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粗暴的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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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后,1545年9月9日。

    斯特灵城堡的教堂虽然经过了修缮,然而与其它国家的大教堂相比还是显得寒酸了许多,对于今天这样一个重大的日子而言,显得尤为简陋。

    首相兼摄政大臣阿伦伯爵詹姆斯·汉密尔顿虽然仅仅三十岁,但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这三年来他的工作几乎是举步维艰,而为了为今天的加冕典礼凑足资金,他几乎搜刮干净了已经可以跑老鼠的国库,然而这一切看上去依旧如此寒酸,他也只能用“在苏格兰,庄严的价格并不如在其他国家那样昂贵”这种理由去安慰自己了。

    宾客们来了不少,本来就狭的教堂已经几乎是无立锥之地,他们互相交谈着,使得这个礼拜堂嘈杂如同伦敦的泰伯恩市场。许多人都急于见证一位年仅三岁的女王的加冕,这一场景在之后几个月会成为整个欧洲所有客厅里最受关注的新闻。一个三岁的女王!她恐怕连权杖都拿不稳吧。因而毫不奇怪这些叽叽喳喳的宾客当中的许多人是带着看笑话以至于幸灾乐祸的心态前来观礼的,而其中最明显地就是站在最前方的英格兰大使拉尔夫·萨德勒爵士,他嘲讽的意味已经溢于言表了。

    阿伦伯爵看了一眼趾高气扬的英格兰大使,三年前的战争使英格兰人在苏格兰王国取得了超然的地位,不仅如此,《格林尼治条约》还宣布苏格兰的女王,玛丽·斯图亚特,将在成年后嫁给英格兰王位的继承人爱德华王子,这无疑是宣布了苏格兰作为独立国家生涯的倒计时,而英格兰大使馆自此之后几乎就成为了苏格兰的第二权力中心,拉尔夫爵士在那里四处勾结对摄政会议不满的贵族,致力于削弱苏格兰王国的权威,在加冕典礼之前的这段时间,这位大使变的尤其活跃,阿伦伯爵微微闭了闭眼睛,毫无疑问英格兰人正在酝酿着什么,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要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是女王的母亲,摄政王太后玛丽·德·吉斯,这位出身法国名门吉斯家族的贵妇人穿着孀居女性的黑袍子,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守寡了。她的第一任丈夫是法国的朗格维尔公爵路易·德·奥尔良,在他们三年的婚姻里她生育了两个男孩。当她的第一任丈夫死去时,苏格兰国王恰好要为自己选择一位续弦妻子,而她作为法国与苏格兰联盟的象征,也成为了苏格兰的王后。她履行了王后的职责,为苏格兰诞下了继承人,然而这继承人并不完美,因为她是个女孩。

    玛丽·德·吉斯走到阿伦伯爵身旁,伯爵发现她看上去又衰老了不少,那保养的很好的脸上似乎出现了几道皱纹的影子。“陛下。”他微微鞠躬。

    “伯爵大人。”王太后微微点了点头,她身上的疲态尽显。她凑到伯爵耳边,悄声道:“英格兰大使要求在加冕礼后觐见我。”她看上去有些不高兴,“这是什么意思?”王太后实在是被英格兰大使吓怕了,每次他都会趾高气扬地向她提出各种各样令人难以满足的要求,仿佛苏格兰已经是英格兰的傀儡一般,前段时间他甚至要求英格兰在爱丁堡驻扎两千名士兵,还口口声声是为了保护她和她女儿的安全。王太后本来想以加冕礼后诸事繁忙的借口拒绝英格兰大使的觐见要求,但她觉得还是与摄政大臣交流一下为好。

    阿伦伯爵的眉头皱了起来,难道果真是这样?“我得到了一些消息。”他难掩脸上的忧色,凑到王太后耳边,轻声了什么。

    王太后的脸一下子变的苍白,“这……这怎么可以……”她的双手无意识地绞着手中的帕子,“您的是真的吗?”

