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天下至尊(4)无妄之灾啊,这对言相……
“你回来了啊?”
“嗯……”李淮南走进禅房步履一顿,“你在干嘛?”
“喝水。”少年一手撑着桌面,一手端起水壶,仰头灌了一口,呛得他咳嗽半天。李淮南瞧见他喝的艰难,走过去将他扶到椅子上,给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少年轻声道了声“谢谢”然后端着杯子咕噜噜地喝了起来。
李淮南托着腮望着屋外看天。
两人什么话也没,却感觉气氛分外和谐。
须臾,少年放下水杯,慢悠悠道:“救命之恩当然要报——”
李淮南偏过头来看他,少年望着她那双灵动的杏眼,唇瓣微抿,咬着牙跟出声:“但以身相许不行。”
闻言,李淮南莞尔一笑。
她本来只是着逗弄的念头唬他,怎可能真的要他以身相许?没想到面前这人似乎真的将她的话听了进去,看样子还认认真真思考了一晚上。
眼见少年神色愈来愈黑,李淮南连忙止住笑容,爽快道:“那你给我当一个月仆人吧。”
“仆人?”少年拉下脸,唇齿间含着这句话又嚼了一遍,眉宇戾气稍纵即逝,下一秒,荡然无存。少年将那股隐隐约约的戾气与不爽掩饰的极好,许是前边有了‘以身相许’为对比,这次他只犹豫了片刻后,铁青着脸同意,“好。”
李淮南支着腮,“既然你已经是我仆人了,总不能一个当主人的连仆人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少年微顿,不情愿道:“阿辞。”
“阿——辞?”李淮南眼珠微转,思付道,“无姓?”
“……嗯。”
得到他的肯定回答,李淮南心下松了口气。既然无姓,名中也不带‘云’字,这就证明了这家伙不会是她的真命天子,想到这里,她心里陡然撂开那座大山,豁然晴朗。但又一想到回宫后,那冷淡到不近人情的言相,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啊,不想回宫啊。
尽管再怎么磨蹭时间,到了该走的时候李淮南也绝不会继续留恋。她坐上马车,见阿辞站在马车跟前,脸上有些茫然,无所适从。
“怎么了?”
阿辞眉毛一拧,当着众多人面问道:“既然我了要给你当仆人,我就一定会到做到。”漂亮精致的少年左手持剑,礼仪周正的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那么主人,你叫什么?”
“——你是谁?”
“你又从何处来?”
这倒也不失为另一种探她身份的方式。李淮南眉目一挑,兴致勃勃地望着他,笑道:“怎么?想探知我的消息?”
“我没那么无聊。”少年似乎从未做过这种事,眉宇间闪过一丝倨傲,但顷刻便敛在眼底,“只是想确认一下你的身份罢了。”
“确认?”李淮南调整了坐姿,支着脸颊慢条斯理道,“那么,你的猜测又是什么?你是怎么想我的?”
阿辞丹凤眼上挑,薄唇微启:“大户人家的少爷?”
李淮南笑笑没有话。
“那看来是我猜错了。”阿辞持剑抱胸,眉目皱起,定定地盯着李淮南。
“不,你没错。”李淮南眉眼微弯,“我叫顾离,是齐国公府中三公子。”
众所周知,齐国公府只有两位公子。一旁旁听的李公公眉目止不住的抽,我陛下,您就算要编,好歹也编的像一点,或者直接顶替那二人的身份,没必要编造一个三公子出来。这下好了,眼前这个人可能不会信。
可谁知,阿辞听后只是轻轻颔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只是为了确认身份,再无其他猜测。
李公公顿时大跌眼眶。
但一个称职的太监尤其是皇宫中的,他们早就管好了自己的嘴巴,知道什么该什么不该。因此,当脸上过于震惊的表情出现后,不到一瞬,李公公就恢复如常。
等到阿辞被陛下支走后,李公公才得到陛下的吩咐,霎时间,他的神色陡然正经起来。
“去齐国公府给朕编造出一个顾离的身份,就是齐国公的三公子,因为身体虚弱故而养在寺庙,年龄与二表哥相差一岁。”
李公公俯身恭敬道:“是,老奴这就去办。”言讫,悄然隐退。
李淮南折扇一开,望着阿辞离去的背影,眼睛微微一眯开始琢磨起来。
——看来,这人身份另有蹊跷。
……
大雾席卷了边关的黄土,马蹄声阵阵惊起,傍晚的秋色带着几分家乡的凉意,夕阳西斜,暖橘色的云霞层层交替。
将士们开火生灶于驻地,沙土纷飞,但众人并不在意。
“将军。”有士兵上前单膝跪地抱拳道,“哨兵探查到南夏有一封密信送往大宋,李校尉请示将军,是否要截?”
