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开庭
护国公萨默塞特公爵爱德华·西摩与其兄弟托马斯·西摩爵士涉嫌弑君和谋害先王后一案,即所谓的”萨默塞特大逆案“,在经历了几个月紧锣密鼓的调查之后,枢密院终于宣布,经国王陛下御准,审理此案的特别法庭将于五月二日开庭。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主持调查的加德纳主教可谓是鞠躬尽瘁,他以一种狂热的姿态每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着调查材料,而当他不在书房里时,他准是在调查现场或是与证人进行谈话。毫无疑问,主教不愿意给自己的宿敌留下任何翻盘的机会,他经常通宵伏案工作,第二天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和上面凌乱的胡茬出现在他的下属面前,眼睛里满是血丝地盯着他们,让即使最问心无愧的人看了也会不寒而栗。
无论是在上流社会抑或是庶民百姓当中,这桩案子都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许多人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去见识这样亘古未闻的场面。那些有资格发放旁听证的大臣和官员们,都接到了无数的来自自己亲戚朋友的请求,希望从他们手里弄到一个有幸进入法庭旁听的机会。
在众人的期待当中,五月二日终于到来。这一天大清早,太阳才刚刚升起的时候,举行审判的伦敦塔已经被拥挤的人群围的里三层外三层。那些没有资格坐进审判庭的贵族们,也放弃了自己的矜持,跟那些大呼叫的庶民们挤在一起,希望能够第一时间得知审判的结果。
而在审判大厅里,那些有幸挤进法庭的达官贵人们的表现,与外面的贩夫走卒也没有什么本质区别。虽距离开庭还剩下一个时,然而法庭的旁听席上,已经挤满了靠着特权拿到旁听席位的达官贵人们。审判厅里比五朔节的集市还要热闹,如同在剧院的幕间休息时一样,人们纷纷离开自己的座位,与相熟的人聚在一起大声谈笑着。而那些相聚太远,或是被负责维持秩序的侍卫们组成的人墙隔开的人们,则隔着人群大声呼喊,或是相互之间着手势。
这是一个晴朗和煦的春日,阳光从画着彩绘的落地玻璃射进房间,驱散了长久笼罩在这座大厅里的阴森气氛。当那些戴着假发,穿着法官袍子的司法人员走进大厅时,他们的脸也不如平常看上去的那样狰狞了。
在二层得以俯瞰整个场景的最好的一排座位上,坐着两个穿着白色裙子,戴着面纱的女子,从她们的扮和举止当中可以看得出是两位出身上流社会的女士。然而以社交界时兴的观点来看,女士们出席这种场合,通常情况下需要有男士的陪同,两位女士独自来看这种热闹虽然算不上伤风败俗,但也足够令人侧目了。
其中身材更为娇的那位女士显然对于四周好奇的量目光感到有些不自在,她看上去如坐针毡,如果有人此刻揭开她的面纱,就会注意到她苍白的面容和紧紧咬着下唇的牙齿。
“丽兹(伊丽莎白的昵称),这里人太多了!我们还是快回去吧。我们会被人认出来的,会闹出丑闻的!“那个子较的姑娘不安地拉着自己同伴的袖口,凑在对方耳边轻声道。
那被称作“丽兹”的姑娘的面纱摆动了一下,面纱的下摆微微扬起,露出面纱内佳人白皙的下巴和几丝介于姜黄色与红色时间的秀发。她连忙伸手将面纱拉了下来,重新遮掩起自己的面容。
“回去?你知道为了弄到来这里的机会我费了多少功夫吗?”那面纱下传来一声嗤笑,“这样的好戏你这辈子恐怕都没几次见识的机会。”
“可是我不想留在这里……他们都在看我们。”那娇的姑娘听起来比之前更加不安了,“也许其中有人已经认出我们了怎么办……我们的名声可就毁了。”
“简,我要是早知道你是这样的胆鬼,我就一个人来了。”她的同伴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现在闭上嘴,安安静静地给我坐着!”
那被称作“简”的姑娘只得重新在位子上坐好。“我实在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那个无耻的男人把住在那个房子里的每个人都卷进了丑闻里,我们两个就处在丑闻的中心,差一点就身败名裂了。”
“你有什么可害怕的?”那个子略高的姑娘微微转过脑袋,“他看上的是我又不是你,即使闹出丑闻来,那也是我的丑闻,跟你有什么关系?”
“可你跟我不一样,你可是……”那娇的姑娘环视了一圈四周,确保附近的人都处在能听到她话声音的距离之外,同时又把自己的声音放低了几度,“你可是公主!没人敢国王亲姐姐的不是。再你的前途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只要你还是英格兰的公主,其他国家的皇室就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放弃一桩有利可图的联姻。”
“可我不一样,我不过是多塞特侯爵和萨福克女公爵的女儿……我虽然有王室的血统和继承权,可本质上我和其他的贵族女孩子没什么区别,我们要想要找个好丈夫,就得有个好名声,这就是我们的一切。只要我的名字和丑闻沾上半点关系,我的人生就毁了!这一点你当然不会理解的!”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些许哭腔。”
“好啦,好啦。”她的同伴伸出手,轻轻拍着对方的胳膊,“我担保绝对不会有问题的,一切都万无一失,不会有人知道是我们的。即便他们脑海里闪过这种念头,他们自己也不会相信的。”她轻笑了两声,“想想看,有人在法庭里看到两个像是伊丽莎白公主和简·格雷姐的女士独自坐在旁听席上,他会想着‘哦,我的上帝,是她们’,还是告诉自己‘我一定是看错了’?我想脑子正常的人都会选择后者吧。”
简·格雷姐似乎被公主的逻辑服了,“好吧,但是您要答应我,庭审一结束我们就回去。”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那面纱下的正是伊丽莎白公主,她的语气里有些不耐烦,“这件事情您已经提醒了我许多遍,我也答应了您许多遍,如今我又答应了您一遍,现在您总该满意了吧?”