    “这只是我的猜测,我希望不是真的,夫人。”

    “那怎么办?”王太后有些慌了神,“我去拒绝英格兰大使,我……就我身体不适,不能见他……”

    伯爵苦笑一声,“这拖延不了什么的。”他看着王太后变得有些六神无主,“不过我也许已经找到了解决办法……”他看着王太后面如死灰的脸上又露出希望的光芒,好极了,再这样来上几次她就会把他当作救世主一样言听计从的。伯爵凑到王太后耳边,悄悄了几句话。

    “真的吗?”王太后看上去十分惊喜。

    “是的,一切已经谈好了……”伯爵沉吟片刻,“只是还需要您的核准。”

    “批准,我批准!”她的声音有些大,周围的几个人都被惊动了,伯爵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王太后立即放低了声音,“我授予您全权,伯爵。”她眼睛里闪着光,仿佛伯爵是降临人间的天使一般。她对着伯爵点了点头,不再话,而是转身站到了伯爵身边。

    城堡塔楼上的号角声响起,宾客们的喧闹戛然而止,他们一个个都回到了自己应该站的位置上。阿伦伯爵沿着教堂的走廊往外看,一辆装饰着斯图亚特家族红色狮子的马车缓缓停在了教堂门前。仆人们开马车的车门,一个头发已经有些灰白的男人走下了马车,他转过身,伸出手向马车里,将一个女孩抱了出来。

    玛丽·斯图亚特今年不过三岁,但她在六天大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苏格兰的女王,然而战争和随之而来的财政危机使她的加冕礼被迫拖延到了三年后的这一日。宫廷总管林斯顿爵士抱着还不能走太远路的女王走进了礼拜堂的大厅。玛丽·斯图亚特穿着号的礼服,她的脖子上系着深红色的天鹅绒斗篷,而斗篷的下摆则是貂皮,看上去异常沉重。她巧的脖子极为纤细,看上去似乎要被斗篷的系带勒断。

    林斯顿爵士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女王,他尽力挺直腰杆,想让自己显得更庄严一些,却又害怕一不心让女王滑落,这使得他看上去有些畏畏缩缩,破坏了他竭力营造的庄严气氛。他来到圣坛前,轻柔地把女王放在王座上,他直起身子,却并没有离开,而是依旧伸手扶住女王,免得她从王位上掉下来。

    鞠躬的贵族们直起身来,一双双好奇的眼睛量着他们的君王。玛丽女王是一个漂亮的姑娘,白皙的皮肤和深金色的头发,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天使。此时她正坐在她祖先曾经坐过的王座上,她好奇地看着这一切,试图爬到王座的另一边去,王座对于她而言实在是太大了。林斯顿爵士在旁边伸出手,尽力拉住女王,”陛下,很快就结束了。“他凑到女王身边,对着她的耳朵悄声道。

    女王撅了撅嘴,似乎更加不满了,她张开嘴,就要大哭起来,爵士连忙从口袋里拿出几颗糖,放到了女王的手心里。女王看了看手里的糖块,终于安静了下来,开始吃糖,而林斯顿爵士也松了一口气,但他依旧紧张的看着女王,随时准备伸手扶住她。

    看到此情此景的贵族们不由得露出怪异的表情,一个坐在王位边缘,随时会掉下来的女王!这难道不就是苏格兰王国如今的真实写照吗?如果扶住她的人一时不慎,她就会掉下来。从一把椅子上掉下来只不过会让这姑娘哭泣一会,而从王位上落下来,恐怕她就要粉身碎骨了。

    大卫·比顿红衣主教走上前来,他询问地看了一眼阿伦伯爵,伯爵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仪式可以开始了。枢机主教开始宣读加冕誓词,由于女王年纪太,整个过程她的角色都由林斯顿爵士代劳,而她只是坐在王座上,瞪着两只大眼睛,好奇地观望着,偶尔再稍微晃一晃,让正在宣誓的林斯顿爵士紧张一把。

    宣誓结束后,大主教走上前来,解开了玛丽女王身上的斗篷,开始进行涂油礼。从罗马专程送来,由教皇亲自祝圣的圣油被大主教轻轻涂在女王的背部,胸部和手掌上。天气有些寒冷,油涂在身上的冰凉和不适感让女王开始哭泣起来,林斯顿爵士连忙又掏出几颗糖块,然而这次仅仅是糖似乎已经不足以安抚女王了,她看向站在第一排的玛丽·德·吉斯,“妈妈!”她哭叫着。

    王太后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阿伦伯爵,伯爵微微摇了摇头,王太后咬了咬嘴唇,并没有动。伦诺克斯伯爵走上前来,试图把沉重的权杖放到女王的手上,然而却被女王一把推开,无奈之下只能由林斯顿爵士代劳。阿盖尔伯爵捧着国剑走到女王身边,大主教冒着被挥舞着双手的女王中的危险,将这把三英尺长的大剑系在女王腰间。

