此地后对外宣称的名字,张姨操着一口别扭的口音,热情地招呼着她。

    从前她虽不找自己麻烦,但从来也不会稀罕给她好脸色。

    虽心里奇怪,但娄一竹还是好声好气地问她:“今日板上没写我的差事,就过来找张姨问问。”

    听到娄一竹的话,张姨像是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门:“唉,怪我记性差,姑娘现在是五皇子殿下的大红人,我哪敢给你安排苦差事啊,你只需到点给殿下帐里送些炭火烛火,接换殿下的衣物便好了。”

    张姨这话的暧昧,还特意凑近娄一竹,压低嗓音瞟了她一眼。

    傅骞当日之举果真太过引人注目,想必也隐瞒不了那些时刻看着他的人。

    娄一竹担心的同时又生起了另一种感觉,但还是面色平静地了个圆场就告别离去,临走前,她又隐约听见张姨喃喃自语道:“装什么装,倒不如像那…直接一些。”

    张姨的含糊,娄一竹没听见那人的名字,左右与她无关,她也就讨个清闲,准备到点了就去干活。

    大概在晚膳过后,娄一竹从浣衣的姑娘手里拿到了属于周世尧的衣物,她收拾好后,前往了他的营帐。

    原本交到接应的仆从手里就行,但她离去之时却被周世尧的随从叫住了,他面上端着严肃,语气带有几分不悦:“你是怎么做事的?衣服都洗不干净,殿下叫你进去问话。”

    周围看守的将士平视前方,并未将此事看在眼里。

    娄一竹佯装胆怯地应了一声,跟在随从身后进去了。

    帐里就只有傅骞一人,他双手背负在后,一件玄色大氅衬得他高贵孤冷。

    随从将她送进去后就默默地藏在了角落的阴影里。

    在烛光氤氲中,傅骞转过身,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他抬起手,在她的额间轻触了一下:“看来是好全了。”

    眼前便是傅骞衣领处绣着的金蟒,倒映着红艳的烛光,更显得矜贵遥不可及。

    又来了,这种感觉,从众人的态度到踏进这个营帐,她心里悄然滋生了一种陌生感,她还是不能习惯傅骞现在的身份,之前知道他在演,她陪着逗弄倒还没什么,如今坦白后娄一竹却觉得有什么已经变了。

    从前傅骞只是她一人的影卫,如今却是受万人尊上的皇子,而她此刻连一个普通人都算不上,只不过是一个贱籍的罪臣之女。

    娄一竹此刻并不愿去想以后,只想先把眼前的仇恨了解后再,她压住心里的异样,冷静地“嗯”了一声。

    “我叫人点了一下,以后你——”傅骞沉如酒酿的声音微顿,在开口就添了几分局促,“可以日日来我这里。”

    这话的时候,傅骞的目光就不在她脸上了,只在她身后空无一物的帐帘上乱扫。

    娄一竹直勾勾地盯着他,忽然发现傅骞脸上的面具换成了她送的那面,一切都如同从前的他一般,她淡淡地提起了嘴角,“好。”

    觉察到娄一竹今日话很少,傅骞以为她还未从盈死去的悲痛中走出来,便兀然握住她垂落的手腕,将她往座上领。

    “殿下,魏将军派人来传话了。”帐外传来将士的通报。

    娄一竹动作稍顿,本想开口离开,却被傅骞抢先一步拉进了一架从头挡道脚的屏风之后。

    “进来吧。”傅骞让她呆在此地不要出声,转眼又成了周世尧,走上主位等人进来。

    视线里的傅骞高高坐在黑狐毛垫着的座椅上,那传话的将士一进来就跪在了他面前,傅骞的目光带着上位者常见的漫不经心,问道:“何事?”

    “属下不知,将军只让带一句话,是—”将士微微地抬起了头,但视线却不敢落在傅骞的脸上,“擒贼先擒王。”

    这五个字的字字铿锵,清晰无比地落入了娄一竹的耳里。

    擒谁?蒙塔新王?还是…百里俭?

    若魏戎想对百里俭动手,那岂不是正好与她的想法撞上了。

    只见傅骞眼帘半敛,嗓音深沉:“知道了,你下去吧。”

    传话的将领促声应下,手脚利落地快速离开了。

    “我有一事想与你商量。”待人走远后,娄一竹从屏风后走出。

    傅骞本在想着什么,闻言才站起身,走下主位:“什么?”

    娄一竹眼角余光从角落的随从上飘过,近身贴在了傅骞颈侧,温软的吐息柔柔地在他的耳垂之下。

    “我叫燕玖去将云娘劫来,此时萨拉防御最松,得手的可能很大,当时他会为了云娘将我放回,你,这次百里俭会为了她而来吗?”

    傅骞的耳垂像是被熏红了一般,他抬手半拥着娄一竹进了大氅内,胸腔闷声道:“你猜到了,魏戎是想对他下手,但是他却不知道还有云娘。倘若他来,便是自投罗网,不过…”

    傅骞的半眯着眼,缓声细细分析:“此中关窍甚多,自萨拉灭族后百里俭便处心积虑要复辟萨拉,想必这场局他早已谋划多年,棋差一步便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人性泯灭,断情绝爱,想必他不会为了一女人坏了他的阵脚。”

    回顾着和百里俭的几次交手,娄一竹也能认定他是个嗜血好杀伐的疯子,傅骞的话有道理,仅仅用云娘怎么可能杀了他呢。

    不过她本身也并非为了引百里俭入套而抓来云娘,她找她,是有其他的事……

    “不过此事还是能去一做,成了算走运,就算不成,凭先前布下的暗网也能一网尽,并无大碍,改日我会去跟魏戎通气。”傅骞思虑了良久,终是颔首。

    见娄一竹一直未有反应,他侧头看她,正正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杏眼。

    “自变故以来,魏戎算得上我半个师父。”傅骞抬了抬眉。

    在这一刻,娄一竹清晰地发现眼前的傅骞,已经和从前的他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