简·格雷姐似乎终于满意了,她重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随着自己的疑虑的消失,好奇心逐渐取代了惶恐和不安,她环视着大厅里的景象,作为一个第一次来到这种场合的淑女,她对几乎一切事情都感到新奇。
“您,他们会被判死刑吗?”简·格雷再次转向伊丽莎白公主,轻声问道。
“这还用吗?毫无疑问。”伊丽莎白公主懒洋洋地了一个哈欠,“难道还会有什么别的结果吗?”
简·格雷姐惊奇地“咦”了一声,“您怎么这么确信呢?审判还没有开始啊!”她好奇地问道。
“真正重要的案件的结果总是在开庭前就定下来了,”伊丽莎白公主的声音里满是嘲讽,“这场审判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你可以把它看作一场戏,剧本早已经写好,只等演员们就位之后,好戏就要开演了。然而与在剧院里不同的是,在剧院里一出戏散场之后,演员们会回到后台去换装,然后从剧院的后门离开,回到自己家里美美地睡一觉,第二天早上醒来再回到剧院里演一场同样的戏。而在这里不同,等下当这出戏结束之后,主角不会回到后台,而是在士兵们的押送下回到自己的牢房里,等着上断头台……他们没有机会再表演下一场了。这才是这出戏最迷人的地方。”
“您他们要上断头台吗?”在那遮盖住整张脸的面纱之后,简·格雷的嘴巴因为惊讶而张的老大,“可是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是否有罪呀,难道不是法庭通过审理案情,才能判断被告到底是不是犯下了那样可怕的罪行呢?”
“您可真是个姑娘。”伊丽莎白公主被简·格雷那天真的想法逗笑了,“他们是否真的有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握有权力的人希望他们有罪还是无罪。”
“握有权力的人?您是……国王陛下?”简·格雷怯怯地问道,“那陛下希望他们有罪还是无罪呢?”
“这可真是个愚蠢的问题,甚至比之前那个问题还要蠢。如果您是我弟弟,您会希望护国公有罪还是无罪呢?”伊丽莎白公主低声道,“谁会不愿意除去一个绊脚石呢?”
“那……托马斯爵士呢?”简·格雷仿佛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您觉得他会怎么样?”
“他?”伊丽莎白不屑地笑了一声,“他不过是个添头罢了。没人真正在意他的死活,也没人在意他真正干了什么,他如今站在这个法庭上是因为他的哥哥,正如他这辈子的每一分每一秒一样。别人尊重他是因为他的哥哥,别人如今要对付他,甚至想要他的命,也是因为他的哥哥。真是个可悲的家伙!”
“那您觉得……他们到底有没有犯下那些十恶不赦的大罪呢?”简·格雷一边问,一边注意观察着公主的反应。
伊丽莎白公主沉吟了片刻,“也许做了吧。”她悄声道,仿佛是在回答简·格雷的问题,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简·格雷好奇地看着她,然而她却一言不发,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
法庭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一位穿着黑色衣服的执达吏出现在房间门口,如同史密斯菲尔德市场招揽顾客的肉贩子一般,他用拿腔拿调的间隙嗓音大神喊道:“诸位大人们,女士们,开庭啦,请大家肃静!”
如同风暴过去平静下来的海洋一般,人群很快安静下来。在一片肃静中,枢密院的十二名最显赫的成员组成的特别法庭走进了房间,他们将投票决定护国公兄弟的命运。
在为首的新任命的首席大臣,诺森伯兰公爵约翰·达德利的带领下,特别法庭的成员们在自己的位子上就坐。他们今天都穿着大礼袍,挂上了自己所有的勋章,那厚重的袍子让他们许多人的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跟在后面的是加德纳主教,这位调查的主导人,在众人的注目下,高高昂着头,在公诉人的高背扶手椅上坐了下来。他的脸上带着胸有成竹的表情,仿佛已经对自己的胜利确信无疑。
门外传来一阵号角声,“国王驾临!”那执达吏的尖细嗓音又回荡在大厅里。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站起身来,用期待的目光看向门口。
大门再次开启,在以罗伯特为首的侍卫们的簇拥下,爱德华六世国王缓步走进大厅。
众人纷纷向国王行礼,屋子里回荡着女士裙摆与地板的摩擦声以及男士鞠躬时袖子互相厮磨的声音。
国王优雅地拿下帽子,向大厅里的人群回礼。他平静的目光扫过屋子里旁听的人群和法官们,又在加德纳主教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再次看向前方。
陛下在御座上落座,屋子里的人也纷纷坐下。
首席大臣约翰·达德利是唯一一个依旧站着的人,他整了整自己的领子,清了清嗓子,转向国王,再次鞠躬。
“陛下,应您的要求,枢密院在四个月前成立了调查委员会,对曾任护国公的萨默塞特公爵爱德华·西摩阁下,及其兄弟托马斯西摩爵士涉嫌叛国,弑君和谋杀的指控进行了调查。特别法庭已经准备好对相关的证据和指控进行审理,并做出公正的裁判。您是否同意特别法庭现在开庭?”
“我同意。”国王点了点头。
“那么我宣布现在开庭。”首席大臣看向站在他身旁的另一名执达吏,“请把被告带上来!”
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摆出一副威严的姿态,两道目光直直地射向被告即将进来的大门。