被请示的少年将军一身黑衣长腿屈起,手持酒盏轻轻摇晃。因长年征战,他的肤色近乎麦色,宽肩窄腰,身形修长高颀却不粗犷,墨黑色的马尾高高束起,随着凉风微拂。
他的五官并非精致,但骨相极其端正,如刀削斧刻般俊美,一双锐利的黑眸掩藏在细长的眉宇之下,宛如黑夜盘旋的鹰,桀骜不羁的俯视下空。
“南夏密信?”少年轻轻嘀咕了一句,眉宇间闪过一丝戾气,“想也知道那个老匹夫会写些什么,无非就是挑拨我与陛下的关系。”
士兵请示道:“是否要截?”
沈去安一挥手,大刀阔斧道:“放行。”尽管知道那封密信中定有对他不利的内容,但那又怎样?他向来眼高于顶,怎会看得上这种下作的伎俩。况且他不认为新帝会受南夏皇的挑拨,若是仅凭这区区雕虫技就能使陛下与他离心,那就算他沈去安栽了个跟头又何妨?
他向来自负,但他的自负是凌驾于他的自信上的,他有这个自信,陛下会站在他这一边。
少年将军举起杯盏,在一众将士的目光中,高声呼道:“为陛下死战!”
将士们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呆愣愣地望着沈去安。将军一腔热血,不畏生死报效国家,即使他的年龄比他们中一些士兵的年龄还几岁。
有将如此,兵自当强。
热血充斥着他们的胸腔,士兵们激愤不已,霎时间,所有人纷纷举起手中的酒杯,气势雄伟,高声呼道:“为陛下死战!”
“这就是烈士祠了吗?”
“是的,少爷。”李公公弯腰道,“当初建烈士祠时,因为京城选址不佳,故而先帝将烈士祠迁出城都,改移在与之相近的渝州城。”
烈士祠的占地面积极广,空地上并无围墙遮挡,在祠堂前方有一座巨大的牌坊。整个牌坊由灰白色的石头做成,基座稳固,额枋和匾额由工匠发挥自己的石雕技艺,雕镂精细且构图丰满,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旁边一直充当侍卫的阿辞听到‘先帝’二字时眉头一皱,但很快便舒展开来。
李淮南率先迈步:“那我们进去吧,既然来之,何有不祭拜之礼?”
李公公劝道:“少爷……”
“不必劝我,李——”李淮南本想直称李公公,但顾忌阿辞在场,只好话音一转,“这些都是英勇就义的好汉,是报效祖国的有志青年,他们当中有些男儿比我年纪还上几岁……那么我这个当后辈的去祭拜下前辈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进去吧。”
李公公只好跟在自家任性的不注意身份的陛下身后步前进。
走了两步,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李淮南身子一转见阿辞站在原地不动,“怎么?”
阿辞顿了顿,眉头皱起,抿唇道:“我伤势发作,就不进去祭拜了。”
“也好。”李淮南点了点头,撇下身后人大刀阔斧的向前走去。
烈士祠内供有万家香火,络绎不绝。李淮南走进时正有一妇女在灵前泣声哭诉,肩膀颤动,很是悲伤。
李淮南猜测这是某个烈士的亲属,故而感叹一声战争残酷后便不再关注,毕竟如果是她遇到了这种事,也不会想让外人来看乐子。
她拿了几根香正算进香时,耳尖一动,又听到那妇人低声私语:
“你若是在天有灵的话,就保佑那些贪官污吏早些死绝……保佑我们琪儿早些好起来吧呜呜呜——”
“这个世道没有王法。”
“孩子他爹,你白死了啊!!”
