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清新的薄荷味。

    然后是温热的气息。

    很近的距离。

    这个时间的天色已经很暗了, 又是酝酿着雨的阴天，楼梯间昏暗又闷热，仿佛每一丝的空气都带着热燥席卷而来。

    四周是落针可闻的空寂。

    不知是谁的咚咚不停的心跳, 被衬得紊乱而清晰。

    解遇一直盯着姜遥浅的表情。

    看她很快地垂下眼，没脸红，也没气恼, 表情似乎平静而淡定。

    只有那漆黑纤长的睫毛开始轻轻地颤动。

    就好像, 终于能有一个地方出卖了她的真实情绪。

    解遇看得都想夸她一下可爱了。

    强势、灼热, 又令人无法忽略的视线。

    哪怕闭眼不去看, 也不能逃避开。

    这时外面似乎又有人进了楼，脚步声杂乱, 应该有三四个人, 最后停在电梯前开始聊天。

    好像聊的是今天工作上的事, 又好像只是在晚上吃什么饭。

    声音一会低，一会高。

    姜遥浅集中注意力，有些想听清他们到底了什么。

    思绪在放空，又不可抑制地混乱模糊成一团。

    越来越浓的薄荷味闯荡在鼻尖, 温热的气息好似也开始灼烧起来。

    这境况，让人生出一种被钝刀子磨肉的煎熬感。

    每一秒的时间都被成倍地拉长。

    “好了。”

    恍惚中, 姜遥浅听到了两个字。

    下一秒，空气中的压力感陡的一下消散开。

    姜遥浅慢慢地睁开眼。

    解遇已经站直了身体, 双手插在裤兜, 嘴里还在慢慢地嚼动, 正垂眼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色太暗, 他的眼神看起来很坏，憋着笑的坏，却又深邃温柔得仿佛能溺人。

    “没什么意思。”他。

    “就是......”

    “先来给你做个心理准备。”

    姜遥浅：“......”

    *

    夜里真的下了一场雨, 到早上还是淅淅沥沥的，站在窗口朝外看去，整个城市都像是被笼上了一层薄纱，雾蒙蒙的飘渺感。

    南方的阴雨天有些多，一到这个季节便是连绵不绝。

    不过等姜遥浅坐车公司的时候，雨就停下了，也只有吹过来的风里还带些湿意。

    瞬间凉爽了不少。

    尤峰昨天出差一天，回来的时候特意带了一些当地的特产。

    在大家都到后，直接把两大包的特产拎到办公室，让他们自己分。

    “老大，你太好了吧！！！”

    “我看看，欸，别抢，别抢，都有，大家全都有！”

    “一大早就有惊喜，老大我爱你！”

    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老大我爱你”。

    刘娜在这些声音中，也跟着喊了一声。

    也不是凑巧还是怎么的，大家的声音正好都停了一下。

    顿时就像是刘娜一个人在大声表白。

    “......”

    刘娜傻呆住，然后脸“唰”的一下就红透了。

    大家都笑起来，不停地起哄着。

    尤峰也跟着笑了一下，点头：“嗯，现在爱老大，等下次业绩上不来扣奖金的时候也要都记住，可不要变。”

    “......”

    “......”

    “......”

    “爱是爱，恨是恨，我们爱憎分明的。”

    “对，对，我们爱憎分明，该爱得爱，该恨还是要恨的。”

    大家又笑闹了一会，便继续埋头忙活起来。

    刘峰这才走到姜遥浅的桌子旁，低声问了一句：“你怎么不去看看？”

    姜遥浅：“不急，等他们分完我再去。”

    完指了一下自己的包，开玩笑道：“看，我包都准备好了。”

    尤峰也笑起来，嘴角露出笑纹，回头扫了一眼后面，然后道：“那没什么事，就先过来一下我的办公室。”

    姜遥浅以为有什么事情要交待她，站起来跟了上去。

    这边还红着脸跟大家一起分东西的刘娜，突然抬头看了过来。

    进了办公室，姜遥浅带上门。

    “老大，有什么事吗？”

    尤峰点下头，走到办公桌前，然后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

    “看看喜不喜欢，无意间看到了，觉得挺适合你。”

    着把盒子开。

    里面是一条手链，石头一样的材质，被磨成颗颗圆润的珠子，每一颗珠子的颜色也各不相同，看起来都是纯天然的，确实有点特别。

    姜遥浅轻轻地摇头拒绝：“谢谢老大，不过我不能要。”

    尤峰笑着道：“别多想，一百块钱三条，还帮其他人带了。”

    完真的从抽屉里又拿出另外两个盒子。

    “.......”

    姜遥浅还是没接，她从不随意接受别人的礼物，何况是他们这种略微带些敏感的关系。

    “真不的不用了，老大。”姜遥浅坚持。

    尤峰却并没收回手，道：“拿着吧，买多了，这条我就给你个折，嗯......那就给我三十，你看怎么样？想要扫码还是现金？”

    “......”

