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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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伊特博士心翼翼地走到先王后的床前,弯下腰,探了探先王后的鼻息。他转过身来,脸上满是恐怖的神色,“夫人去世了!”

    屋子里的达官贵人们面面相觑,他们脸上带着同样的惊恐之色。先王后临终前的自白如同在屋子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令他们的思绪纷乱至极,如同被裹进了一团铅制的帏幔一般。整间屋子安静的如同墓穴,窗外没有一丝月光,屋子里的烛火阴森森地跳动着,让人想起自然界的灾难发生前那种反常的寂静。

    逐渐地,随着屋子里的听众一个个回过神来,一双双眼睛都转向了护国公本人。他看上去脸色苍白,显然已经因为这巨大的击而不堪重负。他眼睛里满是血丝,怔忡地看向床上先王后正在逐渐变冷的遗体。

    “护国公阁下。”过了二十几秒的时间,国王的声音首先破了这死一般的静默,“对于这骇人的指控,您有何回应?”

    护国公用手擦着惨白的额头上淋漓的汗水,他一言不发,看上去如同一只掉进了捕兽笼里的受伤的野兽。

    加德纳主教脸上此时已经摆出了一副庄严的神情,他迫不及待地要给自己的宿敌的棺材上钉上最后一根钉子,“尊敬的护国公大人,难道这些骇人听闻的指控都是真的吗?是您谋害了先王陛下,正是由于他的圣眷,你才从一个普通的贵族一跃而为王国的首席大臣;而后为了遮掩您的罪行,您竟然和自己的弟弟一起,杀死了您的弟媳?先王后所提出的这些指控都是事实吗?请您回话!”

    护国公在短暂的失神之后,终于重新掌控住了自己的情绪,他脸上重新挂上了高傲的神色,这神色有人会解读为被冒犯后的义愤,然而更多人会把这种表情看作是一种虚张声势。他看也不看一眼加德纳主教,而是看着国王,单膝跪地,“陛下明鉴,这种可笑的,恶毒的指控,毫无疑问是我的仇敌策划的一个阴谋。”

    到这里时,他终于适时地瞥了一眼加德纳主教。

    “这种丑恶的行为,不但是对我名誉的侮辱,更是对先王陛下的亵渎……我请求陛下严惩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查出这个躲在阴影里不敢见光的仇敌的身份,还有他究竟意欲何为?”

    国王拿起先王后递给他的瓶子,朝着护国公晃了晃,那瓶子里的液体在里面翻卷出一个的漩涡,“先王后临终前提供了证据,您有什么证据吗?”

    “我从来没见过这瓶子,它与我毫无关系!”护国公僵硬地回答道。

    “霍伊特博士。”国王转向一旁的医生,此刻他正如同一只土拨鼠一样,试图缩到地板里面去,“先王后对这种药物及其功效的描述是事实吗?您能证明先王陛下和赫伯特夫人,以及先王后陛下是死于这种毒药的作用吗?”

    “先王后陛下和赫伯特夫人的确是死于番木鳖碱导致的中毒。这一点我愿意在任何法庭上发誓。”霍伊特博士微微停顿了几秒,“我之前曾参与过先王陛下中风后的医治,我必须我当时并没有考虑到中毒的可能性……但我如今回忆起来先王陛下的症状,的确与这种药物的作用颇为吻合。”

    护国公脸色铁青,“这并不足以指控王国的首席大臣。”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有男人的呵斥声,还有女人的哭闹声。

    大门开了,两个侍卫拖着一个穿着女仆装的年轻女子走进房间。他们刚一松手,那女人就跌坐在地上,用两只手捂住自己的脸,低声啜泣着。

    “这是怎么回事?”国王惊愕地问道。

    那领头的侍卫鞠了一个躬,“陛下,这个女人试图逃离庄园,我们在她身上发现了这些。”他展开左手里提着的一个有些肮脏的包裹,几十枚金币从里面滚落出来,落在地上,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让人想起挂在游廊上的风铃。

    “她是什么人?”国王看向站在房门口的管家,那可怜的老头自从看到先王后咽气之后就六神无主的站在那里。

    老管家如同一具木偶一般走到那年轻女人面前,“她是厨房的厨娘,陛下,伊芙琳·巴顿。”

    “陛下,陛下,请开恩啊。”那女人突然抬起头,向国王爬去,试图抱住国王的腿。站在她两旁的侍卫连忙将她拉住。

    “如果你要我开恩的话,”国王脸色铁青,显然非常不悦,“就请你对你的行为作出解释。你为什么要从庄园逃跑,这些金币又是从哪里来的?这些钱顶得上你几辈子的收入了。”

    那女人瑟缩着看向一旁的护国公,眼里露出祈求的神色。

    护国公向后退了半步,他脸上露出避之不及的表情,仿佛那女人是什么肮脏的垃圾一般。

    “大人,求求您了,救救我吧!”那女人突然转变了目标,几下子爬到护国公身边,抱住来不及闪开的护国公的腿,“您告诉我,我什么事情也不会有的,您一定有办法救我,求您了!”

