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chapter 51那些话薛倦不只……
顾意看着他微低的头,眼睛整个藏在她白色衣袖里,只露出个眼尾,泛着些红,看得出来昨晚又没休息好。
一个从前无比骄傲又自恃的人,如今向自己展露出无比脆弱的一面,像一个很漂亮的花瓶,但瓶身很薄,仿佛轻轻一捏就能捏碎。
顾意视线落在他白皙的脖子上,轻轻地将手按上,仿佛能捏碎他的脖子。薛倦只觉得不可思议,不敢相信这一刻发生什么,他僵着没动,连那针头是何时进去的,又何时出来的,全然都不知道。
全部的敏感神经仿佛聚集在后颈那一点温热触觉,薛倦从她袖中抬起头来,眸色震颤。
可顾意已经收回手,仿若无事发生,一切是他错觉似的。
护士了声好了,薛倦才回过神来。
顾意已经走到他轮椅之后,推他回病房。病房里两双家长还在坐着,话题似乎已经结束,所以在他们俩刚出现的刹那,四双眼睛再次齐刷刷盯着。
顾意顿觉压力,推薛倦走近。
薛倦率先开口:“你们都回去吧,不用一直守着我,我已经是大人,生活能自理。何况退一万步,也有护工。”
当他起自己是大人的时候,顾意没来由地心虚,看向何晴与薛中泽。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他们的儿子曾经是多么的优秀而冷静,二十六七岁却迟来的叛逆,甚至把自己的生命健康用来做一个爱情的砝码。
但也只有一瞬间而已。
她明白这是薛倦的选择,是他自己做的决定,他需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她知道,何晴和薛中泽也清楚这句话,所以他们至今为止,并没有对顾意有过任何一句话的指责。
至于眼神,或者心里的想法,这世上的人在遇上自己的亲朋好友时,哪儿能不偏心呢?能不表露出来,已经很通情达理。
薛倦在那句话时,虽然没有一点提及顾意,但他的眼神看向顾意,带了些乞求。但不是歇斯底里的,如果顾意不,他也不会强求。
顾意看出来了。
她想,薛倦到底还是骄傲惯了的一个人,他已经作践自己的尊严到这种地步,连他自己也不忍面对的地步,所以他不想再继续疯狂下去。
至少,在理智上是。
顾意可以拒绝,但最终没有。她当然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从外间的柜台上拿了一个苹果洗干净,用水果刀一点点地削皮。
“别削了。”薛倦不赞同地皱眉,视线落在顾意右手上,“我不介意吃苹果皮。”
顾意挑眉,把削了一半的苹果递给他,薛倦接过,就这么啃了一大口。
四个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对视一眼,纷纷起身,“那我们就先走了,有什么事第一时间电话。”
“好。”薛倦微笑应了声。
其实不会有什么事,默认同意给何晴他们电话告知这件事,是因为他想让何晴去找顾意。这是他卑劣的手段之一,因为他妈妈开口,顾意无法拒绝。
他复盘自己的一切计划,仍旧觉得自己卑鄙无耻。
他曾经是一个不屑于卑鄙无耻的人。
薛倦目送他们离开后,转身寻找顾意身影。她不知何时去到阳台,薛倦起身,走近她身侧。刚才当着何晴的面问她,也是他卑劣的手段。
薛倦吐出胸口的闷气,在她身侧不远处站定,手撑在栏杆上,呼吸新鲜空气,看向远处的秀丽风景。
又重复了一遍:“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
顾意心不在焉,嗯了声,没听清他什么。薛倦笑了笑,摇头没什么。
顾意刚才在走神,她在想,其实从她回国开始,薛倦就好像变成了一个脆弱的花瓶,动不动就红眼,动不动就认输、哀求……
或者,她想起那天半跪在地毯上趴在自己膝盖上的“狗”。从重逢那天开始,他就像一只“狗”,总不断地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乞求主人的爱怜与心疼。
也许世界上真的有这种狗吧,你想拥抱他的时候,他不仅不搭理你,甚至还会挠你、咬你,而当你寒了心,狠心抛弃的时候,他却又总是楚楚可怜地看着你,好像你是个无情的丢弃者。
“医生有没有,你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以及,中午吃什么?”顾意转头看他,风把她的头发吹乱,她用手指整理。
薛倦忽然上前一步,伸开手臂,将她圈在怀里。但没收紧,只是虚虚搭着,她想挣脱,随时可以。
他将头靠在她肩头,闭着眼问:“中午陪我吃饭,可以吗?”
