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先生，是这样的，”项教授大概也不太习惯对病人家属心平气和地话，因此语气难免有些生硬，听在岑浮明耳朵不免令他更加烦躁起来，“我从医四十几年，还从未见过像裴先生这么棘手的情况。”

    “他的身体早年亏空太过，后期又没有好好保养，反而放任自流，这也就造成了如今的局面。换句话讲，这个病人如果平安顺遂不受一点伤害，或许能够有惊无险活到老年光景。可一旦遭遇不测......那么放在别人身上可能是磕磕碰碰的一点伤，放在他身上，却是灭顶之灾。”

    “项教授......你讲这话，究竟是想明什么？难道宗晏真的就......醒不过来了？”岑浮明快速后退两步，把背抵在墙壁上，很显然完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他很清楚裴宗晏，明白以这个的骄傲是不可能会允许自己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像个废人一样被人伺候——这比死了还难受 。

    更何况，所谓“植物人”状态维持一两个月还好，但是一年、两年以后呢？裴宗晏的双颊会完全凹陷，像个山顶洞人一样，他的四肢肌肉也会慢慢萎缩，后背和大股内侧生出褥疮......整个人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到了那个时候，别维持“帅气”了，就连长得跟正常人一样，也做不到。

    再稍微往“好”的方向想一下，万一昏迷几年以后，他侥幸醒过来，却半身不遂了呢？万一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接受不了要死要活、闹自杀，那又该怎么办？

    又或者是......池歌终于厌倦了那暗无天日的照顾生涯，一走了之，那么裴宗晏又能有谁可以指望？自己吗？他那对不靠谱的父母吗？

    这真的是他所希望的吗？自己真的能替他做决定吗？

    而且，项教授也随之补充道，“哪怕他现在成了植物人，也不能完全脱离危险。换言之，他的五脏六腑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衰竭，指不定哪天各项指标突然出现异常，就这么走了。”

    “砰！！！”

    “......”岑浮明愕然回头，却看见池歌脸色煞白地站在身后，手上还拿着一叠交费单和一个保温杯，而他的手机......已经在刚才掉落到了地上，如今透明屏幕早已四分五裂，看上去惨不忍睹，正合他此刻的心境。

    “老、老师......您刚才什么，我没听清......可以拜托......再重复一遍吗？”池歌的声音声音低弱得虚无缥缈，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风飘散似的。

    他此刻白惨惨的脸色及不停抖动的双唇，让周围一圈“白大褂”看了都有些不忍地撇过眼去，有两个心软的女医生甚至走过去低声询问道，“需不需要去输液室补充一下葡萄糖”。

    池歌起精神礼貌感谢了一脸担忧的白衣天使姐姐们，随后推开前来搀扶自己的手，兀自踉踉跄跄地走到项教授跟前，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伸手紧紧揪住他的衣摆，重重跪了下来，并磕了个响头哑声道，“求求您......一定要保住他的命......我求求您了......您是全国知名的专家学者，国医圣手，本领通天......能成功一次，一定也能成功第二次。歌在此拜谢了。歌能接受自己的爱人在床上躺几十年甚至一辈子，就是没办法接受他的生命......在没有一点防备的情况下，戛然而止。”

    “那样的话......我的整个人生，才叫真正的‘暗无天日’。 ”一向卑微胆到骨子里的池歌，还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伶牙俐齿过。

    他基本把自己全部的心里话都竹筒倒豆般抖擞了出来，简直把项教授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这般情真意切、声泪俱下，使得不久前还冷言冷语，怼得岑浮明怒气冲天的年轻医生都不禁动容。

    可是，面对他的苦苦哀求，项教授却没办法一口应下，只因手术并不算完全成功，他彻底保住裴宗晏一条命的把握，实在根本不到两成。

    这个病人的情况太过棘手，以至于他连保守治疗方案都不敢随意制定，目前只能先做最基本的护理，比如借助仪器短暂维持他的生命，至于下一步该如何走......则完全没有头绪。

    而另一方面，他对面前这个可爱腼腆的少年抱有一丝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这种感觉在他从医几十年来，还从来没有过。

    “你先起来吧，我......咳，我会尽力的。”

    “医生！那能让我现在先进去看看吗？！”在池歌看来，白衣天使只要做出了承诺就一定会做到，因此他瞬间破涕而笑，差点直接琮地上起来蹦到天花板上面去。

    “正好三点。”项教授低头看了看时间，就转身给重症监护室里出来的护士递给眼色，随后池歌就被带到门里套上了无菌服，全乎武装后才在两个人的带领下，慢慢靠近最中间放着垂帘的那个床。

    “裴......呜呜......”池歌虽此前设想过无数情景，却还是被裴宗晏术后的样子给震惊到了，他心疼地啜泣起来，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出口。

    裴宗晏ciluo着上身躺在床上，胸前腹部缠满洁白厚重的纱布，而没有被覆盖的地方则固定着无数管线，最让池歌感到心痛的是，裴宗晏因为自主呼吸能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必须切开他的气管借助外界仪器，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很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机器人。

    “裴、裴老师！！！”池歌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险些跪倒在床边，看起来悲伤过了头，只不过这一回，身边却没有了一个可以轻声安慰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