李公公听得眉头直皱,当即呵斥一声,谁料那妇女转过来看他们,眼睛哭得红肿,发梢凌乱,满目怨恨。
李淮南挥手,凑到那妇人面前递给她一手帕温声道:“这位大姐,出了何事?你为何哭的如此伤心?”
那妇人本被李公公呵斥是十分生气的,但一扭头被这么一个俊俏的公子安抚,恼怒瞬间消失了大半,泣声道:“这位公子……你不知道啊。也是,像你这样锦衣玉食的少爷怎么会理解我们这种穷苦人家的忧虑呢?这该死的世道,我恨啊——”
“大姐,您别急,慢慢。”
这妇人姓钱,她的相公叫赵亮,原是渝州人士,家中除了年迈八十的老母亲之外,还有一个不足三岁的稚子,名为赵琪。一家四口以卖豆腐为生,生活虽艰辛了点,但他们苦中作乐,并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直到去年征兵,赵亮随先帝出征,却死在了战场上,后灵位迁入烈士祠。
朝廷自会对这些阵亡人员的家属补发抚恤金,但今年抚恤金却迟迟没有送到钱大姐的手中,恰时,赵琪生了场病,高烧不退,因没钱买药她才跑到官府去询问。却没想到还没上到公堂之上,就被人了出来。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钱大姐泫然欲泣。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听后,李淮南眉目一沉罕见的发了脾气。
她这才登基多长时间,下面的贪官污吏就这么猖獗,等日后还得了?
“少爷息怒!”
李淮南气的皱起眉头,“我如何息怒?这渝州城虽不是天子脚下,但距京城才有多远,他们就敢这般仗势欺人,那些沿海地区的官吏们又会如何?”
她平生素来痛恨此类人,贪官污吏皆是朝廷的米虫,以啃食朝廷为生,若不将他们早早去除,只怕是后患无穷!
想到这里,李淮南转向钱大姐,道:“大姐别怕,这事我为你做主。”
钱大姐眼里刷地迸出一抹光,但不消片刻,又愁眉苦脸道:“公子,还是莫要连累你了。渝州官府的人官官相护,身后的背景可大着勒,你对上他们可是要吃亏的。”
“哦?背景很大?”李淮南嘴角翘起,“再大能有天子大?”
“嘘。”那大姐连忙噤声,“慎言啊公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地下最大的肯定是陛下了……只不过我听这黄知县的身后站的可是海军府里的人。”
李淮南眸中划过一抹深思。
此事竟与海军府牵扯上了关系,看来这事后边牵扯上的人脉错综复杂。
将钱大姐劝慰好后,李淮南将此事揽在了自己的身上。走出烈士祠,望着坐在马车上吊着两条腿的少年,李淮南刻意压低了声音,“李公公。”
“老奴在。”
她沉着脸一字一句道:“传朕旨意,即日起停朝三日,朝中大事皆交由言相。”
李公公一挥拂尘弯腰行礼,“谨遵陛下旨意。”
……
言府。
“大人,这是新送来的一批折子。”穆涟的身后跟着几个手捧托盘,托盘上放着几沓叠的整整齐齐折子的太监。
言溪云面无表情的敛起眼皮看了穆涟一眼。
仅这一眼差点让穆涟笑了出来。
无妄之灾啊,这对言相来简直是无妄之灾。
向来喜欢清静自由不理人间琐事的丞相大人,这会儿却因为陛下的无辜罢朝惨遭牵连,被迫坐到桌子前处理起国事。
来,看看这攒下一摞又一摞的折子,也不知言相处理到何时才会处理完?
想到这里,穆涟憋着笑告退。
言溪云桃花眼微微一挑,黑着脸提起笔继续去看手下的折子。
——
据探子汇报,当晚言相处理国事处理到次日天明。
走出书房的那一刻,言溪云铁青着脸望向自己的侍卫,冷声吩咐:“去警告那些朝中大臣——怎么?堂堂一国之栋梁每日所能做的就只有盯着朝堂中以致民间的那点事吗?我大宋是无人了吗?”
“告诉他们:若再有琐碎事汇报,那他头顶上的乌纱帽就不必要了。”
侍从抱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