这回没有一点卑劣的手段了,只剩下真心的恳求,以及挽留。
顾意往后退了一步,抿唇:“我只答应不离婚,没答应能让你抱我。我不喜欢这样。”忽然的亲密接触,哪怕没有很亲密,可突然突破了亲密距离,也让她很不习惯。
他苦笑道歉:“对不起。”
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不喜欢他了,所以不喜欢这样。薛倦喉头微哽,一时不出话,低着头哑声回答她的问题:“不能吃太刺激的东西,至于其他,好像没。”
“好像?”顾意皱眉,他居然没用心听?
“嗯,没认真听。当时……”又一顿,转移话题,“随便吃点吧,我让陈姨随便做点送过来。你想吃什么吗?”
顾意摇头,她没什么胃口吃东西。
最后陈姨做了几道清淡的家常菜,顾意没走,陪着他一起吃饭。就连面对面吃饭,也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顾意低头喝汤,手中的银制勺子有点冷,她忽然想起已经十月了,甚至即将十一月。
炎热的夏天走到尾声,萧瑟的秋会一晃而过,而后经过冬天。下雪的冬天。
棠城的冬天每一年都会下雪,区别只在于大和很大。
顾意忽然问:“手术定在什么时候?”
薛倦抬起头来,愣了愣,“11月8号。”
那没多久了,顾意低头又喝了一口汤,忽然狐疑问他:“你不会骗我吧?譬如,故意不告诉我真实的时间,然后让我错过,让我后悔一辈子。”
薛倦却笑起来,“怎么会?让你看着我进手术室难道不是更会让你记住吗?”
顾意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霎时变了脸色,“别这种话。就算是得了癌症,也没道理在手术台上就……”
她不想那个字,低着头,有点不高兴,用勺子搅着保温壶里的汤。
薛倦嗯了声,声音很轻,“可是如果一点点等死,不是像钝刀割肉吗?那样的话,好像更难忘记。你会一点点看我变得憔悴,失去生机,形容枯槁,面目全非。直到我死去。虽然我认为,这样我也许会很高兴,因为你会始终记得我,始终。但是不太舍得。”
顾意猛地起身,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她拧眉不解:“你就这么想死吗?”
薛倦摇头,“没有,好了,不这个了,吃饭吧。”
顾意可吃不下去,她甚至觉得继续和他待下去,她迟早也要被气死。
顾意拿过自己的包,转身要走,被薛倦叫住,“明天还来看我吗?”
顾意轻嘲一声,“你都要让我后悔一辈子了,我要是不来,哪里遂你的意?”
她完出了门,薛倦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目光渐渐收回,落在桌面的碗上。他闭眼叹息,现在他们的剧本交换,他拿了那个疯狂的追求者剧本,而顾意,是自持的冷眼旁观的独坐神坛的神。
这大概也是报应。他抬手,继续慢条斯理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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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意一直到出了医院大门,才深呼吸。她撩起自己的头发,闭眼吞咽两声。
以前他们都顾意疯狂地追求薛倦,真应该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疯狂。
她轻嘲一声,包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孟循礼。
她犹豫两秒,还是接起。
“怎么了,孟。”尽量轻松的语气。
孟循礼沉默了两秒,“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还好吗?”
那天孟循礼在她身边只依稀听见了医院两个字,并不知道具体情况,这才有此一问。
顾意嗯了声,“还好啦,不用担心。你呢?你还好吧?”