    停顿几秒，姜遥浅终于伸手接了过来，带着一脸被赶鸭子上架的勉强：“扫码吧......”

    她是怎么都想不到尤峰这样的人竟还会来做强买强卖的生意。

    尤峰拿着手机翻出二维码，收了钱后，抬头看到姜遥浅有些难以言喻的表情，忍住心里的笑，继续表情正经地着事：“对了，晚上全公司聚餐，可以带家属，你可以带个朋友过来，人多也热闹点。”

    又趣着加一句：“公司的免费大餐，不蹭白不蹭。”

    姜遥浅想了一下，点点开口：“嗯，好的，老大。”

    尤峰挥手：“那出去工作吧，虽然这次世南城的活动做得不错，但你的业绩离我预期的还是差了好大一截，需要继续努力。”

    “......”

    算是把管理层的压榨能力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姜遥浅出去后，尤峰低头看着手机，还有抽屉里的其它两个盒子，这时才敛起嘴角，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终于把失望溢于眉间。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并不应该这么缓慢试探，而是直接了当一些。

    但很快，又压下了冲动的想法。

    这几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基本了解了姜遥浅的性格，知道对于她，很多事都需要慢慢来，循序渐进。

    她不是冲动的人，他也不是。

    所以虽然失望，但他并不泄气，也有足够的耐心与信心。

    毕竟感情这种事确实急不来，也完全值得去等待。

    *

    晚上的聚餐时间是定在六点。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各部门基本就都下班了。

    姜遥浅在回去的路上收到了苏红伶发过来的信息。

    苏红伶：晚上的公司聚餐算把男朋友带过来吗？

    姜遥浅想了下回：嗯，不过我要先问一下。

    苏红伶直接就把电话过来了：“妞，把人带着吧，公司的免费大餐，不吃白不吃。”

    顺便还能堵住一些人的风言风语。

    不过她嘴上的却是：“那么帅的男朋友干嘛要藏着掖着？带出来让大家一起眼红眼红多好，总不能只让我跟你胡姐心里不平衡吧？”

    苏红伶着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姜遥浅也跟着笑起来：“嗯，好。那我尽量吧。”

    下班到家的时候，房间里很安静，孙光跟罗梅的房间关上，应该是还没起来。

    姜遥浅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再轻轻地关上门。

    看看时间，还早。

    她在房间里坐了一会，无聊地刷了一会手机，然后又看了眼时间，终于摁下了解遇的电话。

    手机一声一声地响着，在姜遥浅心里逐渐焦灼，忍不住要挂断的时候，又突然被接起。

    “喂？”

    很简单的一个字，听不出有没有清醒，也听不出是不是被她吵醒了的。

    姜遥浅知道他被吵醒了会有很重的起床气，有些心翼翼地问：“你睡醒了吗？”

    “......”

    这边的解遇听到这明显挺傻的问题，扬了下眉，抓着毛巾快速擦了两下还在不停滴水的黑发，然后随手找了一条裤子，边低头套着，边哼着声开口：“嗯，醒了，你还挺会挑时间的。”

    声线低，又很平，的话也很简单，却带着股别样的磁性与引人深究的某种意味。

    也就是在挖坑等跳。

    姜遥浅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听着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却直觉不用再问下去。

    她道：“嗯，没吵到你就好。”

    解遇套上了裤子，单手轻轻拉上拉链，扣子却没扣，就这么走到床边，往床上懒懒一靠，没放过她：“嗯？谁告诉你没吵到？”

    他轻言慢语着，憋着股忽略不去的坏：“我刚刚在洗澡，正洗到一半......就听到电话铃声了。”

    后面的应该就不用细了。

    姜遥浅：“......”

    姜遥浅拿开一点手机，静默几秒后，直接当作没听到，跳过他的话，继续道：“今天晚上我们公司有个聚餐，晚上六点，你要去吗？”

    意料中的先是迎来一道低低的嘲笑声，还好解遇也没抓住刚刚的话题不放，听到姜遥浅的事，顿了一下，反问：“你希望我去？”

    可能是没想到解遇会这么问，姜遥浅有一瞬的怔愣，而后开口：“嗯，如果你有空的话。”

    电话里就没有声音了。

    姜遥浅想了一下，应该是发觉了自己的回答有些太过正经，便又用轻松带点幽默的语气把尤峰跟苏红伶他们的话重复了一遍：“毕竟是免费的大餐，不蹭白不蹭，如果你不忙的话，我们就一起去。”

    “哦。”

    然后又没声。

    姜遥浅发现，解遇这个人好像很多时候都极为强势，让人觉得头疼难以应付，但是有些时候，却又更为让人难捉摸。

    比如现在。

    她想了想，语气认真道：“嗯，明天大家还要上班，应该也不会太晚。”

    解遇终于道：“好，那就去。“

    在姜遥浅准备挂电话之前，那头突然又慢悠悠地接了一句：“姜遥浅，你知道的，我只是......比较喜欢听你的。”

    “......”