    护国公一脚把那女人踢开,她哀哀叫了一声,捂着肚子跪坐在地上,抽泣着。

    “陛下。”护国公冷笑着,“我想您一定看得出来,这又是一个我的仇敌策划的无耻阴谋!”他浑身颤抖着,很难是因为气愤还是恐惧,“我从没见过这个女人,也没跟她过一句话!”

    “您怎么这样!”那女人突然大声嚷嚷起来,她脸上泛着异样的潮红,“难道不是您和您的弟弟一起把我叫去,让我去……”这时她仿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恐怖的神色,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呀,姑娘!”加德纳主教连忙跳了出来,“他们要你做什么?快呀!上帝是仁慈的,他会考虑到你的悔罪之意的,我相信陛下也是一样。”他着看了一眼国王。

    国王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

    “陛下,我什么都,请您饶我一命吧,陛下!”那女人再次冲着爱德华哭号起来。

    “如果你的证词有价值,我想法院可以酌情处理。”国王冷淡地道。

    “我这两年来一直是托马斯爵士的情人。”那女人毫不犹豫地开始讲起来,她的直言不讳让许多人大皱眉头,“半个月之前,托马斯爵士让我晚上在宅子的仆人出口等他,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他会坐着马车来那里接我,然后我们会去附近的村子里,他在那里买下了一座农舍,我们会……”她脸上的红色愈加明显。

    “去做什么?”加德纳主教绝不愿放过让西摩家丢丑的任何机会,“是通奸吗?”

    那女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她接着起来:“那天和之前一样,我午夜时分从仆人出入的门出来,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装饰的马车已经如同往常一样在那里等候了。我登上马车,托马斯爵士他就开始……迫不及待地撕开我的衣服。”

    屋子里的许多人发出轻微的咳嗽声,借以掩饰他们的尴尬。

    “等到他完事之后,他对我要带我去见一个人。我们的马车一路开进村子里,在我们常去的那间农舍前停下。托马斯爵士用黑斗篷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之后他又扔给我一件同样的斗篷。”

    “当我们走进房间时,我看到护国公正坐在客厅的一把扶手椅上……我认得出他来是因为我曾经在先王后的婚礼上看到过他的脸。”

    “托马斯爵士告诉我,他们知道我的困境……我父亲是个赌鬼,我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要养活,而我的母亲还得了痨病,我真的很需要钱,而他愿意给我钱,前提是我为他做一件事……”她浑身颤抖着,如同风中飘荡的蒲公英,一只手伸到自己的内衣口袋里,摸出来一个瓶子,里面红色的液体已经见底了,“让我找机会,分三次把这瓶子里的液体在先王后的饮食或是喝的饮品里面每次加上三滴。”

    国王看向霍伊特博士,霍伊特博士走上前,接过那瓶子,开瓶盖心翼翼地闻了闻。他将里面残余的液体在一瓶清水里滴了几滴,在里面加入厨房已经准备好的几滴香堇汁。

    瓶子里的液体发生了我们熟悉的变化,那翡翠般的颜色毫无疑问地证实了瓶中的液体正是番木鳖碱。

    “我当时吓坏了,就要拒绝,然而托马斯爵士告诉我,如果我拒绝,他就会让我失去在庄园的工作,不但如此,他还会确保我再也不能在体面的人家找到一份工作,我唯一的归宿就是去做洗衣女工,甚至去出卖自己的身体……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我没有别的选择。”她瘫坐在地上,啜泣起来。

    “接下来呢?你按照他们的做了吗?”加德纳主教此时此刻已经完全进入了审问官的角色,主动承担起了询问的职责。

    那女人点了点头,“是的,阁下……我在厨房工作,很容易接触到王后的饮食,于是我每隔一天会在饮料里面加入三滴,第一次是在柠檬水里,第二次在葡萄酒里,第三次在橘子汁里。”

    “然而这三次之后,先王后虽然卧病在床,但是还依旧活着。托马斯爵士失去了耐心,他觉得是我背叛了他,威胁要让我的全家付出代价……我苦苦哀求,他才同意再给我一次机会……他要我把瓶子里的液体一次下光。”

    “就在这时,厨房里的人事安排发生了改变,我被调去负责餐具的清理,不再负责饮食了,这也让我失去了把这液体下到王后饮食里的机会……我心急如焚,但是实在没有什么办法。”

    “有一天,我正在清洗杯子的时候,一个念头突然闯入我的脑海;既然我没有办法接触到饮食,那不妨在餐具上动手。我找了几个王后常用的最漂亮的威尼斯水晶杯子,把瓶里的液体一层层涂抹在杯壁上,让它变干。”她脸上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脸上的青色血管看上去如同蛛网一样,在旁人眼里看上去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这时候第二天,赫伯特夫人突然下令拿酒到王后的房间,我立刻拿了三个这样的杯子给了去找酒的侍从。”

    “没过多久,楼上传来消息,赫伯特夫人死了,而先王后即将临盆……我知道我犯了大错,毒死了错的人,托马斯爵士和他的哥哥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托马斯爵士之前曾经给了我一笔钱作为定金,我们约定事成之后再付另一笔。我把这些金币一直藏在我的床头柜里,于是我趁今晚混乱的时候算带着这些金币逃离,接过没想到……”

    她突然不出话了。可怜的女仆伸出两只手握住自己的喉咙,仿佛是要让那只掐住她喉咙的无形的手松开一样,她脸上恐怖的神色比起刚才更加骇人了。

    她的身体僵硬地向后倒去,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音,如同有人把一个麻袋扔进了货仓。

    霍伊特博士冲到她身边,低下头俯视了几秒,大喊道,“她中毒了!”