“挺好的。”
彼此静默。
他们之间的话题原来并不多,寒暄过后只能进入沉默。
孟循礼抿唇,看着手边的日历,犹豫着开口:“其实也有一点问题,不久之后,是他太太的生日,他太太一直和我关系不好。但他太太要举办一个宴会,我还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想问问你的意见。”
到时候,顾意肯定也会来吧,虽然是和那个人一起。
“嗯……礼物的话,就挑她喜欢的,又不是最喜欢的就好,不会出错。反正你们关系也不是很好,送太喜欢的东西她大概要怀疑你有所图谋。而且,她的儿子去世了,可是你却好好活着,甚至顶替了她儿子的位置,她心里看你不会太舒坦。所以也不用想着拉近关系,因为那是不可能的。”虽然顾意没经历过那些,可起来却游刃有余。
孟循礼听得失笑,顾意严肃道:“你别笑,我认真的。这个圈子的八卦可太多了,人心本来也就那样。”
“嗯嗯,我知道。”听起来语气乖巧,顾意觉得轻松几分,又与他聊了两句,挂断电话。
她一边电话,一边沿着街道往下走,不知不觉都转了个弯。顾意赶紧刹车,往回走,懒得叫司机过来,索性了个车回自己搁置已久的工作室。
沈若若还没下班,她只能先来工作室待一待。
薛倦那些话实在让她心里乱糟糟,什么死了就能记他一辈子。顾意手在画本上重重划出一笔,恨恨想:她不会记他一辈子的,她一定会很快忘记他,让他孤零零地躺在墓园里,做一个孤魂野鬼。
顾意把东西放在脚边,曲起腿抱住自己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发呆。
晚上沈若若过来,把她从前那些寄回来那些东西也带了过来,也没多什么,陪她待了会儿。顾意不想薛倦,因此起童婧找她的事,她还没回答童婧。原本想着等她的旅行结束,再做决断,没想到旅行被迫提前结束,还发生了这件事。
“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她,听起来很诱人。”
“当然答应了,多好的机会啊,别人求都求不来。反正也不急,可以慢慢来,你怕自己做不好吗?”
“嗯,有一点。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毕竟这种事,会手生的,何况我的手还没找到状态。”
“那更不用担心了,你可是顾意诶,你怎么能怕自己做不好?等你一炮而红了,我就倍儿有面子,以后出去都,顾意,这是我姐们儿。”沈若若语气夸张。
顾意被逗笑,一低头,忽然发现自己手腕上的那条手链不见了。她手表取下来之后,总觉得手腕上空空如也,就在专柜买了条简单的金手链。
倒也不是多在乎,就是用来填充空白的。
一下子不见,空白直逼眼前,顾意啧了声,“不会我刚买就丢了吧?这也太衰了吧?”
她灵光一闪,忽然想起落在哪儿,薛倦的病房。
其实去不去拿好像都无所谓,反正明天也还要去,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无比地倾向于去找。
所以顾意告别沈若若,让司机送她去医院。
到医院时已经很晚,快十点,除了急诊部比较吵闹,其他地方都很安静。楼上的vip病房尤其安静,除了走廊上明晃晃的灯,几乎没有声音。
顾意推开薛倦的病房门,门没锁,她进门,灯也没开。
她以为薛倦睡了,有些懊恼不该晚上来。找东西总要开灯,会把他吵醒,而且他肯定又要些没所谓的话。
顾意正准备要走,忽然听见个响声,从里间传来。
她迟疑好几秒,还是借着外面的光走近。
看见床上的被子掀开,人没躺着,却在沙发前面的地毯上坐着。
顾意喊了声薛倦。
没应她。
她心中一紧,有些慌乱地开了灯,灯光有些刺眼,她侧过头,再转回来,终于看清了沙发前面的人。
薛倦曲腿坐着,一头的冷汗,嘴唇毫无血色,下唇被他紧紧咬着,都快咬出血来。
显然痛苦极了,甚至于都没分神听她进来的动静。
顾意在一旁坐下看着,终于不得不意识到,那些话薛倦不只是而已,他的的确确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他会疼,会痛苦不堪,会在深夜无人的时候一个人强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