    阿伦伯爵走上前来,他手里捧着王冠,威严地看了女王一眼,姑娘仿佛是噎住了一般,一下子停止了哭泣,两只红眼睛含着泪看着伯爵,伯爵叹了口气,安抚地对女王笑了笑。大主教从伯爵手里接过王冠,这王冠对于女王来太大了,因而玛丽的头上已经被带上了一个天鹅绒的饰环,枢机主教所要做的就是把王冠固定在环上。林斯顿爵士把女王扶正,这一次女王没有挣扎,伦诺克斯伯爵和阿伦伯爵走上前来,亲吻了女王的面颊。

    “上帝保佑女王。”他们单膝跪下,向女王宣誓效忠。

    “上帝保佑女王!”贵族和教士们将他们手里的王冠放在了头上,外面的钟声响了起来,随即爱丁堡所有的教堂里的大钟都被敲响了起来。“上帝保佑女王!”外面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

    玛丽·德·吉斯王太后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她疲惫地坐在了扶手椅上,侍女忙给她倒了一杯热葡萄酒,她端起银杯一饮而尽。真是漫长的一天,加冕礼还有之后的游行,整整四个时里她穿着厚重的礼服,脸上的微笑因为时间太久已经僵硬了,挥动的右手也早已经发酸。她看了看窗外,太阳依旧十分明亮,但看上去已经偏西,她又看了看对面的沙漏,下午三点了,距离晚上的宫宴还有四个时,她还能休息一会。王太后伸出手,正要拉铃叫仆人进来帮她更衣,脱下她身上这沉重的乌龟壳,然而外面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王太后有些狐疑,这时候能有什么事?

    王太后的女官长走进屋里,对她行了一个法国宫廷的屈膝礼,“陛下。”她用法文道,“英格兰大使请求觐见。”

    “大使?”王太后有些迷糊,但她很快就想了起来,英格兰大使的确表达过他希望在加冕礼后觐见太后,然而她并没有批准,可他还是来了。太后冷笑了一声,“看来萨德勒爵士真的以为他已经是这里的主人了。”她的两只手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青色的血管都露了出来。

    女官长低下头,不敢回答太后的话。

    “请大使进来吧。”太后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疲惫,“去告诉阿伦伯爵,一切如他所料,请他尽力而为。”女官长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太后,这是什么意思?然而太后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看上去一点没有继续解释的兴致,女官长只能悻悻地走了出去。

    过了几分钟,外面传来侍卫的通报声:“英格兰大使阁下,拉尔夫·萨德勒爵士!”

    房间的大门开了,拉尔夫·萨德勒爵士走进房间。他是一个黑发的中年人,脸上总挂着严肃的表情,与其他总是挂着微笑的外交官截然不同。事实上他之前一直在军队服务,这也使他更习惯于下达命令,而不是平等协商,不过也许这正是亨利八世国王派他前来苏格兰的原因。大使走到太后面前,行了一个军礼,这礼节每次总令王太后感到如鲠在喉,但她依旧挤出来一个微笑,“欢迎您,大使阁下。”

    大使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陛下。”他冷冷地,“我之前曾经向您要求在加冕礼后觐见,然而我并没有得到回复,所以我就自认为您核准了。”他着,自顾自的找了一把扶手椅,拖到王太后面前,一屁股坐了下来。

    王太后脸上的微笑凝固了,“您在苏格兰可不需要我的什么批准。”她幽幽地。站在门边的女官长抬起头看了一眼太后,每次她这样话的时候明她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大使并没有反驳,反倒是默认了这句话,他伸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王太后气的嘴唇发白,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有些疲惫了,大使阁下,晚上还有宫宴,如果您没有急事的话我们不妨明天再谈?”她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事实上,我的确有急事。”大使微微颔首,“实在抱歉,必须要扰您的休息。”

    “是啊,英格兰国王陛下的事情都是天大的事。”王太后冷冷地道。“那您有什么事?”太后看上去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如您所知,三年前的《格林威治条约》已经定下了贵国女王与我国王储的婚约。”

    “是的,我每天都感谢上帝给我女儿赐了这样一桩好姻缘!”太后讽刺地。

    “我能理解您的激动和感恩。”大使好像没有听明白王太后语气里的讥讽,“然而要确保我们两国地未来君主的幸福,以及我们两国人民的幸福,这还远远不够。”大使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接着道:“我国国王陛下一直非常担心,您的女儿与他的儿子相隔如此之远,他们之间并没有感情存在的基础,将来骤然结婚,难免会是一对怨偶。”

    “是啊,就像他和那个克里夫斯的公主一样。”王太后语气当中的恶意已经掩饰不住了,“那可怜的姑娘,她只做了六个月的王后,是不是?”