    人群传来一阵惊恐的抽气声,他们的眼神一会看向那在地上抽搐的女人,一会看向脸色铁青的护国公,一会又投向面无表情的国王。他们的思绪已经被今晚纷至沓来的一系列事件彻底搅糊涂了。

    “她是怎么中毒的?是什么毒药?”国王终于破了沉默。

    “我想……是同样的毒药,陛下,番木鳖碱。”霍伊特博士站起身来,那女人已经不再抽搐,静静地躺在地上,“她已经死了。”

    “她是怎么中毒的?”国王再次问道,所有人也都好奇地看向博士。

    博士再次俯下身,检查了一下那女人的手和嘴巴,之后他又开始检查那女人身上的衣服和她的东西。

    当博士拿起一枚金币的时候,她的脸色突然大变。他心翼翼地将那金币用一块手帕包起来,拿到床头柜上,把它投入另一瓶清水里浸泡了片刻,又在其中滴入香堇汁。

    瓶子里的液体再次变成了绿色。

    “有人在金币上涂了毒药。”博士道,“她刚才包的时候一定触摸了那些金币,刚才我注意到她伸手捂住脸,捂住嘴,她一定是那时候摄入了毒药。”

    所有人默契地向后退了几步,远离那具尸体和它旁边的一摊金子。那金子诱人的闪光如今看来却成了死神通红的双眼发出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过了片刻,国王终于开了腔,“鉴于如今的情况,我想有必要组成一个特别法庭,对护国公阁下在这一系列的不幸事件当中扮演的角色进行调查。”他话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如同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一般,但这平静的声音在许多人耳朵里却比隆隆的炮声还要令人头晕目眩。

    护国公看上去如同一只落入陷阱的野兽,虽然依旧凶恶地露着獠牙,但眼睛里已经分明看得出绝望。他的手紧紧握住剑柄,两只眼睛不安分地看着房门,似乎是在权衡逃脱的概率。

    侍卫们纷纷拔出剑来,把护国公围成一圈。

    “请您别做什么不理智的事。”罗伯特也拔出剑来,剑锋的利刃闪着寒光。

    绝望的神色终于彻底占满了护国公的脸。他拔出剑,将剑掷在地上。

    “我想加德纳主教是主持这起调查的合适人选。”国王看向一旁的主教,主教脸上的欢喜已然无法抑制。

    “我感谢陛下的信任。”喜形于色的主教真心实意地鞠躬。

    护国公的脸色从铁青变的灰白。在政治上,真相永远都毫无意义,无论护国公有没有犯下这滔天大罪,国王任命加德纳主教这位护国公的死敌负责调查都明了一件事:他希望护国公被证实有罪。无论从他个人的政见,还是从讨好国王的角度,加德纳主教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给护国公定罪。

    “作为调查的第一步,我想请求陛下同意我逮捕托马斯·西摩爵士。”加德纳主教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护国公,“他作为本案的关键人物,想必会提供许多重要的信息。”

    国王点了点头,护国公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他的这个弟弟可从来不以意志坚定著称。

    “向全国各个郡的郡治安官发出信息,让他们进入戒严状态,尤其是萨默塞特郡。”国王命令道,萨默塞特郡是护国公的封地,国王的做法显然别有深意。他又看向罗伯特,“让禁卫军接管伦敦各个重要地点的防卫。”禁卫军如今只不过是一个雏形而已,但已经足以震慑一些想要趁机作乱的宵。

    “在事情查清楚之前,还委屈护国公阁下在伦敦塔暂居片刻,我会吩咐伦敦塔的长官给您以最舒适的待遇的。您并不是囚犯,而是他的客人。”国王看向护国公,补充道。

    “我会日夜不停地工作,确保尽快恢复阁下的名誉。”加德纳主教笑的如同一只张大嘴巴的鳄鱼。

    护国公并没有看主教一眼,他沉默地向国王微微鞠躬,在侍卫的簇拥下离开了房间。

    在护国公之后,国王也离开了房间,身后跟着他的宠臣罗伯特。

    屋子里剩下的人早已迫不及待地要逃离这被死神光顾的宅子,但当他们经过屋子里的三具尸体时候,这些达官贵人们一个个都心翼翼,生怕自己的动作太大,吸引了或许仍徘徊在这屋子里的死神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