    姜遥浅承认，她的心突然就被这句话撞了一下。

    哪怕这话更似挑逗。

    没多少认真。

    *

    这次公司十分大方，一下子包下了世纪大酒楼的两层大厅。

    他们市场部跟设计部在一楼，其它部门在二楼。

    因为时间不算太充裕，姜遥浅给解遇发了酒楼地址，让他直接到这跟她会合。

    姜遥浅先到了地方，便站在酒楼的门口等人。

    “姜，你怎么站在这里？”

    姜遥浅抬头，由于天暗，一时没有认出走过来的人，等人走近，听到声音才发现竟然是王姐。

    “王姐好。”

    然后又看着王姐，真心地夸赞道：“王姐，你今天真漂亮。”

    王姐今天化了很精致的妆，好像还烫了一次性的卷发，穿了一件红色的v字裙，虽然身材有些走形，但是丰满有料，也算别有一番韵味。

    站在王姐旁边的应该是她的老公，身材也有些发福，大大的啤酒肚挺在那，个子不高，有些谢顶，但是脸上一直笑呵呵的，有点像弥罗佛，看着就像是很和气的人。

    “哎呦，你看我，怎么忘了跟你了。”

    王姐像是想起了什么，轻拍了下手背，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凑过来声道：“这是你第一次参加这种全公司的聚餐，所以你不知道，平时我们跟其它部门都是暗暗较劲，那这种时候就是明面上的正面交锋了，尤其是跟二部的那几个，你到时候看了就知道了，每次都要抢尽风头。”

    姜遥浅并不知道这些事，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扮，纯白色棉麻中袖衬衫，搭配简单休闲的牛仔裤，因为想着要吃饭，她连口红都没涂。

    王姐看了看时间道：“要不你回去换一身衣服，再扮扮？时间也还来得及。”

    姜遥浅连忙摇头：“不用了王姐，就这样。”

    她是真想来吃饭。

    对大家这种争奇斗艳的心思也并无多少兴趣。

    王姐还是挺喜欢姜遥浅这种不争不抢的性格的，挽着她的手臂道：“那行，反正你长得好，什么扮都不用就能直接压过那些人了。”

    姜遥浅没话，轻轻笑了笑。

    “对了，你是在等人吗？那先进去等吧，外面多热。”

    王姐十分热情地拉着她，姜遥浅只能先跟着进去。

    进去大厅，果然看到大家都扮得挺漂亮的，连平时大大咧咧的刘娜，今天都化了妆，穿着套装裙，低头垂眼，一声不吱地坐在一张空桌子上，看起来直接像是变了一个人。

    旁边的王姐也看到刘娜了，立刻拉着姜遥浅快步走过去。

    后面王姐的老公被丢在一边，却没一点脾气，依旧乐呵呵地跟上。

    “娜娜，你来得挺早啊。”

    王姐拉开椅子坐下，姜遥浅也坐下来，然后低头给解遇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他具体地方，让他到了的时候直接进来。

    对面的刘娜似乎不太开心，只随便地跟王姐搭了两句话，然后目光若有若无地朝姜遥浅看过来。

    姜遥浅低头看着手机，并没注意。

    隔壁桌是二部的人，这时候气氛正热闹着。

    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金含艳，今天竟然把那个钢材老板带来了。

    她穿着玫红色的裙子，身段玲珑有致，只是腹隐隐约约地有些凸起，旁边的那个钢材老板手里拿着几条精装大重九，正笑着拆开，每人一包地发着。

    十分豪爽大气，给金含艳挣足了面子。

    听好像这个钢材老板已经跟家里老婆谈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要办离婚手续。

    金含艳这下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脸上的得意高兴几乎藏都藏不住。

    有人上去热络地聊几句，也有人暗地里露出鄙视不屑的目光。

    不过是三上位，有什么可得意的。

    就在这时，门口那边突然传来动静。

    “诶，那谁啊？”

    “长得好高啊，是模特吗？”

    姜遥浅只听了这两句话，便转过头，一看果然是解遇。

    他站在门口，跟平常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宽松的黑色T恤，运动长裤，个子几乎顶到了头顶的门框上，手里拿着手机，才刚抬头，似乎是没料到竟然有这么多人，表情明显愣了一下。

    大厅里的灯光很亮，头顶几个巨大的水晶灯折射出闪亮又耀眼的光。

    好像还有人拿出手机在拍照。

    他今天没戴帽子，眼前没有遮挡，额前的黑发垂落下来，脸被灯光照得很白，眉目漆黑，五官张扬惹眼却又带着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感。

    大概是听到了那些议论声，他后退两步，黑眉微微压着眼，低头看向手机，似乎又对了一下地址。

    姜遥浅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没跟他过这是全公司的聚餐。

    楼上楼下，好几百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