    “如果您指的是我国国王的妹妹的话,是的。”大使冷淡地。国王把自己离婚的妻子变成自己的妹妹,这件事已经让英格兰王国成为整个欧洲的笑柄。

    “我国国王陛下要我向您提出建议。”大使接着道,“他希望给两个孩子更多的相处机会,因此我国国王陛下希望您能同意送贵国女王来英格兰宫廷接受教育。”

    王太后的眼睛瞪大了,“您在开玩笑,先生。”她冰冷的。

    “恰恰相反,陛下。”大使抬起头来,丝毫不惧王太后愤怒的眼神,“英格兰的宫廷是全欧洲最为华贵的宫廷之一,我国国王陛下会给他未来的儿媳最好的待遇,她可以活的像一位真正的女王。”他抬起头环顾了一眼有些萧条的宫室,太后的脸微微发红,“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有女王之名,却过的连一个英格兰或是欧洲大陆的贵族都不如。”

    “让苏格兰的女王去英格兰接受教育?”王太后愤怒地站了起来,“没有这种道理!我的女儿绝不离开她的王国一步!”

    “我国国王陛下也是为了您的女儿好。”

    “不,我的回答是不!”王太后浑身发抖,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请转告亨利八世陛下,我感谢他的好意,但是……”

    “我很抱歉,夫人。”大使冷冷地断了王太后的话,“我想我国国王并不愿意收回他的好意。”

    “这是什么意思?”王太后问道。

    “意思就是您必须接受这份好意。”大使针锋相对。

    “倘若我就是拒绝呢?”

    “那我国恐怕只能动用武力。”大使微微颔首,“我感到很遗憾,陛下,然而我国国王坚持要确保她未来儿媳的利益。”

    王太后感到有些眩晕,女官长连忙走上前来,扶她坐到椅子上。“阿伦伯爵回复了,陛下。”她凑到王太后耳边,声了几句话,王太后一阵咳嗽,女官长连忙为她倒了一杯酒,再帮她顺气。

    萨德勒爵士一直坐在对面,看着手忙脚乱的主仆两人。当王太后终于平静下来,他又开了口,“陛下考虑的如何了?”

    王太后怒极反笑,“你连二十四时都不留给我?”

    “恐怕我今晚就要向伦敦派出信使。”大使鞠了一躬,然而却毫无恭敬之意。

    “她是我的女儿!你要从我的身边夺走我的女儿!”

    “这都是为了她好。”大使的脸都不红一下,“一位伟大的母亲知道怎么对自己的孩子最好,不是吗?”

    “好啦,我们开诚布公吧,陛下。”大使站起身来,“您有两种选择,其一是答应我们的条件,日后您的外孙子就会是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三个王国的国王,您的女儿也能够享乐一生,伦敦会为她的到来举办盛大的欢迎仪式。要么您就拒绝,那我们的军队和舰队就会开进苏格兰,把您的女儿当作囚犯抓回伦敦去。无论您如何选择,明年这个时候您的女儿都会与她的未婚夫一起住在白厅宫里。”他了一个哈欠,“您自己决定。”

    “您就这么自信贵国能够赢得战争?”王太后冷冰冰地看着大使。

    “我以为三年前的索维莫斯战役贵国已经学到教训了。”大使微微一笑,“我当时就在战场上,亲眼看着您的先夫落荒而逃,连自己的仪仗都扔掉了。您如今比他手里的牌更差,您的王国四分五裂,贵族各怀鬼胎,您的盟友也都抛弃了与您的同盟,您毫无胜算。”

    “我想您并没有什么选择。”大使结束了他的话,嘲讽地看着王太后。

    王太后的目光如刀一样直刺对方,僵持了片刻,她笑了起来,“您的都对,只有一点您失算了。”她对着已经回到门口的女官长点了点头,女官长开了大门。萨德勒爵士惊讶德看了王太后一眼,也转身看向大门。

    “法国大使马歇尔·德·萨伊阁下!”门外侍卫的通报声在一片安静的氛围下显得极为响亮。

    法兰西大使走进房间,对王太后恭敬地行礼,“陛下。”他转过身来,看到了目瞪口呆的英格兰大使,“您好,亲爱的同事。”他看上去异常礼貌,但却遮掩不住语气里的嘲讽和得意。

    王太后转向惊疑的英格兰大使,“看来,先生,我似乎还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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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上玛丽女王加冕是在1543年,文里往后挪了两年;

    其实这一章本来半个月前就应该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一直拖到现在,还整体搬迁了一波;

    感觉好像在灾后重建,我觉得我在iPad里面存稿真的是我这辈子最英明的决策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